林涧的脸色已经不能说难看了,简直毫无血色,眉眼苍白疲惫,放倒最后一个人之后,他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上。
斐不敢置信,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林涧?!”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扭过头,看向林涧出现的方向。
鎏金雕花的窗户大开,一阵风灌入室内,楼下花团锦簇,满园鲜花在窗子下方露出一角。
斐张口结舌。
翻窗进来的?
“我来……咳咳,”林涧捂着唇偏过头去,白皙指缝里渗出几丝鲜红,他毫不在意地一抹唇角,垂下手,声音平静,“兑现我的承诺。”
承诺?
事情过去三年,斐回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涧说的是他曾经说他要杀了韩魏这件事。
在那时,他虽然对韩魏痛恨不已,但迟迟没能下定决心,毕竟,如果他杀了韩魏,韩鹤绝不会放过他,比起杀了这个烂人,他更想活下来。
但林涧给了他另一个继承人。
斐感到荒谬:“你怎么知道我要在今天……”
他猝然闭嘴。
他当然不可能把这种事告诉任何人,动手前也没有任何人知道,那林涧出现在这里……
斐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不过我要改条件。”林涧没在意他有意无意刺探的眼神,擦了擦手,说,“我们交换任务,我负责除掉他。”
“你去接……”他停顿,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起来,“接谢岫白回来。”
斐目光收缩,仿佛被这个名字给蜇了一下,别开眼说:“我去接?你自己怎么不送他回来?让家主知道他和你交好,对他才更有利吧……”
“……我应该不会再见他了。”
斐错愕:“什么?”
他重新扭回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涧。
青年修长的身影几乎融进阴影里,背光时目光格外静谧,望着虚空中漂浮的灰尘。
这个名动联邦,引得无数人争相追捧的青年,看起来落寞得像是一尊苍白的塑像。
明明已经得到了全世界的爱,但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斐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从来不会有喜欢的人过得好就好的大方心理,在他看来,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掉,绝不能让给别人。
就像在他五岁过生日的时候,有兄弟故意抢在他前面吹掉了他的蜡烛,然后装委屈说他不是故意的,问他会不会生气,他抬手就把蛋糕掀翻,全砸在了那人身上,然后告诉他现在不生气了。
吹不到蜡烛,就连蛋糕都不要了。
得不到喜欢的人,那他喜欢的人最好过得一塌糊涂。
但是很奇怪的,看到林涧这副模样,他一点也没觉得高兴,全然没有把蛋糕泼在兄弟身上时的那种痛快。
或许讨厌的人和喜欢的人终究不一样。
林涧也和那个可有可无的生日蛋糕不一样。
“合作更改一下条件,我处理掉韩魏,你去接他。”林涧平静地重复。
“你要亲手杀了他?”斐看向倒在地上的韩魏。
韩魏早在林涧出现时就瞪大了眼睛,想破脑袋都想不通林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会儿听到两人的对话,哪还有不明白的。
这两人压根就认识!
他瞠目欲裂,要是还能说话,绝对会立刻破口大骂。
斐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终于察觉到点痛快,转念想到什么,这点痛快又很快消失。
出乎意料的是,林涧摇了摇头:“不。”
斐不解:“那你是……”
林涧走到韩魏身边,蹲下身,垂下的目光冷漠得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韩魏用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不用这样看我,我说了不会杀你,就一定不会杀你。”林涧说。
韩魏勉强提起嘴角,眼睛鼓起来,充满了挑衅。
果然,林涧这种人,压根就不会杀人,就跟他那爷爷一样,明明都气的要死了,居然也没去找那个小杂种的麻烦,可笑!
什么修养风度,狗屁作用都没有!
“但我也不会放过你。”林涧又说。
韩魏提心吊胆了一瞬,很快又放下心来。
林涧都说了不会杀他了,还能拿他怎么样呢?这种情况,他没必要撒谎。
也对,就算气得不行,林涧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他可是韩家的人。
林涧想动他,就是打韩家的脸,韩鹤再不看重他,都不会让一个姓林的人这么对他!
斐踌躇地站在一边,想说林涧要是不想动手染一身腥,他可以动手。
他不怕杀人。
不,不仅是不怕,他疯狂渴望亲手杀了这个畜生。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林涧抬手调出了一个页面。
全息投影在半空铺开,斐看出那是一份邮件。
主题和发件人都空着,整封邮件只有一句话——
送你个礼物。
下面的附件是一段录音。
“猜猜这是什么?”林涧避开韩魏横流的口水,强迫他抬起头,声线冷淡,“提醒你一下,这是那落迦发给我的。”
听到这个名字,韩魏浑身一颤,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勉力抬了一下手,像是想去抢林涧手上的东西。
但很快他又强行镇定下来,强撑着用眼神嘲讽林涧。
——对于那落迦而言,林家才是最大的仇人,把他和那落迦勾结的证据交给林涧,无异于帮助林家洗脱罪名。
那落迦怎么可能帮助林涧?
林涧只是想诈他而已,韩魏咬紧牙关,他才没这么蠢——
“是不是在想那落迦怎么会帮我?”林涧一晒,“是,他当然不可能。”
韩魏眼里浮起得意。
“——但他也不会放过你。”林涧说,“那落迦逃了,但他离开联邦之前一定会清洗自己的仇人,他报复了我,报复了联邦,你觉得你能逃过一劫?”
韩魏被他看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你不会忘了,你假借合作,派人去追踪他吧?你想做什么?等他把我父亲拉下台,再把他当祭品杀了,给你的仕途铺路,是吗?”
韩魏额角渗出冷汗。
“和那落迦勾结,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结果吗?与虎谋皮,”林涧冷冷嘲讽,“蠢货。”
韩魏再不愿意承认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林涧失去了爷爷,联邦失去了翠鸟星。
那他呢?那落迦想让他失去什么?
那落迦压根就是个疯子,这会儿已经急眼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吗?
韩魏嘴唇颤抖,挣扎着发出啊啊的声响,趴在地上的样子就像一条癞皮狗,苦苦哀求。
只可惜他的眼神打动不了林涧。
林涧捏起他的脸,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不会死,但是你的罪行足以让你一辈子被囚禁在监狱之中,不见天日,不得自由,受尽折磨。”
“和你的荣华富贵说永别吧,韩少爷。”
韩魏疯狂咽口水,牙关咬的嘎吱响,眼神又重新变得疯狂起来。
他这种人,压根不可能有悔过之心,表现出来的痛苦哀求都是为了让林涧心软,一旦发现打动不了林涧,马上就会变回凶狠的本色。
他喉咙鼓动,拼尽全力挤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不……可……能……韩……家……不……会……”
他彻底失去力气,牙关战战,但眼神仍旧怨毒,傲慢地一扯嘴角。
勾结星盗是重罪,但这是联邦,他姓韩,对于普通人足以判处死刑的罪名,对他来说仍是可以运作的。
只要韩鹤愿意捞他,他就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韩魏阴惨惨地笑。
谁叫韩鹤自己没用了呢?空长了二两肉,硬不起来有什么用,就是个废物。
只有他,他是个完整的alpha。
韩鹤再看不上他,觉得他烂泥扶不上墙,还不是要给他找omega,哄着他给韩家生继承人?
所以,韩鹤不可能抛弃他,只要……
林涧回过头,目光四下一扫,落在了一旁的匕首上。
韩魏脑海中疯狂得意的想法一顿,脸上的肉狠狠抽搐了一下。
林涧伸长手臂,捡起那把匕首。
青年身形瘦削修长,大病一场之后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单薄,指尖苍白的近乎透明,握着匕首的时候指骨曲起,连手指都漂亮的不象话。
然后下一秒,这双漂亮的手就猝然握紧匕首,骨节紧绷,手背青筋隆,狠狠扎下——
银光划破空气,没入肉里,韩魏剧烈抖了一下,两条腿瘫在地上,抖如糠筛,脸色瞬间变了,冷汗大滴大滴滑落下来。
林涧脸色不变,一用力又把匕首拔了出来。
鲜血飞溅而出。
林涧连躲都懒的躲一下,被喷得半张脸都是血,鲜血沿着侧脸滴滴答答往下滑落,沾脏了雪白的衬衫领口。
韩魏四肢抽搐,拼命踢打,像条肉虫一样在地上胡乱扭动,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活似指甲刮黑板,让人毛骨悚然。
他不敢相信林涧做了什么。
这人的脾气不是很好吗?那么生气都没骂人,就算来找他,不该也只是为了放放狠话吗?
斐惊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一步。
林涧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对准了同一个地方又是一刀,手腕转动,绞肉一样旋转了一圈。
韩魏喉咙痉挛,张口哇地吐出一口血沫子。
林涧重重喘了口气,眼神失焦,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闭眼冷静。
就在斐以为他泄愤完了,打算就此住手的时候,林涧抬手,从后腰抽了把枪出来,喀嚓上膛。
斐心里那点不忿立刻没了,屏住呼吸。
林涧稳稳地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地上的韩魏,手臂平稳没有一丝晃动。
下一秒,他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砰!
一连五发子弹,分别没入了韩魏的四肢,最后一枚,落在他双腿之间。
韩魏的惨叫都不似人声了,牲畜都嚎不出这样的声音,扭动四肢在地上滚动。
挣扎到最后,他已经没有力气出声了,躺在地上,双目空洞地盯着屋顶,嘴角口水和鲜血混杂,把他一身华贵的丝绸衬衣染的一塌糊涂,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只有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
林涧退下打空了的弹匣,转手又换上新的,头也不回,对准四周被他打昏的那些保镖,又是五声枪响。
这些平日里仗着韩魏耀武扬威、肆无忌惮助纣为虐的保镖在昏迷中浑身一颤,膝盖同一个地方中弹,膝盖骨碎裂,哪怕能治好,也会留下后遗症。
林涧把打空了的枪丢在一边。
韩魏嘴唇颤抖,趴在地上,竭尽全力伸手去够林涧的裤腿。
林涧低头看着他,本就昳丽的面庞在泼溅上去的血液下显出几分靡丽,漂亮得不可思议。
只见他轻轻嗤笑一声:“你好像把我当什么好人了?”
“真是……死到临头还是一样的蠢。”
空气凝固,血腥味浓的让人作呕。
斐第一次见这种场景,被血肉迷糊的场景吓得遍体生寒,又觉得无比痛快,喘息着盯着韩魏。
“你不打了吗?”他仰头问林涧。
林涧注意力都在韩魏身上,听到他说话,才注意到他一样,麻木的瞳仁恢复了一点神智,摇了摇头。
斐胸口起伏着,突然爬起来,捡起一旁的匕首,抓着狠狠朝韩魏下半身剁去,然后又是大腿、肩膀……
他回忆着不太致命的部位,双手握着匕首,发泄一样往下捅,再拔出来,在捅进去,直到累得抬不起手。
斐急促地喘息着,闭了下眼,睁眼时,血珠从睫羽上滴滴答答滴落,染红了他一张纯洁无垢的圣子面庞。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激愤过去,视野重新回复清明。
林涧单膝蹲在他面前,没有看他,只是打量案板上的猪肉一样打量韩魏:“去找医生吧,别让他死了,现在死太便宜他了。”
斐迟疑着点点头。
“记得我们的交易。”林涧说完,转身打算离开。
“林涧。”斐忽然出声叫住他。
林涧停下脚步,侧头望着他。
青年身形高挑瘦削,严格来说比斐高了一个头,哪怕面对面站着都是压迫感十足,何况是这样一站一跪。
斐目光复杂,咽了口口水,才勉强开口:“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没有。”
“你不是让我接人吗?你对那个人也没有吗?”斐追问,“要是他问我呢,我怎么回答?”
“不用回答,”林涧轻声说,“你没见过我,我也没来过这里。”
他扶上窗户,略一弓腰。
眼看着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窗外,鬼使神差地,斐开口问道:“你知道那天是我对吧?”
林涧动作一顿,没有回头:“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什么事?千里迢迢跑到边境去用信息素引你发情吗?”斐盯着他的背影。
“你的腺体本来就……”林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别再做这种事了,如果你还想多活几年。”
“抱歉。”
“我知道你是想逼我对韩魏动手,但是……”林涧轻微地偏过头,目光落在一身狼狈的斐身上,定了许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算了。”
斐低下头,苦笑道:“你别这样啊,骂我两句不行吗?”
“我叫住你,就是想听你骂我。”
他望着远处,“别这么简单地就……原谅我,林涧,我会觉得你也有点喜欢我,我要真的误会了,可是会来抢你的。”
林涧似乎觉得他这话很好笑,于是他真的笑了一下,反问道:“你不是都看到他进我房间了,还有什么好误会的?”
斐:“……”
他郁闷地瞪了林涧一眼。
林涧脸上的笑意轻烟一样散去,很快又恢复了苍白疲惫的模样,半边脸对着阳光,也没能变得温暖起来,眉眼颜色寡淡。
他闻不到别人的信息素,当然也不知道别人和他匹配度有多少。
但是,从斐见他第一面就暴露了自己的致命弱点这一点来看,他大概也能猜到,斐和他的匹配度应该是不低的。
否则的话,按照斐这种性格心性,就是死都不会让人知道他腺体残损的。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依赖心理。
两个匹配度高的AO相遇,除了会被动发情,还会有其他隐性的影响。
比如alpha对omega的占有欲和保护欲。
omega对alpha的依赖和臣服。
后来在白沙星那一夜,他隐隐猜到了可能是斐来过,但这种事太难以启齿,反正也没造成什么难以挽回的后果,他连找斐确认的想法都没有。
说起来也是世事无常,他想替谢岫白寻找家人,才来到首都星,就这一趟旅行,竟然阴差阳错把事情导向了另一个结局。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斐嘟囔,“诶,林涧。”
他抬起下巴,幸灾乐祸:“你上次说,你挺喜欢这个世界的,所以哪怕你妈再不负责任,你也很感激她,因为你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感谢她带你来到这世界上。”
他故意嘲弄,“现在你还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吗?”
他紧紧地盯着林涧,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结果就是很快泄气,林涧的脸上压根就没有什么特别多的表情,从从眉眼到下颌都宛如一块一体雕成的冰雕,冰冷而鲜明,睫羽在眼睑下方落下一片阴影。
斐没看到他的热闹,颇有些意兴阑珊,撇了撇嘴,心说真是无趣。
“是。”林涧轻轻地说。
斐表情僵在脸上,思维一滞,张大了嘴巴:“为什么?”
林涧看向他,“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喜欢的人。”
话落他不再犹豫,一手撑着窗台,轻轻一跃,消失在窗外。
独留斐跪坐在地上,脸色都扭曲起来:“……喜欢的人?”
“谢岫白?”
斐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一口郁气堵在心里,上不来下不去。
他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转头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韩魏。
斐眼神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过去多久,他深吸口气,拨通了韩鹤的号码。
“韩鹤,来给你弟弟收尸,还有,我和你做个交易……”
斐回神,慢条斯理把手套戴回了手上,头也不抬地说:“没有为什么。”
谢岫白想说什么,斐轻飘飘一抬眼:“你别问我,我真的不知道,你问我也没用,林涧又不会和我谈心说心里话,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谢岫白眼皮一跳,听他说道:“林涧的爷爷去世了。”
“如果你硬要问我他为什么不要你了,”斐勾起唇,“我不负责任地猜,大概是他要回去履行他作为一个继承人的职责,娶妻生子了吧?”
谢岫白:“你在胡说……”
“如果你不信,或者不愿意接受,”斐打断他,一抬下巴,“就跟我回去。”
“否则你一辈子也见不到他。”
谢岫白冷笑:“我不能去找他吗?”
“哦?你当然能了,”斐皮笑肉不笑地说,“但那又如何呢?就算你千辛万苦地见到了,你又能怎么样?”
斐不紧不慢地说:“林涧这样的人,除非他愿意弯下身来迁就你,否则,你一辈子也只能是见到他而已,你追赶不上他,更不可能把他据为己有,靠你自己?你算什么东西?你能填平你和他之间的差距吗?别蠢了。”
斐背着光,依旧是优雅而冰冷的姿态,唇畔挂着虚假的笑。
终于,他等到了那句意料之中的:
“……好。”
斐丢下一句“你自己收拾,我后天来接你”,就转身离开。
谢岫白靠在窗边,目光无神地看向窗外。
窗外日影西斜,大片大片的阴影从天穹尽头蔓延而来。
天黑了。
第二天,谢岫白去和认识的人告别。
他在这里住了三年,认识的人其实不多,挨个告别也只用了半天。
李沉瀚不在,他在终端给李沉瀚留了言,又给李沉瀚的邻居留了话,拜托他等李沉瀚回来之后转告给他他的去向。
最后一个告别的是莉娜。
莉娜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只是不知道经过,正是这样,看着他时才觉得更加难过。
“我这次的成绩还可以,虽然考不到你那么好,上个不错的学校还是可以的。”女孩扶着门框,裙摆被风扬起。
谢岫白心不在焉,点头说:“那就好。”
莉娜说:“还没跟你说恭喜。”
“嗯,谢谢。”
莉娜攥紧裙摆,抿了下唇:“林先生给我留了一笔钱,他说是给我读书用的,让我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
谢岫白这次迟钝了一下才点头:“嗯。”
不知怎的,他有点想冷笑。
林涧人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倒是把他们以后的生活考虑得挺好。
他给莉娜留了钱,又让他父亲的续弦来接他,费尽心血给他铺了一条坦荡的通途,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就能应有尽有。
只是唯独没有他。
该夸他贴心吗?
“我现在没办法还他,等以后我毕业了,我会想办法还上的。”莉娜看着谢岫白的眼睛,“他现在的通讯打不通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以后可以转交给你,由你转交给他吗?”
谢岫白怔然,垂下眼,“我不一定能联系上他。”
“又不是立刻就能还上,”莉娜紧张地说,“等到那时候……”
谢岫白觉得他可能是有点毛病,他居然从莉娜眼里看到了鼓励。
她是以为他们只是闹别扭了吗?
谢岫白头一抽一抽的疼。
他仓促地和莉娜告别,转身朝家走去。
已经是傍晚了,天空丝血殷红,太阳坠落在他眼前。
谢岫白看着这太阳,忽然想起来之前他安慰林涧的话。
他说,十八岁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让他遇到他了不是吗?
这才过去多久,言犹在耳,这句话就像一个巴掌甩回了他脸上。
林涧在十八岁来到这里,然后又在他十八岁的时候离开了这里。
就像一个过客,而他只是对方在这段经历中短暂相遇陪伴的一个旅伴。
三年前他意外见到一只美丽华贵的鸟儿停在他手边,一停三年,现在时间到了,鸟儿拍拍翅膀,离开了他简陋的窗口。
从此天高地远,任他远去。
他抓不住,留不下。
斐踩着时间来接他,谢岫白仔细地检查了大门,正要关上这间屋子的时候,他目光下意识一转,看到门背后钥匙拖盘里的那把钥匙。
陶瓷垂耳兔憨态可掬,捧着两个大耳朵歪头看着他。
谢岫白恍惚了一下。
“谢岫白,你又乱丢钥匙……”
“谁说的,我明明好好放了的。”
“人家只是个兔子!你这是在拿人家的耳朵做什么?”
“谁叫它耳朵大嘛。”
谢岫白紧了紧握着门把手的手指,最后看了一次这间屋子。
屋子里明明没有少什么,但是却无端让人觉得空旷起来,仿佛连它都意识到了主人即将远离。
窗外的阳光穿透玻璃,光柱里灰尘漫舞。
谢岫白摸了摸兔子脑袋,自言自语:“以后就不拿你当装钥匙的容器了——”
“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的啊。”
他抓起钥匙,妥帖地握在手心里,拉上门——
咔哒。
院子里一草一木还是熟悉的模样,蔷薇沿着栅栏攀爬,街道是水泥的,道路两旁的路灯会在太阳落山之后亮起来,蜜蜂在灯光里飞舞。
他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在这颗星球上生活了十八年,终于在十八岁这年的秋天决定离开。
白沙星依旧燥热得不分四季,星球百分之八十的土地覆盖着滚滚黄沙。
飞机尾翼划过长空,留下一道白痕。
谢岫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俯视着脚下这片土地,想起第一次离开白沙星时的情形。
“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去给你过生日啊,生日快乐,小白同学。”
当时明月在。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