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良心过得去吗?”江闻问。
骆绪抽了纸巾, 表情寡淡地擦拭着腿上的茶渍:“我和翟忍冬非亲非故,非敌非友,我给她想要的,她替我达成目的, 互惠互利的事, 我的良心为什么会过不去?”
江闻:“我过不去!”
从第一天见到小邱, 她的良心再没能过去。
————
年前, 小邱家, 江闻第一次和小邱见面,知道她妹妹已经做过一次手术后,问她:“什么时候做的?”
小邱:“七年前。”
江闻:“你那时候才19岁, 没有稳定收入,怎么负担得起她的手术费?”
小邱:“冬姐帮我解决的, 医院也是她帮我找的。”
江闻:“翟老板给你钱?多少?”
小邱欲言又止。
江闻正色:“我们事先约定好了, 对我,你不能有任何隐瞒。”
小邱说:“我知道, 可是这里面有冬姐的私事,她不希望别人知道。”
江闻:“我拿我的律师执业证保证, 出了这扇门,我会对和案件无关的事守口如瓶。”
小邱犹豫不决, 半晌, 说:“冬姐没给我钱, 她没那么多, 但她在那家医院工作过,认识人, 帮我找关系申请了救助基金。”
江闻眉心猛跳:“翟老板以前是医生?”
小邱说:“现在还是,只是不在大医院工作了。”
小邱把睡着了也不舒服的妹妹往怀里抱了抱, 说:“冬姐很厉害,八年制临床医学毕业的时候才23岁,进了国内数一数二的顶尖医院工作。我是在冬姐21岁认识她的,她导师是我妈的主治医生。我妈也有心脏病,我妹的病就是从我妈那儿遗传的。”
江闻心口蓦地一凉,像是不愿意相信一样问:“所以翟老板学的专业也和心脏有关?”
小邱“嗯”了声,说:“心外。”
江闻脑中嗡然一片。
心外的,那翟忍冬对纪砚清的病应该再清楚不过。
无知才能无畏。
她什么都知道,还怎么敢继续和纪砚清在一起!怎么做到用那么短一点时间就接受了一切,安排好了一切!
江闻回忆起那晚风平浪静的翟忍冬,骨头缝都好像透着凉意。
小邱没发现江闻的异常,兀自说:“我认识冬姐那会儿,她还没毕业,跟着导师在医院的实验室做研究。她知道我手上没钱,就每天在医院食堂买了饭,送到病房给我和我妈。冬姐话少人冷,我那时候年纪小,被她送了一周的饭才敢过去和她说话。”
江闻掐了一下手心,强迫自己冷静:“说了什么?”
小邱:“问她那些饭多少钱,为什么帮我。”
江闻:“翟老板怎么说?”
小邱:“没说,直接就走了。”
这个回答在江闻意料之中。翟忍冬光是看外表,就知道不是那种做了好事后到处宣扬的人。
不过,她也许知道翟忍冬为什么帮小邱——同情心,同理心,同病相怜。她们都有父亲,但最终都和母亲相依为命,生活困窘。
小邱说:“我妈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出院那天,冬姐回学校了,我没见到她。”
她还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一直在脑子里想象着翟忍冬毕业成了医生,穿上白大褂治病救人的样子。她不爱笑,但莫名让人觉得可靠,做医生一定是负责又厉害的好医生。
她一直想象着那一幕。
可三年后,她又一次陪母亲去医院的时候,却只看到翟忍冬穿着手术衣蹲靠在墙根沉默死寂的样子。
小邱说:“医院的人说冬姐妈妈刚没了,心脏血管肉瘤,都已经剥干净了,人还是没活下来。”
医院的人还说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读书,她服刑;她毕业,她入院。
入院的时候已经是末期,前前后后治了半年,吃尽苦头,所以人都劝她再治意义不大,不如过几个月开心日子的时候,她依然在坚持,包括最后孤注一掷的手术。
小邱说:“冬姐那时候不如现在温和,面对唯一的亲人,她偏激、极端,谁劝都不接受。”
固执得非要让母亲再坚持一下,再陪一陪她。
母亲心疼她,她说什么,母亲就听什么,一直为她坚持到了最后。
“最后还是没坚持住,冬姐的人一下子就空了。”小邱红着眼睛说:“冬姐学医是因为她妈妈,15岁就考上大学,23就博士毕业,一路赶时间一样努力长大也是为了她妈妈,结果日子刚要好起来了,她妈妈没了,那种打击很致命。”
换一个人会崩溃。
翟忍冬只是在墙根蹲了几个小时,就站起来料理母亲的后事,注销户口,收拾她的少得可怜的遗物,然后去医院辞职。
“冬姐特别优秀,医院的领导,她老师都劝她再想一想。”
“他们宽容怜悯,冬姐冷静清醒。”
她从头到尾没提一个“恨”字,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恨自己不听劝,非把母亲折腾到最后,让她那辈子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有这个前提在,她说想多点时间陪母亲,医院那边就是再不舍得,也只能同意她辞职,否则他们绑架的就不是她的职业道德,而是她的命。
“辞职之后,冬姐带着母亲的骨灰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偶然经过我们镇,知道这里的人有信仰,离天堂又近,她就留了下来,把母亲安置在公墓,自己晚上住在藏冬,白天去友红婶儿那儿喝酒。”
“藏冬前任老板是个很大方的女人,她一开始给冬姐免费的地方住,后来干脆把店也给了冬姐,目的是希望她有点事做,人能慢慢活过来。”
“可还没等到谈拢,冬姐就去了山坡上。”
在那儿割开手腕,想死。
小邱到现在都忘不了山坡上的那一幕——翟忍冬睁眼睛躺在雪地里,雪里埋着她的血。
那一天的翟忍冬平静到让小邱恐惧。
她还以为翟忍冬再也不可能有“活”过来的一天,可奇迹就是发生了。
翟忍冬突然接到老师的电话,让她回去一趟,想再聊聊辞职的事。她就去了,再回来像是变了一个人,接手了藏冬,招了人,一天一天经营到现在,不止自己的日子安稳了,还帮了黎婧、小丁她们。
小邱说:“是纪老师无意给冬姐跳了一支舞,让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这个世上还有东西可以在意,才慢慢好起来的。”
但没完全好。
母亲的死,还是受尽痛苦而死,是翟忍冬永远也无法弥补的歉疚,一日日在她心里积压着,她怎么都忘不了母亲死在手术台上的那个画面。
慢慢地,那一幕成了她心里过不去的障碍,一看见被剖开的人体就会想吐。
她开始回避。
回避等于放任问题发展。
再后来,她连血肉模糊的动物尸体都不能看。
那她还怎么回去做医生?
她是心外科医生。
外科医生的本职是诊断外科疾病,为患者提供手术治疗。她想留在那个岗位,第一刀永远“开膛破肚”。
“冬姐的老师始终觉得可惜,但又没什么好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她每年七八月回去医院待一个月,算是进修,平时也没完全落下,一方面基于我们本地的常见病进行研究,一方面给我们这里的人看病。”
“只看远处的,知道的人少,她是医生这件事就传不开。每次一去两三天,悬崖走过,雪山爬过,去过很多地方,救过很多人。”
“她说那是在积德行善,和去冰川里挖人一样,她说自己做的所有事都只是在弥补母亲,希望她在那个世界能过得好,是她的私心,所以一直不承认自己还是个医生,镇上的人也都不知道她会治病,只有我妹一直是她在照看,为我们砸钱,为我们回去医院欠人情;另外一个是老街卖香的,她老婆来不及送医院,冬姐过去看的。”
“看完之后不让任何人提。”
“冬姐心里那些事从来就没有真的过去,只是纪老师对她影响更大,她才能靠着她,像个正常人一样勉强生活。”小邱放在最后说。
江闻坐在她对面神情冰冻,整个人阴沉得可怕。
小邱这才发现她已经很久没出过声音。
小邱叫了声:“江律师?”
江闻侧脸紧绷,浑身都在细微地发抖:“你刚说,翟老板母亲的病叫什么?”
小邱:“心脏血管肉瘤。”
江闻捏断了手里的录音笔,天知道后面的谈话,她是怎么保持冷静进行下去的,见到翟忍冬又是怎么若无其事试探她的。
“小邱妹妹之前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了?”
“医院你找的?”
“钱也是你想办法解决的?”
她多希望从翟忍冬身上看出恐惧,找到破绽,那她就有了劝她放弃的理由。
同样的事,同样的过程,可能还有同样的结局,让同一个人,以最清醒的方式,甚至是看得到结局的方式再经历一次,这太残忍了。
可翟忍冬对于她的试探半真半假,说得风平浪静。
她就只能把堵在喉咙眼里的话全都咽回去,一直到晚上喝了酒,翟忍冬给她办理入住,送她上楼,她还是选择对小邱食言,忍无可忍地对翟忍冬说:“对你母亲,你固执,对纪砚清,你放任,翟忍冬,你不能从一个极端一下子跳到另一个极端啊!万一她还有得救呢?万一这次的结局就是不一样呢?再判断错误一次,你怎么受得了?”
翟忍冬帮江闻放行李的动作顿住。
江闻说:“翟忍冬,不要这样,你是医生,不到最后一秒你最不能放弃。再去试一试行吗?”
翟忍冬沉默地站着,时间都好像静止了,过去很久,她才松开江闻的行李,回头问她:“万一她活不到五月怎么办?”
江闻愣住:“五月怎么了?”
翟忍冬:“我答应五月带她去冰川。她在做一台歌舞剧,其中一幕——可能是最重要的一幕——和冰川有关,和我有关,和她决定继续跳舞,重新开始一段人生有关。这一幕很重要,可万一,她活不到五月怎么办?”
……她到死都会带着遗憾。
江闻打了个战,几乎站不住。
翟忍冬说:“我不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我就剩她了。”
“我能在割了自己一刀之后,还好好地站在这儿和你说话,是因为还有她能惦记,能去见。”
“我就她这一点念想,赌不起。”
“江律师,你也可怜可怜我,行吗?”
江闻哑口无言。
翟忍冬说:“春天到了,我会送她回去。这之前,我还是那句话,她得开心,得要什么有什么,得圆满。”
江闻:“可她的身体去不了冰川!现在季节也不对!”
翟忍冬:“她不用去。”
江闻:“不去怎么圆满?”
翟忍冬转身往门边走:“那是我的事。”
————
那天晚上,翟忍冬走了之后,江闻无数遍反问:为什么翟忍冬的命这么不好?好像她遇到的每一件事都在和她作对。
她也无数遍谴责自己,不该酒后失言,那么早就把纪砚清的事告诉翟忍冬。
从那天起,她的良心没有一天安生过。
现在,她盯着波澜不惊的骆绪,愤怒山呼海啸一样往上涌:“你让我们知道纪砚清的事,又不让我们知道全部!你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计在这里面,有没有问过我们意见?!你把翟忍冬的命算进去,有没有问过她的意见?!你用纪砚清喜欢的人去换她自己,又有没有想过她答不答应?!”
“骆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这么自私的?”江闻气得嗓音都在颤抖。
骆绪说:“没变,我一直都是这样。”
江闻满脸嘲讽:“我现在开始怀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纪砚清。”
爱过,不可能对她这么残忍。
骆绪说:“没爱过。爱,不可能把她拱手让人。”
江闻目眦欲裂:“不爱,为什么会在她身边待那多年,现在这么还处心积虑地“帮”她?!”
骆绪:“感激。”
江闻:“好!好得很!我活到这把年纪第一次见谁感激一个人,是用恨不得让她万箭穿心的方式!骆绪,你最好永远这么自私这么狠!”
江闻大步转身,猝然定住。
“纪砚清……”
刚刚弄清楚情况的温杳听到这一声,迅速抬头看向门口,脸上煞白一片。
只有骆绪还稳稳当当地坐着。
纪砚清笔直地注视着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站定:“觉得自己伟大吗?我该感谢你这么处心积虑地为我着想吗?”
纪砚清端起骆绪面前的茶晃了晃:“如果没有翟忍冬,如果她没爱上我,如果你没算计着让我爱上她,那我还真有可能感谢你。但是可惜,没有如果。”
纪砚清抬起手,倒好酒一样耐心地从骆绪头顶一点一点往下倒:“你有没有想过,爱上翟忍冬之后,我也只有她?你却拿她来换我,就为了你那一点我根本不稀罕的感激。骆绪,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对纪远林,我现在尚且能心平气和,而你……”
纪砚清倒完了,放下茶杯,掐住骆绪脸抬起来看向自己:“我当初就该让你活活冻死在街头,再把你挫骨扬灰。”
“呵。”
纪砚清轻笑,眼睛暗得不透一丝光:“我要你的骨灰干什么,你算什么东西。街上多的是流浪狗等着啃你的骨头,吃的你肉。”
纪砚清冷笑着,慢慢道:“你也就配入它们的口。”
话落,纪砚清松开骆绪,仔细擦干净手上的茶渍,和刚开始那个纪砚清一样高傲地抬着下巴,语气冰冷缓慢:“我是不是说过,这辈子,别在我看到你们这两张脸,否则我给你们的,一样一样,要你们连本带利全部还回来?”
“江闻。”纪砚清说。
江闻震惊于纪砚清的突然出现,脑子里乱得像一团乱麻,闻声,她用力掐了一下手心才回过神来。
纪砚清说:“她们自己挣的,我一分不要,我给的,她们每分必还。那我的东西,哪天我真有去无回了,也该留给我那位老板。”
说到翟忍冬,纪砚清脸上忽然有了笑容,声音温吞柔软,无奈的语气里尽是纵容和浓浓爱意,“她有一客栈的人要养,时不时的还会去冰川里捡几个人回来,给他们买墓下葬。她缺钱。我给。”
江闻张口欲言,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补救,到嘴边只剩一句艰涩的,“好,我尽快办。”
纪砚清笑着挑挑眉,转身离开。
走出半米,纪砚清回头看着骆绪:“我应该还说过,哪天翟忍冬因为你出事了,我要你给她陪葬。我活着的时候,她得陪我,不会让自己出什么事,我死了,你会继续活着,我没有办法确认翟忍冬会不会因为你出事。这让我很为难呢。”
“要不……”
纪砚清顿了顿,笑容忽然变得无比灿烂:“我带你一起死?”
江闻毛骨悚然:“纪砚清,你不要冲动!”
纪砚清笑出一声,转头看向江闻:“说说而已,紧张什么。”
江闻一颗心反而提到了嗓子眼。
纪砚清的平静和翟忍冬完全不一样,一个明显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另一个……
好像下一秒就会和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同归于尽。
江闻心惊胆战地看着纪砚清背影,半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追出来,说:“对不起。”
纪砚清正要去拉车门,闻言停下,脸上依旧保留有不见瑕疵的笑容:“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你事事向着我那位老板,处处帮着她,没有你在,她一个人该有多难?她那人能憋,我就算每天跟她同床共枕,也很难及时发现她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江闻……”
“谢谢你,真心的。”纪砚清看着江闻,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没让她一个人走这段路。”
江闻眼眶发红,只感觉无地自容,歉疚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是我喝酒误事在先,草率开口在后。”
纪砚清:“她怪你了吗?”
江闻哑然。
纪砚清说:“她会和我一样谢谢你,那你还需要说什么‘对不起’?”
纪砚清拉开门上车,转眼就消失在了雪雾里。
江闻僵硬地站着,脑子里反反复复猜测这样理性又会发疯的两个人,一旦被逼到绝路会发生什么。
没有猜出来结果。
但她知道,一定惊心动魄,轰轰烈烈。
茶馆里,温杳怨恨地看着骆绪:“我以为你爱纪老师,才会想方设法逼她离开,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我以为你不顾高反,一路护送着纪老师来这里,又在电话跟她说那么没良心的话,是想让她更加坚决地撇开过去;我以为不止要让你放弃爱情,还要让它背上‘出轨’的骂名,你一定备受煎熬;我以为纪老师意外爱上那个姐姐,愿意为了她继续跳舞,你一定羡慕嫉妒,心如刀割。我以为你才是最委屈的那个人……”
“结果在医院,你说你不爱纪老师,在这里,江律师说你把纪老师和那个姐姐一起算计了。”
“你不爱纪老师,那纪老师就只有那个姐姐给的唯一一份爱情,可你却拿她去算计纪老师。”
“你这是感激吗?”
“你这叫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温杳嘲弄地低笑一声,说:“托你的福,我现在也成了这种人。”
温杳拿起包,大步离开。
骆绪依旧叠着腿,靠坐在椅子里。
茶馆里的人来了去,去了来,换了一拨又一拨,她始终没有挪动半分,脑子里浮过的一幕幕是翟忍冬跟纪砚清回去家乡的次日清晨——她和翟忍冬面对面站在还亮着灯的灯杆下,进行了一段聪明人的对话。
————
翟忍冬:“旅游博主的视频是你让人投放的?”
骆绪:“是。”
翟忍冬:“你就那么笃定纪砚清会跟着去?”
骆绪:“不去,我还有别的办法。”
那天的翟忍冬一夜没睡,眼里血丝密布。她侧身靠着灯杆,抬头看着楼上的某一面落地窗,说:“你既然查过我,就该知道我脾气不怎么好,她第一眼不可能看上我。”
骆绪说:“你会在那一眼完全爱上她。”
“但你会马上提醒自己克制忍耐,就因为你爱她,不舍得难为她。可如果你发现她已经分手了,那你会立刻控制不住自己去靠近她。”
“翟忍冬,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让她心动,那个人只会是你。”
“因为我底线低,爱上一个人就会不择手段让她也爱上我?”
“她也正好需要一个人有胆量逼她往前走,往出走。”
翟忍冬一时不知道骆绪的话是褒是贬,她收回视线看向骆绪:“她一旦开始走向我,你就再没有机会了。”
骆绪:“我又不爱她,需要什么机会?”
翟忍冬:“不爱,才舍得用最干脆利索的方式刺伤她?”
骆绪:“拖泥带水只会浪费时间。”
翟忍冬:“可她是生病,你就不怕你的干脆利索会是一把双刃剑?”
骆绪直视着翟忍冬,初升的太阳亮却没有温度。她说:“她也不爱我,再锋利的剑落下去都不过是受一点皮外伤,不会伤筋动骨。”
翟忍冬没再言语,笔直地回视着骆绪。
很久,翟忍冬挪开视线,重新看向那面被朝阳笼罩的落地窗:“你和我很像,都擅长说谎。”
————
骆绪垂眼看着裤腿上已经快要干涸的茶渍,第一次承认:是,她说谎了——纪砚清的确不爱她,但她爱纪砚清。
那么多人,只有和她最不熟的翟忍冬一眼就拆穿了她,然后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把她送到我身边那秒,你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挽回。”
这个结果骆绪早就清楚。
是她自己瞻前顾后,白白浪费了近二十年的时间。
刚被纪砚清捡回去的时候,她对过去的生活没有任何记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骆绪这个名字是纪砚清给她取的,随手翻开一页字典找姓,再翻一页找名,她就有了一个去处,一个身份,往后日日夜夜和那个给她这些东西的人在一起,受她恩惠,蒙她照顾,爱上她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不敢靠近。
她脑子里偶尔会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闪——有人总是晚归,需要被留灯;有人满头大汗,需要被送水;有人在崩溃大哭,需要安慰……
这个影子和纪砚清几乎完全重叠——她经常因为演出晚归,经常因为排练满头大汗,偶尔因为压力崩溃大哭……
可她身边似乎有一个人陪着,全心全意为她留灯、送水,给她安慰。
这也是她脑子里模模糊糊会出现的。
她就担心纪砚清是不是已经有了一段感情,或者有过一段感情。
这个担心让她不敢主动,不敢声张,次次都等纪砚清来找,从她的举止、反应里一点一点寻找和“那个人”有关的蛛丝马迹。
很多年后,她终于完全确定纪砚清身边没有这么一个人,想全心全意去争取她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她们的关系走进了死局,她已经错过了让纪砚清爱上自己的机会。
她后悔,但没有什么好办法。
纪砚清不是会回头看的人,更不会给一个不知道珍惜的人第二次机会。
那不如让她去爱别人,给自己第二次机会。
翟忍冬是她替纪砚清选的“第二次机会”。
翟忍冬是在七年前的那场火灾之后出现在她视线里的,行为怪异,执着到不合常理,她已经看到了火灾的前车之鉴,不可能不防着翟忍冬,当天就让人去查了她。
查到的结果完全出乎她意料,翟忍冬的执着对纪砚清来说不具任何危险,对她,全是危机感。
她就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时刻提防。
七年后,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向风口浪尖。
而对纪砚清,她说不爱也许可恨,但能省掉很多麻烦。她既然把她送走了,就该送得干干脆脆,让她没有任何负担地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
只是……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一路跟着把她送到翟忍冬身边那晚,她无数次想过去敲开那扇门,带她回去。
温杳提醒她没机会了,高反没给她机会。她晕倒再醒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被温杳送回了她和纪砚清生活过十几年的房子里,站在空荡荡的客厅犹豫徘徊,最后发现只能按照计划,给纪砚清打一个电话,说一些忘恩负义的话,让她彻底对她失望,把视线投向另一个人。
……
江闻说得没错,她是狠。
连自己都算计,怎么能不狠?
但结果没有太大差错。
“走。”
骆绪起身对已经在隔壁桌等了一下午的助理说。
助理立刻应一声跟上,看到从来体面寡情的老板此刻满头满身污渍,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紧到骨节泛白,失控一样不断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