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闻看向翟忍冬, 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地定了片刻,说:“这位就是你在电话里咬牙切齿要算账的人?”
纪砚清:“是。”
江闻:“算清楚了?”
纪砚清:“不能更清楚。”
江闻:“结果?”
纪砚清勾唇,抬起和翟忍冬牵在一起的手,意思不言而喻。
江闻抱在胳膊手握了一下, 不露声色地直起身体朝翟忍冬伸出右手:“久仰。”
翟忍冬不知道两人刚才的对话是指什么, 和江闻在昏黄的路灯下对视半秒, 伸手握住她:“幸会。”
纪砚清问江闻:“你怎么在这儿?”
江闻:“刚忙完, 从你这儿路过, 本来想上去跟你打声招呼,结果电话没人接,敲门没人开。”
纪砚清:“大门密码你设置的, 不会进去等?”
江闻:“你特意强调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我直接进去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怎么办?”
纪砚清压着翟忍冬中指关节的动作一重, 觉得这话挺有道理。她今天和这位老板分开了近五个小时, 刚才不算还不感觉有什么,现在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话说得非常贴切。
纪砚清忍住了, 说:“晚饭吃了吗?”
江闻耸了耸肩,叹气:“钱不好挣, 每天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纪砚清:“我们也没吃。上去坐一会儿,我点外卖。”
江闻:“点什么外卖, 今天就让我这个没当成厨子的厨二代好好给你们露一手。”
江闻转身去拉车门:“上车。”
纪砚清没客气, 牵着翟忍冬坐上后排。
纪砚清今天是第一次来这个小区, 江闻停好车后, 在前面给她带路。
门打开,纪砚清顺着宽敞的玄关走进来, 草草在客厅里打量了几眼,问翟忍冬:“满不满意?”
江闻正在换鞋, 闻言抬头:“你委托我买的房子,这话不该我问你?”
纪砚清:“我买来跟她住的,她满意是所有结果的必要前提。”
江闻站起来看翟忍冬一眼没说话,卷着袖子进了厨房。
不久,带着翟忍冬参观完的纪砚清进来,问:“有没有水?”
江闻:“冰箱旁边。”
知道她们今天回来,江闻挤着午饭时间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
纪砚清拿刀子划开包装,拆出瓶水来,站在冰箱旁边喝。
江闻看她一眼,继续切牛肉:“你爸看到网上的消息,气中风了。”
纪砚清微顿。
37岁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以后,自然也没想过那个人的将来。
今天骤然听到他中风的消息,她不能说完全没有反应,至少有刚刚个瞬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过后立刻变得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伤心,也没有太多高兴,她好像真的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忘了过去,忘了他。
“呵。”
纪砚清垂眼轻笑。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外面那位老板。
又想和她接吻了。
刚刚把她堵在卧室门口索要的那个还差得很远。
江闻听到纪砚清的笑声,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你不去看看?”
纪砚清把随手拎着还没有放回去的刀晃了两下,说:“那是他的报应,我为什么要去看?”
江闻:“他好歹把你养大了。”
纪砚清把刀勾回手心里握住,猛朝纯净水的包装盒上一扎:“嗯,所以我会帮他付医药费,让他躺着也能长命百岁。”
纪砚清把“躺着”两个字咬得很重。
江闻看了眼整个没入纸盒里的刀,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纪砚清放松地喝着水。
余光看到江闻在拿辣椒,她脑子里忽然闪过黎婧的声音,“我一吃辣就长痘,我们老板更惨,光是闻见那味儿就能吐二里地。”
纪砚清说:“今天的菜不要放辣椒。”
江闻:“那还能吃吗?”
纪砚清:“为什么不能?”
江闻抬眼:“又和外面那位有关?”
纪砚清挑眉不语。
江闻:“纪老师,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迁就人了?”
纪砚清:“爱上她之后。”然后纠正:“只会迁就她。”
江闻唏嘘不已:“你们就认识一个多月,真能爱成这样?”
纪砚清垂手捏着水瓶:“不是一个月,是她的14岁到现在。”
江闻刀一偏,差点切在手上。等她稳住心神往过看到时候,纪砚清已经转身离开了厨房。
江闻看了那个方向很久,才又收回视线继续切菜。
外面,翟忍冬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一动不动。
纪砚清懒慢地走过去来,绕过翟忍冬,靠在她正前方的玻璃上说:“在看什么?”
翟忍冬:“没什么。”
纪砚清抬手抓着翟忍冬的衣领,把她拉到眼前,说:“现在呢?”
翟忍冬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落在纪砚清脸上。她的舞台妆还没有卸,近距离看着的时候颜色冲击很强烈,有一种超越物种界限的和谐与惊艳,好像她本身就是摸不到的长风,勒不住的野马,此刻为了心爱的人具象自己,停下脚步,大大方方地命令她:“看我。”
————
吃饭的时候,纪砚清顺口和江闻聊起了邱明德的事。
翟忍冬听着,逐渐从两人的对话里明白了那句“这位就是你在电话里咬牙切齿要算账的人”发生在什么时候——她想拿灭火器砸邱明德那个晚上。纪砚清即使被她气得咬牙切齿,也不忘打电话给江闻,帮她解决麻烦。
江闻说:“按照我现在了解的情况,两年应该没得跑。”
纪砚清已经有点喝上头了,一改在外面时端庄笔直的模样,和坐舞蹈室的地板一样坐在椅子上,左肘抵着支起的那侧膝盖,头靠在小臂上,曼声道:“太短了。”
江闻:“我会尽快安排好这边的工作过去一趟,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纪砚清抬起手,和江闻碰杯:“谢了。”
江闻佯装惊讶:“纪大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谢谢’。出去一趟良心发现了?”
纪砚清:“可能吧。”
江闻:“那地方还真是个风水宝地。”
纪砚清:“主要是人。”
纪砚清靠在胳膊上,看着翟忍冬笑。
江闻顺着纪砚清的视线看过去,听见她说:“这位老板人美心善,把我传染了。”
是么?
从小区外面遇见到现在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没露出一个多余表情的人和“人美心善”有关系?
人美心善的人会把“我还没满14周岁,故意杀人会判几年”说得和吃饭喝水一样冷静?
江闻敛眸喝了一口酒,视线回到纪砚清身上:“讲讲。”
纪砚清:“讲什么?”
江闻:“这位老板怎么把你当宝。”
纪砚清刚淡下去的笑容立刻就浓了,看着翟忍冬的视线软得能掐出水:“细节是她给我的,只能我知道。”
江闻:“大致呢?”
纪砚清想了想,拖着声音:“大致就是——她生得怎么这么好看。”
江闻:“……”
断片了吧,说话跳成这样。
……故意在秀恩爱。
纪砚清垂手点点自己的椅子,说:“大老板,我们已经五个多小时没见面了,坐到我身边来。”
翟忍冬忽略江闻再次投过来的视线,挪到紧挨纪砚清的地方。
纪砚清抬手抚上翟忍冬的脸:“她眉毛生得好看,眼睛也好看,还有鼻子……”
纪砚清一路抚一路赞美。
她的眼神也醉着,像雪里的大火,烧过冰川上的月亮,有意落在翟忍冬嘴唇上时顿了顿,用手指点一滴红酒抹上去,立刻就透出了强烈的暧昧与缠绵。
江闻看着纪砚清和脾气完全不符的动作,捏在酒杯的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翟忍冬抬眼,对上了江闻漆黑的目光。
纪砚清即使醉了,也不允许自己放进心里的人去看别人,她不太高兴地拨过翟忍冬脸,一对上她的眼,声音立刻就软了,“大老板,想和你接吻了。”
纪砚清湿润的手指轻拨翟忍冬下唇,下一秒,勾住她的后颈,偏头吻了上去。
一触即离,不带任何欲望。
在江闻看来,她会当自己这个外人的面这么失礼,纯粹只是五个多小时没见自己的心上人,情难自禁了。
醉了都能情难自禁的人,可见有多爱。
江闻沉默片刻,忽地屈指敲了两下桌面说:“纪老师,纪小姐,我还没走呢,注意点形象?”
纪砚清闻言瞥江闻一眼,原本只是懒洋洋在翟忍冬身上的动作变了变,捞起她一条胳膊挽着,有一下没一下玩着她的手指,语气飞扬跋扈:“这叫调情,懂?”
江闻作为一个46岁仍然没有初恋的事业脑,完全不想懂这种会把一个总是抱着胳膊,抬着下巴,骄傲得不可一世的人变得这么黏黏糊糊的东西,太可怕了。
江闻喝了一大口酒压惊。
后半程,纪砚清始终靠在翟忍冬身上,和江闻闲聊着喝酒。
喝到最后是被翟忍冬抱进房间的。
江闻收拾好餐桌准备走的时候,翟忍冬刚好从卧室出来,两人对视片刻,翟忍冬率先开口:“江律师,好久不见。”
江闻笑了笑:“是啊,二十多年了,第一眼差点没出来。”
江闻走到翟忍冬面前,又一次向她伸出了右手:“好久不见。”
翟忍冬抬手回握。
江闻:“你那时候瘦得皮包骨头,个子也小,现在……”
江闻上下打量翟忍冬一番,笑看着她说:“长大了,眼睛里有温度了。”
翟忍冬不语。
江闻笑过之后,神情和语气立刻变得严肃:“你和纪砚清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
翟忍冬眼神无声,深黑寂静:“重要?”
江闻:“重要。14岁的夏天,你在我们律所楼下等了一周就为见我一面,见了却不是让我帮你打官司,而是问我一句不满14周岁杀人会判几年。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吗?”
江闻眉心紧蹙,沉声道:“我觉得恐怖。纪砚清不止是我的客户,也是我朋友,我突然看到一个曾经让我觉得恐怖的人,现在让我朋友爱得一秒都好像离不开,不可能不担心,尤其,这个人可能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处心积虑靠近她。”
江闻硕士导师的妻子是纪砚清的老师,两人很早就认识了。
江闻天生反骨,纪砚清越不想搭理她,她越没事找事,每次在老师家见面都要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把她惹毛。
有次被师母看见,把她叫进书房聊了半个小时,她才知道纪砚清小小年纪就对人那么冷漠的原因,往后越来越爱招她,但换了方式:投其所好——她联系已经毕业的师兄师姐,一起接一些公益案件,帮助那些还没有自保能力的女孩子解决困难,然后有意无意在纪砚清面前提起。
纪砚清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是认可的。
她其实渴望被人爱,得不到,给别人也是一种心理上的抚慰。
于是慢慢地,两人就能心平气和地坐下说几句话,她也逐渐把公益律师这个身份当了真,一直做到今天。
翟忍冬当年会找上她,就是因为事先已经找遍了这里所有的律师,被所有人拒绝了,原因:她拿不出一毛钱的咨询费。
那她的接待对翟忍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而她这盆炭当时已经和纪砚清的名字连在了一起——她是纪砚清请的公益律师,纪砚清出钱,她免费帮需要援助的女性打官司。
这点翟忍冬清楚。
她带翟忍冬上楼之前,翟忍冬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纪砚清的小卡跟她确认了,“咨询的费用是不是她帮我出?”
这句话放在当时,她完全没有多想,今天听到纪砚清说出那句“不是一个多月,是从14岁到现在”时,她立刻就想到了“处心积虑”这个词。
翟忍冬没有否认:“是。”
江闻目光骤深:“目的。”
翟忍冬:“一开始是感激。”
“现在呢?”
“爱她。”
“感激居多还是爱居多?”
“冲突?”
江闻:“她今晚的每一个表现都让我觉得她想要的是爱情。”
翟忍冬:“从感激里滋生出来的爱,不是更忠诚?”
江闻一瞬不瞬地盯看着翟忍冬,很久才挪开了钉在她身上的视线:“这方面我还真没什么经验,回答不了。”
翟忍冬:“但你不想让她跟我这种危险的人在一起。”
江闻笑了:“你很善于观察,不过这次猜错了。”
江闻坦言:“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没权利干涉,况且,我后来查过你,知道你为什么会问我那个问题。”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不经意握了一下。
江闻说:“抱歉,你那个问题太让我震惊了,我不能不防着。”
翟忍冬:“情理之中。”
江闻:“谢谢理解。其实不查,我也该想到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闻回忆着在律所楼下遇见翟忍冬的那个夏天,说:“一个馒头馊了都要掰开吃两顿的小孩儿,肯分出自己仅有的食物给流浪狗,她能坏到哪儿去。”
再者,还有纪砚清在电话里说的那句“一个拿她的全部在爱我,却不信我的混蛋”,她就算不信翟忍冬,也该信纪砚清不是恋爱脑。
江闻偏头指指餐桌上没收拾的酒,笑着说:“喝一杯?聊聊你是怎么把她当宝,怎么拿你的全部在爱她的。”
————
次日,纪砚清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看到身旁没有翟忍冬时愣了一秒,立刻坐起来,看见了她贴在枕头上的便签纸。
【醒了给我打电话。】
纪砚清立刻拿起就放在便签纸旁边的手机给翟忍冬打电话。
只响一声就被接通:“醒了。”
纪砚清:“哪儿呢?”
翟忍冬:“楼下。”
纪砚清掀开被子,快步走来客厅阳台。
翟忍冬果然在楼前的灯杆下靠着。
纪砚清哼笑一声,轻斥:“一大早就跑出去招蜂引蝶?”
翟忍冬抬头看着窗边的人:“嗯,招你。”
纪砚清挑眉:“怎么招?”
翟忍冬:“等你收拾好了找我约会。”
“家里没地方让你等?”
“有。”
“那你杵楼下?”
“以前住学校宿舍,经常看到别人这么等女朋友。”
纪砚清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心里莫名一跳,嘴角勾了起来:“等我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