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砚清和翟忍冬回来是在两个小时之后, 男家屋里该散的人都已经散了,剩下的都是些酒蒙子,凑一堆喝得正好。
黎婧是其中之一,叨叨了翟忍冬半天才终于看到她, 扯开嗓子就喊:“老板!过来喝酒!”
黎婧的酒量比她的饭碗浅, 摇摇晃晃走过来的时候, 差点一脑袋栽翟忍冬身上。
纪砚清下意识伸手去怼黎婧脑门——她个子矮, 直接栽过来得栽翟忍冬胸口。不想关键时候, 黎婧竟然稳住了,还很一言难尽地看了眼纪砚清,把她手腕推开盯着翟忍冬。五官紧皱, 眉毛挤得相当抽象。
半晌,黎婧“啧”一声, 用手挡着嘴往过凑。
凑的是纪砚清跟前。
“纪老师, 手下留点情吧,我老板口红都让你亲花了。”
纪砚清眉毛一抬, 心说竟然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
纪砚清转头看向翟忍冬。
翟忍冬显然也听到了黎婧的话,已经扯了纸巾在蹭嘴唇。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
纪砚清仔细一看, 勾着车钥匙的手指蜷了起来。
大老板哪儿是口红被亲花了,是亲得多了狠了, 唇线模糊泛红了。
还好黎婧已经喝上了头, 看不了太细, 不然今天这场婚礼的高CHAO会出现在此刻, 由黎婧那张嘴创造。
纪砚清捏了一下车钥匙的弹簧按钮,钥齿弹出, 接着伸手,用钥齿磕了下翟忍冬的手背。
翟忍冬扭头看向纪砚清。
纪砚清低声说:“不是口红。”
翟忍冬动作一顿, 把纸巾在手里团了两下装进口袋。嘴唇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放着,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麻烦。
纪砚清正犯愁的时候,小丁从背包里摸出来个一次性口罩,看着翟忍冬张口又闭上,犹犹豫豫地拿不定主意。
纪砚清说:“给我。”
小丁立刻双手递上。
纪砚清三两下拆开包装,一边挂翟忍冬左耳上,她适时地捞起另一边往右耳拉。
黎婧一看,不得了地说:“等你喝酒等半天了,你戴口罩干嘛?!”
黎婧说着就要去薅翟忍冬的口罩。
纪砚清这回拦住了:“你老板出院才多久,你好意思让她喝酒?”
黎婧稀里糊涂的,听话只听后半截:“她今天可是重要配角,不喝酒像话吗?”
不像话。
但真不能喝,既遭围观,又伤身体。
短暂思考,纪砚清说:“我能不能替?”
黎婧的大眼睛眨了两下,右手握拳往左手手心里一砸,激动地说:“那可太能了!赶紧赶紧!”
黎婧突然就不晃了,麻利地跑去给纪砚清拿新杯子。
翟忍冬捏着口罩鼻夹,说:“结婚用的酒后劲儿大。”
纪砚清:“那就更不能让你喝。从认识到现在,就没见你身体好过。”
话一说完,纪砚清就加入了酒局。她的衣着气质和这里太不搭了,一开始没人敢劝她酒,也就黎婧喝上了头胆子正,候着候着给纪砚清倒。
纪砚清来者不拒,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慢慢地气氛就打开了,有人试探着问纪砚清是哪里来的,做什么的,她能说的说,不想说的模糊处理,态度友善又从容。
小丁站在翟忍冬旁边看着,忍不住感叹:“纪老师好好啊,我刚还担心她会不习惯我们这里粗糙的交流方式,现在看起来完全多余。”
翟忍冬没说话,双臂环胸靠在墙边一动不动地看纪砚清的侧脸。
她即使坐在发旧掉漆的矮桌旁,也依旧光鲜漂亮。
但这一秒,她不再是大楼上可望不可及的海报,她真真实实的,就在她的生活里。
————
酒局是在一个半小时后散的,这里的村镇分散,来的都是走了远路的,不能太晚回去。
翟忍冬让小丁和酒基本醒了的黎婧去和曲莎打招呼,自己同纪砚清往出走。
纪砚清喝得不少,但也许是喝得慢的缘故,身上看不出来一点醉意,反倒是酒后放缓的步子让她看起来绰约多姿,每一步都像分花拂柳而来,很吸引目光。
走到车边,纪砚清开了后备箱,在里面翻找东西。
翟忍冬问:“找什么?”
“这个。”纪砚清拿出个圆形的金属盒子拧开,里面是半透明的淡黄色膏体,她用无名指刮了薄薄一层,对翟忍冬说:“站过来点。”
翟忍冬往前走了一小步,被打开的车尾门挡住。
纪砚清勾下她的口罩,无名指轻轻抹在她唇上。
“唇膏,抹了能舒服点。”纪砚清说。
翟忍冬的唇沿已经红得发烫了,亏她能面不改色地忍一个多小时。
“喝酒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我们今天接的吻也不是非常多吧,后来都是你在喘,我听着,偶尔吻一吻你的脖子,在那儿听你的声音。”纪砚清点了一下翟忍冬的嘴唇,说:“那你说,你的嘴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翟忍冬言简意赅:“皮薄。”
纪砚清抬眼:“脖子尤其薄?说句话都红。”
“哦哦哦!我知道了!”黎婧突然跳出来,指着翟忍冬嚷,“给纪老师打退烧针的第二天,你耳根红不是因为发烧,是想起来摸了纪老师的屁股!”
翟忍冬突然面无表情。
纪砚清指尖一顿,垂眸看了眼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
小丁脸上都快充血了,捂住黎婧的嘴就往后拖。
纪砚清余光看到两人消失时,又刮了一点唇膏出来抹在翟忍冬唇上:“我怎么记得是摸胸?”
翟忍冬不语,口袋里的手捻了捻,握在一起。
纪砚清问她:“手感怎么样?”
翟忍冬:“就记得脖子挨了一巴掌,疼。”
纪砚清轻哼,用力在她唇上抹了一下:“哑巴的下场,活该。”
翟忍冬:“昨晚知道什么手感了。”
纪砚清:“……”
昨晚差点被她掐出印儿,再没手感就可以剁去喂猪了。
纪砚清说:“怎么样?”
翟忍冬:“听细节还是概述。”
纪砚清:“都听。”
翟忍冬偏头在纪砚清指关节轻吻了一下。
纪砚清手指轻颤。翟忍冬拉下尾门,说:“走了,纪老师。”
纪老师想打人。
————
回去路上,翟忍冬开车,纪砚清坐在副驾拍夕阳,黎婧和小丁在后排刷剧。也不知道是什么绝世好剧,两人从开始看就一直笑。
纪砚清起初觉得聒噪,后来习惯了,竟然比翟忍冬还早发现两个人突然蔫儿了。
纪砚清曲指敲了下副驾的车窗,说:“怎么了?”
翟忍冬:“什么怎么了?”
纪砚清轻笑:“没问你。”
翟忍冬转头看了眼纪砚清,听见她说:“你店里的两位小朋友突然不吭声了,不像她们的风格。”
翟忍冬闻言抬眼,视线从车内后视镜上一扫而过。
黎婧恰好也在后视镜里看翟忍冬。
目光对上的瞬间,翟忍冬说:“有话说话。”
黎婧下意识把手机往口袋里藏,她旁边的小丁则浑身发抖,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
纪砚清回头看到这幕,皱着眉叫她:“小丁?”
小丁脱口而出:“我没抄袭!”
小丁的声音非常大,突然炸在车厢里,惊了黎婧一跳。
翟忍冬立刻靠边停车,单手扶着方向盘往后看:“想起以前的事了?”
小丁回神似得抖了一下:“嗯……”
翟忍冬:“刚看了什么?”
小丁下意识看向纪砚清,满脸惊慌,甫一对上她又迅速躲开。
纪砚清隐约意识到什么,没等往下想,翟忍冬已经朝黎婧伸手:“手机。”
黎婧的第一反应是捂口袋。
翟忍冬说:“别等我自己动手。”
黎婧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顶住翟忍冬深黑的眼睛,把手机递了过去。
翟忍冬不是有事会直接表现脸上的人,所以纪砚清没办法从她的表情里分析她看到了什么。她直接问:“和我有关?”
翟忍冬没和黎婧一样躲躲藏藏:“电视台选人的现场照片被传到网上了,有你。”
纪砚清微愣,转眼又笑了起来:“评论说我什么?”
黎婧:“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越掩饰越有鬼。
纪砚清不闪不躲地看着翟忍冬。
翟忍冬下滑屏幕,把评论拉回到最前,然后手一转,把手机给了纪砚清。
【纪砚清这是在做什么?我眼睛瞎了吧?她宁愿跑去一个地图上只有名字的地方教一个没有任何舞台经验的新人,也不愿意开巡演是吧?】
【想再出一个温杳?这姐野心够大的。】
【马上就过年了,多少人等着看她,她却一声不吭跑那个鬼地方是疯了吗?】
【巡演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天天溜粉丝,可以可以。】
【等个真相。】
这是纪砚清第一次直面网络评论,她看得很认真,自然看得也慢。
车厢里的沉默让黎婧和小丁如坐针毡,尤其是被网络流言一步步逼到这里的小丁。
她被骂那会儿微博才刚上线,注册人数也就几千万,都能把她逼得不敢出门不敢碰手机,现在已经一两亿了,传播速度可想而知。她刚才看到一些评论说得很难听,比之前骂她抄袭还难听。
小丁心急如焚:“老板……”
翟忍冬靠在座椅里,看着前方灰蒙蒙的天:“嗯。”
小丁用力咬了一下嘴唇,眼眶发红:“微博很可怕的。”
话落,车厢里传来一声轻短的笑,纪砚清手向后扬,把黎婧的手机递出去,语调轻松如常:“还行吧,没骂什么太过分的。”
黎婧:“那是你没看到后面!”
黎婧话一说完就用力抽自己一嘴巴,直接抽麻了。
车厢里陷入沉默。
翟忍冬手搭上档位杆,说:“走?”
纪砚清:“走。”
车子很快动了起来,一路上再没有人说话。
纪砚清继续拿着相机拍暮色,一直拍到什么都看不见才说:“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翟忍冬应了声,逐渐放慢车速。
几人回到藏冬的时候刚过六点半,纪砚清还在睡。
翟忍冬用眼神示意黎婧和小丁下车不用锁门,独自在车上陪纪砚清。她腿上放着反扣的手机。中途突然醒来从包里拿的,换了张卡,靠在座位里默不作声看了很久。
蓦地一动,手机晃了晃,顺着纪砚清的腿往下滑。
翟忍冬本能伸手接住,看到压在手心里的屏幕泛着白光。
翟忍冬短暂犹豫,把屏幕转了过来。
界面停在微博私信上,系统提示有136条未读,露出来的几条纪砚清已经看过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呢?】
【这么多粉丝都不如下一个温杳让你…】
【纪老师,年底真的没有巡演了吗?…】
【出来说句话很难?】
【之前在医院偶遇,我还以为你受伤…】
【纪老师,您还好吗?】
【粉丝都是奔着你去的,你不在,舞…】
私信显示的内容有限,但足够翟忍冬猜到省略号里是什么。她没往下翻,只是抬眼看了一会儿纪砚清紧蹙的眉头,把手机放回到她腿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纪砚清醒来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偏头看着闭眼靠在座位里的翟忍冬说:“又不叫我。”
翟忍冬:“时间还早。”
“几点了?”
“七点。”
纪砚清“嗯”一声,锁屏手机放回包里,和翟忍冬先后下车。
看到翟忍冬在关后排的门,纪砚清步子一顿,伸手拉开自己这边的。
果然没锁。
是怕吵醒她吧。
纪砚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位老板的细心始终无人能及。
她以前不觉得有多好,现在随时随地心里发软。
两人进来的时候,一楼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吃饭,黎婧已经让厨房把她们的弄好了,几人凑一桌,草草吃过之后各忙各的。
纪砚清和翟忍冬一起上楼。
走到纪砚清房门口,翟忍冬忽然出声:“一个人行?”
翟忍冬这话问得突然,还没头没尾。
纪砚清想了想,倏地就笑了:“有什么不行,但……”
纪砚清开了锁,推门进去说:“既然大老板开口了,还是进来陪我一会儿吧。”
翟忍冬提步往里走。
纪砚清没让她走得太远,刚够关门就拉住她的小臂,一手推上门,一手把她推在墙上,向前走一步抱住她的腰,侧脸贴在她颈边。
翟忍冬有片刻静止,然后抬手回抱住了纪砚清。
那个瞬间,纪砚清整个人抖了一下,环在翟忍冬腰上的胳膊收紧:“大老板,告诉你一个秘密。”
翟忍冬:“什么秘密?”
纪砚清:“你是三岁之后,第一个抱我的人。铁轨上那个也算,所以严格说起来,我对你的感情变化从那天就开始了。”
只是前面有太多次的针锋相对,她对感情也不那么敏锐,才荒唐地说要做什么朋友。
纪砚清一条手臂斜上来,紧贴着翟忍冬的脊背,同时脸在她脖颈里动了动,靠得更近:“这么说起来,我在医院楼梯上打你那个耳光是不是有点冤?”
翟忍冬:“冤的话,有没有补偿?”
纪砚清抬头,吻在翟忍冬脸上。
很轻,没有任何的情.欲加持,但就是这种纯粹才最容易打动人心。
翟忍冬喉咙里很慢地咽了一口,说:“微博上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纪砚清还在吻翟忍冬的脸,闻言微顿,在她嘴角碰了一下,偏头靠回颈边:“直说。”
翟忍冬“嗯”了一声:“不用太在意粉丝的话。粉丝只是想从你身上获得特定的东西,你给了,义务就尽到了,不用提供额外的感情需求。你身上只有作为公众人的社会责任,已经承担了。”
“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承担了?”
“……黎婧说的。”
翟忍冬:“慈善捐款,公益演出,给残障人士提供工作岗位,给被家暴的女性提供法律援助,贫困生奖学金,送到山里的卫生巾……这些都是。”
纪砚清笑了:“没你想得那么好。”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纪砚清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或者说话,只道:“我只用适当地出钱、出人,真正办事的是骆绪。”
和她爸。
他不止希望她的专业超过她妈,名誉也要超过,好像所有事情都压她一头了,她就会回头。
纪砚清说:“我没外面传得那么好。”
翟忍冬:“粉丝不在意过程,只看结果。他们看到的自始至终都是你。”
“那你觉得他们还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我不再跳舞吗?”
“不能。”
“不能,你不阻止我直说?”
“你不喜欢跳舞。”
纪砚清一愣,倏地笑了。
差点忘了,这位老板早早就和她说过的,“你开心就好”,她只在乎她,不关注别人。
纪砚清心里发软,抬头吻翟忍冬的脖子:“大老板,如果粉丝闹起来,你有一半责任。你怂恿我。”
翟忍冬说:“刚刚好。”
纪砚清:“嗯?”
翟忍冬:“你就不用一人面对。”
纪砚清的吻戛然而止,贴在翟忍冬脊背上的手指扣紧又松开,喉咙里干涩发紧。她说:“哑巴不可怕,就怕哑巴说情话。”
再硬的人也能让她融化。
翟忍冬没反驳,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等纪砚清恢复平静了,说:“想好了再发,你的粉丝过百万了,怎么都会有一两个极端的接受不了。”
纪砚清抬头:“这么了解?以前也粉过人?”
翟忍冬眸子微微颤动,开口之前,纪砚清先笑了:“你这脾气怎么可能追星。”
光是随时掌握偶像动态这点,这位老板都懒得。
动态……
纪砚清直起身体,沉声道:“网上一发,很快就会有人顺藤摸瓜找到这里。”
翟忍冬突然落空的手握了一下装进口袋,声音淡淡的:“我开店近十年,什么没见过,想来的尽管来。”
纪砚清挑眉,浅色瞳孔里涌起灼灼热度:“大老板,你知道你身上这股子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淡定有多迷人吗?”
翟忍冬:“多迷人?”
纪砚清凑近,说:“今晚不想让你上楼。”
不让上楼也只是把她按在床上吻了一会儿,问清楚她在车边没说的手感,评价了自己从她那儿感受到的潮湿、柔软,还会猛烈而有节奏的骤然紧缩的强烈手感而已,没做更多。
她们今天起得早,一折腾一整天,能坚持洗了澡再上床已经非常有毅力了。
纪砚清拉开翟忍冬的胳膊,侧身靠在她肩上说:“大老板,晚安。”
翟忍冬:“晚安。”
纪砚清很快睡了过去,绵长平稳的呼吸隔着单薄T恤打在翟忍冬肩上,她把纪砚清往身边勾了勾,脑子里想的不是粉丝来怎么应对,而是那个腿骨折了,也要逼她跳舞的人来了,她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