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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1-时雨春风

  又是一个七年后,清明前两日。

  南屏山脚,净慈寺内,一白衣童子与一黑裙少女正在拆招。

  那童子窄袖轻衫,脚踏木屐,被少女逼得节节败退,从塔顶一路退下,堪堪在第一层飞檐边缘卡住木齿,手中软剑与少女的剑交错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两人位置瞬间对换。童子见好就收,手上用力趁势后撤,连退数步才在屋檐站定。少女却在他用力的瞬间弃剑跃起,单手勾住第二层屋檐,接着在翻身上楼的时候伸出双脚夹住了被击飞出去的软剑。

  少女悠然微笑着,眼神却并不松懈。她的双目一褐一蓝,当中各横着两道黑痕,额头缠一条白布,正是白燕。今日她虽也来练剑,却穿了一身锦缎白衫配上黑底金纹长裙,两只黑布鞋仔细一瞧都是锦缎面的。这时单手将剑收在身后,看着倒像个英姿飒爽、只在心里使坏的大小姐。她的黑发在头顶团起,只后颈还有些碎发随风而动;下一刻,她轻飘飘地往左侧移了一步,一道剑芒击碎部分屋檐,一绺碎发断在当空。

  白衣童子一击不中,当即落回一层屋檐,一双木屐竟没发出半点声响。这童子唇红齿白,眉目乌黑,微卷的刘海从中分开,露出额头上一条一指粗的红绳。身形看着十岁出头,同样稚嫩的脸蛋却已显出一种颇具侵略性与迷惑性的美貌来。他马尾辫的发梢随着起落一下一下地在后颈晃动,很是可爱灵动,脖颈上却缠有两圈和额头一样的红绳。

  两人几下兔起鹘落衣袖翻飞,缠绕在童子四肢上的红绳时不时地一闪而过,在塔下众人眼里简直像飞溅的血。他腰间也绑着两圈红绳,坠下一块封灵玉和一个弓形木饰。

  这白衣童子正是林花谢。

  七年前春红被杀,天兵【伏矢】物归原主,但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林花谢变得反应迟钝、生长缓慢。柳苏安和邵简试了很多办法,也只是让他的反应时间缩短了一些。如今林花谢依然是瘦瘦小小的一个,只是收拾干净了之后,那张脸已有七成像林十一。不过出于柳苏安向来的性格,以及林花谢神态之中隐隐约约的与春红的相似,她并不十分偏爱这个徒弟。

  白燕左手掐诀,右手持剑背在身后,微微压低身形,悄无声息地朝东北方走了两步,忽地翻身下楼;与此同时,林花谢却从一层翻上了二层。白燕左手一按,右眼中的两道黑痕断开了一道,林花谢顿时脚下踉跄往前摔去,她趁机一跃而上,一掌拍出,把林花谢往塔身推去。后者却忽然就地一滚,一脚勾住她的小腿。白燕来不及收力,被林花谢扫进门洞,“咚”的一声撞上了铜钟。

  钟声仿佛实质的波纹向四面八方荡开,塔下围观的同门师弟妹们吱哇乱叫,手忙脚乱地向手中符箓注入灵力,以抵挡【南屏晚钟】的灵力冲击。

  塔上两人再次交手缠斗,软剑相交时而如泉水叮咚动听,时而如野兽刨门刺耳,在一圈一圈震荡着的钟声里头都显得轻微。第二声钟声是林花谢失误击中铜钟,塔下几个修为偏低的顿时口鼻溢血,连滚带爬溜到一把竹椅后头。竹椅上坐着一个青年男子,一身大袖长衫黑布鞋,看着斯斯文文的,却无精打采地跷着二郎腿在那里看话本。学生凑过去,他还动动肩膀遮掩一番。白燕与林花谢越战越凶,躲到他身后的学生也越来越多。学生们大多比塔上两人年长,此时七嘴八舌地叫起来:

  “师父,别看话本子了,给我们讲讲呀!”

  “就是,严师叔也说两句,大师兄刚才应该反应不过来的呀,怎么还能暗算大师姐叫她撞钟?”

  “什么叫暗算,这叫预判!”

  “哇塞你叫严师叔跟大师姐讲预判也就罢了,大师兄就算了吧!”

  “预判和算命能是一回事吗?”

  “都别吵了,听师父说啊!”

  严法随收起话本,换了个方向跷二郎腿,摆了摆手,立即有人狗腿地送上茶来:“你们先讨论着,二明录像了吧?明天上课再讲。今天说好了我就来压个阵,让你们安心看热闹的。”

  人群中还真有单纯看其他同学聚在一起以为要卷就跟来了的:“咦,什么热闹,大师姐和大师兄又打赌了?”

  有人给他科普:“春分前邵师叔不是刚讲完宗门的十大伪天兵吗?你不会是忘了课后作业了吧?”

  那人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大师兄想吃庆功宴。真好啊,我也想吃邵师叔做饭。上次我去【平湖秋月】找师父,闻见邵师叔给宗主做饭,可太香了,差点走火入魔。”

  “——那你等会去挑战嘛,跟大师兄说好五五分账,他会愿意陪你打黑赛的。”

  月亮门里头晃出一个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来,笑眯眯地接上了话。

  他的黑发绵软,在脑后松松束起,额发三七偏分露出光洁的额头。虽然有些娃娃脸,纤细俊秀的五官和笑眯眯的神情却叫他看着就一肚子坏水。

  柳扶风时常觉得这个评价很有失偏颇,明明邵简也是这么笑的,怎么人人都觉得他爹性格温顺好欺负,他就是心口不一要犯上作乱呢?他只是跟父亲有样学样,立志做一个至少不会被他娘赶出家门的好男人罢了。

  人们纷纷笑着打起了招呼:

  “小师弟回来啦!”

  “小师弟好!”

  “小师弟这几天去哪里逍遥了?”

  连严法随都取笑了一句:“咱们小师弟又去哪里偷懒了?宗主叫你补上这两天的课业。”

  柳扶风大呼冤枉:“我娘叫我去给李伯伯带个话,怎么居然算我旷课?”

  严法随没好气地说:“你问问你的师弟师妹哪个训练量不比你大,让你学点基础的强身诀都不肯,到时候你家都别回好了,省得宗主吹口气你人没了。”

  “我妈哪有这么恐怖,你不要危言耸听啊严师叔,吓到师弟师妹们今年招生招不到人怎么办!当心我参你一本扰乱军心,我妈把你斩首示众。”

  柳扶风说着还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一边还往自己胸口拍了张防御符箓。严法随跟他互相逗了两句就懒得掺和了,学生们又叽叽喳喳起来:

  “哇塞,小师弟的李伯伯就是咱陛下吧?长得好看不好看?”

  “你个十三点,看小师弟提起陛下的语气如此亲切,就知道一定是个惊世骇俗的美男子。”

  “我也想见见,不知道大师兄再长大些会不会更好看?”

  “珍惜现在的大师兄吧,男人容易长歪的。”

  “小娟你的攻击范围有点广哦!”

  “宗主真的这么厉害呀?她跟陛下哪个更强?”

  “是宗主吧!我悄悄见过陛下一次,他跟宗主讲话都低声下气的呢。”

  “那万一是陛下想续弦呢?现在宫中只有公主和皇子……”

  “郑强是吧,我去告诉邵师叔!”

  “我……吃!朱小田你一把年纪了要不要脸!”

  “有志不在年高,你给我等着。再说小师弟还在这儿呢,你也敢说。”

  “哦哦哦,对不住小师弟,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别说出去……”

  这时,严法随忽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来大袖一挥,双手掐诀将塔下学生们扫出月亮门,紧接着一掌推出。柳扶风手里拎着两串荷叶包,也赶紧移到一边,右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刷地展开。那折扇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平整的扇骨有着动物骨骼的质感,扇面的光泽像玉又像丝绢,雪白扇面上写着一个大字“毒”。柳扶风手腕一抖,它便倏地变大,插在地上堵住了整个门洞。

  下一刻,钟塔传来的深海地震般的冲击让所有人跌坐在地,纷纷打坐运气不敢有丝毫懈怠,寺院中的房屋树木却一点没受影响。

  塔上,白燕终于成功算计到林花谢,后者刚使出一式“梨花飘雪”,便被她用“斗转星移”移形换位,林花谢面前单脚立在檐角的白燕霎时变作了塔内铜钟。这一式剑招是以剑尖寒芒的颤动比作梨花飘雪,牺牲杀伤力追求打击面,攻势轻盈飘逸却笼罩对手全身要害,精髓就是一个快字。林花谢急忙收招,可在他的身体执行“收招”的命令之前,他已经迅疾无比地刺出十三剑,剑剑击中铜钟。

  【南屏晚钟】是一柄攻击型天兵,敲钟的力道越大、次数越多,它的攻击就威力越强、范围越广,相应的代价则是敲钟人几乎不可能幸免于难。不过这批学生中,修行时间最长的资质不怎么样,资质最好的白燕林花谢修行时间太短,危险系数不大。邵简鼓励他们来挑战这柄天兵也不是让他们比试敲钟,而是逼迫对手敲钟,点到即止。只是谁也没想到,林花谢能将“梨花飘雪”使得如此迅疾,而白燕学会了移形换位。

  林花谢正面承受十三波冲击,顿时呆呆地栽倒下去。白燕飞身向外逃窜,不忘甩出一条软鞭卷出林花谢。两人在草地上砸出两个大坑,起身已是七窍流血,连滚带爬地朝严法随跑来。

  此时的柳扶风浑身金光四射,在天兵威压之下闲庭信步,宛如净慈寺主殿大佛,近看却是因为身上贴满了符箓。旁人看了也没什么意见,毕竟都是他自己画的,还给大家分了不少,代价就是武道体能体质常年垫底,每每测验排名,宗门中人总能看见小师弟像条狗一样被宗主撵得上蹿下跳,大骂玩物丧志。

  柳扶风掏出第二把折扇,头一把白骨黑面,这把却是黑骨白面,上书一个“非”字。他把手伸进月亮门,展开扇子扇了两下,白燕和林花谢就滚到了这一边的草地上,二话不说掏出丹药往嘴里倒。门外严法随咬牙切齿:“柳师侄,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在外面?”

  柳扶风掏出水和毛巾给师兄师姐擦脸,一边叫道:“严叔叔你可以的,相信自己!”

  “信你个头,你师兄反应不快力气倒是挺大,我顶不住啊!”

  “怎么会呢严叔叔,只是一柄伪天兵而已,师兄年纪也还小,哪有那么严重。”柳扶风说着被白燕踩了一脚,一拍脑袋想起来,“哦哦,对,您都这么说了,我这就把您救出来……”

  柳扶风慢吞吞地走到巨大的白骨黑面扇子前头,深吸一口气,额头渗出细汗,吃力地抬起右手,像是那柄黑骨白面扇子一下子重逾千钧。他展开折扇,做贼一样把手伸进月亮门刷刷扇了两下,下一刻扇子也不要了,手一缩就白着脸后退几步,正好撞在了严法随身上。

  严法随没好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又叹了口气:“也是我嘴贱,偏要说话……算了算了。【南屏晚钟】大概要过几天才恢复正常,我等下叫林阵一来防护一下。大家没事就散了吧,今天就到这,燕儿和小林也分了胜负,明天上课都要说感悟啊。”

  白燕咳了两声:“严师叔,你又水课是吗?”

  严法随道:“要怪怪宗主啊,明知道我这个人乌鸦嘴不能多说话,还要强人所难叫我来教书。唉,逼良为娼啊!”

  有人举手:“报告师叔,什么叫‘逼良为娼’?”

  严法随批评道:“郑强,你怎么一天到晚关注这种鸡鸣狗盗的事,你节前说要攒钱给你妹子买布买了没?”

  “她自己买了,我没赶上,但我给她买了肉包子吃,那可是从大师兄手里虎口夺食截下来的好东西。”郑强委屈地道,“她是您的徒弟,您怎么忘了?”

  严法随想了想,瞪着眼睛道:“郑喜儿是你妹?怎么看都不像啊,怕不是唔唔唔!”

  林花谢看他表情就知道不对,总算赶在他说错话之前跳起来从后边捂住了他的嘴。郑强吓得面如土色,和人群中一个穿着蓝白衣衫的女修对视一眼,两人穿着校服跑了。林花谢呸了一声,叫道:“郑强,你欠我一顿饭!”

  虽然是大叫,林花谢说起话来却平平淡淡毫无起伏,显得意兴阑珊,很没礼貌,又像是累坏了在跟人耍脾气。其余人见怪不怪,白燕要教训一句:“你多大的人了林花谢,搞得好像宗门不给你吃饭一样。不对,修士就是该少吃点凡食!”

  “别人请客香呀。”林花谢理所当然地道,“我还是长身体的年纪……”

  柳扶风假惺惺地拿袖子擦眼睛:“可是师兄,我下山这么久,你一点没长高啊。”

  众人赶紧后退几步远离林花谢,后者涨红了脸怒道:“滚,两天能长多少,手拿开。”

  “没事的啦,摸头长不高,不摸你也不长个呀。不如给可爱的小师弟摸两下,我给你买好吃的。”

  林花谢跳脚:“还不是你害的。脑子也不动就把封灵玉塞给我,【伏矢】才会把我当成春红这么压榨。快赔我——”

  “好好好,师兄要好处就直说嘛。——来看看我搞到了什么好东西!”柳扶风挤眉弄眼,拎起手中的一串荷叶小包。周围的师弟师妹们顿时抛下严法随,呼啦一声围了上来。林花谢耸耸鼻尖,转怒为喜,抢先道:

  “是不是荷叶糯米鸡?还有水晶桂花糕,用的是去年的干花吗?”

  白燕却挑了挑眉毛:“大师兄,你不用急着给他开脱,我猜都猜的出来。荷叶呢是【曲院风荷】摘的,桂花呢是【平湖秋月】的,这两个地方一年四季一个样。不过不是我说啊小师弟,平时在天兵里上上课练练剑也就罢了,它们自带的东西你也真敢吃。”

  “大家别听你们师姐瞎操心,大师兄实践过多少回了,还没修炼的时候就生吃菱角啃藕带,这不也没事吗。”

  “大师兄他这个……”

  “长不高那是【伏矢】的问题,不是天兵的问题。”柳扶风大手一挥,“你看严师叔,这不得有六尺高。”

  “可小师弟也没高到哪里去啊。”

  林花谢“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漂亮的脸蛋更加容光焕发,又因为四声一个调子,显得很假。柳扶风笑眯眯的:“谁?刚才说话的是谁?自己站出来!”

  自然没人答话,柳扶风已经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铺开了荷叶包。四面八方伸出数十只或黑或白或老或嫩或大或小的手,下一刻一群男男女女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离开了净慈寺。林花谢在这紧要关头慢了一拍,眼睁睁地看着严法随摸走最后一只鸡腿施施然地出门去找林阵一,挫败得大叫一声。那边白燕还啧啧地摇着头:“唉,谢谢大师兄噢,我赢了一顿邵师叔亲——手的宴席,是要好好想想点什么菜好呢……”

  林花谢鼓着脸盯着柳扶风不说话,后者讪笑了一下,还是摸出了两个成色更好的荷叶包:“大师兄别生气,坐嘛,师姐也坐,都来尝尝。这两份才是极品,我偷看了我爸的笔记还拿了他的调料,刚才大家都在,我暴露了怎么办?”

  男孩顿时眼睛一亮,整张脸都精神了起来。白燕接过筷子:“你们也真的是不思进取,各位师叔教过多少次,现在正是炼体的重要阶段,邵师叔做的灵食也就罢了,吃凡食对修炼有弊无利。”

  林花谢道:“我很思进取的,所以是大师兄。师娘大前天还夸过我,小师弟被骂了一顿。”

  柳扶风大怒:“师兄你怎么过河拆桥的?”

  林花谢哼了一声,把桂花糕送进嘴里,面露满足。再向糯米鸡伸筷子的时候,林花谢嘟哝道:“我替你挨的打好不好?”

  柳扶风撇撇嘴:“你白挨了一顿打,我娘打我就充充样子杀鸡儆猴,实际上从来不用力。”

  林花谢瞪圆了眼睛:“你以前怎么不说?”

  柳扶风夹起一片裹着糯米的腊肠塞进他嘴里,笑道:“我娘最近脾气大,你别去招惹她。再说了,还有我爸呢。”

  “邵师叔没法修炼,还不如我抗揍。”林花谢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还有几分天真烂漫的味道。柳扶风撑着脸看着他笑,白燕摇摇头,咽下食物,道:

  “我说小师弟,你不去【平湖秋月】跟师娘汇报一下?当心邵师叔到时候亲自来抓你。”

  “师姐你少骗人啦,这大中午的我爸肯定在做饭呢。我走前我妈说要跟李伯伯吃酒,我爸不得摆席?”

  柳扶风话音刚落,院子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林花谢跳起来大叫:“我的大闸蟹育种基地!”

  柳扶风也站起来大叫:“我的青檀造纸林场!”

  白燕放下筷子:“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

  林花谢道:“邵师叔说好了这个季节能养出来就跟我五五分账,他给师娘做蟹黄汤包的时候不会忘了我的。完蛋,师娘要下酒菜,我的鱼塘肯定已经被一锅端了,难道这场比试也是调虎离山之计吗!”

  柳扶风也道:“师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当咱们平时用的笔墨纸砚都是哪里来的,还有那些朱砂符纸,更不要说课本了!结果呢?上回我娘跟李伯伯过招,半个林子没了。唉,每生产一本课本,就有一个师弟师妹要彻夜努力,整个流程里多少人付出艰辛劳动,如今雪上加霜……”

  “少唬我了!”白燕不客气地打断道,“至少抄书都是你给毛笔贴了符叫它们自己动的。再说,除此之外八成的纸都是你自己拿了去写写画画,每节的符纸都交不齐!”

  林花谢又道:“我还有几亩稻田跟师弟一起用,准备改良灵米呢。啊,就是那个,师叔们教的,修道是为了造福天下苍生……”

  “你也少找借口。这三十六州的灵气供师娘疗伤修炼都不够,哪里能推广灵田?凡人的归凡人,咱们的归咱们,邵师叔给的种子够用了。”

  柳扶风道:“姐……”

  “你叫我娘都没用。”白燕站起来,“小师弟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也就算了,林花谢,你给我收敛一点。不要忘了,七年之后我们要随师娘出界做什么!”

  林花谢睁大了眼睛:“姐,你也别冤枉我,我除了吃东西睡觉就是修炼,连文化课都是师弟抽空教的。”

  “我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了。”

  “我是吃饭修炼都不落下。人生苦短,我想在死前把好吃的吃个遍……”

  林花谢理所当然地说着,吃掉了最后一块鸡腿肉。

  白柳二人沉默了一下,柳扶风道:“大师兄,你现在多花些时间在修炼上,报仇雪恨可是大喜事,报完仇回来摆流水席啊,摆他个三天三夜,何必急于一时呢?”

  林花谢“哎呀”一声,擦擦嘴巴,正色道:“我只是反应慢,不是傻子,何况七年后我大概率能炼化【伏矢】,反应未必还慢。我的仇家连师娘都忌惮,要么强要么多,我也不想连累宗门师弟师妹们。所以就算到时候有师娘掠阵,不管我修炼到何种境界,既然是复仇,我就会以命相搏。既然要复仇,我也该有死在仇人刀下的觉悟。”

  柳扶风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道:“我要去找我娘啦,师兄师姐去不去?”

  林花谢道:“我我我。木已成舟,我好歹要吃一只蟹黄包。”

  白燕叹道:“我也去。省得你们两个挨师娘的打。”

  柳扶风睁大了眼睛:“我最近可没犯事,大师兄,是不是你连累我?”

  林花谢见怪不怪:“师娘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连你大师姐都挨过打呢。”

  白燕耸耸肩膀:“这山上没挨过打的除了少数几个新生就是大黄小黄,哎呀!我们出来半天,大黄小黄喂了没有?”

  林花谢也呀的一声:“我急着过来,忘了……”

  柳扶风道:“没事,大黄小黄有灵性的,饿了自然会去刨你屋子门,狗都知道大师兄屋里有吃的。”

  “那怎么一样!要是吃了我挂梁上的腊肉,夏天不到就开始掉毛,惹师娘不高兴挨顿打怎么办?”

  “不是大师兄,你往屋子里挂腊肉干什么?我记得我也晾着画,串味了怎么办?”

  “你画干了我帮你收起来了,再说你晾外面不就行了。肉是王师妹送的,挂外面要被师娘师叔看到的呀。”

  “我晾外面也要被我娘看见的,有几个颜料见光会褪色的!举报你收受贿赂哦。”

  “骗鬼啊你那些爬来爬去的颜料会褪色!而且腊肉是我陪师弟师妹练剑,她们好几个人一起送的谢礼,我不好退的呀。当时还请大家吃了点心,算下来是我亏好不好?”

  “大师兄真可怜。”

  “不是很想要你的可怜……”

  林花谢的木屐在石头上敲得哒哒响,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语气里倒是听不出来。白燕一边走一边听一边摇头,到了湖边才松口气,低头对着平静的湖面理了理衣着。柳林二人也住了口,各自整理仪容仪表。白燕伸手一招,湖面上便有一艘小船自远方漂来,像在镜面上滑动一般没有留下丝毫涟漪。

  【平湖秋月】也是扬眉宗的十大伪天兵之一,是一片小岛星罗棋布的大湖。月亮是比云还行踪不定的东西,除去满月之时,只有在月经时期的女人身边才能见到它的真容。但是在这片水域上,只要天不下雨,就有明月高悬。红白黄蓝、阴晴圆缺,配上水中画舫与岛上桂树,美不胜收。扬眉宗以柳苏安为首的教师队伍都住在这片湖上,据说一开始这个安排是为了防止严法随偷懒不去上课,因为【平湖秋月】最明显的一个副作用就是消磨意识,人在里面待久了会变成一具空壳。

  【平湖秋月】的湖水据说是里世界的黑水河里引来的,上方不可飞行,水中不可游泳,只有几条属于它一部分的船只可以作为通行手段。白燕召来的小船正好够三人共乘,柳扶风紧跟着她上了船,在中间稳稳落座。这些船只也需要乘客用灵力驱动,其他船上的乘客的任何攻击和协助都是无效的,灵力耗尽还没靠岸就只能等死了。

  柳扶风修为不如另外二人,每每来找爹娘都要叫上一个;往往是林花谢跟着来蹭饭,两人到了地方发现柳苏安在给白燕开小灶。这回师姐师兄都在,他就心安理得一点力不出,当然也闭上了嘴。

  湖上岛屿位置多变,虽然知道柳苏安在“搀枪亭”待客,可这个时候搀枪亭在什么地方这三人也不知道。因此往湖上漂了一段,柳扶风和白燕便都闭上了眼睛,一个循着隐隐约约的琴声,一个在手心放了根短小的木针指路,林花谢出灵力。很快,一座古朴的六角攒尖凉亭映入眼帘。

  亭中有四人,正在抚琴的青衫男子是邵简,他对面黄袍黑发的英俊中年男人是国主李思城,双手放在膝头有些拘谨又异常优雅贵气的圆髻少女是公主李岩清,发髻上插了一根玉簪一根木簪正支着一条腿靠在栏杆上喝酒的赤脚女人是柳苏安。

  白燕的义父、林花谢的生父王水被困【坐井观天】的时候因为杀人太多已经是半个疯子了,只有在照顾白燕的时候会短暂地平静一会儿。他尽力对抗理智的流逝,时常自残,也会喃喃回忆当年往事。白燕听得多了,便不自觉地串联起那些片段,形成了一个认知:当年皇室内部混乱,外敌众多,李思城落魄之时遇上柳苏安,后者协助他登上帝位,李思城也把王朝权柄全数交托给她。后来两人遇上了林十一,捡到了邵简,一个是当世第一剑豪一个是声名鹊起的神医。邵简对柳苏安有意,奈何人家跟林十一切磋论道打得火热没空理他。林十一参悟开天剑真意时受了道伤,将新生的小界托付给柳苏安,告别友人上路游历,这才让他王水捡了便宜。

  虽然白燕平时嫌林花谢和柳扶风太过幼稚,但毕竟是同龄人,三人也算是亲属,没事还是会凑在一起聊聊天。白燕看着最稳重,却热衷于分享小道消息,和爱管闲事的柳扶风臭味相投;林花谢默不作声,其实也爱听花边新闻下饭。

  此时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起了眼珠子,你看我我看你,一边激动一边心虚还有点尴尬,由白燕牵头登上了凉亭。

  白燕领着两人欠身道:“师娘、师叔、李师伯、清姐姐,中午好。”

  李岩清起身道:“大师姐、大师兄、小师弟,都快坐下吧,师娘等了你们好久了。”

  柳扶风从白燕身后探出头来,好奇道:“清姐姐,你也拜我娘为师啦?李伯伯,你可不能偏心你那小儿子不管清姐姐啊!”

  邵简停下了琴,道:“小柽你说什么胡话,你李伯伯一向公正。何况岩月身体不好,只能跟着学些医术罢了。”

  柳扶风抗议道:“我身体也不好啊,怎么我就要学剑术拳法,李伯伯你一向公正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柳苏安转过身来,柳眉倒竖,一把拧住柳扶风的耳朵:“少废话,叫你去带个信结果你李伯伯到这么久了你才来,是不是又下山偷懒去了!”

  “啊啊啊啊啊!娘!娘!耳朵要掉了!”柳扶风半真半演地大叫,“我上山看见几个新生迷路了,在【曲院风荷】绕了好几圈才把人找齐呢!”

  柳苏安放开他,没好气地道:“闲事少管,叫他们自己多练练。”

  “晓得了娘。”

  【曲院风荷】是扬眉宗的主要教学场所,房屋精致典雅,院子错落有致,各式回廊错综复杂且时常随机变化,弟子们每次去上课都要提前一个时辰开始走迷宫,走错路有概率遇上里世界来的恶鬼,有个倒霉蛋因此已经躺了整整两节了。从建筑物里面望出去是无边无际常开不败的荷花,但是从回廊的入口处看便只是一片盘踞小山头、门窗紧闭的诡异建筑群。也就是说在走迷宫之前还要花时间体力爬山,筑基筑完的还好,新生没人带着容易出事。

  林花谢坐在桌边巴巴地看着几个大人。他这副神情极具迷惑性,李思城不常见到他,就劝道:“苏安你也消消气,别只顾着喝酒,也吃点菜。小邵的心血不要浪费了嘛。”

  柳苏安白了他一眼:“是谁非要给我这个气受?”

  李思城道:“大人的事不要牵扯到孩子身上了吧。”

  李岩清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目光微垂,虽然没有王公贵族的那种清冷孤僻,却多少有点傲慢。柳扶风摸摸下巴,推推林花谢又推推白燕,三人一齐看向了李思城。

  他们不知道李思城的具体年纪,看起来是凡人的而立之年,英俊沉稳一看就是成功人士。平时在外面,他总是高冠博带,一派的正气凛然、慈爱随和,就连所谓的“皇城”都只是几个和扬眉宗接壤的小山头,是个和史书里的其他帝王全然不同的皇帝。但每每拜访柳苏安,他都披头散发的,连凌厉的眉眼都多几分柔和。这会儿侧过去劝说柳苏安的时候,脸上竟浮现出了一种雌雄莫辩的温婉笑容来。

  白燕也若有所思地摸起了下巴,林花谢赶紧推了推身边的柳扶风,后者又去推白燕,三人若无其事地做起了小动作,林花谢天真地棒读道:

  “啊——今天中午好丰盛哦,幸好跟小师弟一起来了。”

  邵简笑道:“你真的是饿死鬼投胎死性不改,当心你师娘揍你。”

  李思城温声道:“你们清姐姐非要来拜师学艺,李伯伯丢了大人啦。这顿饭算是接风宴,今后也是同门,有劳你们照顾。”

  柳苏安没发话,三人都不敢说“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倒是柳扶风笑道:“也不知道谁开的好头,反正我永远是小师弟,清姐姐多照顾我才是。”

  李岩清那对乌黑的瞳仁转了过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忽然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卷轴,微微一笑:“好啊,姐姐照顾你。”

  柳扶风接过来展开,白燕和林花谢也凑了过来,是一幅古画,敲着几个缺德收藏家的红章。柳扶风刷地合上,甜滋滋地叫了一声:“清师姐。”

  师兄师姐立马坐正,目不斜视等开饭,与小师弟划清界限。柳苏安“啊——”地大叫一声,长叹一口气:“好了好了,算了算了,吃饭!我收了还不成吗?非亲传但是当亲传来教,说了小林是关门弟子了——你别把你儿子也送来就是!”

  李思城拍拍她的背:“你现在四个徒儿,加上清儿正好阴阳平衡,不是挺好的吗。”

  柳苏安拧了他一把:“我看你是平衡了,也没见你神功大成出去大杀四方啊?”

  邵简十指如飞剔了一只螃蟹,起身递到她面前,她便换了话题:“小林螃蟹养的不错,修炼也没落下,你们……柳扶风,你多学着点!你看看你师兄师姐,这个修炼速度我不会说够快,但至少稳扎稳打。你呢?”

  柳扶风哎呀一声:“娘,这舞刀弄枪的多危险啊,我还是喜欢做后勤工作,工作又没有高低贵贱的。再说我画符画得挺好的啊,师弟师妹们都在用,林师叔还叫我代课呢。”

  邵简说:“你体质不好,灵力增长跟不上。如今高级的符箓你不是不会,但画起来很费劲吧?”

  “严师叔说我这是上辈子造孽不珍惜生命所以遭了报应,那我这辈子也不想的嘛,无妄之灾啦!”柳扶风狡辩,“世上也有很多天赋不好灵力薄弱的人,我研究出耗灵少的画符技巧还造福百姓呢。再说画符怎么了,节前我靠这个还赢了师姐一次。”

  柳苏安叼着个盐水毛豆,冷笑道:“你有本事跟你师兄拼刀。严法随就是个乌鸦嘴,压根不会算命,以前在汴城招摇撞骗的时候被十一抓住收编的。”

  白燕道:“天子脚下行骗,严师叔以前那么勇的哦?”

  “那个时候整个堯王朝内忧外患,卞城乱成什么样子,平头百姓都不认德宗这个天子了。”李思城晃着酒杯笑着摇头,“严法随原本是在三元极真天搞那一套,被一剑宗赶去小有清虚天的。林十一么,本来就是追杀过去的。”

  “那不是个幌子么?”白燕好奇道,“义父说当时义母不喜欢宗门订的夫君,跟严法随商量好叫他帮忙一起逃跑的。”

  李思城摸摸下巴:“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两个人各怀鬼胎,只能说严法随修为不如她吧。”

  柳苏安接过一杯酒:“他落网的时候还咒了你义母两句,后来十一就真在开天的时候出事了。所以你们也别跟他客气,有什么事麻烦他就行了。”

  “知道了,师娘。”

  四人齐齐应道,林花谢慢了半拍,手里还握着个调羹。

  邵简盛了碗腌笃鲜推过去,柳苏安就着喝了口酒,称赞道:“岩清送的酒不错。”

  李岩清笑道:“弟子孝敬师娘,应该的。”

  “没什么应不应该的,我生平最讨厌没主见的人,更讨厌奴颜婢膝的女人,你再这样我把你赶出去。”柳苏安不客气地道,“修道是你们自己的事,师娘也不是亲娘,把自己和别人分分开。你大师兄爱吃凡食,大师姐喜欢听闲话,小师弟没得空也要画画唱曲,我也没因为这些揍过他们。你首先不是我的徒弟也不是李思城的女儿,是你李岩清自己。入我门下,这件事你要搞清楚。”

  李岩清的笑容僵了僵,道:“这酒还很新,风味却不比窖藏数十年的差,师娘以前没有喝过吧?”

  “没。这酒叫什么?”

  “湘妃怨。”

  柳苏安一把捏碎了酒杯,三个大人一时间都呆呆地低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半晌,柳苏安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李岩清的肩膀:“很好。你很聪明,也很有胆量!”

  李思城的笑容就有些勉强了。湘妃是李岩清的生母,很早就过世了,除她以外,李思城再无妻妾。要说感情多好则未必,别人不清楚,在场的都知道,湘妃是自杀的。

  李岩清看着她道:“娘亲在外没有亲友,在山上也只我一个能说话的。她喜欢弹琴唱曲,我不懂,她说父皇以前是懂的,那是三十多年前了。后来娘亲把琴砸了,戏台子也拆了,父皇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开始喝酒,宫中好酒都往她殿里送,怎么也喝不够。其实她酒量很差,一杯就醉倒了,海量的是师娘。她死的时候,没开封的酒坛子堆得行宫连落脚之处都没有。其实娘亲只是想,要是父皇来给您送酒的时候发现酒窖空了,会想起她来,至少去问问她要那么多酒做什么。”

  柳苏安笑了一下:“对不起她的人不是我,我对不起的人也从来不是她。酒挺好的,你们年纪小就别喝了。尝尝邵简做的菜。”

  林花谢闷声发大财,已经在吃第三个蟹黄汤包,两只缠了红绳的小手捧着碟子,美美地喝着汤。柳扶风和白燕给李岩清夹菜,他就暴露了。邵简抢在柳苏安前开口:

  “小林啊,师叔我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最近【圣人劫】戴得还习惯吗?”

  “啊?嗯。还是老样子。”林花谢愁眉苦脸地道,“我觉得我说了话,实际说出来却慢半拍,听见自己说的话又慢半拍。还是吃东西好,嚼归嚼,味道归味道,慢一点不要紧。”

  “师兄也不要气馁嘛,比起七年前已经好多了……”

  “你还好意思提!”林花谢早知道柳扶风要说什么,对方话音未落就瞪了过去,“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你的研究也没有太大用处,我比那会儿同步一点都是【圣人劫】在起作用。”

  “你瞧瞧你瞧瞧,大师兄就是这副嘴脸,还没过河呢就开始拆桥,一点不讲道理,像谁哦!”柳扶风夸张地拿衣袖抹起了不存在的眼泪,邵简却笑出了声:“像他师娘啊。”

  “邵简,你出息了。”

  “我胡说的。再说,林师姐的孩子像你不像王水,你不高兴吗?”邵简又把清蒸鲥鱼推过去,“这酒下鱼不错,你尝尝看喜不喜欢。李大哥,过两日清明,你带岩月来吗?”

  李思城道:“岩月最近身体不大好,……罢了,来凑凑热闹呼吸点新鲜空气也好。【苏堤春晓】那边准备完了?”

  邵简道:“嗯,清明都要去上坟,庆典没那么隆重,主要还是安全检查的问题。这些都是门生在做,他们更清楚这些。”

  柳苏安道:“过完清明也要招新生了,这几年缺人,多招点来。严法随呢?”

  白燕笑道:“我和大师兄今早去【南屏晚钟】过招,谁知两个人都藏了一手,不小心敲过头,小师弟把【非毒】都留那儿堵门了,严师叔和林师叔现在在那边处理。怎么了,师娘?”

  “今年严法随带队,你和小林、小柽一起去。”

  “啊?”柳扶风夸张地叫了一声,“严师叔带队会不会把我们丢在半路上自己找客栈睡觉去啊?”

  “就是,”白燕也说,“严师叔要我们自己干活也就一句话的事。”

  林花谢堵住最后一条路:“就算是我们三个出门历练,招生总需要严师叔出面的,不然三个小孩说话谁信呀。”

  柳苏安道:“我会跟他说的,他不敢。”

  三人纷纷道:“不愧是师娘。”

  李岩清问道:“招生是要去哪儿呀?”

  柳苏安道:“临安有三十六州,我尚未完全恢复,灵气也不足,现在只有这附近相连的九州有人居住,你父皇应该告诉过你。”

  “嗯,这里是霍林第一州,最远的常玄第五州和紫玄洞照第三十三州因为灵气稀薄人又少,不征税,每年还要花钱补贴。”

  “对。招生按第五到第二、第三十三到三十六的顺序,一共八个州,每州待两节。”

  李岩清惊讶道:“呀,那不是年关才能回来啦?”

  “嗯。去年是邵简,也是这么个流程。我主要还是怕严法随乱说话乱劝人,但轮也轮到他了,他这几年也算老实。”

  邵简笑道:“我已经跟他交代过了,要把修道的危险性说清楚。长命百岁不一定,横死的可能性倒挺高的。来扬眉宗修道,资源是比下面的散修或者小宗门丰富,但是机遇更大,危险也更大。历练途中丢了命,或者错杀妖兽精神失常,都是寻常。何况修士杀人和凡人不同,是要遭天谴的。”

  李岩清一下子看向了李思城和柳苏安,疑惑地道:“凡人杀人不用遭天谴吗?那岂不是无法无天了?”

  邵简道:“凡人有凡人的方式,有自己的法律。”

  李岩清道:“但凡是人,不管是凡人还是修道之人,都有私心。人怎么能审判人呢?人只会亲亲相隐互相包庇。”

  邵简道:“修道是逆天而行,凡人没有那么重的罪孽。”

  李岩清皱着眉:“我不觉得自己修道就成了罪人,真要是,那也是天道太小气容不得旁人。再说,凡人活着吃五谷杂粮鸡鸭鱼肉,病了倾家荡产也要请大夫不愿就死,难道就不是逆天而行了吗?”

  柳苏安摆摆手:“邵简你别当他们是小孩子。表世界的天道已经混乱了,根本管不到凡人,不要说不同的真天,同一片真天底下从南到北修道规则都可能不同。临安不一样。”

  白燕道:“这么一说,外面的世界真的很野蛮呢。”

  李思城笑出了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然你们以为堯王朝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岩清说的没错,人管人最后都是拉帮结派层层欺压。十大真天之下,贪生怕死的修士圈养凡人当死士再寻常不过,互相打起来又都说是为了正在受苦受难的凡人。王朝人多,又连年征战搞得民不聊生,现成的靶子。原也是活该。”

  “活该的是你们李家人不是老百姓。”柳苏安没好气地道,“我答应过要把这些人送回去,你少泼凉水。”

  李思城道:“实话实说罢了。荷花酥挺好吃的。”

  “喜欢就带点回去,也给岩月尝尝。”柳苏安道,“遣散宫女侍从又是哪路把戏装给我看?没必要的苦头就别给小孩子吃了。岩月身体本来就不好,成天吃苦药汤我都看不下去,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多操点心。”

  “哎。”李思城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笑道,“时候……还早。不过我还有政务要处理,就先告辞了,今日原本也只是送岩清过来。苏安,小邵,几位师侄,我改日再来。”

  “慢走不送。”

  “陛下慢走啊。”

  “父皇慢走。”

  “李伯伯慢走!”

  “师伯慢走。”

  李思城跳上一条独木舟,背影威武挺拔如松柏。小舟如一柄利剑破开水面,瞬间没了踪影,连多余的水花都没扬起。

  柳扶风头一个转回身来,发现柳苏安正端着酒杯,怔怔地看着湖面。但等其他人都转了过来,她就喝起了酒,装作无事发生。

  白燕款款起身,微微一笑:“我瞧师娘师叔还有话要说,燕儿就先行告退了,也带清师妹去【柳浪闻莺】住下。”

  李岩清也看向她,颔首道:“有劳大师姐。”

  柳扶风道:“哎,清师姐住咱们院子里吧?正好东厢房还空着。”

  李岩清疑惑地“嗯”了一声:“好是好,我这身份跟其他人住也怕师弟妹们不自在。只是你们三个不是住一起么,怎么还有空房?”

  “我跟大师兄住啦,要研究他的【伏矢】。他你知道的,有时候会出点问题反应不过来,没人看着不大好。”

  林花谢点点头,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乖巧地道:“师娘、师叔,弟子也告退,跟去瞧瞧。”

  “去吧去吧,也介绍给其他师弟师妹们认识认识。”柳苏安摆摆手,“小柽,你留下。”

  “啊?”柳扶风指指自己,抬起一半的屁股乖乖落下,扭过身子道,“那燕儿姐清姐姐大师兄慢走啊!对了清姐姐,你不讨厌猫狗吧?”

  “我知道的,这回还给大黄带了肉骨头,给小黄带了鱼干。”

  “呀,谢谢清姐姐!大师兄早上出门净顾着喂自己忘记喂它们了。”

  “柳师弟……”

  两女一男上了船,邵简拍拍手清理了桌面只留下酒壶茶具和几盘下酒菜,起身柔声道:“我去【南屏晚钟】看看,晚些回来。你和小柽慢慢说。”

  柳苏安的态度也和缓下来,笑了笑:“我送你过去。”

  她走过去,两人自然而然地揽住了彼此的腰,看着倒真像一对恩爱夫妻了。只是下一刻狂风掠起,柳扶风猛地扶上栏杆探出身去,两人竟是御空离开的。

  少年人瞠目结舌。柳苏安很快就回来了,他急忙问道:“娘,不是说【平湖秋月】上不能飞吗?你好厉害!”

  “不是什么好事情。”柳苏安却叹了口气,“你过来点。啧,我是你娘,又不会吃了你。”

  柳扶风讪笑着走了过去,乖巧地挨着她坐下,挽起袖子给她倒了杯茶。

  “娘其实不想收清师姐的吧?”

  “嗯。”柳苏安顿了顿,喝了口茶,柳扶风会意地到她身后去给她揉脑袋。她说:“你是不是觉得娘偏心不疼你?”

  “没,怎么会!”

  “娘就是偏心。不过不是偏心你师兄,是偏心你师姐。要怪就怪你们俩倒霉,偏偏是两个男孩,练不了开天剑,只好练些不入流的功夫。”她摸了摸小腹,神情温柔了一瞬,又渐渐地苦涩、平静下去,最后轻声道,“无法孕育生命,怎么能孕育世界呢?”

  柳扶风忙道:“我本来也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呀,娘对我好,这就够了。娘,你也知道我的,我就喜欢画画……我是说画符,还有研究天兵。你瞧大师兄最近反应是不是快多了?我爸不治病,严师叔不懂这个,林师叔一见师兄就难受,那肯定是我的功劳嘛。”

  “娘知道你在这方面有天赋,这挺好的。要是这世上再也不打仗了,你才是最有出息的一个。”

  柳扶风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讪笑道:“娘,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柳苏安叹了口气,忽然抱住了他,按着他的肩膀道:“娘是不想你下山的,可这几年总有不好的预感,你严师叔也这么说,更是完蛋。你再这么苟且下去,哪一天娘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师兄师姐嘴上损我,实际上总会护着我啦。”

  “他们跟你不一样。”柳苏安道,“你师兄师姐都身负血海深仇,你不一样,天塌下来有爹娘顶着。”

  “可是……娘刚才说的是哪一天娘不在了呀。”柳扶风认真地道,“那个时候,我就跟师兄师姐一样了。我也要为你……报仇雪恨!”

  柳苏安笑出了声,放开了他:“噢哟真的是这两天油菜花儿开的咧,你能自保我就谢天谢地了。”

  柳扶风笑着给她倒茶:“娘可不是会谢天谢地的人。”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娘想要自由自在地活着,为此要超脱天地才行。”柳扶风端着茶壶,“可惜我们几个不成器,临安也拖累你。娘就是人太好了,放不下我们。其实娘心里还是对湘妃娘娘有愧的吧?”

  柳苏安哼地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

  她说:“鱼短暂地跃出水面,最后还是要生活在海里,上天活不下去,上岸任人宰割;雨水从天降下,太阳一照又回到天上,看似来去自由四海为家,实际生生世世看太阳脸色;榕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长,拼尽全力把枝叶伸向天空,却无法离开扎根的土地。小柽,对自由产生妄想,就是世上最没有尽头的痛苦的开端。”

  “那么我想让娘得到自由。”柳扶风道,“我也努力一下好了。哦不过画符和天兵研究我是不会放弃的,大概十年八年之后我再独立……”

  “哼,你不是很喜欢你爸?邵简那个蠢东西怎么办?”

  “娘不是最讨厌没主见的人吗,管爸做什么。娘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要和李伯伯在一块也好,自己一个人去求仙问道也罢,或者留在这里喝酒吃茶。至少不要迫不得已去做不喜欢的事。”

  柳苏安倏地看向了他。

  柳扶风坐下,笑了笑:“可是这个李伯伯和娘喜欢的那个李伯伯大概不是同一个人吧?是杀人太多精神受创,或是修炼途中走火入魔?我是不知道啦。但是,娘,你不想见他,就不要见他了。让我爸去应付也成的。”

  “我答应过他……要照拂他的子民。”柳苏安道,“我答应过的。”

  顿了顿,她摆摆手:“不说那些了,也不关你的事。接下来几天你都这个时候去‘飞景苑’,课别上了,你也没必要。出发前娘有些东西要交代给你。”

  “嗯?是不是保命的法器?”

  “是啊。还有特训。”

  “特训就免了吧?”

  “免你个头!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死啊你!”

  柳扶风嘿嘿讪笑,一拍脑袋:“可以带师兄师姐吗?娘,你知道我的……”

  “不成。自己划船过来。”

  “娘……”

  最后柳扶风还是自己驾船上的岸。半死不活地回到四合院的时候,林花谢和白燕果然都不见了。李岩清已经换上了扬眉宗的白衣蓝裤,露出一截小腿,长发拿根素银簪子挽起。她的脑袋圆溜溜的,眼尾微微翘起的眼睛显得乖巧,正被一群年龄参差不齐的门生围着七嘴八舌:

  “师妹你是今年新生吗?这个时候进门是哪位师叔的孩子?”

  “喂,这么问太不礼貌了!师妹贵姓?”

  “免贵姓李。”

  “噢哟国姓啊,我也姓李,叫李诚实。”

  “诚实,是个好名字呢。”

  “李师妹别理他。你今晚就要在【柳浪闻莺】住下吧?我瞧你这气度是已经修炼多年了,那这【柳浪闻莺】就是个好地方啦,你注意着调整呼吸节奏和灵力循环,跟这风吹柳叶的声音共鸣,效果是在别处的好几倍!”

  “我觉得你修为比我强,那叫你师姐吧?李师姐,这里的树不好乱砍花不能乱摘,要跟它们打招呼,它们同意会自己断下枝子给你的,一般你浇点灵泉或者埋些肥就行。然后每天黄莺叫过三声必须起床,否则会精神受创的,去年有两个师弟就,唉。”

  “李师姐房间整理好了吗?”

  “整理好啦,大师兄和大师姐帮我去领这里专用的蒲团了。”

  “等一下,李师姐跟他们一个院子,莫非……?”

  “我是宗主新收的徒儿,单名一个清字。”李岩清笑道,“我们临安姓李的多,大家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她这么一说,众人也心照不宣了,不过都没怎么在意,安分了一阵又开始闹:

  “哦哦,宗主竟然又收徒了。”

  “终于集齐四大天王了!三个多没劲啊,三个那是谈情说爱的配置。”

  “清师姐你以前没怎么来过扬眉宗吧?今天时候还早,等会儿一起四处逛逛认认路如何?”

  “离这儿最近的就是【雷峰夕照】,是悟道的地方,也有模拟雷劫。据说表世界有天然雷劫,我们不补上的话同阶体质会比渡劫修士差很多。”

  “其实考试也是在那里……”

  “别说晦气话成不,刚考完一轮。”

  “再远一点就是【南屏晚钟】,清师姐有点不巧哦,上午大师姐大师兄刚在那里打完一场,大师兄惨败。”

  “你会不会说话?说惨败岂不是显得这场切磋很平淡,如何吸引师姐注意?”

  “那你来说。”

  “大师姐和大师兄鏖战九九八十一个回合,大师兄棋差一着,被大师姐抓住破绽,顿时一败千里……”

  “清师姐你还要注意点【断桥残雪】,小师弟平时没事就在那里画画,有时候没注意会把人画进去,那就是丢了魂啦,处理不及时会变成大师兄那样的,魂魄离体太久就很难同步了。”

  “小师弟缺德,有时候还在那里弹琴弹琵琶,本来走断桥就是锻炼意志力的他还分散人注意力……”

  “【花港观鱼】是招待学生家长的地方,危险不大。哦这个秘密是我们内部消息,千万别告发上去啊:池子里的鱼蛮好吃的,锦鲤除外。”

  不用李岩清招呼,大家都自来熟地涌进院子找地方坐下,门槛台阶上都坐了人。她一一回应众人的提议,见他们伸长脖子打起了招呼,也转向院门,笑道:

  “小师弟回来啦?师弟师妹们人都很好,正在给我做介绍呢。”

  柳扶风已经整理好衣衫和发型,又是一派人模狗样:“清师姐不觉得他们吵就好,咱们院子一般都很清静的。”

  “我们平时不吵啊,都是小师弟搞事情。”

  “就是!我们只是看看热闹而已,都是修炼为重,学习进度这么紧张哪有时间吵啊。”

  “小师弟最闲,他经常在院子里唱曲扰乱军心。”

  “唱的还挺好听的就是太吵了。”

  柳扶风随口一句,一群人又迅速地发散了开去。他左右看看确定林花谢和白燕不在,清清嗓子,说:“下次都不许给大师兄送腊肉了啊,让他打白工,身为大师兄这都应该的。”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抛下李岩清,嚷嚷开去:

  “啊?那怎么能行,我们良心也过不去呀。”

  “你们可以去帮他看看鱼塘种种田,他把腊肉挂屋子里,我东西没地方挂了。”

  “小师弟好霸道!”

  “噫,咱小宗主终于有危机意识要雄起了吗?”

  “不都说宗主是实权皇帝吗,那我们扬眉宗有没有什么三王之乱六龙夺嫡的好戏?”

  “六缺二我看你这条宝批龙挺合适的……”

  “呜呜,大师兄貌美如花却寄人篱下受尽欺压,连块肉都吃不上,我爱看多来点。”

  “那清师姐这波算不算拨乱反正了?”

  “会不会有一种钦定的感觉……”

  扬眉宗风气向来如此,讨论着讨论着就忘了正题,这时想看夺嫡好戏的那人跟骂他宝批龙的直接在院中扭打起来,其余人有组织有纪律地围成一圈,纷纷鼓掌叫好。

  柳扶风走到东厢房门口,拱手道:“对不住啊清姐姐,同门就都是这么些妖魔鬼怪,你别介意。”

  “不介意,这里氛围挺好的,轻松热闹,比宫里好。”李岩清大大方方地道,“方才在搀枪亭里我说的话,也请你不要介意。我是想来拜师学艺,有求于师娘,可自己娘亲的事,谁都放不下的。”

  柳扶风还是笑眯眯的:“清师姐以后别跟我提就是,咱们还是同门师姐弟嘛。不过可以跟大师姐说,她爱听。”

  一个女声从门口传来:“小师弟又在背后讲我坏话了?”

  柳扶风说着转过身去:“怎么会呢大师姐,我一般连大师兄坏话都不说的,何况是师姐这样的美人呢。你们下山买零食去了?”

  林花谢道:“接风宴总要办的嘛。你一般都是当面说我坏话。”

  白燕也笑道:“你们大师兄这回还算有理。大人的归大人,咱们自己要欢迎一下清师妹。”

  说着她掐诀将院中石桌变大了一圈,其余人主动来接过两人手中的大包小包把东西摆上桌。林花谢摸出两把折扇递给柳扶风:“路过【南屏晚钟】遇上林大伯,顺便带来了。”

  “哦哦,我的【非毒】,多谢师兄。”柳扶风手腕一翻,两把折扇没了踪影。李岩清好奇道:“那就是小师弟的伴生天兵么?”

  柳扶风道:“是啊。不过【非毒】不喜欢给人碰,现在又闹脾气呢。你想的话,可以看看大师兄的【伏矢】。”

  林花谢拎起腰间黑玉:“喏,就是这个。本体是乌木的,比我人还高,但是没有弦,不晓得怎么个用法。”

  柳扶风道:“我有一计,你栓一根【圣人劫】上去不就有了?”

  “狗头军师滚!”

  林花谢踹了他一脚。李岩清凑近看了看,又问:“大师姐有吗?”

  白燕乜了两位师弟一眼,掩嘴朝她笑道:“想来那天兵是件稀罕物,岂是人人都能有的?”

  柳扶风道:“大师姐,这可不是我惹出来的事,怎么你又笑我?”

  “我又没只笑你一个,这不有你师兄跟你共患难吗?”白燕的声音很是温婉动听,大概是因为修炼方向的缘故,总有一股深思熟虑、话里有话的味道,神情却有点柳苏安的威严。她挽起李岩清的手臂,朝石桌走去。林花谢正要跟上,被柳扶风一把捉住衣袖:“师兄借一步说话。”

  林花谢走到台阶上跟他平视,这才抱着双臂问:“什么事呀?”

  柳扶风那张白嫩嫩笑眯眯的脸蛋凑近了:“这里跟我最好的就是大师兄……”

  林花谢“哈”地长叹一口气,拖长声音道:“有话直说。”

  “咳咳。是这样的,我娘叫我这几天抽空去她院子里特训,大师兄修为高强,能不能接送一下?”

  “还有三天就要出发了,我行李都还没收拾呢,《破阵总论》还要补考。”

  “好师兄,咱们这一去就是十六节,我把娘哄高兴了,指不定我爸会多赏点好东西啊。”

  “你就知道坑邵师叔是吧。搞点秃黄油,我不想吃辟谷丹。”

  “哎——我年前研发的百果味辟谷丹你不是当糖豆吃了很多吗?”

  “你都说是糖豆啦,甜食和正餐怎么能混为一谈。考试怎么说?”

  “大师兄你是不是从来没去上过这门课?严师叔的课啊。”

  “哦,那没事了。听名字还以为是大伯在教……”

  “嗯嗯,再说我和大师兄总是一道的,我会看阵就行了。那大师兄是答应了咯?”

  “答应了,每天什么时辰啊?”

  “每日午时去,大概酉时回来。”

  林花谢突然恼火了一下:“特训就这么点时辰?”

  “我娘晚上要听戏的,要么就是喝酒睡觉。”

  “师娘听戏又不妨碍你修炼,你忘了小时候师娘在桌上喝酒吃肉,我们三个顶着大石头扎马步呢。”

  “我是亲生的你是吗?”

  “说得好像师娘多待见你一样。”

  柳扶风夸张地捂住心口:“大师兄,损人能不能讲点基本法?”

  林花谢一双半睁不闭乌溜溜的大眼睛和他对视:“是你先开始的哦。”

  “好嘛好嘛,我的错我的错。”柳扶风揽过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提溜了起来,“晚上请你吃宵夜啦。”

  林花谢顿时眉开眼笑,唇红齿白配着黑发红绳的小脸仿佛刚刚盛开一瞬的白樱,显出少女般的柔美。柳扶风却没有再看,大步带着他钻进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

  作者有话说:

  扬眉宗除了宗主随时会给大家创出emotional damage以外都比较相亲相爱一家人,不讲究辈分,当头衔乱叫的,比如大家取笑林花谢的时候柳苏安都会管他叫大师兄。

  毫无意义的圆桌聚餐座位:

  ——柳苏安

  李思城——李岩清

  空—————白燕

  空————柳扶风

  邵简———林花谢

  ———空

  本来林阵一和严法随也要来的,去南屏晚钟加班了。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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