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海全家没一个人票戏,沪城流行的戏曲有哪些流派他都不知道。
但「水月局」给他的第一印象很高雅,楼盖的特别规整漂亮,奶灰色外墙干干净净,有种低调温润的美感。
楼内装修同样走温柔精致路线,台下不是像电影院那样一排挨一排座椅,而是错落有致摆放大小不一的八仙桌,乍一看好似间大餐厅。
台上也不像说书场那样披红挂彩,而是高悬一张白色幕布,只在幕布四周做少许彩色装饰。
厉海稍感困惑,驻足询问班主:“你这怎么挂幕布?难道还给客人放电影?”
班主点头:“我们虽然经营传统戏曲,但在布景上有一些独家创新。
角儿上台表演时,我们家会用放映机在幕上投出不同场景画面,给观众身临其境的感受。”
厉海和班主停下说话时,温纶径直往前走:“我去上妆换衣裳,你们慢慢聊。”
班主点头:“好,您去吧。”
厉海赶忙伸手拦人:“哎等等!温老板,你昨天回来也是从正门进来的吗?”
温纶脚步不停,背对他们边走边支应:“没有,晚上戏院散场正门落锁,我走的后院儿小门。”
厉探长面朝温纶离开方向,神情无趣抓脑门儿,同时要求身旁戏楼班主:“麻烦您带我去后院儿瞧瞧?”
老班主颔首,抬手给厉海领路,他们跟在温纶身后,原本只隔两三步距离,但温纶步履生风越走越快,厉海他们没等走到戏台跟前,温纶已经长身一跃跳上半人高戏台,闪身消失在帘幕之后。
厉海问班主:“幕布后面是后台?”
“对,角儿都在后头上妆候场。”老班主抬抬手,示意厉海多走几步绕去戏台侧面,这边有道小门,同样通往后台。
台前高雅精致、整洁明亮,后台也明亮,因为十几张妆台上全都镶了明晃晃白炽灯泡。
但很杂乱,人多东西也多,有人在画妆,有人已经画好妆贴完发片,正往身上缠披挂。
也有人已经全副武装完毕,站在角落里擎着茶盏干咳透嗓子。
霍振庭哇一声惊叹:“好美呀!”
厉海和他一样,头回来这种地方看得目不睱接,不仅咂舌附和傻媳妇,还小声讨论:“你说人美,还是衣裳美?”
霍振庭果断答复:“都好看,哈尼,咱们明天还能来吗?”
“今天还没走,就张罗明天啦?”厉海觉得他达令有点贪心,但宠妻惯犯随即扭头询问班主:“上您这儿看一场戏,票钱多少?”
老班主讪笑:“长官您来的话,我给您免票。”
厉探长难为情:“那多不好意思。”
老班主:“也没多钱,不点茶水零食的话,一个座两块;如果包桌,小桌五块,大桌八块。”
厉海连连点头,觉得价格十分公道。
毕竟他不晓得,谁家来看戏,也不是干看,茶水点心摆起来,一桌少说二三十。
若再加上追捧名伶撒打赏,简直上不封顶。
霍振庭扭头看厉海没有马上挪步的意思,小心翼翼走到一张妆台前,哈腰歪脑袋打量一名旦角儿的面容,讨好谄笑自我介绍:“姐姐,我是庭庭,你叫什么呀?”
对方侧目朝小傻子抛媚眼,巧笑嫣然:“李铁柱!”嗓音铿锵有力,声如洪钟。
霍振庭大惊失色,“呀!”一声大叫往后缩,差点摔地上。
厉海伸手在他背上撑一把,乐不可支调侃:“看走眼了吧?”
自称李铁柱的旦角扯袖襟虚掩朱唇娇笑,换上把女子娇俏嗓儿揶揄:“小哥哥仔细脚下,摔疼了屁股,奴家可会心疼呢。”
霍振庭脸涨通红躲他老公身后告状:“哈尼,他……他吓唬庭庭。他到底是哥哥还是姐姐呀?”
厉海觑眼往对方脖子上瞅,想通过看人家有没有喉结判断性别。
可这位戏子穿折襟衣褂,把脖子裹了个严实,一两眼瞧不出玄机。
倒是他自己先开口:“奴家是……男的。”
前仨字仍是女声,后两字变回大咧咧男人。
老班主耸眉窘笑沉声轻斥:“李雪仙你别闹,这两位是巡捕房警官,别给人吓着。”
雪仙肯定是艺名,但铁柱也未必是本名。
雌雄难辨的旦角伶人起身朝厉海、霍振庭抱拳行礼,笑眯眯赔罪:“抱歉抱歉,我刚才开玩笑的。”
这回是普通男青年的声音,厉海讪笑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霍振庭仍一脸委屈缩他老公身后,看美貌戏子好像在看个怪人。
老班主带厉海和霍振庭继续往后头走,穿过摆放妆台的地方,后面是衣架子和道具架子。
霍振庭看这些花里胡哨的绸缎刺绣又开始挪不动脚步,推厉海胳膊,无声央求他带自己去近处瞧。
小小不严的事情,厉探长惯性妥协,让班主等等自己,牵傻媳妇到衣架近处欣赏精美刺绣。
看完戏装又去道具架子跟前赏玩戏曲中使用的假兵器。
这些刀枪剑戟缠彩绸、裹丝绦、喷银漆,看起来光鲜亮丽,造型上虽有几分真家伙架式,但材料是木棍加石蜡,拿在手里相当轻便,像大号玩具。
长枪、宝剑、三叉戟造得有模有样,厉海全都认识;只其中有一样缠丝穗的彩色短棍看不出什么来头。
这玩意只有一米多点长,拇指粗细,红黄蓝绿好几种颜色,棍头吊个比手腕略粗的皮绳圈,捋一起挂在道具架子侧边勾子上。
厉探长好奇心起,拎起一根晃晃,问老班主:“这是啥兵器?”
老班主笑吟吟袖手讲解:“这是马鞭,角儿上台拿着它,就是在骑马的意思。”
“哦!原来这样,哈哈有……意思……学……到……”
厉探长轻松笑脸忽显滞涩,话也讲得越来越慢,吐字像卡轴的齿轮,一顿一顿的,最后直接戛然而止。
他想起李木匠说盛祺福最后的记忆是被凶手用一根没有把头的文明棍抽打。
而此刻手中这根“马鞭”如果卸掉丝穗,长短粗细不正是根没把头的文明棍?
厉探长横起戏曲马鞭在手里颠,随即又觉这东西轻飘飘的,难道不会很容易折断?
“班主,这根棍的芯子是用啥做的?”
“大部分是桉树皮。”老班主把道具架子上一整捆拎起来,从里面挑出几只,剩下的全递给厉海:“这些都是请行家用桉树皮做的,耐用,有韧性,磕磕打打能用好多年。”
说完又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几只:“这几条是松木棍,不晓得谁拿来凑数的……说不定哪天就折了。”
厉海托起一条黑色“马鞭”凑近打量。
每根细仗上有三道丝穗,穗子打在一根细绳上,绳子在木鞭上简单缠两圈打个结,装卸都很方便。
难道真是温纶?
厉探长暗自吞口唾沫,问老班主:“您觉得,这东西能打死人不?”
“那哪能够呐?!”戏院班主的脸上显出个震惊且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轻飘飘的东西,吓唬小孩子还行,咋可能打死人?”
“有道理。”厉海讷然点头,把手中整捆“马鞭”全部挂回道具架子。
与此同时霍振庭从道具架上拔出一柄大宝剑,举起来挥动两下,笑嘻嘻提要求:“哈尼,这个好漂亮,庭庭要买它。”
厉海皱眉:“买它干啥?再说也没钱。”
霍振庭反驳:“有钱,庭庭的工资都给哈尼了,哈尼帮庭庭买。”
厉海面无表情上前强行夺过大宝剑放回道具架,压低声音哄劝:“庭庭乖,等会儿下班哈尼带你去逛玩具店,玩具店款式多,比这好看。”
霍振庭很舍不得手里这件做工精美的大玩具,但玩具店明显对他更有吸引力。
俩人很快跟老班主穿过戏楼来到他们起居生活的后院。
水月局戏楼后院儿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栋二层小楼,低矮简陋,北侧院墙下养了几笼鸡鸭,没有鸽子。
四方楼墙围出的天井面积不大,乱糟糟的像个大杂院。
老班主抬手往西侧小楼指了指:“温老板睡房在那边。”
说完脸上表情逐渐泛起忧色,压低声音问厉海:“温老板是不是摊上麻烦了?”
厉探长咧嘴哂笑:“也不能这么说,我这不是没穿警服?也没开搜查令。
昨晚总共有四个人跟被害人在一起吃饭,巡捕房没摸着正经线索,只能把四位先生全部排查一遍……哦不对,温老板不是先生,是小姐。”
老板窘笑:“差不多,差不多……就是都查,哈?”
厉海点头:“对,都查,还没准头呢。所以尽量不影响各位正常生活工作。”
老班主嘿嘿讪笑,心情放松下来:“那就好。”
霍振庭对简陋潦草的大杂院儿意兴索然,亦步亦趋跟在霍振庭身后,待登上戏楼二层宿舍后,俩人齐齐把脖子缩起来。
二楼天花板吊得低,厉海和霍振庭把背挺直的话脑瓜正好磕房顶。
老班主解释:“二层是后起的,当时砖不太够用,想着专给女孩子们用,就凑和封顶了。”
厉海呵呵窘笑,伸手勾霍振庭肩膀,指指走廊里不知道谁放的小马扎:“庭庭你在这坐会儿。”
霍振庭乖乖坐马扎,厉海跟班主去温纶房间。
老班主从腰上解下一盘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后,厉海立即闻见一股烟味。
不算很浓郁,但很难忽略;不是抽的那种香烟,是烧东西的烟熏味儿。
“哎哟,烧啥了这是?”厉探长嘀嘀咕咕低头扫视房间,很快找到那个散出烟味的源头。
老班主也在皱眉抱怨:“跟她说多少回了,不要在房里烧纸嘛,万一哪天把楼子给我点了,大家都没饭吃喽。”
厉海往前走两步,到地当间蹲下来,拿指头拨弄一只黑瓦盆里纸灰,讪笑附和:“是哦,在屋里烧纸太危险了。温老板经常这么干呀?那您得跟她说说……不安全。”
老班主抚额叹气:“说好多次嘞,让她去外头河边烧。”
厉海:“她给谁烧的啊?清明还没到,鬼节更早呢。”
老班主:“她朋友,好像说是因为跟她分手,闹自杀,去年投河没了。温老板心里愧疚,想起来就给人烧纸哭一场。唉……”
【作话】
宠妻的福报当然就是……紧紧跟随老婆目光,神速破案赚奖金喽( ?▽`)
等会儿再更一章,迫不及待结案啦(>^ω^
然后开启收官卷,什么二女争一夫、三攻夺一受,厉大哥专心作局险失身,男女混战修罗场……反正收官卷要办地热热闹闹哇^-^
爱宝贝们,比心)^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