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吁短叹的厉探长下楼看见「水月局」老班主,不等对方开口追问,主动出声招呼:“能走!你再等一下。”
说完快步走向警务大厅,高声公布:“巩才英、任家明的家属,可以接人回家了。”
这两家人当然毫无异议,立即起身去往审讯室接自家少爷。
连洲的家人则满脸惊慌围到厉海跟前质问:“警官!连洲为什么不能走啊?昨晚他十一点多点就到家了。
我们听巩、任两家的人说,他们也是十一点多回到家里的呀!连洲有啥特别,为啥不能走?”
“能走,能走!”厉海连连摆手解释:“再多问句话而已,别急,马上。”
说完仰脸冲大厅办公区高喊:“谁看见范筹了?有没有人知道范筹上哪去了?”
“到!范筹在……在这。”
厉海转身见范筹拖着霍振庭,霍振庭捧一大把糖炒栗子,迈小碎步朝他跑过来。
跑近细瞧,发现霍振庭不仅手里捧着栗子,上衣外套两只外兜也塞满满的大栗子。
范筹观察他老大眼神,不等对方开口就自行解释:“不要纸袋,老板多给抓一把……我俩就只出去两分钟,在门口买完栗子就回来了。”
厉探长明察秋毫撇嘴低斥:“放屁,至少半小时。”
范筹讪笑:“这不咱俩也没啥事……”
“来事了。”厉海揪过范筹,拍霍振庭肩膀:“达令,你先去把栗子放下。”
“哦。”霍振庭答应一声,抬脚往办公区走,但走几步又停下回头埋怨:“庭庭还没吃呢,全都放下呀?”
厉二爷直想翻白眼:“把手里的放下就行,你一下能吃这么多?”
说完把范筹拉开几步,远离众人低声将火华哥交代的任务给对方说一遍:“咱俩兵分两路,你跟着连洲,我去「水月局」。
等下你先去审讯室,跟连洲聊聊他前女友的事情,看他有没有对那女子余情未了,或对盛公子心存恨意。
然后趁热打铁,让连洲和他家人带你去他前女友家里,看她家里还有什么人,以及那名女子是否仍被关在精神病院。”
范筹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厉海说完话,按搭档肩头的巴掌却丝毫不放松:“再问你个事。”
“啥事?”
“我昨天跟蔺宏远吃饭,这么快全巡捕房都知道啦?”
范筹挠头:“没呀?没吧……我就只跟局长提了一嘴,没跟别人说。”
厉海:“那为啥火华哥今天突然说我跟蔺宏远很熟?”
范筹反问:“为啥?”
厉海皱眉:“是我问你为啥,我统共就跟蔺宏远出去一回,我咋跟她熟了?”
范筹眨巴眼帘思忖片刻:“白立群说的吧?白立群以前好像跟火华哥下面一个探员挺熟,我回头给您打听一下。”
厉海愤懑点头:“我觉白立群没少在巡捕房打听我,册那……我得把奸细挖出来。”
范筹惊诧:“这么严重?”
厉海扁嘴:“不好说,你先悄悄帮我打听。最好是我误会……妈的要是真有奸细出卖我,看我不弄死他。”
两兄弟沟通妥当,范筹带连洲的家人去审讯室,厉海扬首叫人:“霍振庭!”
霍振庭一溜小跑到他跟前站定。
厉探长装睁眼瞎,又喊一遍:“霍振庭!”
霍振庭不明所以,犹豫两秒:“……庭庭到?”
厉探长满意点头:“走吧,干活儿去。”
话音未落就被笑嘻嘻的傻媳妇往嘴里塞一枚甜糯香软大栗子。
巡捕房本是个严肃冰冷的地方,大概因为呆惯了,身边又有个体贴乖巧的小跟班,厉二爷嚼着甜栗瓤,忽觉这里其实蛮有人情味儿跟人间烟火气,可爱得紧。
因为心情好转脸上也挂起几分笑意,扬手招呼「水月局」老班主:“温老板可以走了,我跟你去开门。”
因为温纶与盛祺福几位友人并非真正嫌疑人,所以虽然在审讯室里接受问话,但并没被锁在审讯椅里。
厉海让看守警员打开房门时,温纶正满脸郁色倚墙边发呆,听见声响抬眼苦笑:“班主。”
随即看清楚厉海面容,略显惊讶:“厉公子?哦对……昨天听他们说,你在巡捕房上班。”
厉海微笑点头:“没想到这么快又和您见面。”
霍振庭扒门边,神情惊喜:“温姐姐!姐姐,我是庭庭。”
“记得你。”温纶哭笑不得。
厉海侧身让开门口:“温老板您可以走了。”
温纶站直身体,整理发鬓,抻板正西装外套,对自身仪表做一番整理才走出审讯室。
到厉海跟前时朝他涩然浅笑:“害死盛公子的人,找到了吗?”
厉海攒眉摇头:“别说找人,连有用的线索都没找着。”
温纶哂然叹气:“盛公子人蛮好的,又这样年轻,真是可惜。”
厉海不置可否,陪她和水月局班主一起往外走。
几人行出几步,温纶稍微放慢脚步,侧首对厉海客气:“您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自己走就行。”
厉海正在悄悄观察她仪态,发觉这人果然从头到脚都是男人作派,没有霍振庭那样浑然天成的色心,恐怕很少有人能一眼辨出她的性别。
他刚想告诉温纶自己不仅要送他们,还要跟他们回戏班问些事情;但不等张嘴就被门口冲进来的一帮人打断。
四名警员共同横提一只裹尸袋,边快步往这边走,边大声嚷嚷:“让一让,靠后,让开路。”
他们后面还有位警员自己单独拎一只半卷起来的裹尸袋,五个人几乎一路小跑直奔右走廊过来。
厉海连忙伸手把霍振庭往后拽,和他一起贴墙躲避。
温纶和老班主见状也赶紧后退,后背贴紧走廊墙壁,满脸惊讶瞪大双眼盯住几名提拎裹尸袋的警员从他们面前经过。
打头的警员高声叫人:“卓大夫快给阿拉找个床位!”
卓磊拉开办公室门,伸个脑袋扒门询问:“干的湿的?”
警员急声催促:“湿的湿的,南流北淌,袋子快兜不住了!”
“先进解剖室,搁带水槽那个台子上。”卓大夫连忙闪身出来指挥,语气好似在招呼客人:“咋还两个袋子?小的是啥?”
警员:“断了呗……是脑袋。”
“咦……”厉探长咧嘴,心道在巡捕房上班可真开眼界,长见识!天天都能看见死出新花样的倒霉鬼。
这地方一点都不可爱,可爱的是我庭庭,“可爱”俩字和巡捕房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转过身迎面看见关探长和他俩徒弟押一名戴手铐的男人走过来,被押解的男人年纪和关探长差不多,头发花白,眼神呆滞神情漠然,身上系着条长过膝的白色围裙。
围裙上沾大块血渍和一些头发茬子,看样子是个剃头匠。
厉海等关探长路过他身边时伺机提问:“关叔,啥情况?”
关探长稍微放慢脚步,小声支应:“一个剃头匠,把客人的头,给‘剃’下来了。”
厉海显出个惊恐表情,喃声慨叹:“好吓人。”
关探长点头,同时指了下自己脑袋:“可能是疯的……哎没事,你忙你的去吧。”
厉海点点头继续带温纶等人往外走。
几人到巡捕房门口时,温纶再次停下脚步,大概又想对厉海道谢说“免送”之类的话。
结果没等开口迎面来俩人,使厉海顾不上搭理温纶。
厉海目瞪口呆看他哥厉江东倒西歪被其秘书朗明扶上台阶。
“……啥情况?”厉海问。
朗秘书把厉局长一条胳膊架肩膀上,呲牙咧嘴给厉海解释:“局长喝多了,中野一个劲劝酒,真过份。”
厉江满脸通红,觑目往他弟这边瞥一眼,口齿含糊:“没事……忙你的……去。”
厉海张口结舌讷然点头,心说东瀛人这是拿请吃饭当幌子报仇吧?
前天厉江在家里拿冷酒把他灌醉,今天他把厉江喝倒。
这人咋恁小心眼?
厉海盯着他哥摇摇晃晃背影,内心正十分烦躁,嘴巴又被霍振庭塞颗剥光皮的甜栗进来。
霍振庭眼神忧虑小声询问:“哈尼,大哥怎么啦?”
厉海闭嘴嚼两下甜糯栗子,重新沉一沉心境:“没事。”
然后转身对温纶直言:“温老板,我们得跟您回一趟「水月局」。”
温纶惊讶:“为什么?”
厉海眼神无奈:“为了尽快排除你的嫌疑。”
温纶窘笑追问:“我有什么嫌疑?我和盛公子在台下统共才见过三次面。”
厉海叹气:“没办法,谁叫你昨完没坐车回家呢?我例行公事去你那边看看,你如果什么都没做过,不需要紧张。”
温纶轻笑一声,洒脱耸肩:“我有什么好紧张,你们随便查……真是想不到,走路居然也犯法,租不起车的岂非罪不可恕。”
厉海无语讪笑,他想谁碰见这种事,心情都不会好,最好去戏班里能问出个证人来,只要有人看见温纶半夜回到戏班,那就皆大欢喜。自己也能回去给火华哥交差了。
温纶因为有了“走路犯法”的认知,和老班主出巡捕房后各自在路边叫了辆黄包车代步。
厉海带霍振庭骑摩托慢悠悠跟在两人后面,走街窜巷十几分钟后来到名叫「水月局」的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