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自检查过了,确实就是年铭无疑,人死在了城外的马车边上,旁边还有那三个小孩的尸体。他们真是畜生!连小孩都不放过!”谢砚强烈谴责。
路君年紧咬着下唇,双目失焦地望着马车某处,没有说话。
谢砚不会在这种地方骗他,路君年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这一回,年铭是千真万确的死了。
“你如果难过就哭吧,我不笑话你。”谢砚轻声道。
路君年咬了一口腮肉,尝到了点血腥味,让自己不要沉浸在悲痛中,摇了摇头,想从谢砚身上起来。
谢砚却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放,手轻轻抚着路君年的胸腹,说:“云霏,你做好准备,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有点残酷。”
“你说。”路君年哑声道。
谢砚垂眸,沉声道:“就在不久前,我们在闹市的一间屋舍内,发现了一个十岁左右女孩的尸体,这个年纪让我有点在意,所以,我等下会带你去确认,她是不是季秀雯。”
路君年双手紧紧攥着腿上的衣物,双眼空洞,几次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云霏,我在这里,我会帮你,帮她们报仇。”谢砚的脸紧紧贴在路君年颈侧,感受到怀中人紊乱的呼吸声,心下不忍。
马车行走在大道上,突然拐了方向,往闹市驶去。
这一路上,路君年没再说一句话。
绿色的屋门上有几块斑驳脱落的印记,露出绿漆下发霉的木头。窗边的台上还放着几只木雕小鸟,其中一只小鸟圆头圆脑,娇憨可爱,可惜长着一对凶悍的眼睛,显得与其他小鸟格格不入。
此时的屋门已经被铃夜打开,屋里没有灯,只有铃夜手中举着点点烛火。
路君年站在屋门外,幽暗的小屋像是张着一张血盆大口,里面的景象会和想象中一样令人揪心。
谢砚点燃了一盏油灯,走到小屋门口,回头望向路君年,说:“这是唐墨洵的屋子,铃夜之前曾进屋探查过,发现了他不久前到过这里生活的痕迹,本来是要来这里堵人的,没想到看到了尸体。”
路君年沉默地走上前,拿起了那只凶悍眼睛的木雕小鸟,小鸟黑色圆眼睛的上面一部分被什么东西磕掉了,所以才会看着凶悍。
唐墨洵很会做木工,这么精细的小鸟,连羽毛都雕画得栩栩如生,显然出自唐墨洵之手。
屋内有个铃夜看到路君年拿起小鸟,垂下头说:“是我之前探查这间屋子的时候,不小心把那只小鸟撞掉了,当时下着雨,我怎么都找不到另一部分眼睛,就把它放回了原处。”
众人都没有说话。
唐墨洵是个谨慎之人,或许正是发现了小鸟有异,知道有人进过他的屋子,才提前撤离了这里,并留下一具尸体给他们以警告。
路君年终于放下了木雕小鸟,抬步往屋内走去,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床上的女孩尸体,胸口处插着一把刀,血都流干了,衣服上血淋淋一片。
确实是季秀雯无疑。
路君年握着红木手杖的手微微发抖,他慢慢走上前,最后静立在季秀雯身侧,垂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谢砚就托着油灯站在他身边,静默不语。
“胡泉离京城很远,中间隔着夜林泽一座大山,翻都翻不过去。”路君年突然出声,说出了他刚到胡泉时,年铭对他说的话。
谢砚静静地看着他。
“她曾问起过父亲,得知父亲没来后很是失落,然后才跟我说她怀孕了。”路君年双眼空洞,呆呆地望着季秀雯的尸体,又不像是看着尸体,而是透过尸体,视线没落在实处。
“她是因为脚疼才坐上了路家的马车,我并没有上去,然后她跟我说马车让她头晕,马车的材料该换新的了,但路上遇到其他人,她又在夸赞路家的马车。”
路君年静默了很久,忽然轻扯了扯嘴角,双眼慢慢回神。
“小姨她想去京城,她要把胡泉的事告诉父亲。她说的从来不是马车,而是指代的人,我估计当时有人在监视她,所以她才说得隐晦。马车换新,旧的让她头晕,谁是我跟她共同认识的、称得上是旧人的人?”路君年抿唇,“只有唐墨洵。”
去年,年铭还未出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认识的人十分有限,年家人都在眼前,算不上旧人,而唐墨洵宿在年府,年铭是知道的。
年铭从一开始就暗示了他,只是他没有领会到,也不知道表面平静的胡泉城背后会有这么多腌臜事。
“小姨跟唐墨洵走到一起,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的。”路君年这话是对谢砚说的,“不然她不会一开始就把唐墨洵的信息出卖给我。”
谢砚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说:“那为何唐墨洵要给年铭找个替死鬼,帮她金蝉脱壳?”
“那个小侍是小姨找的,金蝉脱壳也是小姨想的,就是为了以假死瞒过唐墨洵,但她万万没想到,那小侍被唐墨洵收买,想要将我们一起摔下山崖。只是铃夜掺了一脚,他们便将计就计。”路君年沉声道,“证据就是,你们是按照那小侍的供词前去城外追小姨,却刚好找到她们的尸体。如果唐墨洵和小姨是两情相悦,唐墨洵不可能一面送人出城,一面又让他的人暴露小姨的行踪。”
谢砚:“你真的很信任年铭,就没有怀疑过她一点吗?”
“她如果要害我,就不会带着三个姑娘上马车了,那样很没有必要,正是因为她太过相信年府的小侍,反而差点从悬崖上摔下去。”
谢砚低垂下眼睑,看着手中的油灯,黄铜色的烛光映照在他的眼眸。
“你的解释我信了,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唐墨洵为什么要在城外杀了年铭了。”谢砚眼中火光跳动,抬眸看向路君年,说:“尸体死在胡泉城外,胡泉城的官便没有职责给年铭四人安葬,她们的尸体会被集中火化,有关胡泉城的秘密便传不出去了。只是唐墨洵大概没有想到,我们能这么早发现她们的尸体。”
如果年铭的尸体在城中被找到,又查不清死因,会交由仵作处理,说不定能查到不利于他们的线索。
那小侍惜命,利用假死逃过一劫,又落在了谢砚手中,是唐墨洵整个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路君年:“我要去看小姨的尸体。”
谢砚提着灯,拉着他往屋外走,边走边说:“我正有此意,因为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些东西,不解其意。”
路君年回头看了一眼季秀雯的尸体,谢砚道:“我会让人将她厚葬的,路韵她们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不用太过担心。”
“姑姑知道了,不知该多伤心。”路君年淡淡道。
先是丧夫,后又丧女,人间两大悲事,路君年只能暗自希望,路韵足够坚强,带着剩下两个堂妹好好生活。
年铭的尸体被安放在冻室内,路君年走到门口,刚好跟正要出门的钟译和碰面。
钟译和乍一看到路君年,面上有几分不自然,随后走到谢砚耳边耳语了几句,两人复又看向路君年,神色复杂。
路君年疑惑地看着两人,问:“怎么了?”
谢砚轻咳了一声,迟疑说:“仵作在里面,冻室里的画面可能有点露骨,你……”
见谢砚欲言又止,路君年接下他的话,说:“是把骨头剖出来了?”
钟译和吸了一口气,说:“也可以这么说。”确实把骨头剖出来了。
路君年从容道:“我没什么好怕的,见过的尸体已经不止这一具了。”
谢砚不再说什么,带着路君年往冻室内走去,钟译和紧跟在他们后面。
直到看到躺在石板上,不着寸缕的年铭,路君年才终于知道谢砚他们是什么意思了。
他赶忙垂下眼,脚步顿住不再往前,听到了旁边谢砚说话。
“人已经死了,没什么可避讳的,你亲眼看了才能分析线索,找到唐墨洵的容身之所。”谢砚说完,大步往前,走到了石板边上。
路君年抿唇,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做好心理准备,抬眼往石板边上走去。
年铭的尸体上有很多暗黑色的条纹痕迹,从上到下连成了一个特殊的符号,每一道条纹旁边,都有数不清的细细小小的黑色细纹。
这像是中毒的迹象,路君年不禁想到了月柔所说的中毒。
“可有查清这是什么毒?”谢砚问道。
仵作是位女子,就站在一旁,对他们说:“王夫人只有身体正面有这些痕迹,这些不是中毒引起的,而是生前长时间的挤压造成的,到了死后才显现出来,我推测,是王夫人自己弄的。”
王夫人即年铭。
年铭猜到自己可能会死,所以提早在身上留下了这些讯息。
身前的符号是被放大的,为了避免杀她的人一眼看出符号来,才出此下策。
后背才是最好展示图案的部位,年铭的符号在身前,延伸至手臂、大腿,只是因为她无法自己将符号压在后背上。
“不过,王夫人确实有中毒症状。你们送她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死后一个时辰,她的唇角在死后两个时辰内都还在抽|动,就像这样。”仵作给他们三人真人演示了一遍。
仵作:“古书上并没有记载过这种毒。”
和月柔中毒的症状一模一样。
“王夫人的左手抓着一样东西,死后身体僵直根本打不开她的手,逼不得已,我将她的指骨敲开,找到了这个。”仵作打开一个小盒,呈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颗圆珠,通体橙红,偶有白色的条纹如云雾般浮在红色上面。
路君年拿起圆珠,举到眼前仔细观察,手指抚过上面凹陷下去的痕迹,慢慢拼凑出一个M的形状。
这是指甲在圆珠上刻下的痕迹。
他将圆珠放回盒中,再次将视线放在了年铭的尸体上。
“开膛吧。”路君年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