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话音一出,马车内的其他五人神情皆变。
三个姑娘面露迷茫,随后看向年铭,不知如何回答谢砚的问题,也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问。
可年铭的脸色很差,可以说得上是突变了,嘴角不自觉地抽搐,浑身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路君年眸色很快冷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年铭,对方这个神态,只能是谢砚说中了。
“小姨,我知道胡泉的果商现在难做,你有何苦衷,可以跟我说。”路君年语气平缓下来,对年铭说。
如果他没猜错,年铭做的是跟季远一样的事,只不过一个卖自己的女儿,一个卖其他人的女儿。
年铭嘴角还在微微抽|动,她重重地吸了好几口气,旁边的姑娘帮她顺了顺背,她才勉强缓和下来。
“你是怎么猜到的?”年铭看向谢砚,问道,声音都在在发抖。
谢砚不屑地看着她,说:“你身上的味道,是花楼常用的香料,你想用其他香料掩盖,可惜还是被我闻到了。你怀着身孕,去花楼做什么?”
他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因为年铭可以是去花楼做后厨,做零工,只要她坚定地咬死这一点,他是逼问不出来的。
是年铭自己做贼心虚暴露了。
“原来如此,我就知道,做了坏事就一定会被发现。”年铭低声道,随后抬头看向路君年,哽咽道:“云霏,我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老王为了买药水掏空了家底,我们家已经家徒四壁,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年铭说着说着,掩面而泣,即便是哭泣,也都压着嗓子小声哭,就像多年以前,路君年看到她在年府被几个小舅舅欺负后,躲在角落里哭泣一样。
路君年从怀中拿出一块方帕,将方帕放在她的腿上,随后别开眼不看她。
他这个小姨要脸。
多年前他还不懂事,看到年铭在角落哭,还巴巴地跑过去问她为什么哭。
年铭没想到他会追着问,强忍着泪水不哭,最后实在憋不住,推开他跑走了。
“你们三个,真的是胡泉人?”路君年没再管年铭,问起三个姑娘。
十五岁的姑娘点头,说:“我们以前一直在贫民窟,每天都吃不饱穿不暖,是年姐姐一直在偷偷接济我们,后来年姐姐来得少了,我们担心她出了什么事,便商量着去找她,然后就看到王国富在打她。”
王国富就是年铭的丈夫,果商王氏,商户起家,没读过多少书,但胜在有钱,年家因为缺钱,所以把年铭嫁了出去。
“我们三个都看到了,”另一个姑娘也跟着说:“年姐姐让我们帮帮她,虽然不知道年姐姐让我们做什么,但我们的命都是年姐姐救的,如果真的是要把我们卖掉……我们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谢砚看向这三个姑娘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觉得实在不可思议,怎么有人要把她们卖了,还帮着人数钱?
“打她?”路君年皱了眉,“他不知道她怀着身孕?”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他不知道。”年铭突然出声,路君年回头,看到了年铭哭红的双眼,“因为孩子不是他的。”
路君年抿唇,不知该说什么,谢砚暗中握住了他的手,轻捏了捏他的掌心。
“你……”路君年几次张口又咽下话语,欲言又止。
这于礼不合,但路君年想到年铭的处境,又觉得她可怜,心里是真的同情她,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谴责年铭。
“年府上下,只有姐姐对我好,我给姐姐丢脸了。”年铭抽了抽鼻子,释然了,说:“你想骂我、打我,都可以。”
路君年还没说话,坐年铭身边的姑娘很快挡在年铭身前,说:“不可以!你要是想打年姐姐,那就打我吧!”
马车摇摇晃晃,车轮碾过石子路,声音嘈杂凌乱,十四岁姑娘的声音却很是嘹亮,震动人心。
“如果母亲还在世,她会怜惜你,肯定不舍得怪你,我更加没有立场指责、谩骂或是殴打你。”路君年淡淡道,“我只是担心,王国富他知道了,不会变本加厉地伤害你吗?”
年铭听到路君年这话,笑了一声,带着泪痕的脸有种惨淡的美。
“他起不来了。他喝药水喝到骨瘦如柴,有一天晚上从楼上摔了下去,就再也不能自己站起来了,真是报应不爽!”
路君年垂眸沉思,没有说话,谢砚听完,也跟着笑了,说:“确实是报应,他死了以后你就自由了,你怎么不直接补上一脚送他归西?”
谢砚说完就感觉指尖一痛,路君年抠了他一把,还瞪了他一眼,谢砚鼓了鼓腮帮子表示无辜。
“不,他这样的人,就该生不如死。”年铭语气中隐藏着浓浓的恨意。
路君年摇了摇头,叹道:“这三个姑娘为了你,甘愿被卖,稍微好点的被卖进府里做小妾,差点的就进了花楼,你这何尝不是给肚中未出世的孩子添了三份罪孽?”
年铭紧闭上唇。
“年姐姐救了我们的命,我们心甘情愿被卖。”其中一个姑娘说。
“胡闹!人命关天岂容儿戏!”路君年难得动怒,厉声道:“你们以为那花楼像外面看出来的那么光鲜亮丽?”
三个姑娘被路君年吓了一跳,路君年看着温和儒雅,没想到动起怒来这么严厉。
“没日没夜地接客,看不见尽头和希望,困守在那一方楼中,变成只供人玩乐的宠物,你们进去了,可就再也别想出来了。”谢砚说,“京城的花楼里有官妓,她们算是花楼里过得相对较好的,即便如此,她们也得每日接待至少两个客人,每月遭到一次殴打,有时候是带着倒钩的皮鞭,有时候是穿着铁做的鞋子在火上跳舞,花楼里的酷刑,你们可想象不到。那些还能站在花楼外面揽客的,其实衣服底下都带着伤。”
谢砚说得很是认真,三个姑娘听了不由得面露忧色,她们确实不知道这些。
路君年看向谢砚,用眼神问他为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谢砚看懂了他的意思,说:“我在京城的时候,去过花楼几次,不过我可什么都没干,我嫌弃她们脏。”
这话看似对着众人说的,其实也是在跟路君年解释。
“所以,小姨,你是打算把她们卖去哪儿?”路君年问。
年铭攥着路君年给她的方帕,垂着头不说话。
谢砚可没有路君年那么有耐心,直接将一根长针架在了坐他旁边的姑娘脖子上,威胁道:“她不说你说,不然等下长针扎穿你的脖子,你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姑娘吓得往后缩了缩,戚戚然地看了眼年铭,见年铭没有阻止她,她才说:“钟灵阁,那个叔叔说了,钟灵阁是胡泉最好的花楼,我们可以赚很多钱的,到时候年姐姐就不用担心生计了。”
又是钟灵阁,路君年注意到,年铭的身子又开始抖了起来。
她在害怕。
“叔叔是谁?”谢砚继续问。
“叔叔是……”
“够了!”年铭突然喊道,冲上前就要用手去抓谢砚的长针,路君年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谢砚从容地收回了长针。
“云霏,这件事你别管了,还有炼场的事,你也别查了,给姐姐祭拜完,就赶紧离开胡泉吧。”年铭话说得很快,似乎他们接下来的问题会触碰到什么可怕的存在。
“你怎么知道我在查炼场?”路君年眸光微凛,深深地看着年铭,“小姨,你知道什么?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年铭估计接触到了一些人,那些人告诉了她路君年他们在查的事。
见年铭不说,路君年凝眸,紧盯着她,步步紧逼:“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年铭流着泪摇头,边哭边说:“我暗示过你的,你没听懂就不要再问了。”
“什么时候?”路君年不明白。
“这是个孽障啊孽障!”年铭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路君年蹙眉,正要上前询问清楚,谢砚突然从他身后猛地拉了他一把,揽过他的腰将他护在了身下,马车外很快响起一声利箭破空音,马匹很快发出嘶鸣声,紧接着马车的车轮撞上了不平的石块,马车剧烈地摇晃了下。
年铭被摔倒在了马车地上,姑娘们的尖叫声才刚刚响起,马车很快侧翻,朝着不知道何处翻倒下去。
路君年被谢砚压在身下,什么也看不清,脸紧紧贴着谢砚的前襟,鼻息间全是对方的味道,意外的安心。
路君年知道年铭就在他不远处,他伸出手,想拉一下年铭,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他们的身体跟着马车翻转,没有多久便撞在了什么地方,路君年的前额重重磕在了谢砚胸前,他听到谢砚发出了一声闷哼,马车不知道撞到了哪里,终于停了下来,有更重的东西砸了下来,压在了两人身上。
很快,头顶就传来了谢砚虚弱的笑声。
“今有佳人,一下撞入我心怀,心弦颤动,久未停歇,云霏啊云霏,你今夜又要入我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