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血浸染而呈现红黑色的大地从万尸岭地界开始,一直延伸向那高耸入云的昆仑之巅。
满地残肢断臂,血肉残躯,被绞碎或斩断的各色衣袍早已被染得五颜六色,斑驳残缺,看不出到底是何门何派。
空气中弥漫着无法化开的血腥之气和腐烂恶臭,让人几欲作呕。
在这修罗炼狱中,玉临渊缓步前行。
她穿着隆重华贵的鹤羽雪衣,黑发雪肤,精致美好得仿佛不似活物。
玉临渊没有受到这可怖场景的半分影响,从容不迫地在尸山血海中前行,每一步,都踩在底下腐烂或是破碎的尸骸血肉之上。
踏在洗不清的业障罪孽之上,如履平地。
干净雪白的裙裾跟脚下狰狞可怖的尸骸如此格格不入。
在离万尸岭尚有一步之遥,还没有被尸骸血肉所侵染的地面上,巨大的黑金马车停在一面干净的草地上。
马车前,南锦屏翘着腿坐在车架上,她哼着曲子,正在给自己指甲上涂新买到的凤仙花汁,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
察觉到玉临渊出现,她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嘻嘻一笑:“哎呀呀,玉临渊,看来这段时间,你还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吶!”
她挑衅地朝那高耸入云的昆仑山之巅抬了抬下巴,脸上浮现既厌恶又得意的神情:“看你这满地战果,啧,你想做什么?你灭了这些仙门,又埋尸昆仑,是想用这臭味把山上的神鸟一族熏下来?”
玉临渊沉默地看着她,南锦屏对着日光,打量着自己刚涂好的指甲,她眼波流转,对这漫山遍野的尸骸视若无睹,面无异色,转眸撇了玉临渊一眼,抑不住地讥笑道:“他们确实不该像提防妖魔一样提防你,因为妖魔根本没有你可怕。”
想到什么,她收回手,脸上浮现一抹难以自抑的黯然和迟疑,低下头,语气复杂地幽幽一叹:“要是姐姐知道了,指不定该多伤心呢。早知道你会做出这种事情,我就该趁早将你这个祸害扼杀在襁褓之中。”
她是妖魔,旁人的死活都与她无干,她也并不觉得玉临渊犯下的事情会有多么伤天害理,大逆不道。她唯一担心的,只是元浅月得知了此事之后,会有多么难过。
可惜大错已铸成,再多后悔都于事无补。
“你来找我,就是想来同我说这些废话的吗?”玉临渊终于开口了。
她平静而冷淡地看着那马车,那道没有丝毫感情的目光,似乎透过黑金色的铜墙铁壁,直直地落在了纱帘后瞳断水笼罩寒霜的脸蛋上。
南锦屏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她冷冷地看着玉临渊,让幕后操纵之人更好地传达出了自己的声音。
“你把姐姐藏到哪里去了?”
瞳断水的声线慵懒而优雅,充满了妩媚动人的成熟韵味,只是听声,便能使人心跳加速,目眩神迷。
而现在她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浸过冰水的利刃,尖锐锋利,寒冷刺骨。
马车中的瞳断水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颗早已不在自己胸腔中的心脏。
仙门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元浅月不可能袖手旁观,可是过去了这么久,她都没听说过元浅月的动向。
在灵参给自己治疗那段期间,瞳断水处于虚弱状态,为了避开十六城的耳目,她只能去了相对来说最能掩人耳目的流放之漠,切断了和外界的所有联系。
可等到她从流放之漠出来的时候,姐姐突然之间就消失了,连那颗心脏和自己冥冥之中的感应都消失殆尽,而瞳断水操纵着在灵界游荡的傀儡眼线们,更是没有发现过任何有关元浅月的踪迹。
她如今还活着,就证明元浅月性命无虞。姐姐是被玉临渊囚禁了吗?还是说,玉临渊欺骗了姐姐,将她仍困在一个无法接触到外界的地方?
一想到这里,她便心如刀绞,焦虑不安,在给正攻打蛇行城的十六城留下了一件小小见面礼之后,立刻日夜兼程赶到了昆仑山之巅。
玉临渊转头看向昆仑山,她眺望着那高耸入云,不见顶峰的昆仑山,南锦屏的目光也随着她的动作,一起望向那高耸入云的昆仑山巅。
“传闻,昆仑山之巅,是最接近天宫的地方,”玉临渊将目光转回,落在南锦屏身上,她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带着丝许释然,漆黑的瞳孔没有丝毫波澜,看不出任何想法和情绪来,“如果魔神要降临,那这里就是祂再度飞升,摆脱肉体凡胎的最终之地,也是——”
南锦屏不耐烦地打断她道:“别跟我提不相干的!东拉西扯,同我讲这些没用的废话有什么用?我只问你一件事,那就是姐姐在哪里!”
玉临渊没有理会她的不耐,她注视着南锦屏,答非所问,继续说了下去:“我要在这里,让魔神提前降临。”
南锦屏愣了一下,继而冷笑道:“提前降临?玉临渊,你莫不是发了疯?距离魔神降世之日还早着呢,你以为魔神是什么阿猫阿狗吗?你叫祂祂就来?”
玉临渊对着她漫不经心地点一点头,随意又无奈地摇头道:“我知道啊,这很困难。”
她轻声道:“但我别无它法,只能去做。”
神祇早已厌倦漫长的等待,神祇在等待一场解脱。时间越久,神祇的力量和怨怒便会越发增长。
争分夺秒,迫在眉睫。
南锦屏眉头紧锁,她目光狐疑地盯着玉临渊的表情,似乎在辨认她是否已经陷入了某种精神错乱的癫狂状态。
“我倒要请教一下了,你是怎么能在清醒状态下,还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梦话的?”背后的帘子忽然被一只纤白如玉的素手给轻轻拂开。
那美到令人窒息的绝世容颜,在灿烂天光下,一寸寸绽放。
瞳断水微笑着,妩媚勾魂的脸蛋上,写满了讥诮和怜悯,绯色衣裙外面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色轻纱,明珠和宝石在她的周身点缀闪烁,璀璨迷离。
那三根断裂的黑金色颈链经过灵参的精心修复,再度缠上了她的颈脖之间,而此刻现身的她一如往昔魅力非凡,光彩照人,倾倒众生。
南锦屏立刻站起身来,她拿起旁边锦布包裹着的黑金伞,在瞳断水头顶上撑开。
瞳断水站在伞下,打量着几步开外的玉临渊,被她的话勾起了一点点兴趣,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你别告诉我,你杀了这些仙门里的人,就是为了让魔神提前降临。”
玉临渊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瞳断水刚刚被勾起的兴趣转瞬又烟消云散,她笑了一声:“那你真是大手笔,兴师动众,要我夸你两句吗?可我不想再与你废话了,我只想知道,姐姐在哪里?”
“我们的交易,还没有达成,”玉临渊看着她,抬起手,指向万尸岭之上被染红的土壤,“我将灵参交给你,而作为回报,你也得完成我的要求。以这红色的血土为界,你要将这整座昆仑山搬移此地。”
瞳断水面露讥讽,媚态天成地撩起耳边一缕微卷乌发在指尖缠绕:“哎呀呀,答应了你就要做吗?你同一个妖魔谈信义?”
玉临渊眉故作诧异地微挑眉梢:“我当然不与你谈信义,我只是在跟你谈我师尊的下落。”
瞳断水的脸色顷刻阴沉了下来,她若有所思地望向那高耸入云,绵延千里的昆仑山,眉头紧皱,惊疑不定,冷嗤道:“你把姐姐藏在昆仑山下了?”
玉临渊耸了耸肩:“我没说。”
瞳断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而施施然一笑:“我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就是没在蓬莱洲直接取了你的性命,放任你活在这个世上,可真是太碍我的眼了。且走着瞧吧,等我找到了姐姐,无论如何,我都会要了你的命。”
她十分满意地看向玉临渊脚下的尸山血海,甚至有一丝酣畅淋漓的痛快之色:“姐姐总是心软,被你欺骗,不知道你到底是何等祸害。瞧瞧你犯下的这些罪行,恐怕姐姐看到了,也会很高兴我能替她清理门户。”
对于这些讥讽,玉临渊无动于衷,她甚至面带无辜地笑了笑,以针锋相对的态度,直白地回道:“不必了,我这条命是师尊的,犯不着你来越俎代庖。”
瞳断水并不生气,她看玉临渊的目光犹如看一个吐露痴人之梦的将死之人,充满了怜悯和讥诮:“让姐姐杀了你?你想的倒是挺美的吶!”
说完,瞳断水也懒得再与她多言,轻抬玉臂,拊掌轻击。
大地传来阵阵剧烈的颤抖,好似地龙翻身,山岭颤动,地面支离破碎,随着地底潜行着的黑金蟒群们动作,以黑金马车为中心的地面开始龟裂,崩塌陷落。
而向四面延伸的裂隙在玉临渊面前一步之遥处戛然而止。
随着地面往下沉降,黑金马车缓缓下落,直至落入一片波光粼粼的蛇潮之中。瞳断水看也未看四周无数条缠绕着的黑金蟒,只是抬起头,冷淡地看向那仍站在地面上的玉临渊:“说吧,你要我将它搬移到何处?”
玉临渊低头看着这泛着鳞光的无尽蛇潮,它们缠绕着涌动着,托举着黑金马车,犹如托举着蛇族瑰丽的珍宝,恭敬而谦卑。
玉临渊平静道:“凝香宗。”
瞳断水幽幽一笑,妩媚的脸蛋上透着寒意:“你是在拖延时间吗?凝香宗远在千里之外,等我将它搬到那里,也不知道该猴年马月。”
昆仑山是世间最高的山峰,千峰万仞,连绵数万里,和朝霞山不可同日而语。即使对于身躯庞大,数量惊人的黑金蟒妖群,光是想要挖断这世上最高的山峰的山脊,都是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何况是将它整座搬移。
如果不是瞳断水早已将追随者和黑金蟒妖们全部召集于此,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撼动山脊,若是想要将它搬离,恐怕得费上不少时间。
而想要见到姐姐的强烈心情,时刻煎熬着她,驱使着她,使她寝食难安,焦灼万分。
玉临渊摇摇头:“放心,也许到不了凝香宗,你与我的交易,便结束了。”
在黑金蟒潮簇拥着黑金马车朝着地底涌去,消失在那巨大的坑洞之中,玉临渊前行数步,随意地找了一处凸出的山石坐下。
这一处山石上也溅上了斑斑血迹,青红交加,可对比周围的满地残肢狼藉,已经算是难得的干净。
她感受着地底传来的震动,坐在山石上,仰起头,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