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九岭严阵以待。
天穹之上,站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仙门修士。作为九岭的掌门,白宏站在首位,数位掌峰都跟在他的身后,无尘璧和苦心大师各自持着法器,站在那高空中,俯瞰着地上那浑身鲜血的人影。
在满天剑阵下,剑光如同天边紧密的鳞云,鳞光绵延直至天边望不见的尽头。
多少年的苦心筹谋,从开山祖师在此地创宗立派,打通地心铸剑窟,设下万剑诛魔阵,他们就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自从焚寂宗,望天宗接连覆灭之后,整个仙门再不复昔日荣光,三十六洲,灵气衰微,能供修士吞纳吐息的人杰地灵处更是稀少。
这一千多年来,莫说飞升渡劫,连能达到练墟境的修士都不再出现过。
从太兴洲沉入死寂之海,万千生灵覆灭之后,这把悬在整个灵界头上足足千年的利刃,对于魔神降世的恐惧和担忧,终于在今日迎来了终结。
他们全仙门会在此地,合力镇压这传说中会覆灭整个灵界的魔神。
几乎四大宗门,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这里。
除了元浅月和禹阳关外,整个九岭的弟子们也都纷纷助阵,来到此地。
云初画站在人群中,她高居云端,看着底下那浑身鲜血的玉临渊,再看向头顶那漫天剑阵,不由得轻声一叹,露出无可奈何,望洋兴叹的表情。
司婉吟跟在济生宫弟子中,沉默地望着这一场审判。南锦屏和谢图章都站在无尘璧背后,静静地观望着。
这满天剑阵光是遥望,都能感受到这无坚不摧的锐利杀气,汇聚了整个九岭万剑剑气的终极杀阵,威力如此巨大,即使作为仙门之首的道尊无尘璧都会感到一阵不由自主的震撼和心悸。
万剑诛魔阵不会杀了她,但是它会彻底摧毁玉临渊的所有的经脉,让她面目全非,将她五感封存,让她变成一个从此不能动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的废人,魂魄被永远锁在这具躯壳中。
他们会将她这具盛放着一个被困住灵魂,毫无反应的躯壳镇压在九重海底,严加看管,让她永远没有逃脱的机会。
——直到魔神降世,再将这个承受了魔神之力,但毫无反抗能力的容器给一举彻底摧毁。
白宏的目光扫向四周严阵以待的仙门同僚。这是整个仙门的重责,而这里是九岭的地盘,所以其他三位掌门都在这里客气地等待着他这位主事人的发号施令。
即使再信任元浅月,他也不能将整个灵界的安危寄托在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中。
他们必须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中。
即使玉临渊没错,即使她生来无辜,但是为了万千苍生,于此万众瞩目的一刻,于此决定整个灵界兴衰存亡的一刻,白宏只是做了整个仙门默认的事情。
他们无声地赞同着,无声地认可着,无声地等待着。
所有人都决定——牺牲她。
为天下万万千千人,牺牲一个人,便是正道,便是善举,便是深明大义,从古至今,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白宏缓步上前,站在高空中,终于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天穹之上,剑阵轰然作响,无数道剑光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泛起森寒鳞光。
在这一刻,连太阳都黯然失色。
湛蓝的天穹之上,整个世界都褪成黑白两色,唯有那无数道剑光,七彩缤纷,璀璨夺目。
玉临渊浑身是血,她跌跌撞撞地朝着朝霞山别苑走去,身后淌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在离她有数十丈远的地方,照夜姬站在这一地蔓延的血泊上,孔雀羽衣随风微动,黑发如瀑,垂着衣袖,冷眼旁观。
她在等待。
玉临渊已经神智全无,直到此刻,只剩下一片信念支撑,踉踉跄跄走到别苑间。
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何身份,又面临着何等濒死的状况,以及整个仙门都欲镇压她的现境,只有那一个念头,只有那一个身影——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这样毫无防备地握着她的手,不会再有人真心实意地关心她,不会再有人这样故作老成地红着脸跟她说,临渊,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徒弟。
“师尊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她比谁都清楚,那只是一场充满了利用,无奈,残忍的美好谎言。
即使那是谎言又如何,她会让它成真,让元浅月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成真——
一道剑光首当其冲,在她根本毫无意识,毫无察觉的时候,就从背后扎进了她的身体中。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那呼啸而至,撕裂空气,发出灵魂都会割裂般尖啸的剑气如有实质,深深地扎穿她的血肉,将她每一寸经络都彻底贯穿。
玉临渊再无力前进一步,她膝盖重重地跪下去,嘴里咳出汹涌猩红的鲜血,脸色苍白,面如金纸,像是一缕被阳光照到就会立刻灰飞烟灭的孤魂野鬼。
真奇怪,一个人的身体里会有这么多血吗?
她的血也好冷。
她已经察觉不到痛楚了。
玉临渊艰难地伸出手,她的手搭在篱笆上,撑着所有的力气,想要推开那扇平常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易推开的门扉。
这处僻静宁和的小院,午夜梦回,魂牵梦萦。
她已经渐渐涣散的目光落到了自己搭在篱笆的手上,她的手背被剑气破开了数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新添上破碎的伤口。
猩红刺目的鲜血在她白皙如雪的肌肤上显得如此狰狞可怖,被她手攀上的竹编篱笆上,立刻染上了刺目的痕迹。
怎么可以让师尊住的地方染上不干净的脏东西呢?
她神识恍惚,脑海里一片空茫,攥着袖角,下意识地想要去擦干净这一点刺目猩红的血迹,但当她攥起衣角,擦过这点绯红后,鲜血的痕迹没有被拭去,反而渐渐扩大。
这血为什么擦不干净,为什么越擦越多?
噫,她记得,她穿的是白衣,为什么,袖子会是红色的?
玉临渊垂着头,跪在这篱笆前。
片刻后,她收回刚刚还想推开门扉的手,放在眼前,无声地端详了一会儿。
她的身体渐渐破碎,无数道剑气在她的身上划开了肉眼可见的伤口,割断她的经脉,摧毁她的感官。
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感官,左眼已经看不见了,右眼被淌下来的鲜血所染,只能隔着一层模模糊糊的猩红血幕,望着天穹之上的那密密麻麻的修士们。
整个仙门,倾巢而出。
玉临渊知道,人的身上,一共有四百八十五道筋脉。
剑气留着她的性命,每一击都避开了致命处,且精准又残忍地割开了她的筋脉。
这样的凌迟,是不是让他们很开心?
玉临渊忽然笑了起来。
她的脸上涌出一种奇怪的狂热表情,毫无血色的脸上两颊泛起病态的潮红,歪着头,微笑起来。
她的笑声伴随着鲜血喷涌的咳嗽声,怪异渗人。
“呀,就这么想留着我的身体去做承受魔神之力的容器吗?”
那双深渊一般漆黑的眼眸里,酝酿着某种诡异和可怖的情绪。
她抬起眼,望向那眼花缭乱,尽数朝她疾冲而来的剑光。
在这天地动容,风云变色的漫天剑阵下,玉临渊畅快淋漓地大笑起来。
她一只手握在九霄上,鲜血顺着她的每一处伤口流淌,圣人骨带走了她身体里近乎全部的生命力和热量,使她感到置身冰窖的彻骨严寒和撕裂神魂的痛楚。
她已经强弓之弩,回光返照。
“但我偏不如你们所愿。”
“即使付出任何代价,献祭生命,献祭意志,献祭灵魂,舍弃这具肉身,我也要活下去,”玉临渊倚靠在这篱笆间,回光返照间,她抬起头,看向这漫天的剑阵,露出一个扭曲而怪异的笑容,贪婪扭曲又阴鸷,“想要镇压我?做梦!”
她要更多,更多,向这个世间掠夺一切!
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覆灭这一切!屠戮,毁灭,直至这个世界再没有人可以妨碍她!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把她和师尊分开,哪怕是变成邪魔,变成怪物,她也在所不惜。
玉临渊满脸轻蔑而恶毒,于漫天剑阵下,高声地念起了自己所学过的堕魔心决。
哪怕是放弃了自己的人身,魂魄,献祭自己的一切,她也要强行活下去,留在这个世间!
倘若她不肯死,那谁也不能杀死她,这世上,谁也不能再从她手里夺走更多!
“以我性命,以我神魂,以我怨念作为祭品,舍弃肉身,为漫天邪魔献上这渎神的仪式,教我从此由人堕魔,让我永陷无间炼狱,让我从此——”
“临渊!”
在那漫天剑阵,径直飞来一道虹光。
玉临渊即将完成的堕魔口诀被这一声急促的呼唤打断。
她神色恍惚,在剑气不停的重创中,停下了口中即将完成的心决,满身鲜血地朝那边望去。
白宏脸色一变,无尘璧和苦心主持已经身形如电,朝这半途冲进的元浅月掠过去:“拦住她!”
这里面的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立场~
隔壁《招惹》已经要开始更新啦,大家可以去看看,是基于同世界观下的穿书仙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