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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我不后悔

  楼嫣然和虞离过来找她的时候,元浅月刚从落花溪出来,一心想着回去写两封家书,再去清虚院逛一趟。

  邢东乌告诉她,她这一趟回凡间是有要事要做,为了避人耳目,暂时不准备带她同行。

  不过等她事情忙完之后,一定会抽空去趟滇京元家,替她看看元万千和柳氏,顺便把她要捎带回去的东西带给他们。

  元浅月立刻兴致勃勃的盘算着,给两位爹娘带着仙门上风味别致的特产吃食,和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丹药,再给阿溪托一些可以祛除疤痕的灵药。

  邢东乌早早离开了,楼嫣然和虞离从林下走出来,看见元浅月从拱桥上下来,楼嫣然立刻朝她招手道:“浅月!到处找你不见,怎么今天跑到后山来了?”

  楼嫣然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打量她许久,才面带暧昧地啧啧两声,说道:“啧,不是吧,浅月,你今日竟然还点了妆啊?你是不是在这里偷会心上人啊?”

  这两年过去,楼嫣然一如昔日初相见,容色妍若海棠,娇美俏丽,她走过来,一把搂住元浅月的肩膀,挤兑她:“哟,铁树开花水倒流,这是什么稀罕景吶?说说,你到底是不是跟谁偷偷好了?”

  她用手比了两个小人亲嘴的动作,满是刨根问底的恶劣笑容。

  今早起来的时候,她确实偷偷点了口脂,但又怕邢东乌看出来,只好用了最浅色的颜色,谁知道这个楼嫣然眼光如此毒辣,一上来就戳破了她的女儿心思。

  元浅月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听到楼嫣然这样说,立刻脸上开始发烫,放下手来,又羞又恼:“没有这回事!”

  楼嫣然哼道:“你嫣然师姐我情场老手,迷倒万千少年的风流浪女,花前月下许过的誓言比你吃过的饭都多!哪里有能看不出来的?同我仔细说说,我好替你把把关!”

  说罢,她又摇头晃脑,一脸伤心状:“一想到我这么漂亮的师妹要被别人拐走了,师姐我的心好痛,简直不能呼吸了!师妹,干脆你跟我做道侣吧,我保证,在碰到下一个让我心动的之前,我只跟你好!”

  青鸟在地上迈着小碎步,听到这话,立刻不屑地呿了一声。

  在它们两只灵鸟心里,谁都不如邢东乌。

  因为邢东乌的出手阔绰,它们两只灵鸟才能沾光过上灵果自由的快乐生活。

  不像楼嫣然,作为内门弟子过着穷哈哈的生活,现在还欠着大师兄仇郁三百多大灵石。

  瞧她那样,估计到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元浅月嘴角直撇,说道:“嫣然师姐,要是师尊听到这话,一定用灵蛇鞭抽得你三个月下不了床。”

  旁边虞离也笑出声来:“嫣然师姐,说正事吧!”

  楼嫣然深感惋惜,感觉自己是无法祸害这朵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越来越灵动秀美的娇花了。

  她搂着元浅月的胳膊,和虞离三人亲密无间地朝前走,说道:“浅月,我是来同你说的,咱们今天可以出去焚寂宗玩一日,怎么样,惊喜不!”

  元浅月先是一喜,继而狐疑道:“你不会是又要策划什么坏主意吧,师姐,我可不想再吃一顿鞭子了!”

  自从之前偷窥申治仙君一事后,她和虞离这两年来再没有受到过紫练元君的责备或是惩戒。

  紫练元君给她们俩授课时态度和蔼,训练的时候则十分严厉,决不会马虎一点,尽心尽力,十分敬业。

  在元浅月和虞离心中,紫练元君真是个慈母严师,除了恪尽职守的教导她们修炼,时不时还会关心一下她们仙门生活是否习惯,又有什么需要她照顾的地方。

  也不知道楼嫣然为何就收不了心,三天两头总要惹得紫练元君生气,隔三差五就能看到楼嫣然又跪在紫练洞府外,在那儿哭哭啼啼。

  但这顿鞭子是真的给元浅月和虞离打怕了。

  楼嫣然立刻顿住脚,一副狡黠的表情:“哈,这你就不懂了吧!最近不是焚寂宗和朱顶峰联姻嘛,我娘想要让我看一看朱顶峰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年轻弟子,要是碰上对眼的,就可以,嘿嘿!”

  她扬起手指,说道:“跟以前勾搭新来的师弟师妹不同,这可是我娘的任务,正儿八经的!”

  元浅月疑惑道:“干嘛不在焚寂宗找啊?”

  楼嫣然尴尬一笑,元浅月一看她这脸色就明白了,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不无同情地说道:“哎呀,我怎么忘了,焚寂宗的弟子们大部分都认识嫣然师姐。”

  现如今,焚寂宗几乎大部分姿色好看的新弟子们,在拜入山门的头几天,就会被各峰的师兄师姐们,警告离那圣影堂的楼嫣然远一点。

  虞离附和道:“师姐的风流债也太多了,只有朱顶峰的弟子还不知道师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上师姐的当。”

  楼嫣然颓唐了片刻,立刻又精神百倍地说道:“管它呢,不管是焚寂宗,还是朱顶峰,无论是漂亮的美人,还是俊俏的少年,只要好看,我都喜欢!”

  几人到了空旷处,立刻御剑而起,朝远处的飘渺仙山飞去。

  这一路上,空中御剑的弟子们既有焚寂宗的各峰服饰,也有朱顶峰那冷灰色的道袍,夹杂着三两个望天宗的蓝白滚浪云纹。

  为了这两派联姻之事,焚寂宗也放开了上空原来的禁制,除了飞仙台和朱雀门之外的其他地方,都畅通无阻。

  来焚寂宗送亲的朱顶峰长老加弟子们一共二三十来个,长老们先到,已经全部入住了云歇阁,还有七八个弟子在凡间落脚,据说是因为一些小事耽搁,所以不能飞到焚寂宗来。

  等到光明正大窥完了云歇阁里的朱顶峰弟子后,楼嫣然立刻一拍手,说道:“得嘞!这里的不太行,咱们再去凡间看一看!”

  来给她开门的仁心道君听到她这话,分外嫌弃地递给她一块指引方向的玉牌,让她顺着这玉牌,便可以找到在凡间驻扎的其他朱顶峰弟子们。

  看见元浅月也在,仁心道君心头一动,朝元浅月说道:“元家丫头,你今天来得可不巧,我们昨晚刚到焚寂宗,玉珠昨天还谈起你来,说来焚寂宗一趟,正巧想见见你这故友,同你叙叙旧。可惜今天她父亲带她去见慧心元君去了,等你晚些回来,可要派青鸟传信与我知会一声,我再叫她去圣影堂找你。”

  元浅月一听洛玉珠来了,立刻点点头,喜笑颜开地说道:“会的,等我回来,我叫青鸟传信,请玉珠姐姐在圣影堂好好玩玩。”

  仁心道君欣慰地一笑,语气和蔼:“玉珠从小是她爹娇生惯养长大的,也是我这做师叔看着长大的。她以后远嫁到焚寂宗来,人生地不熟,等他们结了道侣,在焚寂宗立了洞府,还要托你跟她多走动走动,教她在这山上不那么乏闷。”

  元浅月连连点头:“那是自然的!”

  楼嫣然拿了指引玉牌,元浅月告别了仁心道君,跟在她身后:“师姐,你想出焚寂宗可以直说,绕这么大个弯何必呢?!”

  楼嫣然边走边左顾右盼:“做戏也得做全套嘛,要是我娘知道我上来就往焚寂宗外头跑了,岂不是知道我阳奉阴违,又把她的命令不当事?”

  出了云歇阁,楼嫣然站在白玉石场上,展开双臂:“自由,江山,美人!我来啦!”

  朱顶峰的七八个弟子们,在焚寂宗正下方的一处破败村落边缘安营扎寨。

  或许是因为知道要在这里等到定亲一事谈完,他们在此地简单地堆起几个营账来。背后便是深山密林,前方是破败村庄,左右都是荒芜的农田,许久没有人打理过,生了一人高的杂草,时常有草虫蛇蚁,窸窣作响。

  楼嫣然和元浅月虞离御剑而来,凭借着指引玉牌,立刻找到了这群朱顶峰弟子安营的地方。

  这群朱顶峰弟子们都是年轻人,个个都穿着冷灰色的弟子服,看见三人翩然而至,穿着焚寂宗的烈火桃花纹衣裳,立刻朝她们行礼。

  还完礼后,楼嫣然的眼睛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焚寂宗是派她们下来,为了查看他们行踪的漂亮话。

  这群弟子似乎押送着什么东西,在他们歇脚的营账边,旁边放着一个被白布盖着的巨大箱子,重重迭迭,数量不少,堆着快有两人高。

  等到互相寒暄完,见她们来的是三个体态风流美丽的女弟子,这群年轻的弟子们立刻给她们单独架起三个营账来。

  这群弟子为首的叫贺嘉盛,看样子还是朱顶峰大宗主门下的一个得意弟子,客客气气地和楼嫣然谈过几句后,一行人便走到了被清理干净的一块场地上去休息。

  他们聚在一块,架起篝火来,谈着这一趟来焚寂宗的所见趣闻,气氛分外融洽。

  日暮西沉,天色已晚。

  三个美丽动人的焚寂宗女弟子坐在篝火旁,尤其是楼嫣然,娇美如花,眼波如水,这幅场景让许多在场的年轻弟子们都情不自禁面红耳赤,不敢抬头。

  隔了近两年,她第一次离开焚寂宗,踩在坚实地面上,令她生出一切恍然若梦的恍惚感。

  但即使脚踩在大地上,这里离她在滇京的家依然远隔万水千山。

  她真想回家去看看。

  思乡心切,元浅月没有看他们聊天的心思,此时此刻乡愁如水,起不了谈笑的念头,跟楼嫣然说道:“我回营账先休息会儿。”

  楼嫣然诶呀一声,说道:“你怎么了?”

  旁边虞离立刻拉了楼嫣然一把,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楼嫣然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说道:“好好睡一觉就好啦,明早我们就回焚寂宗去了,浅月。”

  元浅月点了点头。

  她起身离开,朝着自己的营账走去。

  背后的篝火和笑声渐渐抛在身后,在经过这重重累累的白布盖着的箱子时,忽然有个极其细微的声音,从白布下传来。

  “求求您,可以给我一点水喝吗?”

  这显然就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沙哑,虚弱,像是受尽了折磨后充满了疲倦和哀求。

  元浅月惊愕地停住脚,转过头去,看着这隔着一层白布的箱子。

  这声音又沉寂了下去,似乎是察觉了她的停步,那声音犹豫着,又响起了起来:“求求您了,我的孩子真的要渴死了。”

  这一次,她的声音压得比之前更加低,细弱卑微,小心翼翼。

  元浅月迟疑了片刻,她回头看了一眼那隔得远远的篝火和众人,如临大敌地按在自己的剑上,问道:“你是谁?”

  听见元浅月的声音,那个白布下的女子哀求地说道:“我不知道我是谁,他们说我是个半妖。无论我是个什么都好,求求您发发善心,我的孩子真的要渴死了。”

  遥远的回忆忽然在她的脑子里重现——

  那些铁笼之中,扒在栏杆上的半妖,血红的眼睛死死地贪婪地盯着她,想要吃了她,咬死她,用牙齿和爪子将她撕碎——

  她们都说,半妖是非人的怪物。

  怪物为什么会说话?是要欺骗她吗?是在装柔弱利用她吗?是因为有利可图吗?是要趁她递水过去的时候将她咬死吗?

  元浅月站在原地,脑子里思绪大乱,一个劲地告诫自己,不要上了这些怪物的当。

  但——邢东乌为什么跟他们说的不一样?

  元浅月站在原地,最终她抽出剑,用长剑微微挑起白布的一角。

  她只想看清楚,半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借着天边皎洁的月色,在揭开的这一方角落里,她看清了那个在角落里躺着的半妖。

  月光一视同仁,照亮了这铁质的牢笼,栏杆泛着冰冷的光。

  这狭窄的铁笼里,躺着一个衣衫凌乱的年轻妇人,她缩在一个角落里,低垂着眼睛,嘴唇干燥起皮开裂,穿着最普通的布衣素裙,身上血迹斑斑,怀里抱着一个才三四岁的孩子。

  她鬓发散乱,看得出来原本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妇人鬓,脸上有一道被抽出的鞭痕,渗血的伤口已经愈合,剩下斑驳的血迹。

  那个孩子躺在她的怀里,眼睛极大,直勾勾地对上了元浅月的目光。

  ——那是一双湛蓝的眼睛,好似一望无际的大海,在月光下空灵剔透,如此纯澈而美丽。

  他在那妇人怀里,苍白着脸,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朝着元浅月细声细气地哀求道:“姐姐,我想喝水,求求姐姐了。”

  元浅月愣愣地看着她,继而,越过这对母子,才看到她身后,重重迭迭垒起来的四五个铁笼子里,每一个笼子里,都躺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半妖。

  元浅月退后一步,她放下白布。

  铁笼子里重归黑暗。

  几乎是一眨眼,她立刻又回来了,元浅月的手里拿着一个水壶,揭开这盖着的白布,将水壶从栏杆里递过去。

  那个憔悴的妇人接过水壶,小心翼翼地拧开,倒出一点在手里,递在怀里这个有着湛蓝眼眸的孩子嘴边,喂着他小口小口地喝水。

  元浅月沉默地看着她。

  等她喂完了这个孩子喝水后,她倒出一点,喝了一口,将水壶拧好,还给元浅月。

  她在笼子里,朝元浅月抬起眼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映着幽幽月光,鬓发凌乱,苍白虚弱的脸微微颔首,于此末路时还不忘优雅得体地朝她致谢,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轻声道:“谢谢。”

  元浅月怔怔地收回水壶,她站在铁笼外,看着她们,问道:“你们真的是半妖吗?”

  为什么这么像人?

  无论说话,无论微笑,无论眼神,都这么的像人。

  “她们当然是半妖。”

  笼子里的年轻妇人没说话,在她的背后,不知何时,贺嘉盛走了过来。

  他穿着冷灰色的衣裳,朝着元浅月微微点头,客气地笑了笑,将她手里还握着的白布放下来,十分理解地说道:“你们女修士最是心软,见不得旁人受苦受难,这我能理解,所以元师妹,你还是别看了。”

  元浅月退后了一步,她看向那个被白布遮挡,隔绝了视线的铁笼,不由得皱着眉头,还是不肯死心地说道:“可我觉得她们不像是半妖。”

  “我以前见过仁心道君带出来的半妖,那些都像是野兽,可她们不一样,她们像个人。”

  贺嘉盛听她说起仁心道君的名字,不由得摇摇头,哑然失笑:“像个人,就是人了吗?半妖就是半妖,若是长得与人不同,又怎么去蛊惑人心呢?”

  元浅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贺嘉盛又说道:“既然元师妹还是不肯信,那鉴灵石的结果,你总信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鉴灵石,一只手轻轻地揭开白布,另一只手飞快地一抛,那鉴灵石立刻滚进那虚弱的年轻妇人怀里。

  她的怀中,鉴灵石立刻爆发出一阵赤红色的光芒。

  这就是传说中的妖息。

  与她当日在邢东乌身上所见,一模一样。

  元浅月失望地叹了口气,贺嘉盛看着她的表情,不由得略带无奈地笑了笑,放下白布,盖住铁笼子,对她柔声说道:“半妖就是这样,看上去柔柔弱弱,却会害人,你见她手无缚鸡之力,但却不知道她背地里到底害过多少人,切莫被她们蒙骗了。”

  他挺中意这个秀美灵动,有着一双明亮杏眼的焚寂宗女弟子,从她从天而降的那一刻,他就立刻注意到了她。

  比旁边貌美妍丽如海棠的楼嫣然,柔柔娇软弱柳扶风的虞离,他更喜欢元浅月这样清醒脱俗,明眸善睐的少女。

  这一趟朱顶峰派人过来,也有让他们这些尚未婚娶的年轻弟子们挑选道侣的意思,两派的弟子如果能多多结契,自然也会有助于宗门交好。

  尤其是在本来就强盛的焚寂宗出现了这名叫做邢东乌的千古奇才后,眼看着他们如虎添翼,朱顶峰更是下定决心要拉拢与焚寂宗的关系。

  这批送过来的半妖,也正是送给焚寂宗紫练元君的礼物。

  既然贺嘉盛都这样说了,元浅月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

  她朝贺嘉盛点了点头,拿着水壶,朝着贺嘉盛点点头,转身朝着自己的营账走去。

  刚一入营账,元浅月手还抬在帘子上,身子却忽然顿住了。

  营账里有人。

  她手指一错,营账内便燃起一处小小的烛火。

  接着这道烛火,房间内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一个才至多八九岁的孩子,手里搭着一张简陋的弓,箭在弦上,此刻正在角落里,如临大敌地瞄着她。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一身狼狈,身上的衣裳灰尘血污,处处都破破烂烂,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尽是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那绝非是一日就能磨出来的伤口。

  烛火亮起,她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浑身发着抖,手还搭在弓箭上,死死地绷着弦,声音又冷又硬地说道:“不许喊!”

  这声音依旧是稚嫩的童声,透着风吹日晒后的疲倦和沙哑。

  元浅月看着她,将两只手举起来,表示自己无害,朝她放轻了声音,柔声问道:“我不喊,你别害怕。”

  从焚寂宗飞下来的时候,她们御剑在天,已经看见了这方圆数十里都没有任何人迹,都是荒郊野岭,根本不该有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在此出现。

  哪怕是个流浪儿,也不可能流浪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元浅月看着她,放轻了声音,说道:“姐姐不会伤害你的,你放心——小姑娘,你是不是与家人走丢了?还是谁把你拐到这里来了?”

  这个孩子看着她,依旧举着弓,血迹斑斑满是脏污的脸蛋,那双眼睛透着狼崽子一样的狠劲,像是受了惊吓后露出獠牙的野兽,恶狠狠地说道:“住口!别在这里假惺惺的,是你们这些该死的臭道士抢走了我们的姐姐!”

  她手里举着弓,眼眶发红,愤怒至极,咬牙切齿地说道:“放了我们姐姐,把我们的姐姐还给我!”

  元浅月盯着她,放轻了声音,语气温和地问道:“你慢慢同我说,这是怎么回事?你姐姐又是谁?”

  也许是元浅月的态度让她渐渐卸下了戒备,这个孩子盯着她,红着眼眶,慢慢地放下了弓箭,她抬起手来,胡乱地擦了下眼泪,说道:“我姐姐,还有小蓝,都被一群臭道士抓走了,他们抓走姐姐和寻寻之后,飞上了天,我就在下面一直追,一直追,好几次差点追丢了。”

  元浅月立刻想起了刚刚牢笼里看见的那对母子。

  她擦眼泪越多,哽咽着说道:“他们说,说姐姐是半妖,小蓝也是半妖,都是吃人的怪物。我和阿大不让他们带走姐姐,他们就让我们滚开。”

  “我们一直在下面追,追了两三天了,也不敢睡觉。阿大昨天被山里的毒蛇咬了,走不动了,他叫我继续追着天上的云舟跑,别回头,不然迷了路,我们都回不去了。”

  “姐姐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村里所有人都夸她是个好人,小蓝,阿大,我们都是姐姐收养的孤儿,小蓝从小就是蓝眼睛,被扔在路边,是姐姐把他捡了回来。为了照顾我们,姐姐到现在都不肯成家——求你们了,放了姐姐吧。”

  她用手背擦着眼泪,哽咽道:“等救出姐姐了,我还要,还要带姐姐回去找阿大呢,姐姐是大夫,一定能救活他。”

  她语无伦次,哽咽落泪。

  元浅月看着她,她的目光落到这个孩子因为昼夜不停地奔波而磨出鲜血的脚,她慢慢地放下手,语气平静地问道:“你可以跟我发誓,你姐姐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吗?”

  这个孩子愤怒地抬起头,她看着元浅月,哭喊着,近乎癫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我的姐姐只会救人!只会救人!她救了我们,这难道还不够吗?!”

  元浅月看着她,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

  她慢慢地掀开营账,转身说道:“我会问个清楚。”

  在踏出营账那一刻,夜风轻拂,迎面一吹,将她刚刚因愤怒激荡而失去理智的脑子吹得稍稍冷却。

  问清楚又能怎样呢?

  她是个半妖,半妖!

  那是被所有仙门不容的怪物,是要被诛杀的不该存在于世的另类——

  月夜下,揭开的白布一角,从那铁笼子底下,缓缓地淌出鲜血来。

  篝火处,两个人正在谈笑,一个人手里拎着一只断掉的虎爪,晃了晃,远远地扔开。

  地上已经有了三四个断在血泊里的残肢。

  他大笑着:“你看,我就猜中了吧,这个半妖肯定是个虎妖,砍下她的手就知道了,愿赌服输,两枚大灵石。”

  另一个人不甘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两枚大灵石过来,他伸手去接,塞进自己的怀里,又美滋滋地站起身,说道:“来吧,去看看下一个——”

  “下一个什么?”

  在铁笼中,奄奄一息的年轻妇人垂着头,她的手臂从手肘处齐齐断掉,正如同泉水一般冒着血。

  她颤抖着,咬着衣角,紧紧地缠住了自己的伤口。

  元浅月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继而轻轻地自嘲地笑了一声。

  在此之前,她甚至还有过一丝侥幸的想法,也许这个孩子只是受了半妖的蒙骗,也许她追寻而来的不是这个铁笼子里的年轻妇人。

  但现在,她明白了,这个半妖,真的是个大夫。

  这个半妖,是个救死扶伤,收养了三个孤儿,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的大夫!

  她看了一眼那笼子下的血,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剑。

  于他们的背后,元浅月提着剑,剑锋划过地面,摩擦出令人心惊的金戈交响之声。

  站在月色下,一身烈火桃花纹似乎在元浅月的身上燃烧了起来,她微微扯动嘴角,秀美的脸庞上露出无法形容的愤怒神情,露出宛若地狱厉鬼的笑容,赤红着眼眶。

  在目光触及了那地上残缺的肢体后,像是听见了什么令人捧腹大笑的笑话,元浅月轻轻地笑起来,笑得肩头微微发颤,好似见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轻轻地摇着头:“为了看看她是什么半妖,就要砍下她的手吗?”

  这两个弟子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元浅月看向这个站着的弟子,他身边的短匕还有着沾上的血迹,粘稠滑腻的鲜血,正在月色中凝聚淌下,打湿了一小片土地。

  那双如血如朱砂的眼睛从她的心头一闪而过。

  元浅月以全然决绝的杀意,势如破竹地提剑冲了上去!

  刀剑相击,愤怒出离,她从未如此渴望杀戮,她要杀了他,杀了他!

  他砍下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弱女子们的手,只是为了两枚大灵石的赌约,只是为了寻一个乐子,只是为了打发这漫漫长夜!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刀光剑影,步步紧逼,这个朱顶峰的弟子没想到她会突然疯狂地冲上来,他惊慌失措地厉喝道:“你做什么?!”

  元浅月眼眶赤红,厉声道:“做什么?我要你的命!”

  她根本不管不顾,破绽全开,朝着他一次又一次地以竭尽全力斩杀他的姿态扑过去,这个弟子被她逼得节节败退,他知道仙门门规禁止同门相残,愤怒地说道:“你疯了!我是朱顶峰的修士,你对我动手,就是犯了仙门大忌,焚寂宗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高喊道:“那只是几个半妖!半妖!”

  元浅月的道行没有他高,很快,她的剑被这个弟子格挡挑飞,他额头青筋暴起,始终顾忌着她的身份,见她丢了剑,也不再朝她动手,愤怒地骂道:“你这个疯——”

  元浅月狠狠地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她飞身扑上去,用尽所有力气,将他扑倒在地,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他的脸上。

  鲜血溅在她的脸上,有几滴甚至落到了她的唇角,温热湿润,又腥又咸。

  她这辈子从未如此失态,如此愤怒,如此憎恨。

  这个弟子一把拽住她的头发,挣扎着要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扯开,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时刻,元浅月一歪头,恶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腕,森森的牙齿立刻切进他的血肉里。

  他立刻吃痛哀嚎叫起来。

  她的鬓发被扯得散乱,此刻披散下来,在鲜血和哀嚎间纷飞,真如同一个失了心智的疯子。

  为何会如此狼狈?

  为何会为了几个素不相识,被仙门视为邪祟,注定会死的半妖,让自己这样狼狈,披头散发像个无可救药的疯子,跌落尘埃之中,愤怒而失态地同另一个同道弟子赤手空拳的生死相搏?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鲜血在她的心口奔涌,愤怒让她失去理智,她看不见,听不见,只会重复着最简单,最原始的动作。

  ——用拳头砸在他的脸上。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拔刀相助!

  等到她发觉到周围似乎安静的可怕时,元浅月慢慢地停下了手,低头看着自己身下那一副面目全非,鲜血横流的脸来。

  他在地上,还在喘气,充满了憎恨的眼睛在鼻青脸肿的脸上看着她。

  元浅月动作缓慢地抬起头。

  不知何时,她的身边已经站满了人。在听到响动之后,在那另一个弟子连滚带爬回去叫出了其他修士后,他们都震惊地看着她疯狂的举动。

  他们站得离她远远地,目光里充满了惊惧和骇然,像是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他们手里都持着剑,对准了她。

  楼嫣然和虞离不知何时也来了,她们惊恐地看着鬓发散乱,脸上血迹斑斑的元浅月,像是从未认识过她。

  元浅月站起身来,没有人说话,她慢慢地走到自己被击飞的佩剑边,将它捡起来,拎在手里,剑锋划过地面,拖出一条长长的白色痕迹。

  楼嫣然终于忍不住高声喝道:“浅月,你要做什么?!”

  她愤怒地走到元浅月身边,想要夺过她手上的剑,元浅月抬起眼看着她,平静地说道:“师姐,你要拦我吗?”

  楼嫣然看着她,手僵在半空,她盯着元浅月,脸上惊骇交加:“你是不是疯了!你要为了几个半妖,杀了朱顶峰修士吗?那只是几个半妖!”

  虞离也走过来,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浅月,别生气了,你何必呢?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你也跟他动过手了,你看他也被打成这样了,你听听话,到此为止了,好吗?”

  旁边一个朱顶峰弟子呸了一声,他看着元浅月,愤怒地说道:“半妖本就该死,你为了一个半妖向我朱顶峰修士动手,同门相残,触犯焚寂宗门规,今日之事我们一定不会轻轻放过,焚寂宗一定不会轻饶你!”

  楼嫣然立刻怒目而向,朝着那个修士拔高了声调,狠狠说道:“我焚寂宗的事情,哪里有轮得到你朱顶峰弟子来管?!不过是受些皮肉伤,没少胳膊没少腿,回去躺着养养就好了!你敢上焚寂宗告状,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那个修士立刻不假思索地反驳回来:“为了一个半妖同我们修士动手,这就是包庇半妖!我们千里而来,与你们焚寂宗交好,必须要严惩这个胆大包天的弟子,以正道义!”

  元浅月忽然伸手,推开楼嫣然,走到这个躺在地上的修士面前,抬剑狠狠刺下去!

  但她并没有感觉到刀剑刺入血肉时的触感。

  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她攥着剑柄的手。

  面前的人清冷昳丽,连月色都要失色三分。

  于月夜下,邢东乌的手握住她紧紧攥着长剑的手,让她一分动弹不得。她轻轻地垂着眉眼,抬起那只还空着的手,轻轻地抹了抹嘴角沁出的一丝血迹。

  连续使用缩地成寸,对她金丹六阶来说,也许还是太过勉强。

  但她的身体中印奴丸的印记会如此滚烫,只能说明作为主人的元浅月的心性在此刻发生了剧烈变化,极为不稳,到了近乎要失去理智的地步。

  四周的人都震惊地看着凭空出现的邢东乌。

  只是略略扫过几眼,她似乎就懂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场面——又或许她根本不在意元浅月是为了什么要动手。

  邢东乌抬起眼来,看着元浅月披头散发,满脸鲜血的模样,认认真真地问道:“阿月,你一定要杀他吗?”

  元浅月抬起头来,深深地望着她。

  邢东乌垂下长睫,继而抬起,那双浅淡的瞳孔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好,你杀了他,我会替你善后。”

  元浅月盯着她,从这张熟悉的昳丽容颜间,忽然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恐惧,她定定地问道:“你要怎样善后?”

  邢东乌慢慢地松开她的手,她扫视了这一圈表情各异的人,朝元浅月温柔的一笑:“只要在场的人都死了,就没人知道你杀了他。”

  被她目光扫过之后,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地退后了几步,被那股恐怖的压迫感震慑得几乎不敢动弹。

  他们听不见邢东乌在说什么,她的声音把控得这样好,于她耳边,轻柔而缱绻:“我会做得滴水不漏,他们都会以为这是一场罕见的妖袭,我会给你做出不在场的证据。”

  元浅月被她的话骇住了,她看向不远处面露担忧的楼嫣然和虞离,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不,不能这样,你不能杀了她们!”

  邢东乌抬着长睫,无比温柔亲切又冷漠残忍地说道:“只能这样,你知道的。”

  她的手指,慢慢地敲了敲自己的剑鞘,轻声细语宛若是在安抚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杀死同门是死罪,我不能让焚寂宗治你的罪,就只能灭了她们的口。阿月,你听话,你杀了他,我杀了她们,今天这件事,才能善后。”

  元浅月抬起头来,她死死地盯着邢东乌,良久,却又颓然一笑,说道:“我不能放过他。”

  邢东乌的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上。

  元浅月看着她,她看向邢东乌,说道:“你不要插手。”

  顿了顿,她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忘了,你怎么可能听我的话呢?东乌,你从来不肯听我的话,你放心,我不杀他。”

  她擦了擦脸上的血和泪,而后,高高地扬起了手中的剑!

  ——冤有头,债有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她义无反顾,赤红眼眶,干净利落地砍下了这个朱顶峰修士的手。

  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天穹。

  在邢东乌的震慑下,他们没人敢上前,没人敢出声,楼嫣然和虞离神色骇然又震惊地望着她,许久,楼嫣然才喃喃自语地说道:“怎么办——怎么办,这下出大事了,浅月一定会被仙门严加惩戒,天吶,怎么办才好?”

  她双膝一软,跌坐在地,迷茫地说道:“同门相残可是大罪啊!”

  那只手落在血泊中,手指反射性地蜷缩着。

  邢东乌看着她,走到她的身边,将她轻轻地抱在怀里,察觉到元浅月浑身剧烈的颤抖,她轻声说道:“阿月,你知道仙门会怎么处罚你吗?”

  元浅月披散着长发,血污的脸埋在她的怀里,她抛开那柄剑,紧紧地攥着邢东乌的领口,牙齿打战,恐惧战栗,惊慌失措。

  她将头埋在邢东乌的胸口,颤着声音说道:“我不知道,我很害怕。”

  眼泪冲刷着她脸上的鲜血,她颤抖着,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我不后悔。”

  在那天穹之上,灯火缥缈的焚寂宗仙门,一如往昔圣洁庄重,肃穆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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