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雷鸣电闪,狂风骤雨,后又转化成了春风细雨,抵死缠绵的印记烙在了床单,渗透进了被中。
“还会分开吗?”虞凡白问他。
感官的共享让灵魂都仿佛震颤,哨兵拽着枕头的骨节凸出,青筋暴起,额头埋进了枕头中,潮红的湿意要从眼尾渗出来。
酒意已经被驱散得差不多了。
醉醺醺轻飘飘的感觉却还在。
“虞哥……”
虞凡白:“说得那么肯定,小鸟儿好伤哥哥的心啊。”
邬烬颤抖着埋在枕头里,被虞凡白抬起了下巴。
男人的声音在他耳畔:“呼吸,听话。”
邬烬还觉不觉着他们一定会分开暂且不知道,可他说是说不出来了。
精神图景似有外物入侵,又让他升不起抵触。
某一刻,他感觉他们好像灵魂也融合在了一起。他能感觉得到虞凡白的感官,能体会到他的情感。
向导的不快,向导的喜怒……
他的声音像在他耳边,又像在他脑袋里,他的神志逐渐有些模糊。
他抱着他,无意识的用指腹反复摸着他背上的那道疤,让他确定着这是存有他们记忆的向导。
他甘之如饴的臣服在那跳动的胸膛下,为之痴迷。
骤雨初歇。
两人在床上,一个躺着,一个趴着,趴着的那个脑袋朝着另一边,留给对方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银发的后脑勺。
空气里弥漫着男人事后贤者时间的气息。
“酒醒了?”虞凡白捞过被子往他腰上盖了盖,“不撒酒疯了?”
“啊。”邬烬酒是醒了,醒得不能再醒了,“我什么时候撒酒疯了?”
“我们一定会分开的。”虞凡白学着他的语调,道,“这不是撒酒疯呢?”
邬烬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眼神四处飘,大脑迟钝得像生了锈,运转缓慢,他想说他那不是撒酒疯。
“以后这种话少说。”虞凡白说,“哥哥不爱听——我最烦你那会儿都没跟你提过分开,你张口就来,你本事儿可大了。”
邬烬又忽而明白过来,虞凡白这是给他递了个台阶。
他知道他的不安,话里透露出的意思就是叫他安心。
他不会这么轻易的和他分开。
不过……
邬烬把脑袋转向虞凡白这边:“我什么时候招你烦了?”
男人身上透着事后餍足的气息,垂眸睨过来的眼神都透着分慵懒,他说:“挺多时候的。”
“挺多时候是什么时候?”邬烬追问。
虞凡白让他自己想,邬烬叫他别卖关子,在被子底下拿脚碰了碰他,“说啊。”
虞凡白压着他腿:“别欠儿。”
邬烬:“你不墨迹我不就不欠儿了。”
“你也知道自己欠儿呢。”虞凡白说。
邬烬不吭声了。
虞凡白笑了声,说他招他烦的事儿,跟他有关系,也没关系。
小事儿虞凡白不放在心上,大事儿在虞凡白这儿没有回旋的余地,那招他烦的也就“替身”这一个事儿。
彼时邬烬没多想,重心全放在了怎么让虞凡白想起来这上面,现在这脑子里转得灵活了,他问虞凡白:“你那会是不是吃醋呢?”
虞凡白意味不明哼笑。
“你才发现呢。”他也没否认,说,“你都跟一件衣服吃醋上了,要我把你当成别人,你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想做掉那人的感觉。
“要真那样儿……”邬烬违心的说,“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啊。”
“哦,你还挺大方。”虞凡白也不戳破他。
本来这茬也就这么过去了,他偏要上来招惹,“你不信啊?”
虞凡白不说信不信,只道:“当初我要说不跟你在一起,你都放话要咬死我了——我都怕死了。”
“我什么时候……”邬烬嗤的笑了声,“虞哥,我发现你挺记仇啊。”
“不记仇。”虞凡白说,“这还算不上什么仇。”
“不算你还记得这么牢呢。”邬烬又提前预防了下他可能会说的话,“别跟我说你记性好。”
虞凡白笑了下,床也跟着轻颤了下,他说:“因为……”
他说了两个字,又停顿了下,勾起人的好奇心。
邬烬舔舔唇,催他:“因为什么?你说啊。”
虞凡白:“因为觉得你说那句话的时候,特别可爱。”
邬烬耳尖一热,觉着虞凡白是想玩死他。
“我又不是小孩儿,你能不能别老用这种幼稚的词儿形容我?”他抗议道。
“老用?”虞凡白问,“我什么时候还这么说过?”
“你那次在医务室——”
“啊……你偷听啊。”
“……我没,就路过。”
两人在床上忆往昔忆了半天,说来说去,也不知道替身那笔账该算谁头上。
但两人间时隔许久再相见的那股生涩郁结,似也散了不少。
房中又静下来。
不可避免的事实就是他们刚上了床,邬烬觉得挺舒服的,一点儿都不疼。
他当然是不疼的。
虞凡白屏蔽了他的痛觉。
“要洗澡吗?”虞凡白看了眼时间,“还能睡几个小时。”
邬烬说:“洗吧,你先去。”
“你先。”虞凡白把智脑手环放在床头,“要清理一下。”
顺便看看伤没伤。
身为始作俑者,虞凡白算得上是一个很负责的始作俑者,邬烬第二天也没发热。
隔天一早,虞凡白才起,邬烬就醒了。
睁开眼见虞凡白背对着他坐在床边,穿上的衬衫正好遮了背上的疤,还有那一片暧昧风光。他在床上躺着,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就这么光看着,觉着心里都是踏实的。
“看什么呢?”虞凡白头也没回。
邬烬:“你怎么知道我看你了?”
虞凡白:“背后长眼睛了。”
邬烬:“……”
虞凡白说还早,让他睡会,邬烬问他干什么去。
昨晚睡得晚,这会天亮,才不到五个小时。
“体检。”虞凡白说。
他回来之后,虽然军方没有直接束缚他的行动,但是每周得两次的例行检查。
邬烬躺了会儿,坐起身也不睡了。
他今天得去见长官,昨晚还没给答复。
虞凡白也没问他的答案,他并不干涉他的决定,哪怕他或许认为另一个选择会更好。
毕竟没有百分百绝对的事情。
两人一块儿出的门。
邬烬整理着袖口,倚在门边望着虞凡白,“虞哥,顺路吗?”
“不顺。”虞凡白说,“你去北边,我去的是南边。”
邬烬哪能不知道,盯了虞凡白几秒,轻“啧”了声,心道了声不解风情的老男人。
虞凡白又道:“不过我可以送送你,要上车吗?”
“要。”
话音未落,哨兵已经大步迈过来了。
邬烬上了车,系上安全带。
虞凡白问:“刚刚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邬烬动作一顿,说没有。
虞凡白语气温和,说没关系。
车在原地停了十来分钟,才启程行驶了出去。
虞凡白例行的检查有好几项,得检查上一大上午,给他检查的对象正好是他相熟的向导。
“怎么跑这儿来了?”虞凡白见到他愣了下,随后笑了,“学院轻松的活儿不干了?”
“没,来干点兼职不行?”向导双手插进白大褂,道,“听说你回来了,过来凑凑热闹。”
虞凡白:“怎么样?这热闹你还满意吗?”
向导笑道:“难得一见。”
他指的是虞凡白这背负着嫌疑的处境。
虞凡白也不恼,勾唇道:“那就当是博君一笑了。”
向导道:“你这一脸春风得意的……挺让人不爽的。”
明明处境不怎么样,还这么有闲情逸致的和人开玩笑。
体检过程,虞凡白随口以分析案例的口吻和向导提了几句邬烬和他的状况,对方主修过这方面课程,很快给出了个结论。
“听你这描述,挺像是PTSD。”
创伤后应激障碍。
“不过只是猜测。”他道,“这个人不会是你吧?”
他觉着虞凡白怎么也不像会得这种心理问题的人,这人事事儿都不怎么过心,天塌了都有他那颗强大的心脏顶着。
虞凡白说不是。
不是他,是他对象,他这句话没给说出来。
对方说的治疗方式挺多,干预、脱敏治疗,药物治疗,还得具体看情况来定,口述不太能确定病情。
体检进行到一半,门外有些吵闹。
邬烬来了。
邬烬的母亲,伯爵夫人也来了。
她是来接邬烬回家的。
伯爵夫人憔悴了许多,拽着邬烬的手不放,“跟我回去吧,小烬,我只有你了,你不能忘恩负义,如果不是你,我们一家怎么会……小烬,妈妈不能没有你……”
邬烬垂着眼,不语。
“妈妈一时太伤心了,不过些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了。”
母子俩在回廊上拉拉扯扯,引得旁人侧目。
邬烬皱了皱眉:“去楼道说。”
也不管伯爵夫人有没有跟上来,他调头往楼道里去。
“小烬,你不是最爱吃鱼了?”伯爵夫人提着保温盒,“你听话,跟我回家。”
以前不管她说什么,邬烬都不会拒绝,让他去勾引虞凡白,他都照做了。
这次态度却是坚决。
“别再来找我。”
-
虞凡白倚在门边,智脑上是向导刚给他发的相关资料,他看了没两页,身旁楼道的门开了,里面的声音也跟着溢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那些人背后都是怎么说那虞凡白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倔!我是你妈啊,你怎么能不管我!小烬,小烬……”
邬烬迈出门的瞬间,瞥见虞凡白,浑身血液霎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脚步停滞下来。
伯爵夫人也追上来了,看到他面色一顿。
“伯母。”虞凡白关了智脑。
“虞上校。”妇人停在两步远的地方,“你行行好,放过我家小烬吧。”
邬烬脸色难看。
虞凡白:“伯母这话怎么说?”
“你也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要真为了小烬好,不想他跟着你受流言蜚语遭罪,就放他走吧。”
话糙理不糙。
邬烬脸都白了。
他觉得虞凡白会放开他,会让他走,不会让他共担风险。
像那次放开他一样。
为了他好。
去他妈的为了他好。
他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人站在原地没动。
虞凡白沉默的每一秒,都像热油淋下,让人心焦如焚。
“您说的是。”虞凡白说。
邬烬面色迅速灰败。
“还请夫人不要把我们在一起的事儿说出去。”虞凡白说,“我不会让流言蜚语牵扯到他。”
他牵起了邬烬指尖冰凉的手。
等到上了车,邬烬手也被捂热了。
虞凡白问他怎么在这儿。
邬烬说:“闲着没事儿,散步。”
虞凡白:“那散得还挺远。”
“不行啊?”邬烬挑眉。
虞凡白:“我说不行你咬死我?”
邬烬面颊一红。
车开往回去的路,邬烬偏头看向窗外,闷声道:“我还以为,你会答应她呢。”
虞凡白说:“怕你回去了偷偷掉小珍珠。”
邬烬扯唇不屑的“嗤”了声,“你掉了我都不会掉。”
“嗯,长大了。”虞凡白顺着他的话应了声,“所以有什么困难,也可以和哥哥一起面对了。”
邬烬望着窗户上的倒影,眨了下眼。
伯爵夫人在之前并没有对邬烬展现出有多少感情,她来找邬烬,要么是丈夫和大儿子都出了事儿,想找个依靠,可之前虞凡白匆匆一瞥,看见过她对邬烬骂过挺多难听的话。
态度突然转变,最大的原因,无非是邬烬从弃子又变成了有价值的棋子。
虞凡白本以为是他最近得了长官青眼的缘故。
直到有人来接触他,想和他做笔交易。
让他把邬烬交出去,给他开的价也可观,他才知道,邬烬这是还得了另一位的青眼。那位床事儿上出了名的残忍,想要邬烬做“入幕之宾”。
他母亲这是打算把他卖了。
虞凡白坐在咖啡馆,对面是一杯喝过的咖啡,他端着咖啡轻抿了一口。
邬烬知道吗?
不一定。
他希望他是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邬烬有没有对“家人”这个角色抱有过期待,如果说一点儿都没有的话,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在外流浪多年,为了融入那个家在家也学了点像样的贵族礼仪吧。
他放下杯子准备走时,邬烬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在他对面坐下,还看了眼自己面前的杯子,似不经意的问:“约了谁喝咖啡?”
他才来,没看见。
“你怎么在这儿?”虞凡白问,“不是要派了任务吗?”
“在干啊。”邬烬懒洋洋道,“弹钢琴的那个,看见了吗?上边的人让我保护他。”
“那你现在……”虞凡白亲眼见他把自己咖啡端过去喝了两口,桌子底下一条腿蹭上了他的腿,他面不改色补上后半句话,“玩忽职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