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活罗似乎刚刚完成了一件小事,将弓付与侍卫,轻轻拍拍了拍手,自得地看了屈蒙一眼,负手而立。屈蒙淡淡一笑,取了支箭搭于弓上,牵弓满镝,白如霜雪地精钢箭镝遥遥瞄准那树上仅余的一朵红花。四下的慕容众人见状,纷纷安静地屏气静待,但见屈蒙看了那仅余的一朵红花,突然“吱!”一声拉了满弓,竟瞄也不瞄地转过头来,撒手放箭,绷弦响下,但见那枚雕翎箭倏然一闪,一箭穿过那朵红花,并带着这朵红花花蒂一箭嵌入树中。红花虽未着地,但犹胜落地还要难上三分。四下顿时响起了一阵震天的喝彩声,就连几个段国武士也不由自主地暗暗叫好。活罗见状亦是大怔,想不到区区一个猎户,竟有如此箭法。正觉吃惊难堪,那屈蒙却毫无喜色,复又缓缓地取了第二支箭,开弓拉箭,一箭射出,众人目光中但见那支箭竟一箭破开了第一支箭,一箭嵌如原来那支箭孔内,但箭上那朵红花却依然在树杆上,而箭嵌入树柑却更深了三分。场中众人见之无不骇然,竟一时忘记了鼓掌喝彩,却见屈蒙取了最后一支箭,一箭射出。但见此箭竟如第二箭一般将前一箭破开,在原来那箭孔之上竟将那数杆刚好射穿,透树而过,那朵红花失去所依,倏然飘落地上。

  四下众人见了,无不目瞪口呆,惊为神技,直待屈蒙收了弓箭,四下方响起了一阵震天的喝彩声,附近的段国武士也不由自主地大声叫好,慕容部众的彩声一直连续。直到这时,活罗才知上了那个叫秀焉孩子的大当,今日第一次来此便丢了面子。这时,慕容众人纷纷叫嚷,活罗直气脸色连变,但说出去的话有不好不算,当下扫了下面的群情激愤,青筋暴起,目瞪如铃,良久,扭曲着脸,嘶哑的叫声:“将弓还他!”面凝寒霜地望了屈蒙一眼,怒气冲天,额上的青筋毕露,阴森的目光突然变成了一条毒蛇,咬牙切齿的道:“阁下好高明的箭术,今日本官领教了,他日我再向你讨教!”

  屈蒙镇定自若地道:“随时候教!”

  活罗眉宇间腾起了一片伯人的煞气,甩袖愤然下台,胡哨一声,一群武士纷纷上马,轰然离去。直到那群虎狼走了干净,乞郢顿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掌声、喝彩声,方才此时,众人才知道了小秀焉方才的用意,纷纷悚然惊醒地惊异于这孩子的勇气与心智,而乞郢重又开始了热闹的达慕节——这个多年以来最令人振奋的达慕节……

  ※※※

  翌晨,天光刚刚入巳,祭祖台前早聚了许多马匹和年轻的骑士。这日乃是达慕节比赛骑射大重要日子,部中上下所有的年轻人俱都背束弯弓,马佩箭袋,早早的在台北空地集合。一时间但见百余匹马在此徘徊,众骑士驳马嘶鸣,整装待发,声势浩浩荡荡。此地为开赛的起点,终点设在去北二十里的碧雪坳之南,当天一大早,慕容干虞早派屈蒙及猎原到了那里守候少年勇士的到来。这似乎也成了乞郢部惯例,如今隆冬北去,寒气尽消,自然不必担心碧雪坳会有雪狼出现,倒是这场骑射,还真个不简单呢。况且,昨日勇士屈蒙三箭摘红花,早令部中上下无不为之士气大震,尤其是部中少年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将筋角弓与弧矢箭攫入缴中,眼下只待部帅一声令下,便可策马弯弓,扬鞭北去。

  慕容干虞仰头看了看天光,见煦暖舒畅的日光稍稍向中,却已到了赛时。当下立于台上挥了挥手,台下顿时响起了号角之声,人群中早有一群父老出来,但见他们手中都捧了一碗马奶酿的埃拉酒,纷纷行过来为勇士们敬酒,壮威拔行。屈云、拓卑一干人等豪饮一碗,一起驳马行到前面的拦马线前驻马不前。这时,但闻慕容干虞到了声“起风!”,早有人点燃了拦马线下悬着的一束紫蒙草,但见那紫蒙草渐渐烧尽,烧断了拦马线。场中顿时如开了锅一般鼎沸起来,少年们纷纷迅速的策马扬鞭,一时之间夹马声、挥鞭声、喝喊声、马鸣声混成一片,草地上顿时人仰马嘶,蹄声杂沓,纷乱的吆喝声中,近百名少年骑士提缰跃马,浩浩荡荡地挥骑北去。

  途中一番骑射不说,却说此日一大早,慕容岱就到松居约齐了秀焉,同乘一骑随着猎原诸人到了碧雪坳前等候。却说时光易过,红日偏中。一干人在棚下坐了边聊边等。慕容岱拉了秀焉到了一处高地远远南望,等了半晌仍不见人迹,颇为气馁地拉他坐下,放眼四望,却见广袤的草原一视万里,湛湛蓝天之下如同蒙了层轻烟般,片片的森林隔断了他们的视线,燕国的一切都令这个少年想知道森林之后,草原之外有些什么,那种神秘的吸引,就如同一个将要临身的世界一样真实,而如今他只能满怀憧憬地揉揉眼睛,放目远方。

  突然,慕容岱跳了起来,拍手雀跃地喊道:“大傻雁快看,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秀焉闻言从思绪中回过神儿,急急向南看去,果然远处行来了一膘人马,因为距离太远却看不清面目。仅是如此,已令得慕容岱喜得直跳,笑逐颜开,满面俱是欢愉之色。她不作稍停,忙拉着秀焉冲下高处,离下面老远就唱歌般喊着猎原叔叔。下面一干人早已有人秉报过了,自然知道马队正在奔来,这刻见慕容岱二人惟恐天下不知般喊着跑来,纷纷大笑。慕容岱一愣,笑意盈盈的环视诸人一眼,哺喃地道:“你……你们都知道了?”

  猎原闻言,笑容可掬地道:“还不是你个大嗓门唤我们的。”一席话又惹得诸人一阵捧腹大笑,慕容岱正要不依,屈蒙早挥了手与猎原等人一起出棚,恭候于终点两侧候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这刻静了下来,俱怀了急切之心翘首南望,期待着勇士的产生。尤其是有自己孩子参加的父母,更是屏息以待。这刻秀焉却行到屈蒙与猎原身旁,说道:“猎原叔叔,前面来的人有些可疑。”

  猎原浓眉一坚,朗声说道:“孩子,有什么可疑?”

  秀焉道:“按说他们应该策马行得很快,但我在上面却见他们马速平缓,人数好象多了不少。”

  话声一落,不待猎原答话,屈蒙突然笑了一笑,道:“孩子,你这么小就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快些闪到一旁,免得被马撞了。”猎原闻言也自一笑,说道:“听你屈蒙叔叔的话,到道旁站着。”

  秀焉见他们不信,也自无奈,应了一声又回慕容岱身旁等着。不刻工夫,南面果然浩浩荡荡行来一膘人马,屈蒙与猎原一看之下,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神意惊遽地精神大震,但见那群骑士果然行得不快,而且人数看起来真的多了不少。但因为离得稍远的缘故,却看不清面貌。饶是如此,四下围观的部众似也发现有些不对,纷纷指手化脚地议论起来。须臾,那群骑士愈行愈近,待到能看清相貌,人马业已行近。部中上下千余人无不神情骇然。抬头一看,但见部中的少年骑士也在中间,但俱被缚了双手坐在马背,他们身后却被百余名衣着整齐的段国骑兵执着刀剑压着,施然而来。

  “段国人!”

  “又是段国的武士!”

  众人脸色泛灰,惊惶地道:“昨日我们让活罗难看,想不到他们今日竟然中途拦阻!”

  说话间,那群骑士渐渐欺近,但见远远行来的段国人马中,为首却有一个骑着一匹枣红大马之人,此人身上着一件杂乱的褐衣,外面罩了一张白如聚雪、没有一跟杂毛的狼皮短夹,散乱的衣襟随风列列飘摆。但见他弛疆缓辔,侧坐雕鞍,落默随心,头发竟如穷家女子一样宽松的后束,随着胯下骏马缓缓的上下轻微的颠晃。此人阔面宽颐,鼻梁耸削,无须的嘴巴薄似刀锋,闭成了一条微微下弯的宽宽的弧线,黝健的脸上看来淡无表情,但那双毫无阻碍而落默的双眼,倏然注定一处,却瞳光精铄,有如两道寒电,却象一头豹子一样,沉静之间却息隐着一股令人震颤的精悍,沉冷而执着,一望可知是个极难应付的人物。

  此人的独立特行在整齐的人马中颇为显眼,但尤其显眼的是,雕鞍旁斜挂着一柄鞘色斑驳的狭长的剑,一柄晋国汉人的剑。他身后尚一名大汉不是别人,正是昨日的活罗,他的身上竟背负着部中为勇士准备的圣物——筋角弓与弧矢箭。

  “筋角弓与弧矢箭怎么会在他那里?”

  四下的部众见之无不畏之如虎,低声地议论纷纷。那些有孩子被缚的父母家人,俱是面色惊悚,纷纷围了过来。屈蒙与猎原匆匆行到众人前面,挥臂止了四下诸人,汹涌的人群本也不敢轻易招惹段国人,这刻屈蒙与猎原出头,四下顿时静了下来。却见猎原犹有些余悸地栗声谓那人道:“你……为什么……”

  不待猎原把话说完,那人竟对他轻蔑地看也不看,迳自旁若无人地摔镫下马。淡淡地扫了四下畏立的男女老少,旁边的活罗附在此人耳边低言几句,指了指屈蒙,那人恍若无闻,目光缓缓落到了屈蒙身上不再离开,迳自缓缓踱来,行到了屈蒙面前,冷眉轻剔,操着一个沉冷的声音,说道:“你是屈蒙?”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丝毫感情,虽然口气是在发问,却完全没有疑问的意味。即使小孩子也看得出,他一眼就认出了屈蒙,就象认出一个老朋友一般。

  “是!”

  “你昨天击败了活罗?”

  “对!”

  “你是这里的勇士?”

  “不错!”

  “象你这样的人这里有多少?”

  “草原上的勇士个个如狮子一般威猛,雄鹰一样矫健!”

  猎原早吓的浑身颤抖,如今见这人一不作二不休,一来就找上了屈蒙,知道必是因为活罗的事。这人和屈蒙一搭话便针锋相对,不留余地,猎原在旁边丝毫插不上话。如今这筋角弓与弧矢箭既然落在了此人手里,想必部帅慕容干虞定有危险。一念甫平,他急忙向被活罗压着的众人望去,却只见了一帮少年,部帅并不在其中,猎原登时面色微变,心一直往下沉。

  那人凝注了屈蒙一眼,倏然转身踱到场中,眼中突然有了笑意,拿眼四下扫了诸人一眼,轻蔑地一笑。他本来就是个冷削傲岸的人物,那双冷傲绝决的鹰目,犀利而透人心肺,任何人被他看上一眼,定会有被轻视的感觉,如今此人再加些轻蔑,足以激怒场下所有的人。但听他淡淡地道:“我叫卓鸢……”他话犹未完,四下的慕容部众之中重又响起了低低地议论之声。慕容岱与秀焉很是好奇,寻了旁边一位族人问了,方知此人乃是段国之东边境上的五大狼主之一,他们五人是草原上五匹最凶残的狼,分别叫幽风、白月、卓鸢、冷心与湛露狼主,此五人凶名早著,性素奢杀,即使草原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雪狼遇到了这位卓鸢狼主,也只有被剥皮抽筋的份儿。场下所有的人看到他身上的那张雪狼皮短夹,无不为之侧目。

  卓鸢冷然四顾,缓缓踱了几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会会慕容的勇士,既然你们个个如狮子一般威猛,雄鹰一样矫健,我可以放了这些人……”一言及此,卓鸢果然大度地吩咐手下将那群捆缚的少年松绑,屈云、拓卑一干百余人纷纷弃马奔来与自己的父母聚到一起,此人这一举动着实奇怪,屈蒙与猎原无不一怔,大感讶疑,但闻那卓鸢淡淡地扫几人一眼,指了屈蒙说道:“既然贵部像他一样的勇士不少……”他提高了嗓门,故意加重了‘不少’二字,继续又道:“我倒想见识见识,如果有胆量,不妨站出来。”言罢将言眼转到他处,竟再看也不看诸人一言。这刻四下受他一激,一些刚被释放的勇武少年与以前的勇士如屈蒙等人闻言大怒,纷纷出来,一下竟有十几个人,俱是部中勇敢的角色。

  屈蒙目似急电,声如宏钟地道:“卓鸢,这些人都是我们部中的勇士,你想怎么样?”

  卓鸢扫了这些人一眼,道:“这就你们所谓的‘不少’勇士么?”卓鸢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道:“太少了,太少了,不知还有没有!”

  部中少年闻言,纷纷怒火向上一冲,立刻又站出几个。

  猎原见场中局势异常紧张,急忙上来向卓鸢一抱拳道:“大家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怒,不要动怒!”

  卓鸢依然看也不看他一眼,恍若未闻地转向那二十来个勇士,突然扬声道:“请拔出你们的兵器,自己最喜欢的兵器。”

  屈蒙出列行至,说道:“拔兵器作什么,怎么,你想比试么?”

  卓鸢并不回答,面色沉寒如故地突然道:“怎么,没有人敢拔刀么,难道你们的兵器用来切肉砍草吗?”卓鸢此言一出,早令几个少年勃然大怒,作势欲出,却被猎原急急忙忙地拦臂制止,他转向卓鸢,神情近乎凄凉地说道:“卓狼主,你……你今天一来,二话不说就要动刀,请问我部哪里得罪了贵国,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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