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却打扮的随意,一件白衬衫,一件黑裤,头发也没有特意打理过,随意的搭在额前,漆黑的发色映得他俊美的脸庞有些苍白。
身上的白衬衫也早已被血色染红,上面零星的分布着些红点子,那些红点又慢慢晕染开,仿佛原本就是缀在白衬衫上的大片红色花纹。
凌沙忍着疼痛挣扎不休,不愿轻易束手。
唐却从尸堆上跳下来,慢悠悠地朝着凌沙的方向走。
大约是平日里女装多了,这时走路也是妖妖娆娆的,哪怕那张脸与女装时完全不同,但单看这几步路就能认出旧人了。
唐却在凌沙面前站定,没说话,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
“你真成年了?”
凌沙:“……”
唐却啧啧摇摇头,尖着手指甲戳了戳出凌沙的脸。
之前新做的指甲被他卸了个干净,这会儿指甲干净清透修剪圆润。
唐却:“真看不出来。”
看这脸蛋儿,这身形,别说十八了,撑死也就十五。
凌沙心知挣脱不了这张蛛网,此时反抗的动作轻微了些,直勾勾的看着唐却的脸。
无声胜有声。
虽然什么质问的话都没有说出口,但这孩子眼里的情绪已经说明了一切。
唐却弯唇笑了一下,煞有介事的道,“别这么看着我,我脸皮薄,会愧疚的。”
说完掐着凌沙的脸蛋拉扯了一下。
凌沙反方向用力转头,将自己的脸救了回来。
唐却也不恼怒,微微后退两步,拉开了一点距离,“那些活人祭品都还在你身上对吧?让我看看你藏在哪儿了。”
嘴上这么说,但他却没有真正动手,反而蛛网上的那些小蜘蛛全都窸窸窣窣的从凌沙的袖口和裤管中钻了进去,在他身上爬上爬下,四处搜寻着异常的踪迹。
凌沙本就中了蛛毒,浑身上下疼的厉害。现在可好,身上又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痒。
那些个小蜘蛛细脚伶仃的,在他皮肤上爬来爬去,痒酥酥的,又想到那是无数的蜘蛛的脚,更要起一层鸡皮疙瘩。
凌沙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痒的。
唐却此时突然没头没尾的想到,没想到项今歌还是个乌鸦嘴。
他们和凌沙初见的时候,项今歌便让唐却吃了凌沙。
只是那时候遇上左舒烨意外出现,这事儿才做罢了,谁知道这兜兜转转的不过几月,凌沙还是要迎来这个结局。
唐却:“我本来不吃未成年的。”
唐却作为异食者,虽然没有严格的忌嘴,但他有一套自己的食谱,大多数时候不吃女人、小孩还有老人。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不爱吃。
唐却自顾自的:“要不……我放了你?”
这时的情形与那时面对路星河时大有不同,横竖这事儿过去项今歌身边自己是肯定呆不住了。
既然已经呆不住了,也就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性。凌沙这等小人物,也入不了上面两位的法眼,只要活人祭品拿回去,这人放跑了也就放跑了,想来也不会被追究。
反正这孩子看着跟个未成年似的,一看就口感不好。
唐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干脆挑起凌沙的下巴,“叫声姐姐来听听,我考虑饶你一命。”
凌沙疼到呼吸都在抖。
他被咬了不止一口,情况比上次严重得多,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在随着蜘蛛毒素的蔓延而溶解。
这时小蜘蛛们已经发现了凌沙贴着胸口放着的羽毛吊坠。
两只小蜘蛛一起抬着吊坠从领口往外爬,将吊坠高高举起。
唐却放开凌沙的下巴,伸手捏起吊坠猛得一拽。凌沙只觉得脖子上的皮肤一疼,栓着吊坠的细绳便断了。
唐却未曾见过这样可以单独开启一个领域容纳外物的物品,此时微微举起,端详了片刻。
捏着吊坠的时候,他能听到吊坠里面的祭品们正在发疯哀嚎哭泣狂笑。
在那种地方被困了那么久,精神还正常的人只怕万中无一。
“这人都成了这样,你们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不如留在这里,为祭典献上一份力量,也算是……”
唐却的话未曾说完,突然横空出现一只手,劈手便夺了他手中的吊坠。
他此时未曾防备,居然真被那手夺了去。
唐却微微愣住,搓了搓指尖,然后才颇有几分哭笑不得的回头看向凌沙。
不知何时凌沙已经挣脱了蛛网,此时拿着吊坠.落在几步开外。
他的身子仍旧在抖,额头上有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那是强行压制疼痛导致的。
原本网住凌沙的蛛网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凌沙将脖子上还残余的小蜘蛛抓下来扔在地上,一脚碾爆。
精神体与主人同根,小蜘蛛被踩爆的时候,唐却觉得脑子里传来针扎一般的痛。
疼则疼矣,不过只有一瞬。
唐却的小蜘蛛只怕要以百万千万计,死了一只也无伤大雅。
凌沙:“不先将他们救回去,怎么知道没有意义?——而且,还有,只有一个女人可以让我叫姐姐,你不配。”
唐却笑了一下。
一瞬间有些想要收回前言,此时的凌沙看着不像孩子,有点大人的模样了。
他还以为仅仅是蛛毒就已经够凌沙受的了,没想到他还有能力挣脱蛛网,在这儿口放厥词。
唐却一脸戏谑逗弄:“你有姐姐了没关系,叫哥哥我也可以认啊~”
凌沙:“……”
唐却伸出手,“把吊坠给我,叫声哥哥,我放你走。”
凌沙捏紧了手心的吊坠。
对峙之间,凌沙突然发了狠,将吊坠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唐却:……
冰凉的带着污染气息的吊坠划过食道,引起一阵难以忍莱的疼痛。
若非变异者身体素质突出,只怕此时吊坠早已划破他的食道让他重伤了。
凌沙想的很简单。
他在,这个吊坠就在。
想要这个吊坠,得先杀了他,把尸体剖开。
唐却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收回手,“你就非要这般不知好歹?”
难得他快金盆洗手了想着做件好事,结果这小毛孩子居然不领情。
凌沙未曾说话,但眼神中带着坚毅。
他做好了准备背水一战,寸步不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那个人”想要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就一定会为她做到,除非自己已死再也无能为力。
他不会放弃吊坠之中的生命。
就好像她当初没有放弃自己一样。
.
左舒烨刚刚救回凌沙的时候,凌沙不是正常孩子。
父母在□□祭奠上甘愿献出生命,自我牺牲,他亲眼见证了父母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惨烈死亡。
邪.神献祭,献祭的是绝望和痛苦——凌沙不知道父母在弥留之际受尽苦楚之时有没有后悔过。
彼时年幼的他,只是觉得害怕。
他不想死,不理解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会为那样惨烈的死亡方式觉得荣幸。
他小小的眼睛里全都是猩红。
耳朵里只有痛苦的挣扎与呼喊。
带着这样的恐惧,他又在黑山羊教会生活了好几年。
见过了死亡,他又见证了人性的险恶。
尔虞我诈,弱肉强食。
一个孩子,作为弱者,在这样的世界是连呼喊挣扎都听不到声音的。
当他也被作为祭品献祭出去的时候,他已经麻木了。
生与死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没有见过生命的绚烂,没有体会过活着的美好,也就不会恐惧死亡。
彼时的凌沙比吊坠里的人还要没救。
吊坠里的人陷入癫狂,是因为他们害怕,可那时的凌沙已经不知道怕是什么了。
是左舒烨救了他。
不仅仅是破坏了祭典,救了他的命。更是在接下来的好几年间,一直带着他,关心他,不论别人怎么说这孩子已经废了,她都没有放弃过。
可能于左舒烨而言,凌沙只是出现的刚好那个人而已,那时的左舒烨自己也陷入了迷惘,觉得自己拼尽全力也救不了多少人,永远还有人在被杀,救下来的人依旧被蛊惑,不是还在甘愿自我牺牲,就是陷入癫狂,再也找不回自我。
她找不到自己还在继续救人的意义,努力似乎是徒劳的。
凌沙只是刚刚好出现在了那个时候,左舒烨在他身上寄托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才执着地守护他,照顾他。
实际上只要在那个时间点出现,是凌沙或者不是凌沙,并没有什么紧要。
凌沙很清楚的知道这点。
但他不在意。
神明让自己在那个时间点出现,一定有它的理由。
左舒烨救了他的命,不计得失的让他重新感受人世温柔,让他重新拥有了正常人的情绪。
而在他重新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左舒烨也找回了自己还在努力的意义。
努力是值得的,是有结果的,只要你努力,这些曾经被诱惑的后又陷入疯狂的人也是可以被拯救的。
凌沙发誓自己会用一生回报左舒烨,自己绝不会让她失望。
只要左舒烨要,只要他身上有,无论是灵魂还是血肉。
他重新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曾得到救赎。
他不会放下吊坠里的生命。
那里面是千千万万个他,也是他对左舒烨期许的回应。
他可以救下他们。
一定可以。
凌沙放缓呼吸稳住心神看向唐却。
强大又如何,自己在这片土地待了那么多年,熟悉这里的很多地方,自己有自己的优势在。
此时离成功离开唐却视线,只需要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