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宁清棠舞刀弄枪轻功骑射便成了常事,也不用再背着谁,在府里就时常跟辞渊切磋,宁父宁母疼他,还特意给他打通两个偏院弄了个马场,让他在自家院子能肆无忌惮的练习骑术。
从前只被允许学女红,如今君子六艺他想学便学,有辞渊这个师傅在,教得也是尽心尽力。
此事宁父接受得还算快,宁母却是一直不敢亲眼看,总怕他伤了摔了自己心疼,忍不住出声阻拦,平日听说他在练武都不敢靠近,某日终于犹豫着进了他的马场,正看到辞渊坐在他身后,抱着他策马疾驰。
“你坐稳了,我要再快一点,别掉……娘亲?!”
宁清棠刚甩了一鞭子就看到自家娘亲苍白着脸满眼担忧的望过来,赶紧去勒缰绳,结果动作太突然惊了马,他自己也有点慌,就这么从马上摔了下去。
“清棠!”
宁母和辞渊的惊呼声交叠在了一起,一个下意识往前跑想要接住他,一个已是眼疾手快的翻下马,稳稳当当把人抱住,自己砸在地上“嘭”的一声,手还紧紧把他按在怀里护着。
“大冰块!你怎么样啊?摔哪了?”宁清棠清楚的听到辞渊落地时闷哼了一声,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去掀他的衣服,“快让我看看,疼不疼啊?你……你还笑!”
他习惯性的想上手打人,想到辞渊受了伤,手又停在了半空,被眉眼含笑的男人轻轻抓进了掌中,“我没事,应该只是肩膀有些红肿淤青,还好接住了,若是你摔了,只怕是要流血破皮的。”
那哪里是笑啊,分明是庆幸,庆幸摔的不是宁清棠。
宁母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自那日后她便躲着再没见过辞渊,也未曾说过话,嘴上是允了两人的亲事,可宁清棠毕竟是她的心肝宝贝,被人拐走了她哪能不在意,此时却是彻底被他这从细节中透出的深情打动了,最后一点不愿也没了。
“茵儿,快去给楚大……快让人去给辞渊请郎中瞧一瞧。”
“好好好,我马上去。”茵儿是最不待见辞渊的,今日亲眼目睹了他为自家小姐都能豁出去性命,那偏见也随之散了,急急忙忙的跑去让下人请郎中,又赶紧跑回来帮忙,“小姐你得轻一点扶着,伤了肩膀不能那样架着,慢些走,轻轻的扶。”
两人的态度转变辞渊都看在眼里,心中感叹这意外之喜,更多的还是后怕,被宁清棠扶着往屋里走还不忘嘱咐,“下次莫要再那样突然勒马了,战马虽是忠诚,但你刚让它加速跑起来便又让停下,它也来不及,为了完成命令很容易不小心将你摔下去。”
“我知道了,我就是看见……”
宁清棠想说看见了娘亲怕她担心,想到娘亲就跟在身后,赶紧停住了,“我下次不会了。”
他也是难得有这么乖乖听话的时候,脸上写满了愧疚和担心,辞渊动作隐蔽的揽住他轻轻拍了拍,柔声哄着,“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不疼。”
再怎么动作隐蔽声音小,也架不住宁母离得近还一直仔细注意着,看到两人的甜蜜互动,还有辞渊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透出的对宁清棠的宠溺,眉间刚散去的忧愁又重新添了上来。
俗世纷扰,两个男子相守一生本就不易,又要去边疆平息战乱,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
郎中来了又走,只开了些跌打损伤的外用药,内服的汤药都不用,辞渊从小习武,身体比旁人好了太多,那伤对他来说确实只是小伤。
宁清棠在屋内给他涂药,说是帮忙,实际上都是辞渊自己动手,毕竟某人根本就不会伺候人,辞渊也舍不得让他伺候自己。
男女有别,宁母和茵儿都在屋外等着,宁父也赶来看了一眼,确认没事便要走,却被宁母拉住了,“老爷,清棠院子旁边的那个偏院,你让人修整一番,再多添置些东西,就……先给辞渊那孩子住吧。”
宁父一愣,想说这不合规矩礼数,却又知道自己夫人一向心软得很,最后到底是点了头,“好,我让人去准备,清棠和他……唉……”
这一声叹息是什么意思,两人都心知肚明,辞渊是凡人,就算侥幸熬过战乱和俗世侵扰,又能陪宁清棠多久呢,只会给宁清棠徒增牵挂,日后又是一场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
他们不愿宁清棠多接触旁人,便是因为此事。
宁清棠性子随了娘亲,心软又重情,经不得太多离别苦楚。
“你回去一定不要再乱动了,郎中说要多休息……”宁清棠扶着辞渊出来时还在不放心的念叨,看到爹爹娘亲都在门口,辞渊见了礼,他也跑过去撒娇,“爹爹娘亲,他受伤了,我想送他回去,我怕他一个人……”
“不必回去了,我和你娘亲商量了,就让他在你旁边的院子住下吧,这几日好好养伤。”
宁父说着又叫来两个下人扶着辞渊,准备亲自带他去旁边的偏院。
“他能住在家里了?!”宁清棠又惊喜又不可置信,眼睛都瞪圆了,万万没想到辞渊的待遇提高的这么快。
辞渊倒是淡定得多,知道是因为自己对宁清棠一片真心打动了他们,不慌不忙的又行了一礼,“多谢伯父伯母。”
不骄不躁,沉稳细心,有手段又有心机城府,宁父对他的人品性格一直很看好,唯一不满的也就只有他的男子身份了。
不过……男子就男子吧,若是个柔弱女子,也是万万不会把清棠保护照顾的这么好的,而且……谁让清棠喜欢呢,他们做父母的也不好棒打鸳鸯。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有哪里住不惯便说,当作自己家就好。”
宁父带着辞渊走了,宁清棠原本是要跟着,却被宁母拉住,屏退下人带回了屋内,“清棠,娘亲要与你说的事,万万不可被旁人知晓。”
宁清棠直觉应该是自己身份和体质的秘密,立刻用力点头保证,“娘亲放心,我一定不会跟别人说的。”
“若是他日辞渊有难……娘亲是说万一,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若重伤垂危,命悬一线……”宁母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清棠若想救他,可以喂他些你的血,定会有用的。”
宁清棠心里咯噔一声。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年自己可以救回茵儿,原来真的是他的血有奇效,那也就说明他真的不是普通人,血肉可救人性命的体质,就是先天灵体都做不到,他的体质只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
“为什么啊?”宁清棠压下眸中的复杂,脸上一片单纯的疑惑和好奇,“我的血为什么能救命啊?爹爹娘亲也可以吗?我们是话本里说的妖精吗?”
“当然不是妖精,爹爹和娘亲都不可以,只有清棠可以。”
“那我是什么呀?”
“你是……”宁母顿了顿,把他抱进怀里语气哀伤,“清棠是神仙,切记不可被旁人知晓,就是到了战场上也不能暴露男儿身,否则会被坏人发现的,神仙救世,娘亲和爹爹不求清棠受世人供奉,只求清棠平安……”
神仙?
娘亲口中说的神仙,是指修士吗?
宁清棠拧眉沉思。
我从一出生便是修士,不是凡人,所以才能自主吸收灵气?
还是说爹爹娘亲早就知道我不属于凡间界,日后注定要去修真界,所以才让我扮作女子?
可爹爹娘亲都是凡人,为何会生出我这个……
“轰隆!”
不等宁清棠多想多问,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雷声轰鸣,一道紫黑色的天雷直冲而下。
“娘亲小心!”
宁清棠施展轻功带着娘亲破窗而出,两人还未落地,方才的屋子便被天雷劈中,在焦糊味中化作一片废墟。
天雷过后依旧是阳光和煦,天气晴朗微风拂面,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只有身后的废墟昭示着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夫人小姐!”
茵儿带人匆匆赶来,慌忙把两人扶起来,宁清棠先查看了一番娘亲如何,发现没什么大碍才转头去看被天雷劈中的地方,眼神微冷。
或许那根本就不是天雷,凡间界即便是飞升都要到修真界才渡雷劫,怎么会平白无故有天雷落下,除非是——天罚。
娘亲说的话泄露了天机,惊动天道,所以降下天罚。
宁清棠看看头顶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
我的身份和体质是天机,那我到底是什么?
不会生病,血肉可入药,出生便能吸收灵气,修炼速度一日千里……
宁清棠一直以为是自己打架打得够多,修炼够努力,现在他才发现,这一切或许并不是努力二字就能解释的,更多的说不定是……天道庇护。
爹娘明知他身份特殊却设法掩盖,将他留在凡间界,而之后种种苦难,莫名其妙出现的跟他做交易的人,似乎都只有一个目的。
逼他恨,逼他怨,逼他满心怨恨不再信这世间善意,绝望间滋生魔气,逼他去修真界。
神仙……神仙救世……
难道娘亲说的并不是一种代指,而是真的让我去修真界会救世?
那人引我修魔,我做魔尊,不图谋人界不再频频挑起六界战乱,修真界几百年的和平……都是我的责任所在?
宁清棠不知道自己猜测的对不对,但他知道,若真的是这样,那就太可笑了。
爹娘惨死,被灭满门,他宁家上下三百余口的性命,凭什么就要为修真界的和平做垫脚石?
凡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宁清棠仰头望天,心中苦笑。
天道虚无缥缈,他想怨都怨不到,当年那些修士早已被他剜心灭门,若是天道指引,他也不好再恨。
那他该恨谁呢?
他该恨的,或许从来就不是旁人。
若是没有他,哪来的之后种种,说到底,还是他害死了爹爹娘亲,说不定连凡间界辞渊的死,连那国破战乱都是因为……
“小姐!”
辞渊刚循着天雷匆匆赶来,还未入院便听到茵儿的惊呼,抬眼望去,正看到宁清棠周身尽是凡人看不到的缭绕魔气,双目紧闭,直直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