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果然如内丽夫人料想的一样, 不到一周，蔷薇公爵向她的好友——曾经的国奉亡灵魔导卓尔教授求婚的消息就在外城迅速传开了。
费德勒太太果然不愧于她“外城百事通”的称号。
甚至因为蔷薇公爵的身份与地位，还有卓尔教授的知名度, 以及公民意志审判庭认定她为帝国人格最高尚学者所带来的巨大名气，都让这个消息通过费德勒太太庞大的交际圈发散后爆炸式传播开来。
以至于三月底亡灵法塔关闭后, 卓尔刚带着伯恩低调搬到狮心广场附近一栋背地里悄悄易主的贵族宅邸，房子的主人才偷偷来住过几次, 一夜之间, 贵族院的同僚们就好像都知道了。
“就因为这个你就跟卓尔教授吵架跑回来了？”
“没吵架。”
的确没吵架，卡琳娜只是自己生闷气。周五下午一离开贵族院，她就自己闷头回外城的海鸥角庄园了。
到了周六，公爵也不像前两周一样，要么去狮心广场和她的法师约会, 要么接上伯恩, 三个人一起到庄园绿意盎然的后山上踏青郊游。
这次她一个人独自赖床躺了一整天。
结果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胡思乱想，后半夜还抽抽搭搭委屈哭了小半宿。
帕翠丝周日上午找过来的时候, 公爵正一身棉白睡裙裹着毯子，赤脚缩在主卧壁炉前的大躺椅里红肿着眼眶发呆。
“每个人都问我她答应了没有, 婚礼在哪个教堂举办, 什么时候举行，宾客名单要早点确定……
前天下午在国会山碰见了图伦萨斯将军, 连他也冷着脸恭喜我。”
帕翠丝走到她身边坐下，不解道：“大家都知道你们俩是一对亲密的未婚恋人, 送上的都是祝福，这难道不好吗？”
“好是好, 我也很开心。”
公爵陷在躺椅里面抱着双腿, 下巴搁到膝盖上, “可我还有点不高兴。”
帕翠丝更搞不懂了，“我不是很明白。
所以说——你喜欢她，你想和她在一起，但不想和她结婚？
不对啊，你上次不还说想回南境在曼森公国举办婚礼吗，现在又不愿意了？”
好友这段时间真是一会儿一个想法，心情变得跟狮心城的天气一样。
帕翠丝其实也能理解，即便是深爱入骨，总有些人对婚姻是持有排斥态度的。
世上不乏有虽不情愿被婚姻枷锁，却也与挚爱的恋人自由相伴、同样幸福度过一生的情侣。
“不是，我愿意的。可是……”卡琳娜看着面前壁炉里的一点点火苗，瘪了瘪嘴，“卓尔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
帕翠丝原本还有些担心的神情垮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矛盾呢，原来是你老毛病又犯了。”
“我有什么老毛病？”
“矫情。”
卡琳娜鼓起脸瞪她，帕翠丝一点也不怕。
“难道不是吗？你从小就这样。
以前我们在魔法卷轴元素搭配课上认识了菲妮迪，你明明挺喜欢她的，但后来又莫名其妙躲着不理人家，后来菲妮迪哭着跑来找我说你把她哥哥打了一顿还要跟她绝交……”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我是讨厌她哥哥才——”
“你是因为她在晚宴上介绍了她其他‘最好’的朋友才讨厌她。”帕翠丝打断了她的话。
“妮娜，你是李斯特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先是有威廉伯爵和伯爵夫人宠着你，后来是卓尔小姐。
你的美貌与出身，使你从来都是众人环簇的耀眼玫瑰，永远都不缺少爱。
但我能感觉到，十年前你一个人从狮心城回去以后就变了，你成为了一个合格的贵族本身，而不是一位贵族家的小姐，你把自己藏起来了……”
卡琳娜攥住自己身上的毯子不说话。
她想到了卓尔，那个在她绝境里走到她身边的保护者。
她没有把自己藏起来，她只是找到了一个新的、值得她将一切真心都温柔捧出的爱人。
这世间的一切都关乎于利益，在曼森堡的毁灭已成定局的时候，卡琳娜身边曾环簇的笑脸与身影几乎全部背转身去背对着她。
曼森堡在帝国南境最前沿，直面着魔兽山脉第一波冲击。
她没有退路，此时援救的资源都只是徒劳浪费，任何救她的势力都不会得到一点好处与回报。
而她的朋友们还跟她一样弱小，只能远远看着她发出一两声微弱的鼓励和呐喊。
其中有真正的担忧，也有拙劣又假惺惺的关心和藏于文字间流溢出的满满嫉妒与幸灾乐祸。
只有卓尔来到了她身前，在背后耀眼的日环里平静又冷淡礼貌的对她说：“抱歉，李斯特小姐，我来晚了。”
卡琳娜在那天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崭新悸动。
那个人将是她的未来、她的支柱、她攀住的神明。
那天是一切仲夏夜美梦的开始，也是女妖懵懂情愫萌芽的开端……
公爵又摸到了自己右手无名指银亮的储戒上。
帕翠丝没有察觉好友内心如溪水涨涌一般静静流淌满溢而出的柔情与爱恋，继续道：“……直到卓尔法师来你身边后几个月，你才开始慢慢回我们的信，可是妮娜，你那时候就变了。”
卡琳娜笑了起来，挽住好友的胳膊亲近道：“我哪里变了？”
帕翠丝也笑了，“矫情劲儿没了。不过现在看来，都辛苦卓尔小姐一个人承担了。”
“我哪儿矫情了？”
公爵振振有词：“我什么都想着她，我那么喜欢她，我给她买礼物、总是找她、勾引她爱她，可她呢？”
“明明喜欢我也要装着不喜欢，先前避开躲着不见我，礼物也不收……现在好不容易在一起了还是跟以前一样！”
“怎么一样？你们没做？她对你性冷淡？
不对啊，你胸口被啃出来的印子还没消呢，啧！”
卡琳娜憋红了脸捂住领口，恶狠狠把好友从躺椅上赶了出去。
帕翠丝踩着鞋子蹦到了床上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说实话，我真想象不出卓尔教授跟你一样陷入爱河患得患失的样子……”
“她爱我就是不如我爱她那么多，不然她为什么一点也不黏我，她——”
帕翠丝无情打断她的控诉，“不是说国会这段时间特别忙吗，你哪儿来的时间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爱情小说？”
“我没……好吧，就昨天下午躺着无聊翻看了一点点。”
“每个人性格都不一样，卓尔教授要是谈个恋爱性情大变就不是她了。
再说，她是个学者，你是贵族，生活条件差别太大了。
你能给她置办华贵的焰锦法袍，准备许多珍稀漂亮的胸针挂坠和饰品，甚至连特供皇室市面难求的帝国特级敦桥山玫瑰都能弄到……
而卓尔教授现在想在内城买一栋房子都买不起，你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她啊！”
“我没有要求她什么，我就是想她能……能更喜欢我。”
“哦，哪方面？”
公爵知道好友暧昧语气里的深意，她心里颤了一下，那方面她的爱人表现得已经让她挺满意了……
她压下身体涌上的异样感觉，咬了咬唇，“为什么不是她跟我求婚？”
救命，这是什么声音？是她发出来的吗？
帕翠丝大笑起来，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学了一遍：“教授，你为什么不向我求婚？哈哈哈哈……”
公爵羞愤难当，握拳，“帕翠丝！”
“好好好我不笑了……”
嘴上答应，但还是笑了好一阵，帕翠丝才爬起来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腮帮子。
“还说你不是矫情，你自己去问她啊，闷着一个人乱想有什么用？
你胡思乱想，她也瞎猜，关系慢慢不就冷淡下来了嘛！”
卡琳娜缓缓眨了下眼睛，“是她，叫你来的？”
“啊，也不算吧。
卓尔教授昨天说小伯恩提到了我，就邀请我去吃了下午茶，感谢我先前来海鸥角帮忙照顾伯恩，我顺便问了问你，她说你周末有事。
我还不知道？南境风平浪静，你周末两天窝在外城这处偏僻的角落能有什么事……”
公爵嘴角忍不住扬起，起身也回到了床上，“那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了。”帕翠丝不满道：“喂，是我关心你今天才主动过来找你的好不好！”
“知道啦，谢谢你！”
卡琳娜敷衍客套了一下，爬到床头，从最上层的抽屉里面摸出了一个小珠宝匣，小心翼翼打开，“翠西，你快来帮我参谋一下！”
“哇！好漂亮！”
两个脑袋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你不是说希望她向你求婚吗？”
“那我也得先准备啊！”
“翠西，我想着要不还是算了吧，你说得对，卓尔的性格就是那样，我想象不出她精心布置场景跟我热烈求婚的样子，也不想为难她。
如果她主动的话，更可能是某一天我们独处约会的时候，她突然问我要不要结婚。
那场面或许平淡，但我肯定也喜欢的……”
公爵湛蓝的眼睛含情微笑，“可我不想再等了。”
帕翠丝将匣子一下子阖上，“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来劝我的吗？”
帕翠丝抖擞精神，像一只即将冲锋陷阵的大公鸡，“不行！我看不下去了，这样的话你就更被她吃得死死的了！”
卡琳娜一腔热烈的爱向来肆无忌惮又毫无遮掩，她是汪洋上漂浮的一层火油，卓尔就是点燃她的那枚火星。
公爵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就像大多数热恋的情侣一样，卡琳娜和她的爱人在一起的时候，泛滥的爱意与甜蜜会冲散一切消极的情绪，让她沉浸在快乐和幸福中无法自拔。
只有在她离开卓尔之后，她才能慢慢冷静下来，像一个情绪亢奋过后陷入低潮空虚的孤独者一样，不可避免地开始多想。
她要怎样才能将这种热情延续下去？这种幸福是真实存在的吗？她们会不会有激情消散的那天？而她需要怎么做才能将自己爱的人更牢的捧握在手心里……
帕翠丝是情史丰富的过来人，她知道这种心情。
她把好友的心境代入到了自己初恋时期里，怕卡琳娜在这段感情里占据了弱势的基调地位。那曾是她惨痛的教训。
谁能说爱情的博弈没有意思呢？至少作为旁观者的西明顿小姐替好友燃起了战意。
“虽然我对卓尔教授挺尊敬的，但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肯定向着你。
你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认输！”
“？”公爵一头雾水，“输什么？”
“你别管！”
拍胸脯表明了态度，帕翠丝出主意道：“反正你都回来了，内外城相隔那么远，那就再拖一拖！
下周三不是小玛格丽特公主的生日晚宴嘛，反正你都要跟卓尔教授一起出席，那你明天正常去国会山，先晾一晾，周二再去找她，到时候直接说正事，吊一吊她的胃口……”
“不好吧？我怕她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你做了什么错事吗？”
卡琳娜眨了一下眼睛。
“你不过就是太忙了，这几天没空去找她，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做。
就像你说的，为什么总是你去找卓尔教授，她不能主动去国会山等你？
对，以前是你在追求她，可她现在答应了啊，你们是恋人嘛，有来有往不是很正常吗？”
想到卓尔主动找到国会山，长身玉立候在高大的廊柱前等她的样子，卡琳娜可耻地咽了一下喉咙，表面不情愿被说服，内心雀跃“屈从”了。
第二天是周一，上午在贵族院的时候，蔷薇公爵一直心不在焉。
中午用过午餐，她没忍住去国会大厅接待处问了问。
“给您的口讯和信件？没有的大人，您是在等什么重要消息吗？一会儿如果有的话我们会立马派人送去给您。”
“好的，谢谢。”
“不客气，大人。
抱歉先前大家的议论对您造成困扰了。”
“什么事情？”
“关于您和卓尔教授婚礼的事情。”
公爵停住了脚步，接待处的官员笑着继续道：“今天上午贵族院去魔法公会和魔法就业协会签订合作契约时，肖恩议长见到了卓尔教授，她对先前您向她求婚的流言进行了辟谣，说只是从熟人那里流传出来的误会，希望没有影响到您的正常生活。”
卡琳娜突然有一点点慌，“这些都是她的原话吗？”
“啊？哦最后一句是我替大家表达的歉意……”
半个小时后，杰西回到了贵族上议院向领主回话：“小姐，我们没有见到卓尔大人。”
这是自然，若没有合适理由，外人是无法进入魔法学院的。
“但我请克伦泽法师帮忙传话了，请教授下午下课后稍等，您离开国会山后会去见她，然后一起接伯恩小小姐回家。”
等下午四点左右，公爵提前离开贵族院到达狮心广场的时候，学院门口的卫兵却告诉她卓尔教授已经离开了。
虽然知道法师不至于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一点点事情跟她真的置气……吧？
但卡琳娜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小小的忐忑和恐慌。
她先让杰西去找文森特魔导探探口风，又带着里昂去狮心城贵族稚童启蒙学校接伯恩。
果然，没接到人。
而另一头。
“小姐，您以前还会额外派人给文森特魔导师送礼物吗？”
卡琳娜闻言有点心虚，“没，我只是偶尔会叫你们送礼物到银畔桥给内丽夫人。”
文森特虽然是卓尔的老师，但他的身份稍微有一些敏感。
爱人的老师工作的地点离国会山和皇宫很近，可公爵并没有跟文森特魔导产生什么联系。
开始时是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或皇室的忌惮而避嫌，到后来卡琳娜便习惯性忘记了这一点。
“那好奇怪，文森特魔导看见我后笑着叫我们以后不用再花费心思给他挑那些古朴少见的古董了。
我瞧着他的意思，好像荆棘法塔魔导办公室里那几件他最喜欢的魔饰摆件都是我们送的……
安娜管家做事真周全啊！”
公爵心咯噔一下，她们可不知道文森特魔导喜欢什么东西，安娜选礼物也不会正巧找到合了文森特心意的稀缺却不昂贵的魔法古物。
这样的用心，想也知道是谁背地里暗自做的。
晚上八点钟左右的时候，内城狮鹫区一栋宅邸的门被敲响了。
门一打开，一大束刚采摘下来娇艳欲滴的火红敦桥山帝国玫瑰就映入了法师眼帘。
“妈妈，谁呀？”
卓尔穿着轻便的棉质睡袍，长发拢在肩前似笑非笑。
她看着面前抱着花讨好靠近，一只手捏住她衣角有些心虚的金发蓝眸美人，抱臂倚靠在门框上，头也不回。
“别分心，认真做作业，是房东来收租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