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成为魔法师, 先决条件就是身体能与自然界的魔法元素产生共鸣。
无数先驱学者对此都进行过研究，最终将法师体内与魔法元素共鸣的精神力核心称作魔源。
魔源不是一个器官，甚至不是人类能看见和触碰到的东西, 它无形无质的存在于魔法师的身体中，更像是一种跟灵魂绑定的先天灵团。
这是魔法师的魔力之源, 也是灵魂的附属物。
费什既然无法与魔法元素产生共鸣，那就说明他并不是天生的魔法师, 他体内根本没有魔源。
但他又的的确确能施术动咒, 通过了魔法公会的高级魔法师认定。
这就意味着，他体内的魔力都是借夺而来，并不归属于他。
这种情况结合他暗黑法师的身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
“你们的‘剖析’已经能‘观摩’到精神魔源核心进行吸取了？”这也太可怕了。
费什轻笑着伸手将卓尔脖子上挂着的储物吊坠摸索出来，从里面翻找出药水和绷带, 动作轻柔细心的为她给手腕处的伤口消毒止血。
他看向卓尔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尊敬温和, 态度亲近和善，好似他们之间的阵营身份并没有发生变化, 他俩还是朋友。
“不，没有那么简单。魔法涉及到了人类的精神本源, 跟其他学问并不相同。
在我们的研究里, ‘剖析’这项技术已经走到尽头，再也不可能改进。
想让一个天生就没有魔源的人使用魔法, 就只能在‘剖研’的同时进行缓慢的转化掠夺。
这种方式太过于困难，魔力的转化利用率简直低到令人发指, 我达到今天这步，是靠着观摩数量堆砌出来的。”
也就是说, 费什能成为高级魔法师, 他的魔力是从无数名法师的身体里各自抽剥一点点汇总而来。
又因为他天生没有精神魔源核心, 无法与外界自然魔法元素产生共鸣，每次体内存储的魔力消耗以后，都需要掳掠法师进行“剖研”转化来填补折耗。
且由于转化利用率太低，费什每施展一个低阶魔法，填补的魔力都得是消耗魔力的数倍。
费什从他人那里夺来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但想保住这种力量，还需要更多的资源来维系。
暗黑法师是魔法世界的毒瘤。
卓尔沉默了一会儿，“那你的骑士身份呢？”
费什也没准备瞒她。
“正如我所说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先天条件限制了我的未来，若是以前的我，骑士之路只能止步于二流……”
所以他履历中那部分光鲜亮丽的骑士经历，也是踏着无数骑士的生命书写出来的。
卓尔侧头，费什正动作小心的为她手腕包缠着绷带，缠好后还将套索挪了下位置，避免压到她的伤口。
她看着手腕上的伤口，表情冷静到近乎毫无波动。
“费什，你不必偷换概念，说什么不公平不得已的话。‘剖析’本质上也是学习，只不过你们偏离了道路，走了一条恶毒残忍的捷径。
你与我说这些，是指望我理解包容这种自私酷虐的行为么？”
她被骗到费什事先安排好的马车上迷晕带到这儿，一位亡灵魔导落入了暗黑魔法师的手里，凶多吉少，难道加害者还想着让受害者理解他的心路历程与挫折痛苦吗？
费什闻言有些沉默，随即自嘲的笑了笑。
“你说得对，但我并不是想你理解我，也不是为自己开脱，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将我想得那么坏，我是真的把你当作了朋友。”
他语气真诚，“在去年银畔桥袭击事件发生之前，北边传来的本来是格杀令，是我力主留你一命的。
还有去年年末你中的刺蔓果碱毒素……”
如果没有费什与她接触时暗地里投放的一点用于解毒的魔药气雾剂，卓尔元旦当晚感染风寒后病情会恶化更快，根本撑不到蔷薇公爵从皇宫回来。
虽然费什的初衷只是想由自己担任那个救命恩人的角色。毕竟他和亡灵魔导一样，都待在狮心广场工作，有的是机会。
却没成想卓尔出事是在海鸥角。
费什在向自己认可的朋友邀功，在为自己付出的友谊与真心迫切背书。
但他却没有意识到，他所做的这些是多么的扭曲荒谬。也许他意识到了，但他并不在乎。
暗黑魔法师们大部分都远在北地蛮人王国，即便来到狮心城也接近不了卓尔。
费什却已经走到这位亡灵魔导的交际圈外围了，他得手的机会比所有人都高，他可以独占她。
暗黑者中大部分人的情感已经扭曲疯狂了。
费什的愤世嫉俗和他对力量的渴望与追求让他从来都不屑于在弱者身上停留目光。
在他还是一名骑士的时候，也曾有过肝胆相照的朋友，但这些友谊都被他悲痛又兴奋的亲手葬送，连带着友人被剖开的尸体一起。
然后他心中澎湃着激荡的豪情，带着自己从朋友们身上学到的东西，继续奔赴在通往力量的道路上。
费什已经许久没有体会到一段真挚的情谊，交到一个稳定真诚的朋友了。
维格虽然优秀却不够强大，所以不够资格。
只有卓尔，这位狮心帝国最独特又最耀眼的亡灵魔导，才值得他再一次全身心的追逐崇拜和向往。
卓尔迎向他热切恳挚的目光，心中转念思索，斟酌着语气，声音清冽：“费什，你的确跟我认知里的暗黑法师形象不一样，谢谢你背地里的帮助。”
“不客气！”费什重新笑了起来，他满足的舒了一口气，从墙角提起一个花纹精巧的复古皮箱搁放到绞刑架前的木桌上，打开了卡扣。
“我本来想跟你在一起多交流学习，留你到周一的，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发现，那——”
“诺曼勋爵收到我的推荐信了吗？我跟他许久未见，早上署名为他侄女的那封信让我有些担心。”
“这你放心，那封信是伪造的，我昨天去了狮鹫区金合欢大道，是管家接待的我……”
费什将手套戴上，两手掌着皮箱两侧，抬头看着她诚恳道：“卓尔，如无必要，我不会伤害你的朋友的。”
“我说到哪儿了？哦，对，我看见了那位艾格管家，心里就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我没进去拜访诺曼勋爵……”
——
停尸房里，两名公会法师正分别查看两具面容惊恐扭曲的尸体，验尸官站在一旁补充分析。
“这名贵族管家的精准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晚午夜前后，那位法师要更早，根据尸体腐败程度及保存环境推断，至少也有四个多月了……”
蔷薇大公看向身边跟着的警卫队员，俏脸含煞，“他死了这么久，巡查司都没发现异样？”
且不说去年银畔桥事件以后狮心城加强了警戒，年初投毒事件内城又戒严了一次，这名法师在法塔区工作，就住在狮心广场附近，尸体在家中存放了四个多月，竟然在警卫总署眼皮子底下瞒了过去。
警卫副总长威德尔和道格警卫长正在狮心城内大肆搜罗排查，抓捕跟费什有接触的相关人员，他们便派了一名一等警卫兵跟在公爵身边听候差遣。
这名矫健高大的警卫被公爵问得背心发紧。
他们的确在刚过去的大半年里去这家搜查盘问过好多次，但都没发现异样，房东和街邻们的表现也都很正常。
这具尸首的发现都是从文森特魔导那里得知线索后，去行迹可疑的传讯法师家里掘地挖出来的。
两名公会法师手里各拿了一个看起来空荡荡的试剂瓶回来给警卫解了围。
“公爵阁下，这是扭曲了奥义的禁忌魔法亡魂傀偶的变体。
受害者的亡魂会不自觉的将自己的尸体以脑海中最安全不易被人发现的方式藏匿起来，然后遗忘掉自己已死的事情，以生者的身份遵循施术者的意志正常生活……”
诺曼勋爵的管家把自己的尸体遗弃到脏污漆黑的下水道，警卫队和巡官们花费半天时间就找到效率已经很高了。
而这名法塔区工作的魔法师把自己埋在家中地板下面，亡魂每天代替生者正常出门回家，行事作派跟生前全无差别。
再加上费什早有安排，命令傀偶避开了亡灵法塔，从不在卓尔面前出现。这样一来，除了真正的亡灵法师，还有谁能察知异样？
卡琳娜指尖掐进手心，疼痛令她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复盘追责的时候，她需要尽快搜集线索找到卓尔。
“那通过这两具尸体，还能寻到什么线索吗？”
“我们已经从尸体上收集到了亡魂的气息，回公会进行追溯，应该就能确定这两只亡魂最近的活动轨迹，施术者不会离开太远的。”费什大概率就藏在其中某处。
公爵连忙让开路，吩咐骑士跟上去，一有消息就回来禀告。
维格耷拉着脑袋上前正要跟她道歉，公爵转身边走边道：“你和费什是朋友，带我去他常出没的地方。”
维格连忙跟上，“卡琳娜小姐，我和他私下的接触也不是太多，不知道他……”
卡琳娜止住脚步，猛回头紧紧盯住他瞬间暴怒发火：“我不管这些！如果卓尔出了事，你们就跟着费什一起下地狱！”
维格呼吸一窒，吓得身体一抖，只见公爵胸口起伏喘着气，湛蓝的眼睛阴沉若海，隐隐带了点疯狂。
她旋即闭上眼，冷静了一会儿再睁眼，神情已经平缓下来。
“抱歉维格，我失态了。”
维格紧张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背上吓出了一身冷汗。
卡琳娜缓和了语气，神情有些颓丧惶然，“我们都有错，是我先把费什推到她身边的。”
公爵吸了吸鼻子，眨去眼中晶莹的水光，看向维格，软下声音。
“卓尔一定会想办法尽力周旋，但我们没有时间了，指望警卫队和巡官大海捞针一样在偌大的狮心城排查搜索，我怕她撑不到那时候。
就算魔法公会能提供线索，范围也太广了，我不能干等着，维格，我只能求你……”
维格涨红着脸咬咬牙，给了自己一耳光，埋头急匆匆跑前面带路。
“我跟费什私底下的接触比较少，知道的也不多，但先前白天在炽焰法塔实验室工作的时候，闲聊时偶尔听他提过几个地方，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
法袍被刃尖划破，费什手里执握着利刃抵贴在卓尔胸骨剑突的位置，神情略显痴迷狂热的抚上她腰腹间粉白色的鞭痕与伤疤。
他嘴角咧开的弧度诡异极了，胡乱扯开自己的前襟欣喜的给她看胸口的刀疤剑痕，好像因为找到了某种相似点而亢奋不已。
“我亲爱的朋友，你看见了吗，这是传承！”
卓尔只觉腰腹一凉，随后便是一阵轻微的刺痛，有温热的液体从胸骨之下顺着肌肤滑落了下来。
费什单膝下跪，仰头热切的看着她，眼神如朝圣一般圣洁崇拜。
“你是至暗时代以后，狮心帝国乃至整个大陆的第一位亡灵魔导啊！
我窥伺过无数法师的精神魔源，都找不到我要的东西。
打破生死之间的界限，以活人之躯连通地狱驱使亡灵，这才是最伟大的魔法，是我一直追求的神明力量！”
他膝行上前，用手沾染卓尔腰腹上的鲜血点在自己额心，看她的眼神好像一个信仰虔诚的渎神者。
“卓尔，你有什么愿望吗？我以我的生命对魔法起誓，一定会完成你的临终遗愿，然后将亡灵魔法传播出去，发扬光大！”
在这间暗室里已经关了大半夜，拖延的方法用尽，卓尔现在连费什第一个剑术老师是谁都知道了。
空气里的魔法元素被封禁，没有魔力的保护，她的身体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悬吊折磨，她已经撑到尽头了。
卓尔眼前已经开始出现重影，她头脑昏沉，打从心底里沉沉压抑着叹了一口气出来。
“费什，我已经很累了，你不该来招惹我的。”
“我活着很累，这个世界能让我牵挂的，只有阳光、银畔桥的那只大猫、还有屈指可数的寥寥几人。
我不畏惧死亡，可是费什，我不能将钥匙交到你这种人手上。”
卓尔的影子开始扭曲，黑火从足底燃起，费什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可能？禁魔符石的魔法封禁是无法打破的铁律，她怎么可能调动起魔力？
但骑士的反应十分迅速，他反手抽剑斩劈，但剑刃被一瞬腾起包围住魔导的黑火牢牢架住。
“我本来可以继续好好的隐瞒下去的，费什，你打碎了我的一切……”
“你不是要力量吗？”
卓尔神色颓靡，黑色长发在火焰的舔舐下狂舞，深邃幽暗的墨瞳里有着最真切的绝望与痛恨，“阿加雷斯。”
石室地面红色五芒星图案亮起，汹涌的黑火一瞬暴涨吞没了一切。
凌晨三点五十二分，内城西南角靠外的一个居民区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爆炸炸开了大半条街区，黑红的火焰冲天而起窜入天穹燃烧天空，碎石木屑过了好一会儿才如落雨一般掉落地面。
顶着漫天洒落的乱石飞屑，被炸响惊动的公民纷纷走出家门望向火光跃闪的地方。
看着那一丛压抑遮天的烈焰中隐隐显露的黑红色巨像，整个狮心城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呼喊。
“我的天呐，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魔鬼吗？从地狱跑出来的恶魔？”
“是魔神！这是末日的征兆，狮心帝国要完蛋了！”
......
两个街区外，卡琳娜仰头看着滔天火焰中巨大的魔神虚影缓慢化作黑气消散于空气中，她飞掠上马，对里昂喊道：“去叫威德尔——该死，不管叫谁，让警卫总署迅速封锁住周围的街道，不准任何人进来！”
说完甩鞭，蔷薇公爵叫车夫驾着马车跟上，朝火焰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