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很早之前就约定好的。
十三岁的少女伯爵需要十六岁的天才魔法师帮助, 于是稚嫩算计着要用情谊牵绊住她留下来。
算计成功了，她温柔的法师答应兽潮结束之前不回狮心城，自愿留在曼森堡法师塔里, 一呆就是六年。
这六年，卓尔帮她守住领地, 为她做威慑外敌的后盾，替她跑遍整个南境消灭魔兽, 助她拉拢获取其他领主的友谊。
曼森堡在南境乃至整个帝国的地位一步步攀升, 而她的法师陪着她一天天长大。
六年的时间太久，久到卡琳娜几乎忘记了这个约定，忘了卓尔从没有想过要在她身上得到什么，忘了卓尔是会离开的。
伯爵的十九岁生日宴会举办得很低调。
南境联盟会谈过后，伴随温斯顿亲王的离开, 帝国九公十二侯勋制即将多一位侯爵的消息也不再是秘密。
而众人心知肚明, 这第十三名侯爵的席位非黑蔷薇家族莫属。
曼森堡臣属无不欢欣鼓舞，但尘埃落定之前, 卡琳娜还是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她在和温斯顿亲王友好会晤过后，立刻就决定低调行事, 给狮心城那位陛下留下一个谦逊恭敬的好印象。
于是这场生日宴会在月前就由伯爵本人亲自下令确定了规格, 只当做城堡家宴来举办，不邀请外人。
主要还是想为长途跋涉辛苦的家族法师们接风洗尘, 尤其要犒劳她负伤的首席大法师。
但大法师静悄悄离开了。
宴会当晚，领主本人只匆匆露了一面, 就借口回程路途辛苦疲累退场了。
家族首席缺位，没有了塔顶的魔纹大灯照亮, 法师塔此时外表看上去黑黢黢的, 就像是一头死气沉沉的巨兽。
好在塔内还有无数盏整齐的魔源灯照明, 一切都还井然有序。
灯与灯之间的间隔经过测算，距离十分精准，完全保证了每盏灯的光亮达到最大的利用度又不至于重叠浪费。
法师塔的入口处还竖了一个指示牌，详细罗列介绍了塔内每一层的布局和功用。
一切都带着卓尔浓烈的个人风格：秩序与高效。
大多数的家族法师都受到邀请去参加领主的生日晚宴了，此刻塔内只有零星还在值守的魔法学徒，显得格外冷清。
卡琳娜走到环形阶梯中央，启动了升降台。
升降台也是卓尔改良过的。
因为伯爵曾在夜里娇气地向首席抱怨，说法塔升降台每次都需要魔法师注入魔力才能启动，自己有时心血来潮找她，经常碰不到恰巧有空的魔法师帮忙启动升降台，只能辛苦爬楼梯，很不方便。
于是卓尔就记在了心里，专门做了这个储存魔力用来启动升降台的小机关。
“咔哒”，升降台到达了顶层。
见伯爵眼神失焦定格在一旁的机关上，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杰西等了一会儿，小声提醒道：“小姐，我们已经到了。”
“嗯。”
卡琳娜垂眸推开护栏，径直走进了首席的房间。
起居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衣帽架和两张床。
小床是小骷髅伯恩的。虽然亡灵生物不用睡觉，但那个小家伙就喜欢跟人一样晚上爬上床躺着。
大一点的床是卓尔搬离城堡后安置的。
床褥整整齐齐，已经好久没有人睡过了。
再往里是一个巨大的书房，两边墙上嵌满了架子和储物格。
左侧一排十二个架子上整整齐齐码了很多东西，右侧书架也满满当当堆了整面墙的书籍。
书架前的桌子上则端正摆放了一本册子。
翻开，里面是首席记载的物品清单及介绍。
卓尔留下了这六年来在曼森堡亲手制作的魔法卷轴和成品魔药，以及自己珍藏的所有非密魔法典籍。
单是这面墙的书籍，就足以让在野魔法师趋之若鹜，叫曼森堡招揽到大批人才了。
“维格给你的信里说了什么？”
加纳德只带回首席交还的聘书和维格写给女仆的信。卡琳娜不相信，她的法师临别竟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给她。
杰西可不晓得自家伯爵复杂难言的心理活动。
在知道维格不辞而别后，她拿到信件的第一反应就是生气，幸好女仆压住了脾气没当场撕掉。
“维格说他在狼溪堡就准备写信告诉我他们准备回狮心城的，但正巧卓尔大人受了伤，那时候小姐您的信又到了，卓尔大人看了以后就让瞒住这个消息不来打扰您。”
杰西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看了一下领主的神色。
“他说，卓尔大人那时候伤得很重，开始医生说没有性命之忧，但后来伤情反复，伤口发炎出血不止，她整夜高烧不退，差点就没扛过来......”
维格信上的语气十分不满，显然是在为大法师打抱不平。
即便领主有合理的缘由不能亲自去探望自己的首席法师，但情感上他还是不能接受。
维格忘不了学姐醒来后听到伯爵不能来看她的神情，她是真的差点死在了那里。
杰西把好友的抱怨模糊过去，只诉说当时的情况。
“首席对随行的家族法师们说，您如果知道她要返回狮心城，肯定会不顾一切丢下手头的所有事情赶过去。
但他们已经和学院的法师们汇合，必然要回去延续学业的，您过去也无济于事。
您若是去道别或挽留，不仅会耽误了手头重要的事情，一有不慎还会得罪学院法师。
她受伤以后围在身边的那几位可都是仇视贵族的帝都激进自由主义魔法师，所以维格他们就没有将消息传回来。”
杰西目光扫了一眼这间庞大又充盈的法塔书房，“而且卓尔大人还说，她给您的生日礼物已经留下了。”
从狮心城远道而来的亡灵法师，好像一个天赐的守护神一样来到她身边。
来的时候她带上了自身所有珍藏，走的时候除了她自己，其余的全部留下，什么也没有拿走。
这里就是卓尔送给她的十九岁生日礼物——一整间珍贵的、完整到足以用其吸引组织起一支庞大法师卫队的魔法典籍藏库。
伯爵回应不了她的情意，卓尔就将爱意隐藏起来，回赠给心上人一个贵族最需要的助力和礼物。
“卓尔。”卡琳娜抚摸着薄薄的书册，心中酸软难言。
议会厅里，伯爵坐在高背椅上，高高的台阶足以让她俯视整个大厅。
卡琳娜纤长的右手按着膝上的薄册，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阶前是一个激动的瘦老头，他满脸兴奋，袍袖里的魔杖都被他手舞足蹈甩出了一个尖尖。
“赞美安道尔，感谢卓尔大人！大法师真是太慷慨了，那可是一整面魔法典籍藏库啊！”
卡琳娜笑着听他说话，在老头儿换气的瞬间插嘴道：“所以，埃贡法师，您愿意接受我的首席聘任么？”
埃贡愣了一瞬，先是大喜，随即又有些犹豫，“可费什先生……”
在卓尔任首席的六年时光里，黑蔷薇家族先后聘请了三位在野的高级魔法师，埃贡是其中资历最深，德行和能力都最为卓尔认可的一位。
卓尔将自己对法师塔众人的印象都记录了下来，方便伯爵挑选继任人选。
费什虽然也是高级魔法师，且履历辉煌，可毕竟认识时间太短，还未接受曼森堡的聘任。
即便卓尔很认可他的天赋，只一面之缘就相谈甚欢，但她还是谨慎地建议伯爵不要轻易交托信任，将首席的位置给一个外来者。
卡琳娜从谏如流，选择了卓尔看好的埃贡法师。
“费什先生来曼森堡不足一年，论资历和贡献都远远不及您，您是我心中接任首席的最好人选。”
但费什比李斯特家族任意一名高级魔法师的魔源都要浑厚，埃贡自认是比不过他的。
埃贡低声道：“领主，我听底下的学徒们在传，说卓尔大人离开后，费什先生似乎也有前往帝都的想法。”
卡琳娜知道，这些年曼森堡法师群体的壮大，一部分原因是李斯特家族蒸蒸日上，自然会有贫穷的在野法师过来投靠。
可还有一部分人是冲着亡灵大法师的名号。
卓尔一走，必然会带走这一部分人的兴趣。
埃贡这么提醒，就代表他甘愿退让出首席的位置，为领主留下费什这个人才。
卓尔没有看错人。
卡琳娜笑着摇头，“当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就说明费什先生已经心不在此了。若伯爵首席法师的位置能留下他，那侯爵次席供奉同样也能，您说呢？”
埃贡被说服，高高兴兴签下了聘书。
来自魔兽山脉的危险已经结束，跟此次兽潮的规模相比，帝国的损失相较以往而言，简直可以算是大胜。
三个月后，狮心城的传令官就带着皇帝陛下的嘉奖敕封文函到达了南境。
不出意料，年仅十九岁的黑蔷薇伯爵卡琳娜晋位侯爵，一跃迈入帝国九公十三侯的大贵族行列。
南境各领主蜂拥前来道贺，侯爵的簇拥求爱者更多了。
结束了又一天的欢庆舞宴，卡琳娜握着高脚杯，独自一人站在城堡的回廊露台上看着法师塔顶的柔和灯光出神。
清冽的月光映照下，卡琳娜金灿微卷的长发柔顺披散在肩上。
夜风吹来，美人打了一个寒噤，她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另一只手抱肩暖了暖胳膊。
“妮娜，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
卡琳娜回头看着好友笑了笑，没有回答，“西明顿伯爵答应了么？”
“当然，你现在是侯爵，我父亲随信给我送来了三千枚金币，让我在曼森堡想待多久待多久，跟你打好关系，有缺少或想要的东西直接写信找他要。”
帕翠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就连我那吝啬的继母都给我寄了好多东西，不再催着我赶紧回去完婚……”
她撇了撇嘴，不再说自己那些烦心事，扑过来抱住了好友的胳膊。
“不聊这些了，妮娜你快讲讲，今天舞宴那几位英俊的绅士，哪一个更合你心意？
我可是听说，城中有小酒馆开始对赌了，赌你未来的丈夫会是哪里人！”
卡琳娜有些好笑，将杯中见底的酒液饮下后，随手将杯子搁到桌上，任由帕翠丝拉着自己往回走。
“这种事情你都知道，你不会自己也偷偷跑去下注了吧？”
帕翠丝的娃娃脸笑嘻嘻的，瞧上去颇有些孩子气，“我给汉克领和狮心城各押了一百金币！”
卡琳娜心陡然一跳，乱了节拍。
表哥詹姆斯·约克曼爵士就来自汉克领，帕翠丝凑热闹下注押他也就罢了，狮心城……
帕翠丝浑然不觉，自顾自兴致勃勃盘算：“费什先生虽然没有显赫的家世，但他能力卓著，是骑士转职而成的高级魔法师，这样的履历，就算去了狮心城也是很耀眼的呢！”
“哦，你说的是他呀……”
“咦？那不然还有谁？”
卡琳娜脸有些热，不自在地避过好友好奇的目光，“没、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