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风在山间穿梭而过，引得一片树影摇晃。寂静的夜色里，石壁上方的窗户透过一小捧凄清的月光，照亮躺在床上的人的半张脸。
半梦半醒间，钟挽风听到了敲门声。
她猛地睁开眼睛。
多年来的战斗经验使得她睡觉极轻，稍有响动就能瞬间清醒。
钟挽风抚了下腕上的手环，起身下床。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随即是个温和的男声，“钟小姐，是我。”
钟挽风冷着脸将门打开一道缝隙，“古鸿没教过你，不要在休息时间打扰别么？”
门外站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男子，穿了剪裁合体的黑色衬衫，外表和声音同样温文尔雅，“抱歉钟小姐，但是情况紧急。”
他顿了顿，“夏折柳到了。”
钟挽风挑了下眉，扶着门的手指慢慢松开，“进来说吧。”
男子名叫陆泽，年轻有为，是古鸿的得力干将，地位比卓武还要高一等。或许是因为天赋异禀，他的身体素质并没有因为末世而降低，这在男性中是非常罕见的。再加上陆泽头脑聪明，古鸿的很多重要决定都愿意跟他商讨。
据传闻，古鸿对陆泽有知遇之恩，所以现在即便古鸿失势，树倒猢狲散，陆泽却没走，依旧忠心耿耿地跟着他。
门重新关上，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陆泽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朝着对面的人递过去，摇晃了两下。
钟挽风停顿了两秒，抽了一根出来，陆泽又立刻取出打火机，帮她将那根香烟点燃。
钟挽风熟练地抽了一口，问道：“人在哪里？”
陆泽给自己也点上一根烟，指了指上方，“山上，跟古先生在一起。”
“山上”这两个字囊括的范围很大，几乎等同于没说。此时他们正处于一片广袤的山林中，易守难攻的地形。至于古鸿的具体位置，没有跟任何人透露。他们与古鸿的联系手段，只有简易的语音通讯器。
钟挽风笑了下，“看来古鸿也不是完全信任你。”
陆泽耸耸肩，“彼此彼此。”
他抽着烟，微微眯起眼睛，“钟小姐，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你在53号辖区和25号辖区接连犯错，引起了古先生的不满，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你的立场。”
钟挽风不以为意，眼里无半点波澜，“你好像误会了什么。犯错的不是我，而是那些没用的男人。要说我有错的话，那就是高估了男人的能力。就拿25号辖区这次的事情来说，我还想问问卓武是怎么选人的，如此私密的场合居然都能有人偷偷录制视频，还流传了出去。”
她将左臂的衣袖挽起，厚厚的绷带上，依稀可见渗出的点点血迹，宛如落入雪地里的玫瑰花瓣，“如果不是我动作快，伤得可就不止是一条手臂了。”
陆泽扫了一眼她的伤，眼中划过几分复杂情绪。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开始怀疑钟挽风是否是女王派来的卧底，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愣是没能查到钟挽风和女王之间有过任何联系。再加上钟挽风能力超群，清理了大量的异形，为经济发展扫清了障碍。久而久之，怀疑也就淡了。
在53号辖区的事情发生后，他再一次对钟挽风起了疑心。可这次的事件，他又变得不确定了。
如果那段视频真的是钟挽风录制并传播的，她大可以选择只有卓武在时候，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完全没必要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现在外面群情激昂，大量民众要求给她定罪，只要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就是难逃一死。如果说这一切都是钟挽风特意安排的，只是为了消除自己在古鸿眼中的嫌疑，那未免也太疯狂了，陆泽觉得不太可能。
所以陆泽只是点到为止作为提醒，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目前没有人知道我们在哪里，处境很安全。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古先生给我们下达了新的指令，在夏折柳完成工作之前，不让任何可疑的人接近风云关。”
这一带山脉地势险要，背靠着大海，悬崖峭壁，万丈深渊。要想靠近他们所在的区域，风云关是必经之路。
钟挽风颔首：“明白了。”
房间里的灯火不安分的跃动着，黯淡的光芒映着她脸上的伤疤，光影变幻，犹如鬼魅。
陆泽压下心里莫名涌上的不安，礼节性地笑了笑，“钟小姐，合作愉快。”
***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夏扶风本以为自己长大了，不管发生什么都能扛得住。但在得知夏折柳失踪的消息后，她的防线一瞬间被击溃，愣了几秒，然后眼泪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往下流。
这种状态持续了整整三天，在同伴们的陪伴和安抚之下，夏扶风才勉强冷静了一点。
女王对此非常重视，迅速开展了调查，很快就查清楚了夏折柳失踪的原因。
结果让所有人心寒。
夏折柳的失踪，完全是因为她的善良。
上个星期，夏折柳同其他几名医护人员一起，去几个偏远落后的辖区义诊。在此期间，有幼儿将夏折柳引到了某处，然后中了招。
整个过程类似于末世前人贩子的套路，面对小孩子简单的请求，大部分人都不会拒绝，也不会有防备。何况当时夏折柳已经给好几户人家看了病，忙得头晕脑胀，再加上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任何怀疑就跟着走了。
与夏折柳一起前去的同事只以为她是去给小孩子行动不便的妈妈看病，没有放在心上，可几个小时之后，人还没回来，这才着了急。
华弦特意约见了谢芷恬几人，将查到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夏扶风听完之后，眼睛又红了，“我有时候觉得，如果姐姐没有那么善良就好了。但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她平时很机警的一个人，怎么会……”
“别人的描述只是一面之词，当时的情况究竟如何，只有夏折柳自己知道。”
唐灼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顿了下，然后慢慢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
她低声说：“小夏，我觉得你姐姐应该也意识到了不对。只是被人威胁了，毕竟对方手里还有年幼的孩子。但现在不是钻牛角尖的时候，与其纠结她为什么落入圈套，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把人救出来。”
夏扶风愣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谢芷恬见夏扶风情绪稳定了一点，询问华弦，“陛下，古鸿特意掳走夏折柳，目的是什么？是因为他的计划么？”
夏折柳是医学专家，在学术方面颇有造诣。而古鸿的技术还在实验阶段，亟需这样的人才协助他完成。
华弦颔首：“这是一方面。”
她沉默了一会儿，如实相告，“其实夏折柳还在主持一个机密项目，简单概括，就是实现女性和女性之间的体外生子。”
洛央惊讶：“您是说，两个女性也可以拥有只属于两个人的孩子？还是体外的？”
华弦回答：“没错。现在不同于往日，有很多同性恋人，如果夏折柳的项目成功，对相爱的女性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福利，同时也有利于人口增长。而且人造子宫更是会将女性从生育中解放出来，在社会舞台上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谢芷恬呼吸顿了下，“但是女性只有X染色体，所以生出来的孩子一定是女性。这样一来，女性的人口比例又会提升……难怪古鸿着急了。”
“没错。现在夏折柳出事，项目被迫暂停了。”
华弦眼眸微沉，“不过既然夏折柳对古鸿有如此高的价值，古鸿近期就不会伤害她，至少，在古鸿的实验有足够的数据支撑之前，她都是安全的。我已经调动了大量的人去追查夏折柳的事，查到下落之后，我们再一起制定具体的计划。在那之前，请大家耐心等一等。”
唐灼然揽着夏扶风的肩膀，轻轻点头，“明白。”
“陛下，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您。”
谢芷恬注视着华弦的眼睛，“钟挽风小姐，近期跟您有过联系吗？”
目前钟挽风的处境很不妙，跟其他几个叛逃在外的男性官员一样，都是全国通缉。通缉令中写明了这些人都是关键人物，他们的审讯中含有重要信息，需要抓活的。所以只要求民众提供线索，配合守卫军的工作，不要擅自行动。但即使这样，也难免会有偏激的极端分子，做出一些过激举动。
话刚说完，谢芷恬就看到华弦的动作僵硬了一下，而后又很快将那点不自然掩饰了过去，“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但从她辞职之后就再没有过联系，怎么了？”
谢芷恬想了想，将与钟挽风的所有交集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末了总结道：“我始终觉得钟小姐是我们这边的人，尽管她没有跟任何人挑明，也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行为……如果她真的要与我们敌对，有很多下手的机会。但她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阵营中的任何一个人，相反的，还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帮助。”
“之前没有跟您汇报，是我觉得钟小姐有自己的打算，我说得太多，反而会破坏她的计划。但现在她处于风口浪尖，几乎与全国人民对立，我很担心……她会出什么意外。”
华弦听完了她的讲述，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又无力地慢慢松开。
良久之后，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那个人……遇到事情总是喜欢自己扛着，不愿意跟别人分担。”
“不过，我一直都相信她。”
华弦沉默了片刻，“临别前，她把自毁系统的遥控器给了我。”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