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并且已经到了立冬之后的时节，但是安州府的天气很给面子，徐松念和沈霖到了安州府的第二天就是个天清气朗的好天气, 雨水已经停了，升到天空之中的太阳给世间带来了淡淡的暖意。
沈霖和齐贞雅头对头趴在厢房的美人榻上, 一起摆弄着手里九连环，研究着如何把这环给解开。
但显然这两个人的目的并不是解开九连环，而是一边玩着, 一边在聊着天：“当年我在江南游学, 只待了三年, 我娘就来了安州府做官，我就只好跟着来了。后来我回江南找过你才知道你跟着家人去了京城……”
“你也知道我的难处的。”沈霖轻声缓缓说道, “当时我大冬日里掉进冰窟窿，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拂过心尖的羽毛尖，虽然没有表露出来难过, 但是让人忍不住心疼。
齐贞雅瘪了瘪嘴，一点都不被沈霖的演技迷惑, 身后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不准给我转移话题, 装可怜骗得过别人, 可骗不过我。当时明明说好的, 以后我们俩不去追求功名利禄, 要一起攒钱买一处小庄子, 然后过吃了睡睡了吃的快乐生活。你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跑了, 甚至还断了和我的书信往来。”
提起这件事齐贞雅就生气, 当年在江南的时候, 她和沈霖就成了知己, 整日在学堂里几乎都是出双入对的。
当时齐贞雅身上本来有一门门当户对的娃娃亲，但是她一点都不喜欢，自己跑上门退了亲，然后跟自己的母亲表示——她这一辈子都绝不嫁人，因为她和沈霖早就商量好了，以后攒够了钱就去过逍遥快活的生活，她才不愿意卷入那些家长里短和柴米油盐之中。
沈霖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日常用惯了的手段在齐贞雅面前发挥失灵了……她有点不甘心，明明连徐松念这样聪明的人都被她骗得一而再再而三心软……
沈霖的声音格外细小：“因为……因为爹爹说我们交往过密对齐家不好……”
彼时沈渊和沈怀泽两父子同时在科举之中崭露头角，成为李太师得意的门生。
李太师权倾朝野，但并不得皇帝完全的信任，而且得罪的人也不少。那个时候齐贞雅的母亲还没有坐到巡抚这么高的位置，刚刚进入仕途上升期，的确不该和沈家走得近。
齐贞雅捏着九连环的手一瞬间顿住，抬眸看向沈霖：“就因为这个你就不理我了？你问过我吗？”
沈霖怔住了。齐贞雅的眼圈居然红红的，睫羽轻轻颤着，吸了吸鼻子才让眼泪没有掉下来，贝齿咬紧了下唇。
“我……”沈霖从来没见过大大咧咧的齐贞雅现在的样子，一瞬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这个问题了。
“庄子我买了，就在安州府的城郊，是你喜欢的园林的样式。”说着齐贞雅从怀里掏出来房契和地契放在沈霖的面前说道，“那时候你说我们买套三进三出的院子就好，这是七进七出的……”
那时候她们俩都还小。沈霖在杨家虽然有外祖父护着，但是过得并不开心，可是当时沈家的宅子已经卖出去了，她没有家，所以在被舅舅和表哥们排挤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有自己的家就好了，所以就和齐贞雅说了类似的话。
只是沈霖也没想到，齐贞雅居然真的记住了，而且还真的买了庄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错了，但是庄子我不能收。”说着，沈霖把房契和地契还了回去。
齐贞雅并没有把房契和地契收起来，反而继续不依不饶：“既然你错了，那就要补偿我。”
“补偿？”
“后天是你的生辰，我们去庄子里过好不好？”齐贞雅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听娘说了，后天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要去游船顺便巡查两岸的店铺和风土民情，没有人能够妨碍到我们的。”
“啊？”沈霖的生辰的确是冬至之后第三日才是正日子，她已经收了徐松念一大堆礼物了，所以原本就是想着要和徐松念一起过的。
齐贞雅斩钉截铁道：“必须答应我。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但绝不能因为时间就影响了我们之间的情分。”
这已经是拿着两个人之间的友情在道德绑架了，但是沈霖真就被绑得严严实实，现在很明显她在齐贞雅面前已经心虚了，尤其是看到齐贞雅红红的眼睛，就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喊你用晚膳都没有反应的？”徐松念的声音打断了沈霖和齐贞雅的交谈。
齐贞雅赶忙一骨碌从美人榻上爬了起来，恭恭敬敬给徐松念行礼：“见过太子妃，不知道太子妃回来了，失礼了。”
齐蘅是书香世家出身，教导出来的女儿也是有礼有度，虽然平日大大咧咧，但遇到正事的时候端庄娴雅的举止让人挑不出错处。纵使因为爬起来有些慌乱，所以发尾有些毛躁纷乱，但行礼之间也是落落大方的风度。
徐松念是太子妃，是上了皇家族谱的人。君臣有别，齐贞雅并不敢怠慢。
她垂眸之间，余光瞟过身侧的美人榻，却惊人地发现身为太子良娣的沈霖，没有丝毫站起身迎接太子妃的意思。
她甚至搂着怀里的枕头翻滚了半圈，朝着徐松念露出了灿若星辰的笑容：“可能是下人们见我和贞雅在聊天，所以没有敢进来通报吧。安州好像也有很多有特色的甜点小吃，齐巡抚肯定准备得周到，当然要去吃，等我换个衣服。”
说着，沈霖才从美人榻上站了起来，还把手上的九连环塞到了徐松念手里：“这个我解不开，不玩了……”
瞧着沈霖砰砰跳跳跑出去的身影，徐松念微微叹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了微不可查的弧度。
还是这个性子，明明一点都不笨，偏偏没有一点点耐心。之前在京城解鲁班锁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齐贞雅的目光在徐松念手上的九连环上扫了两圈，最终还是放弃了要回来：“太子妃若没有别的吩咐，我也就先告退了，母亲那边事务繁忙，我还要去给母亲帮忙。”
“去吧。”徐松念的语气淡淡的。
齐贞雅走出去之后，徐松念才注意到掉落在美人榻上的房契和地契。
七进七出的庄子，就在安州府之外的岭山脚下，岭山有天然的山泉水，风景秀丽，在这里置办庄子的价值不菲。
沈霖已经换好了衣服，浅粉色的绸裙外面是月白色的外衫，又加了一件大红色的披风，披风上雪白的兔毛把沈霖的脸紧紧围住，红色的布料映照得她的脸颊似乎都带着绯云一般的红意。
“哎呀，这个东西怎么被丢在这儿了。”她伸手接过徐松念手里的房契和地契，揣到怀里收起来，“这是贞雅说要送给我的庄子，我不肯要，但是她却执意要给，下次见她看看有没有机会还回去……”
送庄子送地，还趴在一张美人榻上玩儿九连环。
徐松念的眸子里闪过微微的暗色，还有刚才听到只言片语里的“情谊”……
沈霖和齐贞雅是旧识，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很容易就能查出来。但是从这两天来看，她们的关系不简单。
晚膳是齐蘅早就精心准备好的，她向来不崇尚奢靡，但是有很用心，所以准备的都是安州有特色的东西。
虽然不是鳜鱼肥美的季节，但是安州因为绕城就有山泉水，水质清冽，鳜鱼的肉质依然格外细腻。
沈霖一连吃了好几块鱼肉，吃得有些撑了，饭后就和拉着绿禾一起散散步消食。
夜深了，才回到了和徐松念同住的院子里。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沈霖就愣住了，她住在西厢房，西厢房的门外正好放着两盆花——是山茶花，散着淡淡的清香。
上面还有一张小小的纸笺——何必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沈霖看着纸笺愣了一下。这不是写桂花的诗句了吗？什么时候改来写山茶花了？齐蘅养的女儿博古通今，但是府里的花匠好像水平不怎么样。这花匠想要给她拍马屁，诗句都用错了。
沈霖把纸笺随手收了起来，然后让绿禾找人把山茶花搬了进去——天气冷，在外面恐怕冻坏了。她今天心情很好，吃到了很好吃的鱼肉，所以也不在意这花匠的错漏了，山茶花就山茶花，微微淡雅的香味还是好闻的。
慕离听绿禾说要搬花，着急忙慌就来帮忙。一边帮忙一边还小心观察着沈霖的神色。
沈霖不仅认认真真修剪了花枝，而且还特意给山茶花浇了水，甚至颇有闲情雅致地给这两盆花画了一幅画。
果然，送花是有用的。
慕离为自己助攻成功而兴奋不已，这院子里只有徐松念和沈霖，沈霖接到了徐松念的花这么高兴，她果然没猜错，这两个人就是芳心暗许，但是却始终没有迈出最后的一步。作为中间人，她或许需要更努力才行。
徐松念本打算派慕离先去暗中查查安州府的情况，以便于心中有数，没想到居然没找到慕离，最后看到的是慕离从沈霖住的西厢房回来了。徐松念忍不住纳闷：“沈良娣找你有什么事情吗？”
“搬花……”慕离刚说出来就意识到说露馅了，徐松念没送花，这可不能让徐松念知道。
于是慕离连忙换了说法，想要把这件事情圆回来：“绿禾那丫头身子骨瘦弱，我去帮她们搬点儿东西。西厢房的廊子下面有两盆山茶花，沈良娣怕被夜里的寒风冻坏了。”
“哦。”徐松念点了点头道，“安州府比明州府的水浅，而且齐蘅深得百姓爱戴，是个励精图治的好官，我们就不必在暗中做手脚了，提前提防着封彧，免得他拿了明州府之后野心爆棚。”
“是。”一提到正事，慕离的神色瞬间就恢复了严肃。
可徐松念并没有把慕离刚才说的话忘掉，反而一直在脑子里想着。山茶花？她记得沈霖是喜欢山茶花的。
但是怎么会那么巧，西厢房门外就有山茶花。虽然山茶花没有那么怕冷，也没有现在丢在院子里养的道理。
能专门给西厢房安排山茶花的，好像只有齐贞雅这个主人了……
作者有话说：
何必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李清照《鹧鸪天·桂花》感谢在2022-11-09 23:59:25~2022-11-10 23:5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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