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杂草, 借着小摩托的光能看清前面的路。
站牌像石碑,名字叫柳家镇站,原来的红漆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褪色成浅浅的水泥色。
破败的小车站里一样的杂草丛生, 座椅已经被拆走。
十几年前的人来人往,到最后只留下这个四处漏风的空旷小车站。
路婳浓哭的停不下来, 米来就一直背着她可哪转。
绕过小站,小站身后几十里之外的灯火应该就是柳家镇。
米来给路婳浓指:“你说, 这世上有没有在镇子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就是整个人生都在小镇里度过。”
路婳浓抬起头, 又低头把眼泪抹在米来肩膀处的校服上。
“肯定有啊。”她说,“就像你,你非要在你舅的修车行里过一辈子, 怎么劝都不听。”
米来笑,又逗她:“我换梦想了,我要继承我爸的手艺去b城开餐馆儿养老婆。”
“哦。”路婳浓堵着鼻子说。
米来把路婳浓放下来, 回头看小摩托,她已经背着路婳浓走了那么远的路。
路婳浓踢她。
米来站着不动, 任她踢。
路婳浓又伸出手去推米来。
米来握着路婳浓的手腕,问她:“你想干嘛?”
“我想干,你。”路婳浓说。
米来皱眉看向她:“你是不是脑子烧傻了。”
路婳浓又破涕大笑。
她坐在一块儿平整的大石头上, 问米来:“你暑假都干嘛了?”
“想你啊。联系你你都不回我消息,我还去过你们家小区几次呢,但咱俩没缘,一次都没见过你。”
米来佯装遗憾,又从校服兜里掏出一截皱皱巴巴的卫生纸, 格外不温柔的糊在路婳浓的鼻子下面, “擤, 来。”
路婳浓不客气,手搭在米来的手腕上,一点儿不害羞的就着米来的手擤鼻涕。
米来收起纸,转头环视了一圈儿,把鼻涕纸又塞自己校服兜里了。
路婳浓大笑,“你干嘛呢?”
米来看她笑也笑:“没有垃圾桶嘛不是,那你暑假都干嘛了?”
“我?我学习啊。”路婳浓敛眉说。
“那有啥和我分享的事吗?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说说呗。”米来蹲在她面前,用手摩挲她穿着校服短裙的的腿,仰头又问:“冷不冷?”
路婳浓点头,“好羡慕你们体育生,可以穿校服长裤。”
米来脱下兜里有鼻涕纸的校服外套轻轻搭在路婳浓的腿上。
路婳浓身体前倾,把头搭在米来的肩上。
米来只能单腿跪在地上以维持自己的平衡。
路婳浓吸了吸鼻子后问她:“你怕死吗?”
米来答:“怕。”
路婳浓说:“我不怕。”
米来立刻朝她竖起大拇指,浮夸的夸她:“哇,我们浓浓好棒啊。”
路婳浓推开米来的手,从她肩上起来,看着米来的眼睛重复:“我不怕死,我什么都不怕。”
米来张开双臂,像小时候那样问她:“需要抱抱吗?”
路婳浓又瘪嘴,委屈的看着米来。
米来又问她:“需要抱抱吗?”
路婳浓突然整个人扑过来,连带着好闻的沐浴露香气。
米来不敢碰她,也只能虚虚的拢着她。
慢慢拍她的背,给她讲巷子里的大黄狗,还有李子树上的清脆风铃。
随着夜风吹来的还有路婳浓手机的震动。
路婳浓看着手机上不断闪烁的「李教授」三个字,厌恶的皱起眉头。
米来探头看了一眼,一把抢过路婳浓的手机。
在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接了起来,“喂,阿姨,我是米来。”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反问她:“你们在哪里呢?”
“哦,在外面找小狗呢,同学家的小狗走丢了。”
路婳浓用手指堵在自己的耳朵上。
坐在米来的身边,看她笑,看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猜她在说什么那么开心。
米来收起手机,笑着去抓她堵在耳朵上的手。
“好了,没事儿了,不用怕。”
她把手机塞回到路婳浓的校服兜里,又拉起她的手,走向小摩托。
路婳浓挣脱,固执的小跑几步坐回到那块儿大石头上。
米来回头看她,她还掩耳盗铃的扭过头。
可爱的就像小孩子,没买到喜欢的玩具就不想离开玩具店。
米来朝她伸手,她不看。
米来去拉她,拉也拉不动。
米来没办法了,向她摊手:“你不想看看奶奶吗?你都多久没去看过她了,她天天在家里念叨你呢。”
路婳浓抬头。
米来朝她笑着点头:“你妈把你借给我了,今晚回小院睡。”
路婳浓怀疑的起身,“你没骗我?”
“没有,骗你的话,以后找不到漂亮对象。”米来笑。
等红灯的时候,米来听到路婳浓正趴在她背上哼歌。
哼的是什么?黑凤梨。
哼的比自己唱的好听多了。
果然学霸是全才。
小摩托在小院的破败大门停下时,路婳浓却突然有些发怵。
她怕自己身上的伤被米来发现。
路飞扬进了精神病院,她不想让米来也觉得自己是精神病。
小草房里透着温暖的光,烟囱正袅袅的散着白烟,随风而去。
她渴望那温暖又本能的害怕。
米来帮她摘下头盔,笑着问她:“要在外面呆一会儿吗?奶奶给你做了蛋花汤,糖饼油饼葱花饼也一起做了。”
路婳浓问她:“奶奶知道我来了?”
“嗯。你在食堂发脾气,我都没吃几口饭,我现在好饿。”米来拿路婳浓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问她:“你感受到了吗?瘪了都。”
然后她迷迷糊糊的被米来牵着路过那个挂着风铃的李子树,掀过奶奶亲手用棉布做的门帘。
一屋子的油饼香气,奶奶看见她的瞬间立刻朝她迎过来。
“浓浓来啦,快进屋来,外面冷不冷?阿来又领你去哪里疯去了?”
路婳浓干涸了才半个小时的眼眶又重新蓄上了泪。
她去抱奶奶。
奶奶手足无措的瞪米来,“你又欺负浓浓了?你看我不打死你!”
米来进屋洗了脸洗了手,又把趴在奶奶身上的路婳浓扯走。
她帮她把手按进水盆里,水盆是米来刚兑的热水,手放进去烫烫的,然后抵达发凉的金属盆底。
米来帮她擦香皂,帮她搓洗。
又进屋拿了纸抽帮她擦眼泪,擦手。
“你不饿吗?我要饿抽了。”米来说。
进屋,奶奶正拿着鸡毛掸子立在餐桌边。
米来问一边玩手机的米东发:“小老太太要干嘛啊?”
米东发抬头看了一眼,“哦,要打你吧。”
米来立刻从炕上弹起来,指着路婳浓向奶奶说:“今天有客啊,你要干嘛啊?”
奶奶干瘦矮小,但眼神儿特别有神,她抱着鸡毛掸子死盯着米来:“说!你到底怎么浓浓了?”
怎么她了?亲她了?
没有啊。
米来无辜的耸肩,又去推路婳浓:“我怎么你了?”
路婳浓抬眼,“奶奶,她上课不好好听课,天天斗地主。还和人家在网上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混混,奶奶,你真得打她。”
米来绕过桌子,指着路婳浓无语的喊:“你别胡说八道了,我那是和周州聊天,哪来的混混!”
奶奶看向路婳浓。
路婳浓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张葱花饼后说:“那天天斗地主是真的。”
奶奶点头,“该打。”
路婳浓美滋滋的吃晚餐,米来绕着餐桌躲奶奶的鸡毛掸子。
直到奶奶突然蹲下身,揉了揉膝盖。
米来才停止自己被鸡毛掸子撵的悲惨命运。
“阿来,吃完饭去药店帮奶奶买几趟去痛片儿。”
米来抬眉:“不是前几天才买的吗?两块钱七趟儿,一共五十六片儿,这才几天你就吃完了?”
奶奶放下鸡毛掸子,坐在凳子上休息:“那不是有依赖性吗?你刘奶也是,吃的凶哦,我这还算轻的。”
米来撇嘴,坐到路婳浓身边,用筷子打她的筷子。
奶奶用手狠拍餐桌:“米来!别欺负浓浓。”
叫她大名了。
得。
吃完饭,米来问路婳浓:“你在这呆着还是和我去药店?”
路婳浓学她:“有什么好处?”
“给你买好吃的。”米来痛快的说。
“好。”
路婳浓走之前,被奶奶强制性的裹了一层米来的旧棉服。
小巷子,灰暗。
适合偷ꔷ情。
米来突然福至心灵的想起了李强给她讲的故事。
路婳浓不觉得危险,还往她身上靠。
“米来,你的衣服上都有一股特别的香味儿。”
米来凑过去闻了闻,“不就是洗衣液?立白的什么花香。”
“不是,就是你的味道,别人都没有。”
路婳浓说。
米来又凑过去闻了闻,直到路婳浓轻轻推她,“你呼吸喷到脖子上好痒。”
她笑着退回来。
两人在药店拿两块钱现金买了药,米来特意问了老板:“这剂量正常吗?”
“正常,老年人吃这东西都上瘾。”
米来这才放心下来。
路过她和路婳浓的小学时,她指着对面的炸串店问她:“肚子还有没有地方了?”
路婳浓自己摸了摸,糯糯的点头,“有。”
把米来可爱的直闭了眼。
小时候路婳浓就喜欢吃他们家的炸串,以前是小推车,后来干的年头长了,老板就兑了店面。
进了门脸儿,十几平的小店,屋里摆着几张小矮桌。
夜里还开着。
老板娘没在,就老板自己在店里。
米来扯路婳浓的袖子,“来挑吧,随便拿,全场米老板买单。”
老板偷着看了路婳浓好几次,还紧着给米来使眼色。
米来笑:“李叔,她就是你以前常说的,我的那个漂亮「童养媳」。”
李叔惊讶的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惊讶的直拍手,“这小丫头打小就好看,没想到长大了更好看。”
路婳浓笑的特甜,“谢谢李叔。”
装乖第一名,路婳浓。
然后背地里把自己的手臂用刀片拉的血的呼啦的。
米来不能深想,一想心都跟着抽抽。
李叔炸串的时候,打趣路婳浓:“你小时候眼光就不咋地,长大了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咋还和这穷小胖子玩儿?”
米来靠在门口为自己正名,“李叔,你自己瞅瞅你那啤酒肚吧,还说我呢。”
路婳浓乖乖坐在为小学生准备的彩色小板凳上笑。
等李叔装串的时候,米来偷偷在路婳浓耳边说:“一会儿听我说跑,你就赶紧跑。”
路婳浓虽然不明白为啥还是点头。
米来背身,偷偷扫了付款码之后,朝李叔使了个眼色。
李叔笑着点头。
把封好的塑料袋递给路婳浓时,问米来:“谁付钱?”
米来装模作样的掏了掏兜,“诶呀,手机好像忘拿了。”她又去看路婳浓,路婳浓无辜的脸都红了,“我,我也没拿。”
米来「咳」了一声,“跑!”
听米来这么说,路婳浓拎着炸串儿慌张的踏出店门。
米来还在她身后催她,“快,快,一会儿老板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