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茂密的树, 还有树上不知疲倦的知了。
一个只有本地人知道的冷知识:h市的夏天也不比南方更凉快,但还是会有很多南方人慕名过来避暑。
米来这几天就能下地了,李强不知道在哪里给她搞了一副拐杖, 看着不像新的。
拐杖上面包了海绵,海棉外面是深蓝色的棉布, 颜色有点儿像路婳浓给她织的手套。
她适应了一天,就可以很好的用拐了。
不吹牛的说, 这拐快要能当她第三条腿儿了。
她下地取了空调遥控器,刚把空调打开。
奶奶出去扔了李强送过来的午餐饭盒后进来, 一把从她手里抢过空调遥控器。
“打这东西干啥?你这腿不经吹,还容易面瘫,知道不知道?有那么热吗?热了多开一扇儿窗。”
米来无望的看了一眼正慢慢闭紧的空调口。
她把拐靠在床边, 一蹦一跳的跳到了窗边,把两边的窗户都打开,连小气窗都不放过。
外面有风吹进来, 但那风是温热的。
米来单腿儿站着费劲儿的伸出手臂拉过一张小圆凳,坐在窗边, “奶奶,把我床边那本书帮我递过来,谢谢。”
奶奶把倒扣在床上的语文书递给她之后, 手里拿着小餐馆送的菜单扇子站在米来身边,默默给她扇风。
米来抬头,看了一眼奶奶,奶奶赶紧装模作样的把扇子对着自己。
然后,过了不到一分钟, 又有风被扇过来。
米来问她:“奶奶, 几点了?”
“十二点半。”奶奶低头看了眼自己腕上的细链银色手表。
“哦。”还有一个半小时, 小智就开庭了。
她期望老天爷开开眼,别给他留个再也洗不清的案底儿。
书上的字密密麻麻的,像无数的小蚂蚁在爬,好在自己没有阅读障碍,烦是烦了点儿,但最起码有甜甜的奖励。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问奶奶:“奶奶,你当时和爷爷是怎么在一起的啊?”
“他?那老东西都死多少年了,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就是好奇嘛,给我讲讲吧。”
奶奶低头看了她一眼,转了个身坐在米来的病床上,未开口脸上先有了属于少女的娇俏:
“他,他其实原来的名字不叫米逢林,他叫米风华,风华绝代的风华。我那时候在厂子里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觉得这小伙长的精神周正。
后来,他来我们线上指导工作,自我介绍叫米风华,我一听,这名可真好听。那个时候,小伙子们都是叫爱国啊,建设啊,就他不一样,姓也好特别。”
米来憋笑,“您不能就因为爷爷长的好看,名字好听就嫁给他了吧?”
奶奶低头浅浅的笑,“嗯。有一天,他被工友们簇拥着来问我的名字。第二天,厂里就流传着他为我改了名的传言。”
米来恍然大悟,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逢林,逢林,奶奶,林是你的姓啊。”
奶奶像是想起了曾经度过的青春年华般,她继续淡淡的笑,“嗯,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了,非他不嫁。”
米来把书平放在自己的腿上,想象了一下那个拼命讲奋斗将生产的年代,年轻的小伙子只是得了喜欢的姑娘名字,就敢改自己被叫了半辈子的名。
有点儿浪漫又有点儿冒险,如果那姑娘不喜欢自己呢?还是说当年的他也只是认定了,今生非这姓林的姑娘不娶呢?
米来转头,把手臂搭在窗台上看窗外随风飘荡着的柳枝。
那个时候真好啊,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果她要改名的话,叫什么好呢?
米遇路吗?现在好像改名有点儿麻烦了,要准备好多的材料,还要有正当理由。她就随着自己胡思乱想,直到熬过那一个半小时。
开庭时间快到了,她被奶奶扶回到床上。
书摊开在大腿间,课文儿背了一大半儿了,晚上路婳浓来的时候,朝她撒撒娇卖卖惨,也许今天就过了。
如果演技超常发挥的话,兴许还可能会得到路婳浓蜻蜓点水般的吻。
李强在进法院之前,给她打了个电话。
“周州她爸突然来了,你可以放心了,王律师庭上胜率h市排第一。”
米来笑:“好,小智要是没事,晚上和周州一起出去吃饭。”
李强问她:“大夫让你走吗?”
米来捂着听筒小声对李强说:“你晚上把我奶奶送回去,我偷着坐医院轮椅溜出去。”
李强就不是什么有正事的长辈,他可是大混混,听了米来的话,他不光没训斥,还满口的赞同。
“行了,等我们凯旋归来吧。晚上准备好轮椅,舅舅带你们出去嗨。”然后李强就挂断了电话。
米来看着自己用了好些年的小灵通,内心盘算着加上这七万块够不够还完李强和小白的钱,再买个新手机的。
现在开始流行手机支付了,就连夜市上的小摊贩都把自己的收款码挂了起来,她已经被这个时代抛弃了。赶上潮流第一步,是先买一个智能手机。
周州那十万?先不用还,让利息滚着吧。
吃过了午饭,奶奶就有些没精神,老年人晚上觉少,白天就得补回来。
米来等奶奶睡熟之后,她偷偷下地拄着自己的拐杖去了护士站。
护士站里除了护士长,里面的小护士都是刚毕业的卫校新人,年纪算起来也没比她大几岁。
她手臂扒在护士站前的台面上,姿态放得很低,嘴巴抹了蜜:“姐姐,轮椅就借我一晚上呗?你还能怕我跑了啊?我还得在这儿住上半个月呢。”
小护士抬头,从兜里翻出一块儿巧克力递给她:“不是我不借给你,医院是有规章制度的,你得申请,交押金的。知道不?”
米来把巧克力接过来,撕开巧克力的金皮儿,又伸过去递到护士嘴边:“姐姐,就这一次,诶呀,谈钱多伤感情呢。”
那七万块钱,早让奶奶存到存折里了,她兜里一分钱都没有。
小护士顺口吃了,又从兜里掏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糖果,“儿科护士给我的,便宜你这大孩子了。”
米来笑嘻嘻的接了,把糖果放进了自己的病号服兜里,又去求:“怎么样?姐姐,就借我吧,反正这轮椅放这儿也没人用。”
“没人用也不能动。”小护士剜了她一眼。
“那押金多少钱?”米来问。
小护士转头瞥了一眼那轮椅,“五百。”
“那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对不对?我把,”
还没等她说完,就觉得后背一凉,她转头,路婳浓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她身边。
她手里拿着五百块钱,一把摔在护士台上,朝小护士说:“麻烦了,我们用一晚。”
感情这气儿是对自己的。
米来眼观鼻鼻观心的回忆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哪点儿又惹到她了。
交了钱,米来说:“姐姐,先放这儿,我晚上再来取,你要是下班的话,别忘了和别的值班姐姐说一声。”
小护士笑着点头,“晚上,你小丽姐值班儿,你找她,估计她连押金都不用,自己就给你垫上了。”
米来笑着说:“诶呀,我小丽姐对我确实,那没说儿的。”
却不知道为何,感觉路婳浓的脸更黑了。米来只得收起自己的社交状态,去拽路婳浓回自己的病房。
“你怎么了?谁惹你了?”米来小声问她,又指了指床上躺着睡觉的奶奶。
路婳浓瞪了她一眼,坐在另一张空床上,抱起双臂不理她。
米来把拐仗靠在墙边,自己坐在她身边向她指自己床头上的语文书:“那我给你背课文儿?”
路婳浓扭了个头。
米来笑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很明显现在的路婳浓是个疯狂赌气的小女孩儿心态。
她知道这个时候该哄,该好好的哄。爷爷为了追奶奶,都能改自己的名字,她哄哄人还算什么事。
“你怎么了?嗯?你说出来,我好知道我错哪儿了,下次好改啊。”
路婳浓不吭声,只是撅起的嘴越来越高,用奶奶的话来说,都能挂吊瓶了。
米来换了个策略,自己挨个讲可能惹怒路婳浓的事。
“我今天没给你发信息说我午餐吃了什么?还是我借轮椅?这事有啥好生气的。”
她自问自答了一遍,又问路婳浓:“这个时候你咋过来了?不上课了?”
“体育课,自习,挨着。晚自习也不用去。”
“学习好就是有特权啊,你们班班任是不是都不用你家长请假就给你批假啊?”
路婳浓摇头,“我从锅炉房那儿翻出来的,底下那块儿大石头还在。”
米来一下子站起来,她别别扭扭着用自己的单腿儿弯下去,检查了下路婳浓身上的校服短裙,又去摸她的腿检查。
路婳浓躲了一下,问她:“你耍流氓啊?”
米来莫名其妙的站起来,“我咋的了?我那不是检查你有没有受伤吗?下次可不许再跳了,听到没?”
路婳浓扭头不理她。
米来又说:“听到没,路婳浓小朋友,说你呢,别当没听见。”
路婳浓转过来瞪她,“你还没哄好我呢,别叫我的名字。”
“说到这个,你到底咋的了?”米来凑过去问。
路婳浓看她,视线下移又去看她的嘴唇。
米来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问她:“你瞅啥?说话。”
路婳浓笑着挑衅,用一种撒娇的口吻小声问她:“瞅你咋地?”
米来闭嘴,消化了一下扑面而来的可爱。
她又说:“瞅就瞅了呗,谁让我长得好看呢?别人我不能干,但给我们浓浓小朋友瞅,我肯定乐意。”
路婳浓笑的直接躺倒在床上。
米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两点半了。”
“小智今天开庭是吧?”
“嗯,也不知道结果,但是周州她爸去了。”
米来边说边去拉路婳浓,路婳浓顺手把床边的拉帘拉上。
米来看了被合上的拉帘一眼,问她:“你干啥啊?”
路婳浓手握在米来的后颈,一把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干坏事儿。”
说完,头附过来亲了一下米来的唇。
米来被亲的格外不好意思,因为帘子外面那张床上正躺着自己的奶奶。
她又把拉帘儿一把拉开,看路婳浓:“那你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生气?”
路婳浓皱眉,眉间硬生生的被挤出了小细纹。
“你叫人家姐姐那么痛快,叫我就和上刑似的,这也就算了,你还喂人家吃巧克力,你怎么那么自来熟呢?”
米来夸张的「哦」了一声,从自己的病号服兜里拿出一粒糖,亲手剥开糖纸,递到了路婳浓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