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官宣时, 时陌和纪潮声都在片场工作，两人只打开微博切换大号转发了官方的信息, 并未翻看其他内容, 因此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助理倒是都看了微博，但本着不影响两人心情的原则，都没提这茬。
进组前彭涛和桑菲就各自叮嘱过，在组里尽量不要让他们俩看太多乱七八糟的新闻, 免得影响拍摄时的情绪。
尤其是王导这样的团队, 各方面要求本来就高, 更是马虎不得。
时陌和师父前期的戏很快就拍完了。
这天起时陌就换了妆造, 从原来热烈的少年琴师, 换成了颓废麻木的青年。
今天要拍的场景, 是时陌和少爷第一次见面。
天空灰蒙蒙地下着小雨, 时陌穿着灰布长衫, 一手撑着伞, 一手抱着用家里仅有的余钱换来的半袋米，在回家必经的巷口, 邂逅了西装革履的少爷。
画面中, 少爷一身西装干净又整洁，就连裤脚都没沾上什么泥渍, 可见他应该是坐车来的, 路都没走几步。
而另一边的时陌，身上的灰布长衫已经洗得发白了，让人看了不由担心这衣服再洗布料都会被扯坏, 因为在雨中走了太远, 他长衫的下摆溅了不少泥点子，脚上也满是泥水。
这场戏是一个长镜头, 只有两句台词，且都很简短。
少爷说：“先生，我在国外听过您抚的琴。”
他说这话时，表情带着点拘谨，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目光里却没有胆怯，反倒带着不加掩饰的欣喜和兴奋。毕竟，眼前之人，是他跨越大洋不远万里就为了见一面的人。
然而时陌回答他的却是：“我不会抚琴。”
时陌只这一句话，疏离又冷淡，甚至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少爷眼底满是错愕，看着时陌就这么拐过巷口，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停！”导演喊了停，招呼时陌和纪潮声一起看回放。
一开始，两人的表情还比较平静，待看到结尾时，不约而同地都皱起了眉头。
时陌发觉少爷在看着自己的背影时，神情有些不太对。
纪潮声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这是纪潮声和时陌的第一场对手戏。
“少爷，你在这个地方的心理活动更多的应该是茫然和怀疑，你会想自己听到的唱片里的琴声，明明那么铿锵热烈，怎么会出自一个这样颓丧的人手中？是不是你找错了人？”王导朝纪潮声说：“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状态……”
他说着又让人重新放了一遍结尾的回放。
“你这个眼神不像是茫然和怀疑，里面还有同情和担忧，而且太多了。在这个时候，你都不确定这个人是你要找的人，怎么会这么担心他呢？就算你找对了人，记住……在这个时候你感兴趣的主要还是他的琴，对这个人可以有关心，但是不能过度，明白了吗？”
“嗯。”纪潮声点了点头。
时陌原本想安慰他一下，但想起来两人在戏里的状态，又忍住了。
随后，这场戏又拍了三遍，但是纪潮声的状态始终不太好。
王导倒也没苛责他，说这场戏可以先放着，让他调整一下状态，回头再补也行。
反正巷口的戏不用额外搭景，补起来也不麻烦。
“是不是因为你前段时间一直跟着看我和师父的戏，所以入戏太深了？”吃饭的时候，时陌问纪潮声，“戏里咱们见面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我和师父的遭遇，但是现实中你入戏太深，都看了一遍，所以眼神里才会有同情和担忧。”
“我也不知道，今天确实有点找不准状态。”
“没关系，慢慢来，王导的组不赶进度，我抚琴那场戏不也拍了好几天吗？”
前几天拍时陌抚琴那场戏时，为了追求最好的效果，王导愣是按着时陌反反复复拍了三天才算满意。时陌这样一个业余选手，整场戏没用手替，全部都是自己完成的，可想而知难度会有多大。
好在声音上后期会重新配，只用时陌抚琴的画面。
否则以王导的要求，时陌这场戏就是练上一年半载估计都够呛能过。
时陌能感觉到，纪潮声的压力有些大。
尤其是在出师不利的情况下，他心中肯定很沮丧。
演员拍戏对状态的要求太高了，时陌觉得这么下去，情况可能会越来越糟，于是决定帮纪潮声放松一下。
当晚，他卸了妆洗完澡之后，拎着一扎啤酒就去了纪潮声的房间。
“这是干什么？”纪潮声有些不解。
“找你喝酒啊，难道我来送货不成？”时陌笑道。
纪潮声把人让进了屋，“你不是养生吗？能喝酒？”
“偶尔喝一点还是可以的，问题不大。”
时陌走到桌边将酒放下，朝纪潮声问：“怎么样？喝吗？”
纪潮声知道他的心思，自然是领情的，配合地走到旁边坐下了。
“我以前压力大的时候就会喝酒，酒精会让人放松，人一放松就什么都好了。”
其实今天纪潮声的状况放在剧组中是再正常不过的表现，任何演员都可能会出现状态不好需要调整的时候。时陌之所以进入状态那么好，完全是因为上一世他演过这部戏，早就吃透了角色。而且他上一世已经积累了七年的经验，算是个“老”演员了。
可纪潮声满打满算也没演过多少戏，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算是极有天赋了。毕竟，上一世纪潮声的成就，几乎是和时陌不相上下的。
“我第一次进组时，状态特别差，开机快半个月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时陌开了一瓶酒，和他碰了一下杯，“那个时候我每天都担心剧组会开了我，哈哈。”
“哪部戏？”
“就是上一部戏。”
纪潮声有些怀疑地看着他，满脸都写着“你在逗我呢？”
“不信算了。”时陌又喝了一口酒，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他能做的只是陪纪潮声放松一下心情，对方这么聪明的人，道理肯定都懂，不需要他多说。
“对了，有件事情得提前告诉你，我酒量很差，而且酒品不好，一会儿你要是受不了，就打电话让星星提前来把我接走。”
“提前？”
“对，我跟她说了，十一点准时来接我回去。”
都跑来喝酒了，他还记着要规律作息的事情呢。
纪潮声不由失笑，他开始忍不住好奇时陌所谓的“酒品不好”是怎么个不好了。
前半个小时，时陌的状态还是比较稳定的，喝得也不多，说得也不多。
半个小时以后，也不过两瓶啤酒下肚，时陌的状态就开始不正常了。
“小纪啊！”他从对面的沙发，挪到了纪潮声身边，一手拉着纪潮声的手，一手拍在纪潮声腿上，语重心长地道：“你现在还年轻，要享受生活，不能像我一样，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要知道，人生总是有很多意外，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纪潮声：……
他看了一眼时陌拍在自己腿上的那只手，心说时老师的酒品确实不太“好”。
“别太拼命，戏是拍不完的，生活比拍戏重要！”时陌伸手还要去拿酒，被纪潮声一把拦住了。
“时老师，别喝了。”
“小纪啊……”
纪潮声：……
如果他没记错，自己好像还比时陌大了半年呢！
这人一口一个小纪，叫得他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更让他觉得不解的是，时陌这一整晚都在朝他灌输一种“享受生活，别太拼命”的价值观，明明他也没有很拼啊！
要不是自认很了解时陌，纪潮声都要怀疑他是来给自己泄气的！
“小纪……”
时陌正说着话，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发现是闹铃。
“我得睡觉了。”时陌说着就要起身，却因为重心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幸好纪潮声早有准备，伸手将人接住，这才没让他摔着。
“我送你回去吧？”纪潮声问。
可他话音一落，就觉怀中的人往他身上一靠，竟然直接睡着了。
纪潮声怕人摔倒，只能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垂眸看去，便见时陌一脸恬静，睡得还挺安稳，那张漂亮的脸上毫无防备。
纪潮声发觉，时陌的睫毛很长，也很浓密，闭上眼睛时看着尤其明显。他的鼻梁也很好看，线条笔挺却不突兀……嘴巴就更漂亮了，双唇既不过分的薄，又不厚，长得恰到好处……
纪潮声就那么低头盯着人看了半晌，直到胳膊有些发酸，才想起来将人放下。
他将时陌放到床上，又扯过被子盖上，这时他目光不经意落在了时陌露出来的那只手上。
就是这只手，不久前拉着他的手死活不松，一口一个“小纪”地叫他。
纪潮声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只手。
时陌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也修剪地很工整。
纪潮声拇指慢慢摩挲过他的手背和指尖，像是在把玩一件艺术品。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纪潮声回过神来，忙放开了时陌的手，不知为何竟是有些心虚。
他帮时陌把那只手塞进被子里，这才去开门。
门外是时陌的助理星星。
“纪老师，我来接时老师回房休息。”星星说。
“他睡着了。”纪潮声。
星星一怔，好不容易忍住了没让自己失态。
“时老师喝多了，我就让他在我床上睡了。”
“呃……这……那个……我……不合适吧？”
纪潮声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让她进了门。
随后，星星就看到了在纪潮声床上睡得正香的时陌。
她心中飞快越过很多不能过审的情节，但最后还是被理智占据了上风。
“我带他回去吧。”星星说。
“你应该弄不动他。”纪潮声：“我原本也想把他送回去的，可是他醉成这样，万一被人看到可能会不太好。”
纪潮声这话倒是没有私心，而是事实。
酒店的走廊和电梯里都是监控，还有可能遇到别的客人……
旁人看了会怎么想？
万一被拍到，就更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了。
“要是不放心，你留在这里照顾他，我睡客厅。”纪潮声道。
星星本来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一听他这么说，又觉得自己有点太谨慎了。
当然，在剧组这种地方，谨慎一点肯定是好的。
但她和纪潮声也认识挺久了，对他的为人不至于一无所知。
更何况，今天的酒局是她家时老师安排的，人家纪潮声反倒是被扯进来的。
“纪老师，我没有不放心，就是让您照顾时老师，有点过意不去。”星星忙道。
“他睡得还挺老实的，也没吐，好像也不麻烦。”纪潮声说。
“那这样吧……我把电话给您，有什么事情您随时给我打电话，行吗？”
“行。”纪潮声随后和星星加了个联系方式。
星星离开之后，还是有点不放心，给彭涛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彭涛忍不住大笑了一阵子，说让她放心，星星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当晚，纪潮声让时陌睡了自己的床，他则睡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他怕时陌半夜会吐，所以没关卧室的门，时不时就过去看一趟。没想到时陌睡得特别安稳，既没有吐，也没有乱哼唧，只半夜去了一趟厕所。
由于两人的房间房型是一样的，时陌迷迷糊糊甚至没发现自己换了房间。
纪潮声没惊动他，只留心看着怕他摔了，不过后半夜时陌的酒意散了大半，走得还挺稳。
直到第二天早晨起来，时陌才发现自己睡了纪潮声的床。
他坐在床上回忆了一会儿，依稀还能记得自己昨晚干的事儿。
那时他的理智虽然不受控制了，但记忆却没完全断。
所以拉着纪潮声叫小纪的事情，他还有印象。
那一刻时陌心情特别复杂，他心说还不如什么都忘了，那样至少他不会这么尴尬。现在倒好，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都干了，自己还都记得。
“醒了？”纪潮声立在门口，面上带着点揶揄。
时陌尴尬一笑，“我没骗你吧？我酒品就是很差！”
“还行吧，不算很差。”
“你就别安慰我了，我根本就没断片。纪老师，这个人情你可不能忘了，我为了让你放松心情，牺牲可不小。”时陌自嘲道。
纪潮声闻言不知怎么的，蓦地想起了时陌昨天拉着自己手的情形。
随后，他又想起了自己摸时陌手的那一幕，耳尖瞬间红透了。
“昨晚……你记得多少？”纪潮声试探地问道。
“我记得我拉着你说话，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好像把你都说烦了。后来我就说要走，然后开始犯困，就睡着了？”时陌揉了揉脑袋：“我是在沙发上睡着的吧？你把我弄上来的？”
纪潮声听他这么说，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他昨晚也没做什么逾矩的事情，可一想到自己鬼使神差拉着时陌的手摸了半晌，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好，幸亏时陌那会儿睡了。
“你这个酒量……在外头轻易别喝酒，比较危险。”纪潮声说。
“我从来不喝酒，只在家里陪我爸喝过两次。”
纪潮声听他这么说，这才放心。
否则以时老师这样的酒量和长相，在外头乱喝酒只怕要让人操碎了心。
不知道是不是这顿酒的作用，纪潮声第二天拍戏时的状态与昨天简直是判若两人，他终于找准了面对时陌时该有的那种分寸。
就连王导都对他赞不绝口，直夸他悟性好。
一条过了之后，纪潮声忍不住看了一眼时陌，对方恰好也在看他。
两人相视一笑，纪潮声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在觉察到自己的举动之后，他忙攥住了拳头，没让自己继续这么做。
转眼就到了九月下旬。
剧组提前通知，说中秋节这天放半天的假。
“你中秋怎么过？”时陌问纪潮声。
“在剧组过。”
“不回家？”
“好几年没回去了。”
时陌对他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我爸妈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去我家过？”
“啊？”纪潮声怔了半晌，“这……不方便吧？”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又不是没去过我家。”
别说纪潮声现在跟他的关系这么亲近，哪怕是因为对方帮了外婆这样的大忙，他把人请回去也合情合理。
纪潮声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中秋前三天，他就给助理小丁放了假，让对方提前回北京，抽半天的时间帮他置办了一些东西。
中秋毕竟是个像模像样的节日，他去时陌家，总不好空着手。
两人回京这天，小丁亲自开车去机场接的人，把他们送回了时陌家。
纪潮声念着他辛苦，又多给他放了两天的假。
大概是用了新药的缘故，外婆的状态还不错。
一开始时陌还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后来从时母那里得知，外婆的指标控制住了，病情和用药前相比，丝毫没有继续恶化。
如果照着这个趋势下去，外婆肯定能过得了这个年。
乐观一点估计，说不定下个年也能过得了！
“你舅舅前几天还说，我要是努努力，说不定能等到你结婚生孩子。”外婆朝时陌玩笑道。
饭桌上，众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时陌也跟着一起笑，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
时母怕他往心里去，还特意找补道：“你外婆可不是催你结婚，就是开个玩笑。遇到合适的当然好，不然也不能仓促应付，不负责任。”
“你妈妈说得对，结婚可是大事，不能着急。”外婆忙道。
“我知道。”时陌一笑，“你们让我急，我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啊。”
纪潮声坐在一旁听着，不知为何有点笑不出来。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一家人在饭桌上随意开的玩笑，可一想到时陌要结婚，哪怕仅仅是一个可能，他就觉得有些烦躁。
当晚，众人一起吃了月饼赏了月。
纪潮声照例睡在了时陌家的书房里。
临睡前，时陌过来了一趟。
今天毕竟是中秋，纪潮声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和家里人联系。时陌怕他胡思乱想，所以才特意过来想着能陪他说会儿话。
“怎么还不睡？”纪潮声问他。
“怕你又发自拍。”时陌笑道。
纪潮声无奈一笑，无辜地道：“我现在微博都不敢上了。”
“没事，咱们这种关系天天住热搜上也不怕。”
时陌这话说得过于坦荡，纪潮声闻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时陌问他。
“没事……”纪潮声道：“时老师，你想过结婚的事情吗？”
“这个真没有。”
时陌上一世都没谈过恋爱，更别说这一世了。
“为什么没想过呢？”
“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不是很会照顾人，大多数时候还得让别人照顾。你说我一个大男人，找人谈恋爱结婚，总不能让人家女孩子照顾我吧？就算人家想不开，我也拉不下脸来啊！”
“这么说，你一时半会儿不会结婚？”纪潮声问。
“应该不会吧……”时陌看向纪潮声：“你怎么突然对我结婚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我不感兴趣！就是随便问问。”纪潮声连忙否认。
时陌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而后恍然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纪潮声有些心虚。
“你不会是听了我外婆的话，忽然想起来身边有个合适的朋友，想借机介绍给我吧？”
纪潮声：……
时老师你真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