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的目光落在卞雪意身上, 而后又望向卞雪意身后的嘉世郡主。
巴特所见过的嘉世郡主，一向都是如冰雪般冷漠的，在她身上几乎见不到任何情感, 然而, 就在这个瞬间, 他很确定嘉世郡主的眼神中有些挑衅的、耀武扬威的意味。
“回到我的身边，你就还有活路。”巴特王子痛心疾首地对卞雪意说。
然而，完颜玉又怎甘示弱，她凑上前, 附在卞雪意耳边，宛如一条无骨的美人蛇一样：“我的人在接应的路上了, 别理他。”
巴特见她们亲昵的样子，登时勃然大怒，他抬手示意手下围上前将两人乱刀砍死。
他固然爱卞雪意的美貌和聪慧, 可是, 他到底是傲慢自大的, 不能为他所用的东西，都是无用的, 何况, 在他和嘉世郡主之间, 卞雪意已经清楚做出了选择，这对于不可一世的巴特王子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卞雪意见合围的圆圈越发缩小，知道这里终究是难逃一场恶战，于是, 手松开完颜玉，摸向自己的靴子, 那里有一把短刀。
面对穷凶极恶的士兵，一个弱女子的反击如螳臂当车，就算挡得住一次，挡得住第二次吗？
这些问题，卞雪意全没有想过，身后是在意的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护着她！
然而，完颜玉不肯松手，她的手顺着卞雪意的脊背向下摸索，抓住了那只刚才紧握自己的柔夷，眷恋她的温暖。
而后，卞雪意听得一声利响划破长空，从自己的耳边划过。
抬头一看，巴特应声坠马，直挺挺地栽倒在地，胸前插着一支箭一样的东西，只是那东西比箭要短。
卞雪意转头去看，发觉完颜玉手上握着一个精致的诸葛连弩，是能工巧匠所造，女子单手也可操作。
巴特虽死，可其余士兵并不后退，他们高呼着：“为王子报仇！砍下她们的头颅！”
完颜玉转头看了一眼与天边衔接的草原边际，皑皑大雪覆盖了一切，望过去，天是jsg白色的，地面也是白色的，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人际。
“他们来晚了。”完颜玉喃喃着，并非在自己的故土上，往往会带来一些麻烦，若只有自己一人，她不介意将自己的性命放在赌桌上豪赌一把，可是，她身边有卞雪意，她不能这样做。
“坐稳了！”卞雪意忽地发狠似地说了一句，趁着士兵还没有完全地将她们包围起来之时，坐在了车夫的位子上。
不过不到一年的时间没见，卞雪意已经成为了一把驱车的好手。
有士兵离得近，挥刀朝她砍来，她并不惊慌，自如地驱赶着马车，身子一侧，堪堪躲过这一击，不过，手臂上的衣服还是被划破了。
卞雪意顾不得那些，即便此刻她的手臂被砍下她也毫不在乎，她只知道，她要玩命地驾车，为这个人搏命，搏出一线生机。
马车却到底是不如骑兵轻快，即便卞雪意驾车技术高超，却还是一点点被缩小了距离，而她们的马匹，也很快喘着粗气，表现出颓势。
不久，这匹马将会因为力竭而倒地，那时，她们将真正陷入孤立无援之地，成为待宰的羔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不管是郡主还是平民，都不能例外。
难道堂堂嘉世郡主要在这里折戟？
完颜玉惨然一笑，看来，难道要用那个法子吗。
她永远给自己留了后手，随身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里却有致命的威力，一旦将瓶子弄碎了，风一吹，方圆一里的人畜都会中毒而死。
她多年病弱，药石罔效，毒雾是否能杀死她，是个未知数，但眼下，卞雪意跟她在一处，这法子，断不可用。
就在完颜玉犹疑之时，忽地卞雪意转过头来，郑重而又严肃地对她说：“郡主，等会儿抓紧我！”
从前相处的时候，卞雪意总是一个恬淡安静的人，但她并非攀附大树的菟丝花，她的坚定藏在她文静的外表下，而此刻，卞雪意的坚定外露，给予了完颜玉无限的力量。
“好。”完颜玉应声。
随即，完颜玉察觉卞雪意驱车的速度慢了些，像是故意漏了破绽在等待。
后面的追兵果然上当。
一名士兵想要抢功，策马急追，想要跳上马车将二人头颅砍下。
谁知，卞雪意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那士兵才追上来，与马车并驾齐驱，脑袋稍一侧，卞雪意从怀中掏出一把辣椒粉拍在了对方的脸上，后者惨叫一声，坠落马背之下。
那匹无主的马也并未停下，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
卞雪意好不容易攀上那马背，随即向完颜玉伸出手。
完颜玉抓着卞雪意的指尖，也跳了过去，马儿受惊，跑得越发快，完颜玉险些向后坠倒，然而，卞雪意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叫她牢牢环住自己。
身后那辆马车已经到达极限，马儿双腿一跪在地上喘着粗气，激荡起一圈尘土，后面拖着的车厢翻滚出去。
追兵们躲闪不急，纷纷被车厢绊倒了去。
听着身后的惨叫连连，而耳朵靠在卞雪意的后背上，感受她胸腔里传来的坚定有力的跳动声。
完颜玉无比安心，她抱得更紧了，在这一刻，没有什么郡主，没有什么姐姐妹妹，只有两只亡命天涯的小兽生死相依。
太阳逐渐西斜，她们越过一座又一座的沙丘，早已经甩开了追兵。
影子长长地落在雪地上，惊扰着小动物仓皇逃跑。
即便已经甩开追兵，但卞雪意的心却更加沉重。
在沙漠里，迷失了方向是比被追兵追上更糟糕的事情。
她们已经跑进了魔鬼之地，这方圆十里都不会有居民的地方，大冬天，几乎没有任何活物，水和食物都会是问题。
最终，马儿也累得不肯前行，就在卞雪意转头问完颜玉是否要下马前行时，忽地马儿一脚踏空，带着背上的两人掉进一处岩洞内。
原来那处天然有一狭长竖洞，上面盖了些枯枝草木，雪落其上，远远地看过去与其他土地无异。
只有一脚踏上去时，才知自己这一脚错得有多离谱。
洞内幽深狭长。
两人带马重重地摔了下去。
卞雪意只觉自己头上重重地撞击了一下，紧接着，视线就渐渐模糊起来。
在昏迷前，卞雪意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在身边摸索着，等她摸到完颜玉那只冰凉但还在活动的手，她终于安心了片刻。
漫长的昏迷，而后是被疼痛唤醒。
卞雪意调整了下呼吸，缓缓地活动了四肢，还好，虽然有痛感，但并未无法动弹。
身下传来隐隐的起伏，是那匹马在苟延残喘。
卞雪意拍了拍那匹马的面颊：“多亏你了。”
而后，卞雪意缓缓坐起身。
头顶以及是深蓝的天空，星星低垂仿佛身后就能摘到，月光照进来，适应了黑暗之后，熹微的光也显得分外明亮。
“郡主！郡主！”卞雪意轻声呼喊，她分明记得昏迷前完颜玉还在她身侧，怎么醒来以后，到处都没有完颜玉的身影了？
完颜玉那样体弱，叫人担心不已，若是在刚才下坠的过程中受伤的话，后果难以想象。
卞雪意又气又急，不知道完颜玉在哪儿，也不知道那不靠谱的救兵何时能来。
然而，卞雪意静下心来后，她听到了洞穴内，来自自己之外的人的呼吸。
卞雪意有些害怕，但因为担心完颜玉，于是她又壮着胆子，一点点挪了过去，终于，她看清角落中面朝着洞壁的人的背影后，松一口气。
那是完颜玉。
完颜玉醒了，看上去也没有受伤，可是，她面对着墙壁，喃喃着说话，仿佛面前有人一样。
“你离开之后，其实我一点都没有想念过你。我是堂堂郡主，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她们都很爱我，都要跟我在一起，都会给我做些点心，会记得我的喜好。我过得很好，没有空想起你，即使你一声不吭地离开，也从未对我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原以为你跟元寄雨离开以后就生活在一起，现在看来，她也不是那么好。”
卞雪意乍一听，以为这话是完颜玉故意对自己说的。
但是眼见完颜玉说话时，抬手抚上洞穴，仿佛面前真的有人一样。
卞雪意有些被吓到了，但还是抬手拍了拍完颜玉的肩膀。
卞雪意的手打上去的瞬间，完颜玉整个人的身体都僵硬了，她转过身来，看着卞雪意的欲言又止，心下已经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我又犯病了，对不起，吓到你了。”完颜玉缩回去，仿佛一个小刺猬一样，浑身竖满尖刺，她渴望触碰，却又害怕受伤，于是将自己包裹起来，这样的话，是不是就不再会受伤了。
“你没有想过我吗？”卞雪意说话间，突然间眼眶一红，哽咽起来，明明发过誓，这辈子不会再为面前人流一滴眼泪，可是不知为何，狭小的空间，昏暗的环境，就是忍不住让人述说心事。
“可是，我常常梦到你。”卞雪意垂下眼眸，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么近，却又那么远，明知道说这些毫无意义，两人早已经回不到从前，可是有些话，就是忍不住要说出来，要对方知道。
“这样吗？原来你也一样。”
完颜玉惨然一笑，刚才的伪装全都卸了下来。
越是在意的人，越是要假装毫不在意。
在情感的世界里，她永远是那样的手足无措。
“刚才……”卞雪意欲言又止，她看出了些什么，但是又不敢相信，要从完颜玉的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那副样子，还是让你看到了。”
完颜玉犹豫再三，承认了，从两人分别之后，她的神智常处在崩溃边缘，这也是她过去一年中深居简出的原因，那样的情况不常发生，是在清晨或者傍晚，意识到自己始终孤零零一个人没有被爱过的时候。
“当初的事情，是有误会的。”
卞雪意说，她已经从完颜玉的恨意与挣扎中，知道当初两人分离，一定有人从中作梗，只是各种事情她们两个已经无瑕去对质了，那段时间的记忆就像是溃烂的伤口，即便已经过去很久，还是不能够被触碰的存在，一旦想起来，心还是在隐隐作痛。
“对不起。”完颜玉向卞雪意道歉，她自嘲地笑了笑，“对不起，姐姐。我没有你喜欢的样子。”
你喜欢的是元寄雨那样的人，可惜，我终究比不jsg上她，我没有她那么善良，也没有她那样爱笑，我是个怪物，其他人不爱我，我不需要，你不爱我……我理解。
旁人不敢仰视的嘉世郡主，在情场上，只是一个把自己蜷缩起来的小刺猬，已经知道答案，就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了。
没有人需要为自己的存在而道歉，可嘉世郡主完颜玉却不止一次地在想：如果我没有出现，姐姐现在应该已经跟那个人过上了约定的生活吧。
“笨蛋。”卞雪意因为完颜玉的道歉，忽地板起脸来，不肯再理她了。
完颜玉的心一颤，泛起阵阵涟漪，不敢相信，害怕又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小心翼翼，已经不敢向前一步了。
卞雪意双手搭在完颜玉的肩膀上，轻晃着。
我的笨蛋。
完颜玉终于确认了，她缓缓地靠在卞雪意的肩膀上，感受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双手环住卞雪意的腰。
卞雪意也将完颜玉搂紧了。
“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喜欢。”
一段时间的分离，两个人都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轻轻地盖在两人身上。
不管发生什么，往后的路，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天空中忽地亮起烟花，是援军到了，正在搜寻她们。
她们两个人依偎呢喃，享受着两个人心意相通的寂静时刻。
生活的波折不会到这里停止，朝堂之上，诡谲的风云还会不停变幻。
可是，从此之后，我不再是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永远有你，为我遮蔽风雨。
“阿玉，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姐姐，我也是。”
去年大雪纷飞，与你相识。
往后的每一个大雪纷飞，我们都会一起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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