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树林深处弥漫着浓稠的白雾, 能见度不足十米，只能弃车徒步前行。
视线范围内的树大多已经枯死，黝黑干枯的树杈如同一具具干尸, 歪扭的树干上寄生着大片囊肿般的灰白真菌，一起一伏, 像会呼吸的皮肤癣。
阴冷森寒, 这是苏幸踏进这里后最直观的感受。
在基地休整一晚后，第二日她们便动身沿着先前调查小队的足迹，一路向南, 向距离基地最近那处直插云顶的“巨树”前进。
说那东西看起来像树也并不确切，远远看去如同无数无限生成的巨型藤蔓汇聚一起，合成直冲苍穹的巨柱，没入云层，一眼看不到顶。
这种自末日爆发后便出现的诡异生物, 苏幸一共在高空中仔细观察过两次, 一次在温窈的高层公寓里，一次是在秦墨的运输机上, 但都只是远远看着, 人类对这种超乎常理的巨物有种本能恐惧。
但潜意识又给她一种直觉，这东西跟导致灾难爆发的α生命体，以及杨忠诚口中的新生态必然存在某种联系。要想在新的食物链中占据主导，势必需要迎难而上，掌握更多的信息，而且最好在基地完成“冰冻”计划之前。
在浓雾之中，看不到远处的事物, 全凭队伍下车前规划出的路线，那些巨藤的根部就在这片林海的中央。
苏幸全身包裹在特制的防护服内, 头顶扣着帽兜，脸上带着透明面罩，跟着前面的队伍，缓缓向前行进。
脚下的土壤很潮湿，偶尔能踩到粘稠湿软的土地，像站在某种蠕动的活体上，令人不适。
根据徐薇派出的先行小队掌握的信息，这里的空气并没有什么问题，但雾气中隐藏着某种致命的孢子，会通过皮肤入侵人体，所以非必要最好不要将任何皮肤暴露在外。
“现在是下午3点，这么浓的雾，天还阴沉沉的，估计马上就天黑了，我们是不是该找地方扎营？”
一阵电流在耳边响起，对讲机里传来队友的声音。
这支增援小队除了苏幸温如窈，以及单茗歆外，还有另外三个人，目的是增援先遣小队并深入调查。
根据对方最后留下的坐标，她们已经行进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四周是茫茫白雾，所有人彼此走的很近，最前面开路的男人看了看手里的仪器，迟疑了片刻，最终锁定右前方一处高大模糊的树影。
“说的没错，前方的雾越来越浓了，这里的土地很奇怪，大家注意脚下，和周围所有植物都保持距离，前面两点钟方向有棵树，先去那里看看。”
他说完，便开始朝树的方向前进。
雾中树木影影绰绰，看似不远的距离，实际走过去花费的时间却比想象中要漫长。
随着逐渐深入，周围各种古怪的植物比树林外围更多了些，穿梭在能见度很低的雾海之中，脚边随处可见翻腾着气泡的泥沼，稍不留神便会陷进去。
苏幸走在温如窈后面，由于徒步前行，她们每人身上都背了不少装备，她身量高，又被系统改良过身体，背负重物没什么感觉，但前边的身形纤薄的温如窈看起来略有吃力。
眼前身影忽然晃了下，苏幸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托起她登山包的底部，低声问：“累吗？”
身后多了股力量的支撑，温如窈稳住身形，微微缓了口气。她们已经在这片区域走了好几个小时，以她体力确实有点吃不消。不过远处那颗高大粗壮的树已经可以看清，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可以抵达。
温如窈：“没关系，马上就到了。”
“喂喂，知道你们两个关系好，但也小心点周围好吧，现在可不是适合腻歪的地方。”
单茗歆走在苏幸后侧，也是整个队伍的最后方，她手里也拿着根“骨杖”，朝地上朝她脚边蔓延的灰白藤条狠狠一挥，手腕般粗细的植物根茎像切菜一样瞬间斩断，忌惮地缩了回去。
她们三人人手一根的“骨杖”就是从单茗歆身体里抽出来的白骨，坚韧程度非一般武器可比，还有震慑那些古怪植物的效果。
虽然自认为是这支变种人小队里实力最强的人，但一路走来，她发现林子里的那些东西很少有主动招惹温如窈和苏幸的。
她跟在徐薇身边这么长时间，多少知道一些调查回来的信息，这些东西不会主动攻击比自己强大的东西，也就是说……苏幸两人早已不再像之前那么弱了，甚至已经不在她之下。
苏幸回头看了单茗歆一眼，正要开口，忽然感到地面一阵震颤。
像是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而来，并且正在快速向这里靠近。
“什，什么情况？！”其他人开始慌张起来，毕竟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一点怪异的声响都能让人胆颤。
“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兽潮？”
“兽潮？！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有……”
“那，那这些脚步声是什么东西的？”
所有人停下脚步，空气陡然凝滞，那巨大的轰鸣还在快速逼近。
“快！马上到树上去！”
顾不得像先前一样小心摸索前进，整个队伍开始向目标的大树快速狂奔，地面震动得更加剧烈，混乱嘈杂的，夹杂着各种古怪的叫声仿佛贴着后背追来，令人毛骨悚然。
苏幸速度很快，她带着温如窈率先冲到那棵高大粗壮的树下，毫不犹豫按下手中的装备，一枚利箭深深射进高处结实的树干上，腰间绳索向上一吊，眨眼间带着苏幸升到高空，贴着树干靠稳。
温如窈几乎和她同时利用装备升到树上，单茗歆紧随其后，剩下的三名队员中一人没来得及打开装备，瞬间被“兽潮”淹没，没了踪影。
从高高的树干往下俯瞰，她们这才看清逼近的是什么。
某种程度上这确实也算是兽潮，不过是变异后的“兽潮”。
各种各样感染后变异的怪物一个接着一个，放眼望去是密密麻麻攒动的头颅，成群结队地向同一个方向快速移动着。
她们所在的树是附近最高最粗壮的一棵，旁边大片干枯矮小的树木都被摧毁，唯独这棵屹立不倒，矗立在海水般的兽潮之中。
苏幸悬空吊在树上，看着形形色色的感染体从自己脚下经过，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通讯频道一片沉静，没有人敢说话，她们静静吊在树上，像附着在树干上一动不动的虫子。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天色已经暗淡，大片兽潮终于过去，剩下零星几个怪物行动缓慢地从树下经过。
“该死，回传的资料里没提到过它们有组织群体移动的信息。”
王嵩声音沉重，他便是刚才负责在前方开路的那个男人。值得一提的是，这支队伍全是变种人，徐薇派出了她手下最厉害的精英，王嵩显然也是她“进化”实验的成果之一。
除了两只正常的人眼，他双眉间还长了一只凸起的圆眼，目前并不知道有什么能力，但从刚才他能准确判断到这棵树来看，大概是某种特殊视野的能力。
“以前从没见过它们会群体活动，很奇怪，而且它们这是要去哪？”通讯器里传来另一个队员的声音。
王嵩的第三只眼忽然睁大，慢慢变得血红，两秒后颓废地闭上，整个人也迅速变得虚弱，他白着脸道：“全部朝中央的巨树去了，我们接下来……可能会很麻烦。”
“管它们去哪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只能继续按路线前进。”单茗歆相当无所谓的语气，她刚从徐薇手里解放出来，只感到无比的自由，在她看来外面这些感染体还没徐薇那个疯批一半可怕。
王嵩：“是……那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等天亮后再下去。”
此刻天基本已经全黑了，树下也恢复寂静，许久不再听到有东西经过的窸窣声。
忽然，旁边传来绳索极速下降的摩擦声，温如窈突然松开绳索，下降到了地面。
苏幸跟着她下去，接着是单茗歆。
“喂你们──”王嵩见三人擅自行动刚想阻止，但低头看了眼黑夜里模糊不清的地面，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苏幸双脚触地，就看到温如窈在解身上碍事的装备，没问她为什么下来，只说：“去哪？”
我和你一起。
温如窈揉了揉酸涩的肩膀，回头对她淡淡一笑：“我只是有点饿了，想找些吃的。”
身后响起重物落地的闷响，单茗歆解开腰上的绳索：“也是，走了这么久别说你我都饿了，该去觅食了。”
她走近，给了她们每人一支药剂，苏幸看着手中泛着蓝光的玻璃瓶，疑惑道：“这是什么？”
单茗歆：“疯女人的成果，可以理解为防止精神异化的稳定药剂，待会儿你吃多了可能用得上。”
“……”
苏幸大概理解了她的意思，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们两人一眼，默默从包里摸出一块压缩饼干：“谢谢，不过我应该不用了。”
单茗歆指着她的饼干一脸意外：“不会吧，你还一直吃这东西？看你能力见长，以为是开窍了，不进食你怎么增涨力量？”
苏幸捏着压缩饼干怔了怔，见温如窈转身走进远处的黑暗，连忙跟了上去。
天黑后周围的雾似变薄了一些，从高处的树顶向下依旧只能看到模糊的漆黑，徒步探索时，才发现和白天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些生命在发光。
寄生在枯死树干上的真菌，稀疏灌木丛中盛放的植物，包括脚下翻腾着气泡的沼泽，都在发出微弱的彩色荧光。
隔着薄如轻纱雾气，有一瞬间苏幸运甚至觉得这里不是危机重重的地狱，而是天堂。
温如窈停在一根枯木旁，枯黄的树皮上附着着大片菇形真菌，伞状的顶部散发出幽幽暖黄色微光，在空气中轻轻飘摇。
温如窈伸出手，纤细的手指停在它上方，左右摆动的菇形真菌便如同定格般停滞，接着忽然剧烈地收缩，直至化为粉末，最后融合为一缕缕绿色光点，绕着温如窈手指转了几圈，钻进她的指尖消失了。
她收回手，瘦削的双肩微颤了颤，深深呼了口气。
苏幸捏着半块压缩饼干，喉间有些干涩，开口问道：“味道好吗？”
温如窈轻笑了声，伸手拿走她吃剩的饼干，放在唇边咬了一口：“你可以尝尝。”
“我？”苏幸咽了下口水，皱起眉头：“还是算了吧，这些东西看起来……而且我好像也没那功能。”
温如窈摇了摇头：“不，我们早已是它们中的一员了，要想克服，就要先适应它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