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远拉开房门,只一眼便怔住。
“王爷?”
墨尘扫了一眼他的房间,走了进来。
杜清远搀扶着他在床边坐下。
“王爷找我有事?”
这似乎是他头一次来他的房间。
墨尘淡淡的看着桌上放着的药方,眉头紧皱。
“以后不许去找赵懿。”这是命令的口吻。
“你和他有过节?”在杜清远的记忆里,他似乎和赵懿并无交集,就算在前世也没见过几次后便病逝了。
“有些事情,你知道得多了,对你没好处。”
说完,他起身,似是来此处只是为了交代他这一句话,看着他明明虚弱却强撑着的背影,杜清远叹了口气,快走一步到他身侧搀扶住他。
杜清远侧目看着他,忽然问道:
“王爷恨吗?”
墨尘的脚滞住,黑眸里暗流闪烁。
“若恨,那就好好活着。”杜清远定定的说道。
男人的黑眸里闪烁着什么,唇紧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袖中的手,却早已攥成拳头。
挣脱开杜清远的手,进入房间,关上房门。
杜清远苦笑,自己落得这副处境,怎得还同情起他来了。
他照顾他,不过是为了与武王的交易罢了。
仅此而已。
……
墨尘靠在门板上,和杜清远一门之隔,他紧咬着牙,忍着胸口翻滚的恨意,袖中的拳头青筋鼓起。
恨,他怎能不恨。
父母之仇,毒害之辱,若可以,他不想死!
杜清远的那株碧血莲心给他了活下去的希望。
这希望这些年已经出现过太多,可每一次换来的都是假象。
他还要再去相信吗。
就凭着许若不知效果的药方……
真的能救他的命?
黑夜将他淹没在绝望里,换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寒冷。
唇动了动,腥甜蔓延,血液滴答滴答落在手心。
黑眸颤了颤,他笑了。
“呵……”
自己居然为对他抱有希望。
真可笑。
……
翌日,天刚亮,杜清远穿好衣裳匆匆出门。
吩咐小德子阿宝照顾好墨尘之后,便带着翠竹一同出了王府。
这一次,他没有乘坐轿撵,与翠竹一同步行到了距离此处最近的茶馆,看着对面的赌馆在等待着什么人。
“咱们到底在等谁?”翠竹问道。
杜清远眯着眼睛。
“李员外家的败家子,李有钱。”
李员外是个肥的流油的财主,身边妻妾无数,毫无节制,导致他中年肾虚,没了生育能力,女儿有几个却独独只有李有钱这么一个独子,便宠溺上了天。
前世,他花重金找当时是御医的许若看病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还是丞相爷的他,也总听人背后议论,说南城有个财主将滋补药当饭吃。
说的就是他。
俗话说,久病成医。
既然他一心想治好自己的肾虚,又钱财无数,那么,他的府邸里一定藏有珍贵的药材。
“来了。”
只见,对面赌馆三两个壮汉簇拥着一个身着金光闪闪华服的瘦高个,他皮肤蜡黄,长相猥琐,长得像极了李员外。
比之李员外的好色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沾染上了赌博的恶习,黄赌毒样样精通,名副其实的败家子。
“杜公子,咱们等了这么久不会在等他吧?”翠竹指向他。
杜清远点了点头。
“你难道想偷……”
翠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杜清远堵住了唇。
“嘘,小声点。”
杜清远看向四周,压低了嗓子说道:
“李宅聘请了江湖中的凶煞将原兄弟和整个帮派镇宅,想去李宅偷东西等同于送命。”
“那咱们等他做什么?”翠竹疑惑。
杜清远眯着眼睛。
“绑票。”
李有钱是李家独苗,用他的命换取几株药材,李员外应该不会吝啬。
听到绑票二字,翠竹眼眸一亮。
她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撸起袖子,龇牙一笑。
“交给我!”
杜清远想交代一句,就见翠竹已经去了,急忙追了上去。
一盏茶时间后。
翠竹走在前面,杜清远扯着身上红色的裙子跟在她背后。
自打上一次在宴会上杜清远的妆容被人嘲笑之后,翠竹便不服气的开始研习化妆术,这回可算派上用场了。
“他不是好色吗,那咱们就用美人计,将他从赌场引到一出偏僻的地方,摆脱开他身侧的护卫,然后再绑票。”
“要使用美人计,你来就行,我一个大男人不方便。”
“我负责抓人。”
杜清远毫无反驳之力。
在翠竹的催促下,杜清远换上衣裙,更加离谱的是,大小还刚好合适……
见翠竹一副极为兴奋的模样,杜清远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带翠竹,带上刑昼比她省事多了。
等候在赌馆门口,等了片刻,李有钱骂骂咧咧的出来,显然输了不少银子,他刚迈出门框,翠竹找准机会,推了杜清远一把。
杜清远一个踉跄撞到了李有钱。
本就输了银子心情不好,还被人撞上,火气上来。
“哪个不长眼的,想……”
当目光落在跌在地上,慌乱失措的‘女子’身上时,他语气一转。
“小姐,您没事吧?”
伸手搀扶杜清远起来。
杜清远暗自瞪了一眼翠竹,转而眉眼弯弯的一笑。
“无碍。”
这一笑,妩媚众生,勾得李有钱胸口小鹿乱撞,咽了口口水,润着干渴的嗓子。
“小姐是否愿意陪本公子一同去吃顿饭,就当冲撞了小姐,赔不是。”
说话间,手不安分的顺着他的手背滑到手指。
杜清远挣脱开他的手,放在唇边,压低了嗓子。
“好。”
李有钱在附近的雅楼定下包间,这包间与别的酒馆茶馆不同,里面除了桌椅,还摆放着一张粉色的床。
专门用于达官贵人方便所用。
见李有钱色眯眯的盯着他看,杜清远暗骂一句禽兽,却见躲在窗户外的翠竹一个劲的使眼色,他一咬牙。
“公子,外面那些人都看着呢,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这声音杜清远自己都听不下去,却不得不装作羞涩的模样。
李有钱一听,有戏。
一扬手。
“都下去,别妨碍本公子和小姐共度良宵。”
说完,色眯眯的抓住杜清远动手。
“小美人,我来了~”
眼见着那对唇撅着,夹杂着说不出的臭味铺扑面而来,杜清远忍无可忍,一拳头打了过去。
李有钱抹了一把鼻子,一手血,正要发怒,后颈一疼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成了!”
翠竹眨了眨眼睛,带着杜清远扛着李有钱跳出窗户。
……
荒山,一处破庙,杜清远换下衣裳,翠竹就将人给绑得结结实实了。
“大功告成,嘿嘿,还好你带上我,要不然哪有这么快。”
杜清远抽了抽眼角,发誓以后不带她出门办事了。
面目一肃,看向渐渐暗下的天色。
“时间不等人,咱们得尽快。”
事关墨尘,翠竹不敢马虎,点了点头将事先准备好的纸笔取来,杜清远写下威胁信,折好交给翠竹,翠竹身影一闪运转轻功离开。
南城,西街李宅。
“混账,连人都看不好!”
李员外大怒,掀翻了茶碗,急得两眼通红。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啊,独苗苗啊!!
“老爷,您别着急。”
妾室企图劝说,却被李员外一巴掌打翻在地。
“一个个肚子不争气,没一个能给我生出儿子,让我怎能不急。”
妾室捂着脸颊委屈,生不出,还不是因为他自己有问题,怪起她们来了。
心中如此想,却不敢说。
李员外等不下去。“去通知官府的人。”
他话音刚落,就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直直的射在他身侧的圆柱上。
“谁!”
几个护卫追了出去,李员外见上面又张字条,拔下字条只一眼脸色大变。
“李有钱在我手中,若想救他,三日后凑齐这四种药材换他的命,否则就撕票。”
手一抖,不得了!!
几个妾室围过来,一看之下惊呼。
“老爷咱们报官吧。”
“不能报官,这上面写着,若报官就撕票。”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看有钱死掉吗。”
“都给我闭嘴。”李员外被这些妾室弄得头晕。
“将管家找来。”
为了他的宝贝儿子,最安全的办法唯有找到这几种药材。
不多时,管家过来,接过那张字条。
“去找这几种药材,三日后我要见到所有的!”
“这……”
管家有些为难。
“这些药材都极其珍贵,有些难。”
这位管家以前是术士,精通药理,之所以能成为李宅的管家,李员外就是看上他懂医术。
“再难找也得给找到!”
管家只得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
“咱们这样做,有用吗?”
破庙里,翠竹看向昏迷不醒的李有钱。
“李员外就这么一个儿子,一定会想办法凑齐药材。”
一个个去找,太耗费时间,因此他才盯上李员外。
“没想到,这猥琐男还挺有价值的。”
翠竹踢了下李有钱,李有钱动了动,醒了。
“你们是谁,知道我是谁吗!敢绑架本公子,本公子宰了你们全家,唔唔唔……”
翠竹将布条塞入他口中,又揍了一顿,人才老实。
夜里宵禁,第二日天亮杜清远才离开破庙,吩咐翠竹看好李有钱,杜清远便恍若无事的回了王府。
一到门口,小德子就哭丧着脸。
不用问,杜清远都知道,是因为墨尘。
透过门缝,许若在替墨尘针灸,他赤裸着上半身,趴在床上,一头墨发遮挡了他的脸,哪怕不看他都知道,那张脸一定苍白如纸。
时间不等人,他得尽快。
杜清远去了外院叫来了狗蛋。
“近日南城有什么动静。”
狗蛋专门负责打听情报,当初黑石寨也是因为有他,才躲过几次官兵的围剿,现在跟了杜清远依旧负责打听情报的工作。
见杜清远问起,狗蛋便将今日他打听道的事情一一道来。
“昨日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皇上将御林军的统帅的位置交给了三皇子,不仅如此,还开始查办邹柯长的羽翼,现在朝中官员人人自危,三皇子如日中天。”
“还有呢。”杜清远饮了一口茶,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
邹柯长死了,又失去了御林军的掌控,太后必将因为此事而着急上火,自然就会忽略墨王府。
若让她知道墨尘病危,朝中又得起一番波澜,而最大的受害者,是墨尘。
目的达到,也不枉费他冒险将那份折子交给赵懿。
见杜清远陷入沉思,狗蛋想了想,又道:
“说起来有件事情也很奇怪,今日李员外开始大肆收购药材,药铺都被他买下了好几家。”
说完狗蛋忍着笑。
“估计是李员外肾虚得不行,着急了,噗~”
“不行。”
杜清远站了起来。
“什么?”
狗蛋不明白杜清远的意思,还不等他问,杜清远便出了王府。
不行,这样做时间上一定不够。
墨尘的身子每况愈下。
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五日。
得再想想办法,不能将一切都压在李员外一家身上。
若他不能在三日之内凑齐药材,他该怎么办?
眼睁睁的看着墨尘病死?
不,绝对不行!
不知不觉,杜清远到了黑雪阁门口,黑雪阁大门上贴了封条,早已人去楼空。
若夜无尘在,凭借黑雪阁的势力或许会有办法。
或许是老天捉弄。
正要离开,却听门里有声响。
转身,推开贴上封条的门,本以为会见到夜无尘,却二楼扶杆上斜坐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妖媚男人。
若非生有喉结,他差点以为他是个女子。
“你是谁?”
男人并不说话,只看着他,眸子是赤裸裸的轻蔑,嘴角勾起一抹让人看着极为不适的笑。
让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
见他不说话,杜清远皱眉,迈出一步,‘嗖嗖’两声,两把柳叶刀插入地板,正好落在他足尖一寸的位置。
“呵……”
一声轻蔑的笑,再抬眸这屋内再无男人身影。
杜清远扫视一圈,背后被人拍了一下,下意识的躲开,脚背不慎绊到斜插着在地板上的柳叶刀摔在地上。
红色衣摆临近,男人走近他,手指挑起的下巴,咂嘴。
“你就是墨尘的王妃?”
杜清远疑惑,这个男人,认识墨尘,搜寻记忆,他并不认识他。
“你是谁?”
“想知道本尊的名字?”
男人摩挲着他下巴,他的手指纤长细腻透着光泽,还学女人染了蔻丹,红唇妖娆,眸子轻佻,一看便不是个好人。
杜清远拍开他的手。
“我才不想知道你的名字。”神经病。
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裳,杜清远冷哼一声。
“劝你别在这里停留,官府的人会很快发现你。”
显然,杜清远将他误认为是黑雪阁的人了。
见杜清远转身出去,男人看了自己的手,他敢拍开了他的手?
“……蓝千诡。”
杜清远顿住,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过?
正疑惑,耳朵呼的一下,被人吹了口气,杜清远一个激灵,眼前便出现一张放大的妖孽脸。
下一刻脖颈刺痛。
当杜清远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离开,摸着自己的脖子,一手的血。
丫的,怎得一个个的都喜欢咬脖子!
这个地方风水不好,以后不能再来了!!
杜清远气呼呼的出了黑雪阁,刚踏出一步就见地有一个木盒。
疑惑的拾起打开,就见里面躺着一株药材。
“这是!”
远处看着杜清远走远的蓝千诡舔舐唇,看向墨王府的方向。
“师弟,这株万年玲珑叶便送你了,望你能好好活着,这样才更加有趣。”
……
一转眼,三日之期到来,李员外如约将找到的药材放在木筏上顺着河流抛下。
翠竹取来上面的包裹,取出打开,里面只有两株药材。
“大侠,我找遍整个南城也只找到两种药材,求您放了我儿吧。”
上游,李员外苦苦哀求。
杜清远捏着眉心。
“我去剁了李有钱一只手。”
翠竹抄起菜刀,吓得被捆绑着蒙住眼睛的李有才全身发抖尿了裤子。
“罢了,将他放了吧。”
若能寻到,李员外也不会这般哀求。
“可是。”
翠竹噎住,她知道,就算杀了李有钱也没用。
心中气恼,铆足了劲将人丢了过去,正好落在李员外面前,两父子顿时抱头痛哭。
“爹,女人都是魔鬼,以后我再也不好色了,呜呜呜……”
……
回到墨王府,杜清远将所有的药材都整理了一下,加上李员外给的两株和在黑雪阁门口捡到的一共找齐了九种。
还差一种药材。
时间,仅剩下两日。
该怎么办。
“王爷!!”
隔壁屋子小德子惊呼一声,铜盆落到地上。
杜清远瞪大了眸子,推门而入,就见墨尘趴在床边,发丝凌乱双眸黯淡,嘴角满是鲜血,狼狈至极。
见杜清远进来,他瞳孔缩紧。
“滚出去!”
杜清远紧抿着唇。
“好我出去。”
退到门外,靠在门口,随后许若进去替他针灸,房门关上,杜清远紧攥着拳头。
头一次,他生出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想发火,却一股劲使不出来。
不知该和谁置气。
和老天爷吗。
是上天捉弄,不放过墨尘,也不放过他……
出了东院,杜清远坐在凉亭,趴在石桌上。
能想到的办法他都试过了,整个南城里能寻的地方他也寻了,甚至都不惜去做绑架威胁这种为之不耻的事情。
难道,真的要放弃了他。
另谋出路……
“少爷,这是刚刚有人送来的。”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杜清远趴在石桌上有气无力。
阿宝知道杜清远是因为王爷的事情而难过,将信放在石桌上便出了凉亭。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很多,从嫁入王府到遇到武王,被武王下毒,和武王的许诺。
他清楚的明白自己没有中毒,一颗糖豆而已,武王没想过杀他,只是吓唬他罢了,若他还是当年那个愣头小子,说不定真被他唬住,可他好歹活了三十七载,岂会看不透那些小把戏,不戳破也正是因为被武王的人品折服。
他相信,若他信守承诺照顾好墨尘一年,武王一定会履行承诺。
这并非赌,而是信任。
可现在一切都不在他掌控。
两天的时间里,他要到哪里去找这最后一株。
李员外算得上南城比较有名望的财主,若他都没能再找到这最后一株,他又能上拿去寻去。
现在出城到别的城镇去找,也已经来不及了。
闭上眼睛,抱着后脑勺,杜清远苦求自己能想出法子,袖子不经意将桌上的信封扫落在脚步,杜清远弯腰去捡,只一眼怔住。
“这是赵懿的笔迹?”
将信打开,看了片刻将信折好塞入信封。
信中,赵懿邀请他前去德景楼品茗。
这种时候,他哪有心思去品茗,对象还是他?
抬手便要将信撕碎,只一瞬,脑子里闪过什么。
“阿宝,准备轿撵。”
……
德景楼,南城最大的茶铺,二楼,掌柜的亲自将今年刚得到的新茶送来,候在门口不走,等着看杜清远烹茶。
上回见识了他的手艺,总念念不忘,这回可算来了。
杜清远熟练的开始烹茶,这手艺和这与生俱来的毫无做作的气质,一时,让坐在对面的赵懿晃了神。
自从那日杜清远离开府邸,瞧见那一抹恬静的笑,那一幕似是印在他脑子里,如何都挥之不去。
他如愿获得御林军统帅的位置,就如他所说,一字不差。
“三皇子,请。”
杜清远将一杯碧绿的茶送奉上。
赵瑜抬手去接,不经意碰触到他的手指,手感温热细腻,如他给他的感觉一样,让人很舒服。
他将茶杯放在鼻端嗅着,茶香沁人,轻嘬一口,口齿留香,再看向眼前恬静端庄的人。
愈发舍不得放手。
有此等才华,又烹得一手好茶,留在墨尘那病秧子身边,可惜了。
前几日,李员外之子被绑架是他干的吧,为墨尘做到这般,着实不易。
“放弃他,他活不了。”
他话语淡淡,似是已经为杜清远决定好了一切,只等他放弃墨尘。
杜清远倒茶的手滞住,茶水倒出了茶杯洒了一桌子。
放下茶壶,杜清远抬眸,目光坚定如炬。
“他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