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冷雨淅沥而下。
街道旁的店铺早早亮起了灯光，五颜六色的灯牌倒映在雨水浸湿的地面上，隐约流转着几分旖旎的感伤。
谢九尘伫立在车水马龙的中央，任由行色匆匆的路人穿过朦胧的身体。
他微微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高楼大厦，雨水透过掌心落在地上，溅起了涟漪。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初次踏入人间的情景，也是如今这般不知何去何从。
难道自己并没有活过来吗？
现在解脱了地府冥主这个沉重的枷锁，他也不过是一只孤魂野鬼罢了。
谢九尘似是自嘲地笑了笑，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马路对面的宜和公寓上。
犹豫了一会，他缓缓走向那里。
看着熟悉的门牌号，他习惯性地握住门把手，却径直穿过了紧闭的大门。
房间里的一切摆设似乎有些陌生，和他离开前的模样大不相同。
谢九尘倏然站住脚步，神情空茫，犹如深潭般沉寂的眼底掠过一丝波澜。
这时从客厅的方向传来几句打情骂俏的声音，听起来暧昧又刺耳。
他转身看向声音来处，双眼变得隐隐血红，脸上复杂的情绪剧烈交织在一起。
饭桌上的江楼弃笑意粲然，手里的筷子不断往另一个女生的碗里夹菜。
这样幸福的一幕，连空气都是甜的，他们就像大多数热恋期中的小情侣一样。
谢九尘落寞地将视线转向别处，提步走入了卧室里。
目之所及，所有的衣物都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唯独没有他的东西。
没有清一色让人产生视觉疲劳的西装，没有枯燥乏味的书籍，甚至仅仅只是一个单调的水杯，也没有留下的余地。
连同书房那架钢琴，也消失不见。
仔细算算，他不过也才散灵几天，江楼弃就已经彻底忘记他，另寻佳人了。
谢九尘不停回忆着自己临死前说过那句“忘了我”的话，心口一阵抽痛。
原来他一度以为这样对谁都好的结局，等到亲眼目睹深爱的人去爱着别人时，才明白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有多难受。
自己亲手推开的人，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难过和后悔？
他忽然感到眼角滑过一丝冰凉的痕迹，像落在大海里一样，没有泛起大的涟漪，但足以在心里掀起狂风骤雨。
其实这里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变过，那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身边也刚好有一个可以分享喜怒哀乐的人。
不过是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他而已。
挺好。
谢九尘站在阳台上，双手撑着栏杆凝望着笼罩在烟雨中的城市，任凭孤独的冷风吹过鬓角，徘徊在耳畔。
一时之间竟不知过去的种种纠缠该去细细描摹，还是寥寥几笔。
他现在又能去哪里？
地府？还是继续游离人间呢……
谢九尘低头看着心口燃烧的烛焰，脑海里油然生出想要重塑躯体的念头。
既然自己的灵体没有灰飞烟灭，那因献祭生死簿而销毁的身体是不是能回来？
他抬起手想催动烛焰的力量，却发现无论怎么发力都没能使用异能。
他的力量消失了？！
谢九尘垂眸注视着空空如也的掌心，面色也变得愈发凝重。
算了，活过来又能怎么样？
既然那人都完完全全把他忘了，自己又怎么好贸然闯入别人的生活。
楼外寒冷刺骨的风雨越下越大，沉重地压着心头的怅惘。
谢九尘轻叹了一声，抬头看是风情万种的人间，闭眼是往昔的一年又一年。
一些曾经以为永恒的东西，原来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最后云烟成雨。
不知道站了有多久，身后的孤灯终于灭了一盏，整个房间陷入了无边黑暗。
此后很多个日夜里，他都没有离开公寓，静静待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看着房间的主人在眼前走过又离开。
有好几次江楼弃站在他面前，两人的距离不过寥寥。
对方精致勾魂的脸庞进入自己的视线，梨涡里漾着藏都藏不住的笑。
谢九尘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那人看见了自己，看见了他这个多余的鬼魂。
等到回过头去才发现，那人仅仅只是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
他心里那点慌乱和期冀又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再也泛不起波澜。
谢九尘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偷窥者，不知廉耻地窥视着那人幸福的一切，就好像自己也幸福了一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已经记不清过了多久，也记不得那人换了多少任女友，带过多少人来到公寓里。
这些人里有男的，也有女的，有赤忱真心，也有虚情假意，最后都不欢而散。
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里，他听了很多江楼弃同别人讲过的情话和承诺，明明肉麻又深情，结果却连一次床都没上过。
那人总是欠了一身风流债。
渐渐地，谢九尘开始看不懂他了。
这到底是一种折磨，还是对于新鲜事物的一种热恋和追求呢？
那些承诺的语言没有重量，随意说出口的喜欢与爱，配不上一颗赤诚的心。
后来，那人开始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然后倒头就睡。
睡醒之后又接着重复前一天。
谢九尘想跟他出去，却发现自己承受不住日光，对方向的概念也模糊不清了。
他只能独自待在公寓里等着。
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才终于等来了门外开锁的声音。
谢九尘看着那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想去搀扶却无能为力。
对方今天的衣领上好像又多了两个红色的唇印，和洁白的衬衫格格不入。
谢九尘皱着眉头，转过身不去看，握紧的指节慢慢泛白，眉角也在隐隐跳动。
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心头压抑许久的情绪。
背后突然响起咣当碰撞的声音，动静很大，像是有什么摔在了地上。
他急忙回过身，面露心疼，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拉起摔倒的人。
可地上的男人却什么也看不见，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一头栽在床上。
谢九尘站在床前，身形依旧清隽挺拔，可眼中隐约的悲痛和无奈，还是难以掩饰地流露出来。
他看着那人，声音戚然地问道：
“你有想起过我吗？哪怕只是一瞬间，或者在梦里也好……”
话音刚落，卧室的阳台方向居然传来一声放荡不羁的调侃：
“傻瓜，你老公在这呢。”
闻言，谢九尘心头重重一震，先是茫然了两秒，而后立刻转过身去。
只见玻璃门外斜靠着一个人，正挑眉扬笑地看着他。
谢九尘宛若一潭死水的眼眸里重又漾起意外的喜悦，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他看了眼身后熟睡的人，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来人，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你……是小楼？那他呢？”
月光下的江楼弃站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严肃道：
“我肯定是你如假包换的老公了，至于床上那个人，准确点说是平行时空里的，并且是过去的我。”
“平行时空？”
“对，你没有散灵，而是被某种力量送到了过去，我差点被蒙蔽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谢九尘微微愣神了下，低声询问：“是罗夜临死之前说的那个人？”
对方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飘渺的魂体，谢九尘眼眶一酸，缓缓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哽咽道：
“你怎么也死了……？”
“没死呢，身体在柢山上，我在神殿里拿到了前世的南明离火，吸收了陵光的神力，我想应该是现在的身体承载不了神火的原因，才导致灵魂出窍了吧。”
江楼弃握住他的手，脸颊肆意感受着他掌心熟悉的冰凉，继续说道：
“得到神力之后，我又找了你很久，才在这个时空里找到你。”
下一秒，谢九尘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用尽全力紧紧抱着，低低地说：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他埋首在江楼弃的颈侧，胸腔震颤，眼里闪着刺痛的光，和淋漓尽致的委屈，削瘦的手背上也鼓起几条青筋。
“就说你傻，我把我自己忘了都不可能忘了你。”
江楼弃轻轻摩挲着他耳边柔软的发梢，尴尬地问道：
“你不会是在这个时空里看见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谢九尘缓缓放开他，脸上透着点窘迫和怒气，“没有……”
哪知对方瞬间来了兴趣：“肯定有，我已经能想象到你吃醋、生气、伤心，还不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了。”
谢九尘强装镇定地走到阳台前，连忙岔开话题：“咳咳，说正经事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回到原来的时空？”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又补充道：“而且我的力量也消失了。”
“没有消失，只是被这个时空压制了，等到回去，你的身体和力量都会恢复。”
江楼弃抬手缓缓覆上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扣住他的手指，又问：
“你第一次出现的地方在哪里？”
单手撑着栏杆的男人思索了一会，说：“在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小巷子里。”
“居然是在这里，我来的时候也是在巷口，命中注定啊。”
江楼弃无意识地摩挲着耳钉，说：
“回到未来的办法在我寻找你的时候已经发现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