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盘哇小说>仙侠武侠>大奉打更人(上)【完结】> 第一百章 我要包场

第一百章 我要包场

  他刚发完这段话,正在着手写下一句,玉石小镜便闪过一连串的传书:

  【一:什么内幕。】

  【二:你知道什么隐秘?】

  【四:三号桑泊真的有隐秘?】

  【五:能告诉我们吗。】

  【六:阿弥陀佛,】

  【九:小友请说。】

  “……”许七安蹲在臭烘烘的茅房里,愣了一下。

  大家似乎对这件事很关注啊,也对,毕竟事关大奉的镇国宝剑,这等顶级的机密,没人会不好奇。

  尤其是,天地会的众人不是凡夫俗子,都背靠着势力,或者自身有足够的实力。

  这样的人,更在意这些顶级的机密,即使与自身无关,但说不定某时某刻,这些隐秘会起到难以想象的作用。

  【三:并不是一品高手来袭,这点我差不多可以肯定了。】

  许七安没有把话说死。

  顿了顿,他书写信息:【三:但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

  半晌没人说话。

  呵,还行,没有铁憨憨的站出来说:不是说好信息共享相互帮助吗。

  这就很愉快了,要是群里有杠精,或者白嫖党,他的计划不好实施。

  许七安顺势道:【金莲道长,我觉得天地会存在一个弊端,不解决这个弊端,天地会永远只是一群貌合神离的人组成的松散组织,对大家的帮助也有限。】

  【九:小友请说。】

  【三:诚然,互帮互助,信息共享是天地会的宗旨,但过于理想化了。我可以把这个隐秘告诉大家,但我能得到什么?什么都没有。

  【我分享了这个秘密,而像一号这样喜欢沉默偷窥的人,心安理得的啃着嗟来之食。

  【一次两次之后,我就会变的不愿意分享信息,分享秘密。】

  【一:你说谁啃着嗟来之食?】

  一号似乎有些生气。

  说的就是你,就你最喜欢窥屏……许七安不搭理一号,继续传书:【道长,天地会的大家,彼此天南地北,并不相识,本质上是陌生人。缺乏信任和付出的基础,试问,谁愿意对陌生人无私奉献呢。】

  许某人最讨厌的就是白嫖,坚决杜绝这种行为。

  千言万语就是一句话:我凭什么要把秘密分享给你们。

  【九:小友此言,甚是有理。】

  见状,许七安咧嘴一笑:【道长能认同就好,相信大家也认同吧。】

  天地会成员保持沉默。

  【三:道长,我有一个思路,您将三号碎片赠予我时,三号碎片被封禁,无法与其他碎片联系,咱们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一点?】

  【九:小友有什么主意。】

  金莲道长。

  【我举个例子,我将桑泊的秘密,以五百两黄金的价格在天地会售卖,想要获取消息的人,可以通过地书与我传书,而道长则帮忙封禁那些无意购买地书碎片的人。

  【当然,我不是在乎黄白俗物之人。但如果谁没有等价的信息,我可以允许你们用黄金和白银交易。】

  快,快用银子来买我的消息,我要在内城买大宅……许七安换了个蹲姿,有些期待的盯着镜面。

  此时,连臭烘烘的茅房也变的芳香起来。

  【九:实不相瞒,贫道虽然知道封禁地书的法术,但贫道伤势尚未痊愈。当日潜回地宗,惊醒了道首的一缕元神,地书被封禁,贫道也受了重伤。若非如此,贫道不会如此狼狈。】

  ……许七安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他猜的没错,金莲道长肯把地书碎片赠送给天地会众人,绝对有方法克制、取回。

  但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

  就是说,近期是无法开启私聊功能了。

  见长时间没人说话,一号有些急迫的传书。

  他(她)不愿看到这场交易无疾而终。

  【一:不如这样,你可以向我们公布秘密,我们则给你一个承诺,可以用等价信息交换,也可以用金银购买。】

  【四:但是这依然有漏洞,比如我用等价的秘密与三号交换,三号不亏,但我的秘密却被其他成员毫无代价的汲取。】

  【二:另外,我们分处天南地北,就算想买你的秘密,如何把银子送到你手里?】

  众人踊跃发言,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和顾虑。

  许七安嘴角一挑,天地会成员们不仅是重视他掌握的秘密,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们看到了利益。

  如果自己的想法得意实现,那么他们同样可以用各自掌握的信息,来换取报酬。

  可以可以,有利益才有动力,这才是一个商业聚会该有的样子。

  【三:在金莲道长伤势痊愈前,不如我们这样,我可以把隐秘告诉你们,你们用等价的信息和金银交换,但可以赊账,不需要现在就支付报酬。这样就四号的担忧就不存在了。至于二号的顾虑,我暂时没想到解决的办法,嗯,你依旧可以拖欠,将来用等价信息换取。】

  那这样就没问题了……众人心想。

  【一:我没意见。】

  【二:我也是。】

  【四:嗯,就按照三号的想法来。】

  【五:我没问题的哦。】

  【六:我也是。】

  【三:七号和八号为什么始终没有说话,你们不发表意见的话,这桩交易就无法达成。】

  金莲道长跳出来解释:【七号从去年开始,便不知所踪。八号必死关。就暂时将他们二人排除吧。】

  【四:但是七号还活着,对吧。】

  【二:七号的地书碎片在我这里……嗯,他因为某些原因,假死脱身,避难去了。】

  【三:那我没问题了。】

  许七安停顿了几秒,再次输入信息:【我听到了桑泊传来了求救声!】

  桑泊里传来了求救声?!

  三号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宛如雷霆轰然炸响在天地会众人心头。

  大奉开国皇帝的证道之地,供奉着镇国宝剑的湖泊里,竟然传来了求救声……

  谁在求救?

  向谁求救?

  地书聊天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许久之后,向来沉默寡言的一号率先传书:【不可能!】

  众人顿时将注意力转回“地书”碎片,静等许久,没有得到三号的回应。

  是了,三号是云鹿书院的弟子,心高气傲,不屑反驳。

  这也侧面证明,三号说的话都是真的,这样高傲的学子,根本不屑说谎。

  一号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刚才脱口而出的质疑后,便没有再说话。

  【四:真是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九:这个隐秘的价值极高。】

  【二:桑泊底下会不会囚禁着什么存在?你们觉得呢。】

  二号给出了猜测。

  许七安心里一动,果然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五:哇,大奉的桑泊里封印着绝世魔头?喂喂,一号三号四号,你们都是大奉人,有没有想起什么。】

  【六:不用问了,一号显然不知情,众所周知,一号是朝廷里的重要人物。这意味着,可能只有皇室,甚至元景帝一人知晓。】

  【一:我会试着查这件事,三号,如果我有进展,可以用来抵消你的信息吗。】

  【三:呵,这得看你能查出什么。】

  等了五分钟,没人说话了,许七安就确认这群没素质的网友已经下线。

  收好玉石小镜,离开茅房,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如果上辈子的厕所是这样的,肯定能改正一坐就是半小时的坏习惯……因为没人愿意再这样的环境里玩手机……”许七安心里补充一句:臭茅坑才是治疗痔疮最好的医生。

  回到偏厅,朱广孝正在吐纳,宋廷风翻看见不得光的艳史禁书,当然,不是元景帝和绝色国师的。

  “你是去生孩子了吗。”宋廷风眯着眼,嗤笑着调侃。

  “是,”许七安点点头,舒服的靠在座椅上,认真的说:“死鬼,那是你的崽。”

  旁边的朱广孝行岔了气,一脸措手不及的睁开眼睛,看了眼许七安。

  宋廷风打了个寒颤,拱了拱手,低头继续看书。

  他自认属于玩世不恭的类型,性格外向,逢人就是笑眯眯的。是那种面对任何人都能得心应手性格。

  但对上许七安,宋廷风觉得自己还是正人君子了些。

  很多时候,明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打趣,但就是无法适应,败下阵来。

  “晚上去教坊司吧。”宋廷风提议道:“我约几个同僚去,咱们一起去耍耍,混久了就是自己人了。”

  顿了顿,他脸色郑重地说道:“杨金锣和姜金锣的事情后,衙门里嫉妒你的人不在少数,私底下都看不惯你。

  你需要多应酬交际,而不是整天只与我和朱广孝混。”

  朱广孝睁开眼,附和着点头:“对,我常私底下听别人说你坏话。”

  本来不想和他们玩的许七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他不是年轻气盛的愣头青,深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加入打更人以来,确实疏忽了同僚间的应酬,主要是整天面见魏渊、与司天监术士混迹一处,眼界有些高了。

  于是在宋廷风的引导下,找了几个相熟的,同在银锣李玉春麾下的铜锣,与他们约定晚上去教坊司玩。

  当然,并不存在谁请客的问题,教坊司这价格,大家心里都清楚,等闲铜锣请不起。

  不过,许七安轻飘飘的说,咱们去影梅小阁包场,我来搞定。

  铜锣们当场打了鸡血,性奋了。

  ……

  案牍库,甲字库房。

  檀香燃烧着,青色的烟迹笔直如线,阳光透过格子窗,在地面映出有规律的,整齐的色块。

  魏渊合上了厚厚的《大奉十三典》,沉吟片刻,起身,在书架里翻出一本《九州志:西域》。

  檀香烧成灰烬,香灰落入小炉。

  魏渊合上所有书,疲惫的捏了捏眉心,不知不觉,手边堆积的书册已经与他肩膀等高。

  “义父,有什么发现?”南宫倩柔终于等到机会。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魏渊叹息一声。

  “桑泊里有什么秘密?”南宫倩柔问道。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魏渊摇头,脸色严肃的警告:“忘记今天发生的事,不许追查,不许私底下议论。”

  杨砚和南宫倩柔同时低头:“是。”

  ……

  黄昏,散值。

  包括许七安在内,十位打更人昂首挺胸的进了教坊司胡同。

  在这个百官噤若寒蝉的京察期间,打更人可以在教坊司横着走。

  “宁宴啊,浮香花魁真的会见我们?”

  “我可听说,浮香花魁很久没有陪客了。”

  “梅影小阁真的会让我们包场?”

  铜锣们有些不信,因为教坊司这地方,最欢迎的是读书人,各种娱乐节目偏向为读书人服务。

  这是社会风气。

  打更人虽然监察百官,挺横,但与官员是相互制衡关系。

  若是在教坊司乱来,礼部就会很开心,巴不得抓住机会弹劾打更人。

  所以,若是浮香花魁不愿意招待他们,铜锣们也只能离开,还丢了颜面。

  只是许七安提议的俄罗斯转盘游戏是在太诱人,打更人们听完都怒斥许七安伤风败俗,问去不去的时候,又答应的飞快。

  来到影梅小阁,众铜锣不由的慢下脚步,把夹在人群里平平无奇的许七安凸显出来。

  许七安摘下腰刀,刀鞘拍了一下小龟公的屁股,轻松自如地笑道:“去告诉你家娘子,我要包场。”

  第一百零一章 抄家

  小龟公被打了一下,丝毫不怒,脸上堆着笑容,态度毕恭毕敬,甚至谄媚:

  “您稍等,我这就去,杨公子大驾光临,娘子知道肯定高兴坏了。”

  许七安隔三岔五的光顾浮香,院里早就认定他是花魁娘子的相好,小门房对别的客人倨傲冷淡,但对许七安可不敢怠慢。

  恨不得跪舔。

  许七安领着打更人进入院子,墙角的梅林暗香浮动,白墙黛瓦,颇有雅致。

  花魁娘子听说许七安包场,立刻让丫鬟化了精致的妆容,穿一身粉白色拖地长裙,露出精巧的锁骨和白皙的脖颈。

  白色裹胸在薄纱中若隐若现。

  浮香亲自作陪,给许七安端茶倒酒,偶尔附耳交谈,笑靥如花。

  看的一众铜锣艳羡不已。

  浮香本身就是颇有盛名的花魁,那首“暗香浮动月黄昏”问世后,身价水涨船高。

  听说已经不再陪客了,至少寻常人是不可能了。

  即使如此,每日来影梅小阁喝酒听曲打茶围的客人依旧多如过江之鲫,因为浮香偶尔会出来当令官,组织大家玩行酒令。

  酒过三巡,许七安给宋廷风打了个眼色,起身道:“诸位同僚,许某不胜酒力,先休息了,你们玩。”

  铜锣们当然没意见,彼此眼神交互,嘿嘿直笑。

  浮香眸光流转,奇怪的看了许七安一眼,便任由他搂着香肩离开。

  ……

  沐浴后,许七安穿着白色单衣,坐姿懒散,手里捻着酒杯。

  “许郎很少带同僚过来吃酒。”同样刚结束沐浴的浮现坐在稍远处的床榻上,歪着螓首,擦拭头发。

  她肌肤温润,脸蛋无暇,在烛影晃动中,多了几分妖娆和神秘。

  “此事说来话长,”许七安喝了口酒,叹息道:“前几日,两位金锣看中了我,都想招我入麾下,便在打更人衙门打了一架。”

  浮香下床,裙摆落下,遮挡住两双雪白的长腿,她从后面搂住许七安,轻笑道:“遭小人眼红啦?”

  “红眼病自古有之。”许七安没有否认。

  “许郎早说,奴家好替你招待一下同僚。”浮香懊悔道。

  她席间没怎么搭理其他铜锣。

  “不必。”许七安笑了笑。

  人际交往能力他不缺,反手把浮香搂在怀里,酒杯一倾,冰凉的酒液顺着浮香雪白的脖颈流淌。

  “这样喝酒才痛快。”许七安大笑着低头。

  浑身酒味的浮香又泡在去了,许七安借口出门透气,离开主卧,去酒室看了一眼,同僚们在乐曲声里,愉快的玩着游戏,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其实只要给够了银子,教坊司院子里的侍女们并不会拒绝,自古都是如此。

  许七安跃上围墙,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引燃。

  他仰起头,两道清气射穿黑夜,一闪即逝。

  视线里,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气数,世界变的色彩斑斓。

  许七安从褚采薇那里得知,碧绿色的代表着妖气,那天夜巡时,他清楚的看见绿光在教坊司上空一闪即逝。

  这意味着教坊司里潜藏着妖孽,很胆大的猜测,因为教坊司是平时达官显贵喝酒取乐的地方,这样一个地方,竟然隐藏着妖孽。

  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回,许七安牢记不作死就不会死原则,没有去窥探司天监,免得又被监正闪瞎狗眼。

  他扫过教坊司的上空,视线所及,各种色彩缤纷闪烁,但没有妖气。

  “是妖孽离开了……还是用特殊方法隐藏?”许七安跃下墙头,返回了浮香花魁的闺房。

  ……

  浮香蜷缩在许七安怀里,扑闪着明亮的眼睛:“许郎,为奴家赎身好不好。”

  谈钱多伤感情……贤者时间的许七安不为所动。

  花魁娘子扭了扭身子,撒娇道:“人家只要当个妾就好了,只想在许郎身边侍奉。”

  许七安摸了摸她的头,手指在青丝间抚过:“别闹,咱们这种真挚情感不应该掺杂铜臭。”

  浮香眼圈一红,垂泪道:“你就是想白玩我,玩腻了把人家一脚踢开。”

  这都被你发现了?!许七安诧异的想。

  嘴上无奈说:“你是教坊司花魁,给你赎身,没个四五千两,根本不可能。而且,礼部还未必会答应。”

  “奴家这些年也攒了些钱的,而且我寻人打听过啦,铜锣只需三年就能在内城买个院子。”浮香搂着他,软语哀求:“许郎,赎我。”

  内媚的花魁不但懂的撒娇,还充分利用自己的资本,玲珑浮凸的身段紧贴着许七安。

  眼波里含着泪光,楚楚可怜。

  许七安皱了皱眉,倒不是为难,上辈子也遇到过这类女孩,很懂得撒娇,要买这个要买那个(奢侈品),许七安应付得来。

  他只是有些奇怪,一个艳名远播的花魁,事业正蓬勃发展,又正值妙龄,即使要从良,也早了些吧。

  再说,打更人虽然因为组织原因,让百官忌惮,可以浮香的段位,便是给四品大员做妾,也绰绰有余了。

  “此事不急,等我积攒了些银子,再为你赎身。”许七安随口敷衍,搂着花魁滑腻的身段,让自己三秒入睡。

  黑暗中,浮香静静凝视着许七安的脸,眸子清亮。

  ……

  第二天,清晨,一伙人离开教坊司。

  同僚们见到许七安,笑着打招呼,关系密切了许多。若是以前只把许七安当同僚,现在则把他当小伙伴了。

  效果甚好。

  其实只要不是嫉妒心太强,或者地位太高,同等级的铜锣不会无脑仇视他。

  心思灵活点,投其所好,展露善意,大部分人是愿意与许七安交好的。

  因为这样一来,一个被两位金锣看中的狗屎运家伙,身份就转化为:这个被金锣看中的家伙是我朋友。

  一路上走走聊聊,一位铜锣忽然笑道:“宁宴真是人才,让我知道,以前自己是多么的无知且无趣。”

  同僚们发出了善意且暧昧的笑声。

  许七安耸耸肩,“回头再教你们几个更有意思的玩法。”

  更有意思的……众人眼睛发亮。

  赶在卯时抵达打更人衙门,点卯后,许七安与宋廷风三人来到春风堂的偏厅,喝了几口茶,正准备出去巡街,一位吏员匆匆赶来。

  “三位大人,李大人有请。”

  有活了……许七安三人挂上佩刀,并肩来到春风堂。

  穿衣打扮一丝不苟的李玉春,完美的与同样整齐有序的春风堂融为一体,毫不突兀。

  春哥,你这样活着很累的……许七安有些同情顶头上司的强迫症。

  李玉春指着案边的三张牌票:“今天要去抄家,你们仨代表我去。同样的话我还是要重复,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一刻钟后,在前院集合,跟着其他同僚一起过去。”

  竟然是抄家?!

  许七安吃了一惊,抄家是打更人业务之一,对象是犯官。

  “这是文书。”李玉春把下发到他这里的文书给三人看。

  本次抄家对象,户部金部主事,正六品。以贪污渎职的罪名流放、抄家。

  所谓抄家,便是抄没家产,家中财物一律充公。搁在许七安前世,就是剥夺犯罪人个人财产。

  李玉春看了许七安一眼,道:“此人是户部周侍郎的下属。”

  这是在告诉许七安,这件事是税银案的后续。

  一个朝堂大佬的倒台,必然伴随着依附于他的官员的革职、处罚。就像拔出萝卜带出的泥。

  许七安三人领命离去,前往前院的路上,宋廷风道:“你是第一次参与抄家,有些规矩不懂,我给你所说。

  “抄没家产时,吏员会在前院点齐值钱物件,记录在册,然后带回衙门。但他们是不参与搜刮的。”

  说到这里,宋廷风给了一个“你自己领会”的眼神。

  许七安这样的老油条,立刻就领会了意思。

  “听头儿的意思……”许七安试探道。

  “嗨,你别管他。”宋廷风撇撇嘴:“头儿就是死脑筋,不知变通。咱们得合理的为自己谋求利益。”

  这确实是较为合理的谋求利益,许七安点点头。

  宋廷风与他一样,不愿去敲诈商贾、勒索百姓,但眼下是去抄家,抄的是贪官污吏的家。

  银子本身就不干净,薅的是大奉的羊毛,不是百姓的羊毛。

  这种事儿,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见过太多次了。许七安采取不反对不赞同的态度。

  这次抄家由一位银锣带队,四组铜锣和二十四名白役组成。

  每三位铜锣分属不同银锣,多队组成的制度,是为了相互监督,相互检举。

  制度是好的,只是时间久了,大家心照不宣,都拿一点,相当于谁都没拿。

  听着宋廷风的科普,三人来到前院,看见已经有铜锣在集合了。

  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银锣,三十岁出头,嘴唇偏薄,眉眼间透着桀骜,单看面相就知道不是好相处的人。

  宋廷风领着两位同僚靠拢过去,迎向银锣,顺手取出怀里的凭票。

  那银锣见到三人过来,眼神忽然凌厉起来,沉声道:“你们三个迟到了。”

  许七安愕然道:“我们没迟到啊。”

  收到消息他们就过来了,虽说路上谈话,走的不快,但绝对没有超过一刻钟。

  银锣一听,眉毛倒竖,眼神骤然锐利,摘下腰后佩刀,抽向许七安脸颊。

  破空声里,许七安身体后仰了一下,在刹那间避开凶狠的抽打。

  似乎没想到许七安能躲开,银锣一怔,狞笑道:“还敢躲。”

  “大人,大人……”宋廷风连忙插入两人之间,腆着脸,赔笑道:“是,我们迟到了,大人您莫要生气,耽搁了正事,还有好活儿等着您呢。”

  他可以提了提抄家的事儿。

  谁知那银锣根本不给面子,抬脚踹中宋廷风的小腹,把他踹飞出去,挣扎了一下,没能站起来。

  他在针对我……可我并没有得罪他……许七安心里涌起了怒火,他下意识的按住了刀柄。

  银锣眯了眯眼,不怒反笑,又是一刀鞘抽打过来,讥笑道:“怎么,想抽刀,你配吗。”

  抽刀我就死定了……许七安抬手挡了几下,臂骨被抽打的火辣辣的疼。

  这么多人看着,有点丢脸。

  见许七安认怂,银锣又抽了几下,冷笑道:“滚进去吧。”

  许七安三人入队。

  接下来,陆陆续续又有铜锣赶来,那位银锣不管不问,任由他们入列。

  看到这一幕,许七安万分肯定这银锣是在针对他,纳闷的是,自己并没有得罪他。

  “你刚才幸好没抽刀,不然你就完蛋了。”身后有人说。

  许七安扭头看了一眼,是昨晚一起喝花酒的铜锣。

  “我没那么傻,对银锣抽刀是大罪。”他说。

  铜锣点点头,小声道:“他姓朱,是衙门里最年轻的银锣。”

  许七安郁闷道:“我不认识他。”

  铜锣“嘿”了一声:“他父亲也姓朱。”

  许七安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便听身边的朱广孝低声道:“朱金锣?”

  喝花酒的铜锣“嗯”了一声,补充道:“他是最年轻的银锣,也是咱们京城衙门最被看好的年轻俊彦,嗯,在许七安出现之前。

  “前日里我与他手底下的铜锣喝酒,听他说起,朱银锣很不喜欢你,不止一次说你不过是区区铜锣……”

  这时,朱银锣目光锐利的扫视众人,铜锣当即噤声。

  第一百零二章 高于生命的东西

  “马德!”

  许七安自认倒霉的暗骂一声。

  想起了前世的职场生涯里被领导穿小鞋的经历,那时尚且可以说一句:老子不干了!

  打更人衙门等级森严,不能用这种偏激的方式应对。

  “你给老子穿小鞋是吧,那就别怪我在魏爸爸耳边煽风点火。”许七安摸着肿胀的手臂,怒火腾腾。

  点齐人马,乘上马匹,打更人和白役们风风火火的赶往目的地。

  那位被抄家流放的户部金部姓程,有一座三进的大院子,此时已经被御刀卫团团包围。

  打更人赶到后,朱银锣抽刀出鞘,刀芒一闪而逝,将“程府”匾额斩成两截。

  握刀的手一挥:“抄家!”

  铜锣和白役们一脚踹开中门,蜂拥而入。

  府里的仆人们吓的大气不敢喘,战战兢兢的缩在各个角落,路边、花园、屋檐下。

  他们昨日才知道老爷问罪入狱,府里正要走关系呢,谁想今天就来了这么一群气势汹汹的狠人。

  许七安三人进入前厅,正要去后院,接过被朱银锣一脚踢了回来。

  “你们三留在这里,哪也不能去,结束后,我要搜你们的身,若是敢中饱私囊,依律处罚。”

  朱银锣沉声道。

  其余铜锣看出许七安三人被针对的,有的幸灾乐祸的冷笑,有的明哲保身,假装没看到。

  宋廷风敢怒不敢言。

  向来沉默寡言的朱广孝,一张脸也阴沉了下来。

  许七安咬了咬牙,选择沉默,这时候不能顶撞,不然他会被修理的很惨。

  目送朱银锣进入内院,宋廷风“呸”了一口,怒道:“断人财路,这生儿子没PY的狗东西。”

  “对不住,是我的连累了你们。”许七安愧疚道。

  宋廷风翻了个白眼,目光落在许七安手臂,“我看你多次摸手,伤的重不重。”

  许七安苦笑的撸起袖管,手臂已经通红肿胀。

  “那狗东西用气机了?”宋廷风脸色一变。

  寻常上司殴打下属,顶多就是皮外伤,绝不会暗渡气机。打疼和打伤是两回事。

  可见那个姓朱的是何等的心胸狭隘。

  “就凭这个伤,你就可以去告他了,回头找头儿去,头儿不会忍的。”朱广孝沉声道。

  宋廷风看了他一眼,摇头:“别给头儿惹事。”

  虽同为银锣,可人家的父亲是金锣,背靠参天大树,不是李玉春能招惹的。

  宋廷风接着说:“算了吧,下次见到他绕着走,只能认栽。”

  我会去告状的,不过不是春哥,是魏爸爸……许七安撸下袖管。

  所谓抄家,与许七安想象中的不同,没有乒乒乓乓的打砸声。相反,白役和铜锣们显得小心翼翼。

  书房里某个角落里的花瓶,可能是值几十上百两的上好瓷器;用来摆放物件的小案几,或许就值好几两银子。

  突然,前厅的三人听见了女子尖锐的哭喊声和哀求声。

  “怎么回事?”许七安脸色一变,扭头看向宋廷风:“文书上说,只抄家不连坐。”

  文书上对户部程主事的判决结果是,抄家和流放,没有提家人连坐。

  也就是说,家人顶多是被赶出府,他们并没有犯罪。

  宋廷风支支吾吾道:“许是府中女眷生的漂亮吧……他们想玩玩……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狗屁!”许七安骂了一声,大步奔向后院。

  后院里,女子尖锐的哭喊声在多个房间里传来,伴随着男人的淫笑声。

  “砰!”

  许七安就近原则,踢开一间房的门,看见一位面生的铜锣正在撕扯妇人的衣裙。

  那妇人五官端庄,皮肤白皙,上身只剩一间荷色肚兜,绝望的哭喊着。

  铜锣给吓了一跳,整个人脸色都不好了,要是再晚一些,岂不是要吓出毛病,他恼怒的回头看向房门。

  许七安冷冰冰的盯着他,扫了一眼铜锣挂在腰上的腰牌:“你继续,我记住你名字了,回头我亲自找魏公告状。”

  魏渊的名头很有震慑力,那铜锣看了一眼妇人,又看了看许七安阴沉的脸色,确认他不是开玩笑,于是有些犹豫。

  许七安没搭理他,抓紧时间,如法炮制的踢开其他几间房的门,用同样的方式吓退了欲行不轨的同僚。

  没见到姓朱的……许七安心里一沉,没有犹豫,一脚踹开了最后一间房。

  果然在里面看到了朱银锣。

  而他,正狞笑的掐着一个少女,恶趣味般的一件件剥她的衣服。

  那少女的年纪,看着不大,眼角挂着泪痕,抽抽噎噎的,想哭又不敢哭。

  这一瞬间,许七安的怒火烧到了顶点,但他没有鲁莽,只是死死的盯着朱银锣。

  “滚出去!”朱银锣脸色阴沉。

  许七安不滚,他好不怯场的与一位炼神境高手对视,逐字逐句道:“你敢碰她,我回头去魏公那里告你。”

  听到这句话,少女眼里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这边的冲突引来了其他铜锣和白役,他们站在不远处,诧异的看着这位名声鹊起的小铜锣与银锣对峙。

  “行,不知死活的东西。”

  如果说之前是看不惯许七安出风头,那现在就是对他动了赶尽杀绝的怒意。

  朱银锣掐着少女的脖子,将她提在半空,大步走出房间。

  许七安感受到了澎湃的气机,下意识按住刀柄,警惕的后退,避开锋芒。

  朱银锣拎着少女来到院中,将她丢在石桌上,扭头,狞笑着对许七安说道:

  “你待怎样?”

  许七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宁宴……”宋廷风脸色难看的狂奔过来,按住许七安按刀的右手,咬牙切齿道:“你别冲动,别冲动,你知道后果的……”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哀求。

  许七安找回了点冷静,明白宋廷风的警告。

  其一,铜锣攻击银锣是大罪过,便是当场格杀也是咎由自取。

  换句话说,姓朱的把女孩拖到院子里当众凌辱,其实是在刺激许七安,逼他出手。

  这是要致许七安于死地。

  其二,练气境怎么打炼神境?

  地位和实力都不允许。

  许七安没有放弃,认真的重复:“你敢碰我,我就向魏公告状。”

  朱银锣狂笑道:“你可以去告状,但得在我享用了小美人之后。”

  其他铜锣或许会忌惮许七安的威胁,他不怕。

  有一个当金锣的父亲兜底,再加上自己做事有分寸,基本不会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祸事。

  凌辱几个犯官家眷怎么了,多大点事儿。

  而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年那么多的犯官抄家流放,家中女眷即使不被连坐,就真的能平平安安脱身?

  总要付出点什么的。

  朱银锣轻蔑的笑了一声,摆出要凌辱的姿势。

  有的铜锣撇开了头,有的则吹着口哨,发出怪笑。

  这个刚上初中年级的少女即将面临的命运,深深刺激到了21世纪穿越来的灵魂。

  “松开!”

  宋廷风听见了新同僚的话,语气很轻。

  可他的表情是那么的坚定和决绝,鬼使神差的,宋廷风后退了一步。

  许七安的眸子沉静,气息沉静,所有情绪往下沉淀,他在瞬间进入了最佳状态。

  他按刀柄的拇指,轻轻顶起黑金长刀的护手,让它出鞘了一寸。

  “锵!”

  长刀出鞘的声音回荡中,朱银锣暴起,眼神凌厉,出手干脆,一刀劈向许七安。

  他早就准备着了。

  狂暴的气机汹涌而来,宛如海潮。许七安就如同磐石,巍然不动。

  集中一点,登峰造极!

  “锵!”

  又一声出鞘声。

  众人只看见一刀细线般的刀光一闪即逝,只看见许七安按刀的手似乎动了动。

  那柄略显笔直的刀,依旧在鞘中,刚才铿锵有力的声响仿佛是幻听。

  朱银锣不动了,双目圆瞪的僵在原地。

  几秒后,他胸口的铜锣裂开,“哐当”摔在地上。

  紧接着,胸口裂开刀痕,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许七安的脸上、身上。

  在一片死寂中,他无力的朝后倒下去。

  俄顷,宋廷风最先反应过来,脸色煞白的扑到朱银锣身旁,摸了摸颈动脉。

  “没死,没死……”宋廷风嘶声喊道:“快救人,救人啊。”

  场面一下子大乱,一部分铜锣对朱银锣进行抢救,输送气机,倾倒丹药。然后将他抬走,打算送回打更人衙门救治。

  另一部分抽刀,连绵不绝的铿锵声里,团团包围许七安。

  沉默寡言的朱广孝,按住了刀柄,护在许七安面前。

  “宁宴……”宋廷风脸色发白,他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你逃吧。”

  一刀抽干了气机的许七安摇了摇头,眉眼间尽是疲惫,强笑道:“我逃了,我叔叔婶婶怎么办。”

  宋廷风暴怒了,他拽住许七安的衣领,指着茫然无措的少女,咬牙切齿道:“值得吗,为了一个不相识的女子,值得吗。”

  “她还是个孩子……”许七安凝视着他:“总有些东西,要高于生命。”

  他脚步虚浮的往外走,没人敢拦,他走一步,打更人们退一步。

  十步之后,许七安摘下腰牌和佩刀,掷在地上,然后,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动作。

  他眺望着远处的天空,抬起手,行了个军礼。

  时隔多年,许七安的脸上再次洋溢起踏出警校时的朝气。

  尽管他浑身浴血。

  第一百零三章 腰斩

  没人看懂许七安上辈子的军礼,但宋廷风看懂了部分铜锣的杀意,来自朱银锣的直属手下。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宋廷风大喝一声,率先扑上来,将许七安按倒,双手拧在身后,然后环顾众人:

  “铜锣许七安袭击上级,目无法纪,必须交由衙门审理。”

  朱广孝闷不吭声的过来,摘下腰间的绳索,亲自束缚同僚。

  见两人已经拿下许七安,周围的铜锣微微松了口气。

  宋廷风脸色难看,在朱广孝耳边低语:“你带他回衙门,我先走一步,将此事禀告给头儿。切记,莫让朱银锣的手下押送,看护住他。”

  说完这些话,宋廷风抱拳道:“此人与我同出李银锣麾下,犯了此等大罪,我们也有责任。我们会押送他返回衙门,诸位继续抄家。”

  “好!”

  “麻烦了。”

  众铜锣道。

  宋廷风既然应承下来,那么人犯逃脱的罪责也会同时应承下来,这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再者,抄家的任务还没完成,大家都还想着捞银子。

  宋廷风和朱广孝找了几个昨夜在教坊司玩俄罗斯转盘的同僚,一起押送许七安。

  老宋许是生气了,一路上没搭理许七安,还踹了他两脚。

  出了府,快马加鞭的先行一步。

  许七安被绳索捆着,坐在马背上,由四位铜锣押送,前往打更人衙门。

  这个时候,那股子劲过了,许七安才开始为自己担忧。

  怕死是怕死,只是不后悔。那犯官的家眷没有被连坐,她们本可以全须全尾的离开。

  许七安一直在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努力让自己融入其中,和光同尘,是他对许新年说过的话。

  同时也是对自己说的。

  至少现在是八品武夫的自己,只能学着适应环境。

  直到看到那孩子遭遇的命运,许七安渐渐冷却的信仰,忽然灼热鲜明起来。他寻回了自己的初心。

  ……

  “驾,驾,驾……”宋廷风策马狂奔,一边抽打马屁股,一边嘶吼着:“打更人办事,滚开,统统滚开。”

  行人惊慌失措的退避,咒骂声此起彼伏。

  宋廷风一概不理,快马加鞭赶回打更人衙门,连马缰都没有抛给门口值守的白役,冲进了衙门。

  ……

  李玉春正在堂内办公,耳廓一动,抬起头,静等了几秒,宋廷风狂奔着冲进春风堂。

  “什么事!”李玉春问道。

  脚步如此惶急仓促,必定有事禀报。

  “许七安险些杀了朱银锣,头儿,速速救他。”宋廷风语速极快,不等李玉春发问,继续道:“朱广孝和诸位同僚正押着他返回衙门,朱金锣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我怕许七安连进衙门的机会都没有。”

  李玉春没有再问,霍然起身,领着宋廷风奔出春风堂。

  他的目标很明确,杨砚的神枪堂。

  能对付金锣的,只有金锣。

  两人脚步飞快,李玉春边走边说:“到底怎么回事。”

  宋廷风微微喘息,飞快道:“姓朱的想凌辱犯官女眷,许宁宴阻止,两人起了冲突,许宁宴一刀将朱银锣斩伤,命悬一线……”

  宋廷风说完后,继续补充细节,包括出发前,朱银锣特意针对、刁难许七安等。

  凌辱犯官女眷?

  如果说李玉春刚开始对许七安斩伤朱银锣,心里有些许责怪的话,此时,则坚定不移的站在许七安这边。

  “待会儿见了杨金锣,你再说一次,但是有一点切记,不能提朱银锣刻意刁难许七安的事。”李玉春告诫道。

  宋廷风愣了几秒,瞬间领悟,用力“嗯”了一声。

  如果把衙门里的冲突说出来,杨金锣或许会认为许七安与朱银锣的冲突,夹杂着私人因素。

  这就相当于是结仇斗殴。

  而不提,许七安纯粹就是秉公执法,对,就是秉公执法。

  抄家队伍的组成结构,便是为了防止中饱私囊,相互监督。

  但许七安依旧犯错了,非常严重的错误,他的正确操作是回衙门举报,而不是私自动手,还造成了上级重伤。

  在任何衙门,以下犯上,格杀上级,是要被判腰斩的重罪。

  “他,还有救吗?”宋廷风嘴唇干涩。

  “……”李玉春看了他一眼,“不知道。”

  两人来到神枪堂,杨砚今天没有去浩气楼陪伴魏渊,盘膝着打坐,吐纳气机。

  他似乎没有睁开眼的意思,继续吐纳,运转周天。

  换成平时,李玉春就该乖乖等着,待周天结束再禀告事宜。

  但今天不能等,李玉春沉声道:“杨金锣,出大事了。”

  杨砚睁开眼,面无表情,不见恼怒和不悦:“什么事。”

  李玉春看了眼宋廷风,后者当即禀告了许七安和朱银锣抄家时的纠纷,隐去了集结时的私怨。

  李玉春接着补充:“以朱金锣的脾气,恐怕许七安回不来了。”

  杨砚露出了凝重之色,“我知道了。”

  他起身,一步跨出,消失在堂内。

  ……

  朱阳是京城打更人衙门十位铜锣之一,四品武夫,早年参军,从一位大头兵开始做起,一路积攒军功成了百户,随后被魏渊看中,招入打更人组织,重点栽培。

  算是魏渊的嫡系金锣,地位仅比两位螟蛉之子差一些。

  朱阳有三个儿子,老大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老二读书半吊子,在吏部任职。

  唯独老三朱成铸天资极佳,是打更人衙门最年轻的银锣,很受朱阳器重。

  这时,手底下一位银锣仓惶的冲了进来,脸色难看,“大人,大人,不好了,朱公子出事了……”

  低头看卷宗的朱阳瞬间抬头,听银锣继续说道:“朱公子被一个铜锣砍伤了,生死难料。人已经抬回衙门,正在急救,卑职派人去请司天监的术士了。”

  在银锣的带领下,朱阳赶到儿子的雄鹰堂,看见了昏迷不醒的小儿子,看见了他胸口夸张的伤势。

  麾下的几名银锣轮流为他渡送气机,保持他身体机能的旺盛,两名衙门内属大夫正在救治。

  朱金锣黑着脸:“情况怎么样?”

  两名大夫似乎没有听见,手中不停,止血,上药,针灸续命,缝合伤口。

  “刀伤再深半寸,心脏就被剖开了,到时,就算是司天监的术士也回天无力。”一位大夫抬头,说道:

  “是法器铜锣替朱大人挡住了致命攻击,侥幸保住了性命,但是刀气侵入脏腑,不将气机拔出,朱大人最多再称半个时辰。”

  “司天监的术士什么时候来。”朱金锣声音骤然拔高。

  “已经派人去请了,很快就到。”领着他来的银锣回复。

  朱金锣点点头:“谁干的。”

  银锣回复:“铜锣许七安,李玉春麾下的……”

  许七安?

  朱金锣听过这个小人物,姜律中和杨砚就是因为他打架的。只是一个小铜锣,能伤他儿子?

  “集结的时候,那小铜锣迟到了,朱银锣教训了他一顿,没想到怀恨在心,抄家时,朱银锣不过调戏了一个犯官女眷,他便拔刀砍人。”

  这位银锣其实也是听回禀的铜锣说的,事情确实是这样,只是经过他的润色,模糊了主次,偷换了概念。

  把冲突的起因甩给了那个叫许七安的铜锣。毕竟他也不好在人家父亲面前说:你儿子凌辱犯官女眷,被人砍了。

  看着朱金锣铁青的脸,银锣继续道:“那许七安已经在压回来的路上,估摸着快到衙门了。”

  确认司天监的白衣有充足的时间赶来,朱阳深深看了眼昏迷的小儿子,化作一股强风消失在堂内。

  朱金锣刚冲出衙门,朝长街方向望去,便看见六骑缓缓而来,其中一骑坐在许七安,双手被绳索捆住。

  周边五骑围绕,押送他返回衙门,其余打更人依旧在抄家,清点资产。

  朱金锣盯着马背上的小铜锣,没有愤怒没有杀意,手指气机牵引。“锵”朱广孝的佩刀自动抽出,在气机操纵下一刀斩向许七安。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包括被捆住双手的许大郎。

  “叮!”

  另一位铜锣的佩刀随之出鞘,横向格挡住斩杀许七安的刀锋。

  两柄制式佩刀齐齐落地,发出“哐当”两声响动。

  许七安早有觉悟,背后依旧沁出冷汗。

  仿佛碾死蝼蚁般,不见情绪的朱阳,脸色终于阴沉下来,扭头盯着身后的面瘫男人,压抑着怒火道:

  “格杀上司未遂,按律当斩,你保不了他。”

  “斩也是我来斩,”面瘫的杨砚迎着对方盛怒的眼神,淡淡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动我的人?”

  “行,此事由魏公定夺。”

  两人当即去了浩气楼,找魏渊主持公道。

  得到通传后,面无表情的杨砚和怒火难平的朱阳登楼,在七层见到了魏渊。

  魏渊站在瞭望厅,背朝着茶室。

  南宫倩柔站在瞭望厅与茶室的连接处,倚着墙,一脸冷笑中夹杂玩味的表情。

  “魏公!”朱阳抱拳,沉声道:“我儿朱成铸被铜锣许七安斩成重伤,生死一线,现在还没脱离危险。

  “望魏公替卑职做主,严惩铜锣许七安。”

  他抬头看了眼魏渊的背影,见他没有转身,继续道:“魏公,此事……”

  朱阳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魏渊这才转身,踱步回茶室,在桌案边坐了下来。

  杨砚道:“义父,我这里有不同的说辞。朱成铸趁着抄家,欲凌辱犯官女眷,被铜锣许七安阻止,朱成铸非但没有悬崖勒马,反而将犯官女眷拖入院子,欲当众凌辱,许七安劝阻未果,怒而出手。”

  难为杨金锣了,一口气把一整天的话都说完了。

  “放屁!”朱阳大怒:“分明是铜锣许七安携私报复。”

  魏渊旁若无人的摆开茶杯,煮茶,等两位金锣吵完,主要是朱阳在喝问怒骂,杨砚懒得搭理。

  “既然有分歧,那就对峙吧。”魏渊道。

  很快,宋廷风朱广孝以及其他几个率先返回的铜锣被喊了上来,包括许七安。

  他被众人拱卫在中心,手里捆着绳索。

  “说清楚!”魏渊扫了眼众人,温和道。

  众铜锣齐齐低下头,竟不敢与他对视,即使这个大宦官一直以温良恭俭的形象示人。

  朱阳眸光锐利的盯一眼给自己汇报消息的银锣:“你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再禀告给魏公。”

  那银锣便重新汇报了一遍,内容与告之朱阳的如出一辙。

  几个铜锣皱了皱眉。

  朱广孝推了宋廷风一下,他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只好让外向的同僚出面。

  魏公面前,我说话也发抖啊……宋廷风深吸一口气:“魏公,卑职有事禀告。”

  得到魏渊颔首后,宋廷风低声道:“集结时,我们并没有迟到,但朱银锣刻意刁难,动手殴打我与许七安。

  “抄家时,他强行把我们三人留在前厅不准进内院,官大一级压死人,我等只有照做。

  “直到后院传来女眷们的哭喊声,许七安再也忍不住,冲了过来。他喝退了其余铜锣,却对朱银锣无可奈何。

  “朱银锣知法犯法,非但不收敛,反而将女眷拖到院中,打算当中凌辱,以此来逼迫许七安出手。”

  朱阳眯了眯眼:“构陷上司,同样是死罪。”

  宋廷风咬了咬牙,大声道:“魏公明鉴,此事在场铜锣有目共睹。”

  同样一件事,差不多的说法,但其实是两个概念。

  那位银锣的禀告中,凸显出许七安抓住朱银锣的错漏,痛下杀手,以报私仇。

  而宋廷风的内核是,银锣恶意挑衅,处处刁难,许七安忍让许久,终于看不惯银锣的罪行,怒而出手,伸张正义。

  魏渊看向其余几位铜锣。

  几位铜锣低着头,不敢说话。

  神仙打架,他们两边都得罪不起。

  魏渊温和道:“实话实说,保你们无事。”

  一颗定心丸下来,铜锣们相视一眼,低声道:“许七安三人,的确没有迟到……”

  另一位忍了忍,没忍住,道:“宋廷风所言如实,朱银锣确实将女眷拖到院中,欲当着我等的面凌辱,言语中对许七安多有挑衅。”

  这便是多队结构的好处,若铜锣们都是朱金锣手下,说辞会变得千篇一律,将矛头指向许七安。

  朱阳冷哼一声:“即使如此,也该由衙门来处理。”

  他巧妙的转移了矛盾,这件事不管真正原因是什么,许七安差点斩杀上级,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儿子固然犯了错,但什么时候轮到小小铜锣来处罚?况且,凌辱犯官女眷这种错误并不严重,轻则罚俸,中则禁闭降职,最严重的也只是革职。

  事情闹的这么大,衙门里多少打更人在观望?他不信魏渊会偏私一个铜锣,即使他曾被两位金锣看重。

  魏渊道:“朱成铸知法犯法。无视刑律,即日起革职,永不录用。”

  朱阳脸色一变。

  魏渊继续道:“铜锣许七安攻击银锣,致重伤,罪大恶极,押入监牢,七日后于菜市口腰斩。”

  朱阳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退下吧,别打扰我看书。”魏渊摆摆手。

  众人躬身,正欲退去,忽听许七安低声道:“魏公……”

  他在众人的注视中,往前走了两步,问道:“愿以深心奉刹尘,不为自身求利益。可是真心话?”

  问这句话的时候,许七安死死盯着魏渊的眼睛。

  魏渊笑道:“自然是真心话。”

  许七安点点头,他环顾众人,在宋廷风和朱广孝脸上停顿,像是在给关心自己的同僚一个交代:“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他挺直了腰杆:“这同样是我真心话。”

  第一百零四章 许辞旧:无论如何要救大哥

  待人离开后,杨砚眉头紧锁,坐在案边,接过魏渊递来的茶,半天不喝一口。

  南宫倩柔翻了个白眼,替他问道:“义父,真要杀那小子?”

  杨砚立即看向魏渊。

  “我的处罚有什么不对吗。”魏渊反问。

  南宫倩柔和杨砚同时摇头,前者笑容玩味:“对是对,只是义父舍得杀他?”

  魏渊喝了口茶,感慨道:“我曾说过,他是天生的武夫,那股子意气,罕见。”

  一刀将炼神境银锣斩成重伤,他才踏入练气境多久?

  魏渊笑容里有着欣赏,更多的是满意。

  ……

  春风堂。

  宋廷风和朱广孝垂头丧气的跟着李玉春回来,春哥一路上无比沉默。

  他之前等在楼下,等待处理结果,等来了许七安七日后腰斩的消息。

  李玉春一句话没说,带着两个手下回来了。

  “陪我喝会儿酒,我知道你俩有私藏,当值时偷偷喝。”

  李玉春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平静的吓人。

  宋廷风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好。”

  李玉春是个古板偏执的人,相熟的银锣说他墨守成规,不熟的银锣取笑他不知变通。

  但不管熟与不熟,衙门里没有人真的瞧不起他,相反,都是心怀敬佩的,尽管嘴上不会说。

  李玉春的古板表现在方方面面,比如当值时从不饮酒。

  宋廷风从偏厅取来自己偷藏的酒,三个瓷碗,其中一个本来是许七安的。

  李玉春喝酒不快,但一碗接一碗,期间没有说话。

  宋廷风和朱广孝沉默的陪喝。

  一坛酒很快喝完,李玉春借着酒意,说道:“我知道魏公有他的难处,许七安确实做错了。

  “凌辱一个犯官女眷又怎么了,罪不至死嘛。他个蠢货差点把人给砍死,砍的还是银锣。”

  李玉春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我以为我够蠢了,没想到这家伙比我还蠢,早知道不收他了,闹心。

  “魏公能怎么办?就算他资质……好一些,事儿闹这么大,整个衙门的人都在观望,难不成公然偏袒?那魏公的威信何在。名声竖起来需要长年累月,破坏时,却只要一瞬间。正要偏袒许七安,将来谁服魏公?

  “好了,现在一个革职,一个腰斩,秉公处理,嘿,嘿嘿。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衙门里的人都会规规矩矩的,许七安死的不冤,值了。”

  李玉春把碗还给宋廷风,骂道:“什么破碗,青花都不对称的。”

  宋廷风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喝了半年多的碗,碗身的青花真不对称的。

  酒喝完了,没心情继续聊天,他与朱广孝闷不吭声的回了偏厅。

  安静的春风堂内,李玉春枯坐许久,缓缓起身,走到角落里,拾起鸡毛掸子,擦拭着堂内每一处容易积灰的地方。

  重复着摆正书籍、花瓶、桌椅,让他们整齐对称。

  然后,他摘下了腰牌和佩刀,脱掉了打更人的制服。

  制服叠的整整齐齐,搁上佩刀和腰牌,李玉春捧着它们,走出了春风堂。

  他一路向着浩气楼行去。

  沿途,吸引来许许多多铜锣的关注,对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这些人里,有人听说了许七安刀斩朱成铸的事迹,也有人一无所知,好奇吃瓜。

  “怎么回事?”

  “没听说吗,朱银锣差点被一个铜锣给砍了,砍他的人就是许七安,哝,李银锣的手下。”

  “李银锣想干嘛?”

  “不知道,跟上去看看。”

  三五个,七八个……跟在李玉春身后的打更人渐渐多了起来,组成规模不小的人群。

  一直来到浩气楼。

  李玉春在楼下守卫警惕又警告的眼神中,停下脚步,他双手捧着制服、腰牌、佩刀,对身后的尾随者们视若无睹。

  “卑职李玉春,元景20年入职衙门,一直恪守本分,尽职尽责。以肃清贪官污吏为信念,以报效国家为目标。”李玉春声音洪亮:

  “十六年来兢兢业业,不曾渎职违法;不曾收受贿赂;不曾欺压良善。原以为一腔热血,能换来天朗地清。

  “然,十六年来,目睹诸多同僚,欺压百姓、讹诈商贾。每每抄家,必贪墨银两财物,奸淫犯官女眷,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无法如何执法,己不正何以正人。今日李玉春不忍了,故请辞而去,亦可斩我。”

  说完最后一句,他在周遭打更人瞠目结舌的眼神中,奋力将制服、佩刀、腰牌掷在地上,弃如敝履。

  在浩气楼当众打脸魏渊的李玉春转身离去,数十名打更人无人阻拦,无人作声。

  “这……我们要不要拦?”有人小声问道。

  周围的打更人冷冷的盯着他。

  ……

  穿着囚服的许七安坐在打更人衙门的监牢,背靠墙壁,嗅着牢房里独有的潮湿腐臭味道。

  “三进宫了,上辈子当警察,这辈子成了牢房常客。”许七安自嘲的笑了笑,感慨一声命运无常。

  牢房里寂寂无声的,偶尔会传来隔壁犯人的骂娘声,大多数人通常保持沉默。

  关在这里的犯人,绝大部分都是死刑犯,心灰意冷。刚开始还会喊冤、骂娘,被看守牢房的狱卒带出去友好交谈后,就很懂得做人了。

  也懂得了公众场合要保持安静的道理。

  谁也不想死前还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

  许七安闭着眼,思索着自己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云鹿书院的大儒们可能会来闹一闹,但他们是无官的白身,走官面行不通。物理同样行不通,毕竟这里是打更人衙门。”

  “司天监的术士肯定会尝试救我,可除非监正出面,不然也救不了我吧。而让堂堂监正出面,我的身份还不够……许七安啊许七安,你在浮香那里尝到温暖,就忘记社会的冰冷了吗?拖了两个月还没把褚采薇勾搭上床。”

  “地书碎片也被搜走了,不然我可以尝试让一号救我,他(她)的咖位不知道够不够……”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醒来时牢房寂寂无声,小窗外是沉沉的黑夜。

  睡眠弥补了他施展《天地一刀斩》亏空的体力,代价是饥肠辘辘。

  借着通道内昏黄的油灯,许七安看见栅栏边摆着一碗白米饭,两只肥头大耳的老鼠,正吃的津津有味。

  “草,狗日的舒克贝塔,抢老子的饭。”

  许七安怒骂一声。

  饭也没得吃了,只好盘膝打坐,吐纳气机。

  不知过了多久,天亮了。

  脚步声从阴暗的通道传来,两名狱卒走了过来,打开牢房的门。

  许七安睁开眼。

  “出来。”狱卒喝道。

  戴着手铐脚镣的许七安,被狱卒带到了刑讯室。

  一束束阳光从墙壁的气孔里穿透进来,驱散了刑讯室的黑暗,但驱散不走这里的阴寒。

  刑讯室的审讯桌边,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人丹凤眼,柳叶眉,五官精致。另一人唇红齿白,俊美无俦。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南宫倩柔讥笑道:“油头粉面。”

  他很不喜欢这个读书人的态度,打从进了衙门,来到这里,始终是昂着头,挺着胸,看人不是用眼睛,是用鼻子。

  这种傲气没来由的让人讨厌,与云鹿书院其他读书人一个德行,与司天监的白衣同样一个德行。

  许新年斜了他一眼,淡淡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说谁是女子?”南宫倩柔笑了,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是在下唐突了。”许新年拱手作揖:“敢问姑娘芳名?”

  “……”南宫倩柔想杀人了。

  毒舌技能点满的许新年冷笑一下,重新昂起头。

  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听见两人对话的许七安,给自己的小老弟捏了把冷汗。

  心说辞旧啊,这位大美人是高品武夫,你一个八品的小书生,要懂得能屈能伸。

  南宫倩柔侧头,瞪了眼许七安,起身道:“一炷香时间。”

  说完便走了。

  许新年盯着堂哥,沉默着不说话。

  “辞旧怎么来了,你不是在书院读书吗。”许七安道。

  “昨晚你的一位同僚到府上传信,告诉了你的遭遇。父亲昨晚连夜出了京城,赶到云鹿书院通知我。”许新年吐出一口浊气:

  “我昨夜就回府了,等到天亮,内城城门开启才进来。”

  他拿了老师的手信,又是举人身份,才得知准许探监。

  “家里人都很担心你,娘一宿都没睡。”许新年说。

  许七安点点头。

  “铃音也很担心你,早上只喝了一碗粥。”

  “难为她了。”许七安感动了。

  许新年点点头,赞同堂哥的看法,继续道:“老师的建议是让我求长公主,她或许能救你。至于老师他们……魏渊与书院的关系并不好。”

  许七安迟疑道:“辞旧,你不责怪大哥吗?”

  许新年沉声道:“大哥学艺不精,竟没劈死那杂碎。”

  许七安哈哈大笑:“这才是读书人嘛……”笑着笑着,他沉默了,轻声道:“对不起。”

  许新年默不作声。

  刑讯室安静下来,兄弟俩都没有说话。

  许久,许辞旧叹了口气:“我会救你出来的。”

  许七安点点头,假装自己不感动,说道:“既然来了,帮大哥做一件事。辞旧带银子了吗?”

  “自然带了。”许新年回答。

  没带钱探什么监?

  “嗯,你去找狱头,就说要取回我的一件物品,如果它还在的话。那是一面玉石小镜,你拿着镜子,到东城的养生堂找一个和尚,与他说:请他传话,三号被关在打更人地牢,请求帮助。许七安!”

  地书碎片认主后,别人就无法登陆聊天,所以需要六号传书。

  相信聪明的一号看到传书,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因为在地书聊天群里,在京城,又有权力的,只有一号。

  一号还欠他一笔债。

  当然,一号可能会见死不救,但这是另一回事了。

  另外,让许二郎取地书碎片,是许七安对魏渊的一个试探。

  试探他是否真对自己起了杀心。

  许新年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如果没有呢?”

  “那便算了。”

  目送堂哥被带进阴暗通道,许新年离开刑讯室,找到了狱头,堂堂正正的递上三十两银票,道:“我需要取回堂兄的一件物品。”

  狱头当然没意见啊,有钱什么都好办。

  当即领着许新年到库房,取出一个包裹,里头是许七安身上扒下来的东西。

  “铜锣、腰牌、佩刀、制服都不能带走。”狱头说。

  这些都是打更人衙门的东西。

  许新年简单的摸索一下,摸到一块小巧的镜子,玉石材质,镜面浅浅的纹路勾勒成弓弩、银票等奇怪的图案。

  第一百零五章 爆炸

  许新年用三十两银票换走了堂兄的物品,他把玉石小镜收入袖中,走出地牢,在门口遇到了等待已久的宋廷风和朱广孝。

  宋廷风道:“出入皇城的凭书我们已经办好,你没有去过那里,由我们二人带路吧。”

  许新年作揖道谢。

  宋廷风摆摆手:“只要你能救他,一切好说。”

  三人骑乘快马,来到最近的皇城门口,宋廷风取出打更人衙门内部的凭书,轻松的进了皇城。

  沿途不停的被巡逻的金吾卫问话,然后是羽林卫。

  终于来到宫城外,又被拦了下来。

  打更人衙门的凭书只能做到这一步,再往里,就是宫城,宫城虽然很大,但名义上是皇帝的家。

  许新年道:“在下云鹿书院学子,与长公主是旧相识,有事请求,还望通传。”

  长公主在云鹿书院求学的经历人尽皆知,侍卫没有刁难,让三人稍等,便进了里头。

  一刻钟后,侍卫返回,道:“随我来吧。”

  他领着三人进入宫城,告诫道:“不要乱看,不要乱说话,注意自己的言行。”

  许新年微微垂首,宋廷风和朱广孝深知规矩,低头疾走。

  即使他们进了宫城,也只能在某几条路上行走,若是走错了,被禁军问话,拿不出相应的凭书,刀子说来就来。

  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长公主居住的揽月殿,朱漆大门前已有两位宫女等候。

  宫女行了一礼,待许新年回礼后,领着三人进了宫苑。

  穿廊过园,许新年一行人被带到接待客人的雅室。

  宫装美人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桌案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品着茶,优雅而悠闲。

  “殿下,客人来了。”宫女说了一声,便转身退去。

  许新年躬身作揖,朗声道:“云鹿书院许新年,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浅笑道:“辞旧找本宫何事。”

  她倒是认识许新年,以前在云鹿书院求学,有过几面之缘,直到那天派人查了许七安,才算对许新年这号人有了较为深刻的印象。

  辞旧……许新年愣了一下,他不诧异长公主记得自己,这位皇女天资聪颖,才华过人,过目不忘,非常懂得笼络人才。

  他意外的是长公主竟然记得自己的“字”,但他从未与长公主正式结交。

  长公主这么叫,其实有点失礼,但无疑拉近了双方的关系,让许新年很受用。

  许新年不是省油的灯,情绪迅速沉淀,诚恳道:“辞旧堂兄遭遇大难,请长公主出手援救。”

  长公主表情顿了顿,清丽绝美的脸上露出诧异,道:“发生什么事。”

  许新年把事情告之长公主,宋廷风和朱广孝查漏补缺。

  说完,许新年再次作揖:“堂兄做事固然冲动,但一片赤诚,他若不出手,那可怜的孩子就遭了朱银锣凌辱。

  “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堂兄非读书人,但这份赤城,让我辈读书人肃然起敬。”

  他引经典句的目的,是为了引起长公主的共鸣,她也算半个读书人。

  长公主沉吟着,过了一会儿,道:“魏公的处罚结果?”

  “朱银锣革职,永不录用。我堂哥……七日后腰斩。”许辞旧沉声道。

  长公主沉默了,清冷的脸蛋让人看不透她的内心。

  许新年心里叹息一声,这位公主不是耳根子软的女子,她很有主见,有些时候甚至有点霸道。

  这样的人,做事有自己的理念。

  “这是老师和慕白大儒、幼平大儒的手书,请长公主帮忙。”许辞旧打算使用杀手锏。

  他从袖中掏出三位大儒署名的手书。

  “哐当……”

  随着手书滑落的还有玉石小镜。

  许新年淡定的捡起,收好小镜,递上手书。

  长公主接过,展开手书看完,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但打更人衙门隶属于皇室,却只听令父皇一人,本宫只能尽力。”

  许新年深吸一口气:“谢长公主。”

  宫女送走了许新年一行人,返回时,长公主命令道:“遣人去打更人衙门询问魏公,查清楚铜锣许七安与银锣朱成铸的冲突。”

  “是!”宫女领命。

  ……

  离开宫城,出了皇城,许新年与两位铜锣告别。

  他骑在马上,缓慢的朝外城方向行去,眉宇间凝结着忧愁。

  “不能把筹码都倾注在长公主身上,她应承了此事,但愿出几分力,尚未可知。”

  “父亲去了司天监,不知道那群术士有没有办法救大哥……”

  “来年春闱我一定要高中,我要爬的更高,掌握更多权力,不然什么事都做不成。”

  许新年摘下水囊,润了润干涸的嘴唇,隔着衣服摸了摸袖中的玉石小镜。

  来到东城时,已近黄昏。

  东城养生堂在贫民窟,这里聚集着京城最底层的人,贩夫走卒,窃贼盗匪。

  沿途遇到的居民,穿着破破烂烂的冬衣,脸颊削瘦,盯着他的目光就像饿狼盯着食物。

  但许新年身上的儒衫让这些徘徊在温饱边缘的贫民维持了清醒。

  这片区域的黄土屋破旧不堪,坐落无序,路边到处都是垃圾,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粪便和尿骚味。

  可显而知,夏天定然苍蝇满天飞。

  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壮着胆子迎了上来,拦住许新年的马匹。

  “老爷,赏点钱吧……我七天没吃饭了。”孩子说。

  七天没吃饭你早就死了……许新年下意识的想嘲讽对方,但又咽了回去。

  从钱袋里捏出一粒碎银,丢了过去。

  这孩子面黄肌瘦,双眼无神,七天夸张了些,但许久没吃饭是真的。

  见到这一幕,双眼发亮的不单是拦路的孩子,周边的贫民、孩子,眼神猛的亮起来。

  闪烁着贪婪和欲望。

  七八个小孩有样学样,把许新年的马匹围住,贫民们不动声色的靠了过来。

  “老爷,赏点银子吧。”

  “我十天没吃饭了。”

  大人、孩子们围住了马匹,大有不给钱就不让走的架势。

  许新年目光锐利的逼退一个伸手摸向钱袋的男人,喝道:“肃静!”

  喧闹声立刻停止,所有人都自觉的不说话。

  “滚!”许新年气沉丹田,再次喝道。

  围着马匹的孩子、大人,心里升起了强烈的恐惧,本能促使他们远离了马匹,不敢靠近。

  八品修身境的儒生,能规范他人言行,掌握言出法随最浅层的运用。

  许新年无奈的摇摇头,策马离开这片区域,不多时,来到了养生堂。

  他翻身下马,害怕马匹拴在外头给人偷走,他牵着马进了大门。

  院中,一位老吏员正打扫庭院,抬起苍老的脸,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许新年道:“堂内可以有一名和尚?”

  老吏员回答:“您指的是恒远大师吧……他走了,走了有两天了……”

  许新年皱眉:“何时归来?”

  “不知,说是有了师弟的消息,要离开几天。”老吏员摇头。

  许新年失望的离开养生堂,离开东城。

  ……

  黄昏,用过晚膳的长公主,在书房召见了府上的侍卫长,侍卫长带着打更人衙门搜集回来的情报。

  身穿华丽宫装的长公主站在窗边,留给侍卫无限美好的背影。

  她静静听完,问道:“许七安平日与朱银锣有仇怨?”

  侍卫长摇头:“小人特意打探过了,两人应该素不相识。只是那银锣确实私底下表达过对铜锣许七安的嫉妒和厌憎。”

  “程主事的家眷是否遭连坐,充入教坊司。”长公主又问。

  “不曾。”侍卫长回复。

  长公主没有再说话,沉思片刻,随口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年轻的侍卫长犹豫了一下,道:“卑职打探过,集结时,铜锣许七安并没有迟到,但遭了朱成铸的殴打,可见他是有心挑事……这些年,打更人的确屡屡做出凌辱犯官女眷的事。

  “有些本该冲入教坊司,倒也无关紧要,但那些本不该被牵连的,亦时常遭遇魔爪。”

  类似的事儿屡见不鲜,只是没人愿意为那些犯官家眷做主罢了。

  犯官本就是罪人,墙倒众人推。

  侍卫长继续道:“卑职还打探出,当时朱银锣有逼许七安出手的意图,他也成功了,只是……”

  长公主轻笑道:“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铜锣,竟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长公主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侍卫长离开书房。

  长公主站在窗边,凝视着寂静的园子,眸子幽静。

  ……

  深夜。

  月亮洒下清冷的辉光,平静的桑泊倒映着它的影子。

  鳞甲碰撞声,整齐的脚步声在桑泊附近回荡,那是巡守的禁军。

  寒冷的夜风吹来,吹的桑泊泛起褶皱,荡漾起银色的碎光。

  一个裁剪精致的纸人,巴掌大,乘着风,飘飘荡荡的掠过桑泊湖面,落在湖中心的高台。

  它沉寂了几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迈着小短腿,来到庙门前,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几秒后,微弱的火光从门缝里亮起。俄顷,“轰”一声,宛如焦雷炸响,炽烈的火光吞噬了永镇山河庙。

  狂暴的冲击力掀起浪潮,将破碎的瓦片、砖石、梁木,冲出数十米远,砸在桑泊。

  爆炸声传出数百里,桑泊附近巡逻的禁军同时感受到了地面的震颤,以及那烧红天空的火浪。

  第一百零六章 举荐

  元景帝在睡梦中惊醒,空旷的大殿里寂寂无声,伴身的大太监趴在小案上昏睡。

  寝宫里没有侍寝的妃子,也没有宫女,元景帝禁欲修道二十多年,堂堂皇帝的寝宫,已经成了宫中妃子们的禁地。

  对于元景帝修道一事,妃子们的心情可用一句话概括:

  读书人挑灯苦读——爆肝。

  自然是怨声载道的,只是元景帝从不理会妃嫔们的意见。作为一个子嗣众多的皇帝,嫔妃早已可有可无。

  再早二十年修道,大臣们就要死谏了。

  “陛下醒了?”大太监睡眠浅,立刻苏醒,慌张张的来到龙榻边。

  “什么时辰了。”元景帝捏了捏眉心。

  “寅时一刻。”大太监说着,转身提起搁在小炉上的茶壶,给元景帝倒了杯温水。

  服侍皇帝这么多年,有些小事,根本不用询问。

  元景帝喝了茶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祭祖大典后,朕便心神不宁,摆驾灵宝观,朕要随国师修道静心。”

  主仆两人刚走到寝宫外,忽闻嘹亮的钟声传遍夜空,传遍宫城的每一个角落。

  皇宫进入了备战状态。

  元景帝皱了皱眉,看见一队禁军狂奔而来,神色惶恐。

  为首的禁军头目大声道:“陛下,桑泊发生了爆炸,永镇山河庙被毁,值守的三百禁军殒命,无一生还。”

  元景帝愣在原地。

  许久后,他沉声道:“通知魏渊,立刻带人进宫;通知国师,来此见朕;通知监正……就说永镇山河庙毁了。”

  ……

  这一夜,司天监的术士无故惊醒,惶恐的宛如世界末日。

  ……

  率先赶到的是女子国师,她踩着一柄七星剑,御空而来。

  头戴莲花冠,身披太极道袍,宽袖飘飘,一股出尘的仙气扑面而来。

  她是位看不出年纪的女人,容貌绝美,气质出尘,既有妙龄女子的白嫩肌肤,又有成熟女子的妩媚,兼具了红尘世外之人的飘逸。

  她的美宛如隔着千重山,万重雪,可望而不可即。

  “国师……”元景帝张了张嘴,叹息道:“桑泊底下的东西出来了。”

  女子国师微微颔首,声音缥缈清脆:“贫道已知晓。”

  魏渊随后赶到,带来了打更人衙门值守的两位金锣,以及两位义子,共四位高品武夫。

  再加上皇宫内的高手,一群战力滔天的武夫、人宗道首,簇拥着元景帝赶往桑泊。

  桑泊岸边齐聚千余名禁军,手持火把,军中效力的高品武者齐聚,等候元景帝。

  永镇山河庙已不复存在,高台半坍塌,水面浮着断木横梁。

  瞅见这一幕的元景帝眉头狠狠一跳,喝道:“神剑呢。”

  一位禁军头领抱拳道:“已派人捞取。”

  元景帝深吸一口气,走到岸边,探出手,五指弯曲。

  水底亮起一道澄澈黄光,一柄三尺长的铜剑破水而出,飞入元景帝手中。

  仔细端详之后,确认神剑完好无损的元景帝松了口气。

  脚踏七星剑,挽着浮尘的绝美国师,在桑泊上空飞旋一圈,凝固在半空,道:

  “陛下,桑泊并无异常。”

  并无异常……元景帝眸子暗沉了几分。

  魏渊转头,问禁军将领们:“伤亡将士的尸骨何在。”

  十几具尸体被抬了上来,死状如出一辙,血肉干瘪,宛如风化数十年的干尸。

  “其余士兵的死状与他们一样。”一位将领禀告完,小心翼翼的看一眼元景帝:“陛下……臣等并未察觉有强敌侵入……”

  禁军头领们心里清楚,这场异变真正的原因,也许与前日祭祖大典的事故有关。

  他们还有一个更心惊胆战的猜测,桑泊之所以爆炸,巡逻士卒之所以暴毙,恐怕并非强敌入侵,而是桑泊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将领们心里虽有猜测,不过为人臣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元景帝目光锐利的扫过尸体,侧头,盯着魏渊的脸庞:“魏渊,跟朕来一趟御书房。”

  ……

  锦塌帷幔低垂,寝宫里烧着檀香。

  长公主被钟声惊醒,睁眼的瞬间不是穿衣,而是抽出了挂在床头的长剑,在铿锵有力的声响里,穿着白色里衣,勾勒出玲珑浮凸身段的她已经冲到了厅里。

  身段高挑的清冷美人,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青丝如瀑披散,略显慵懒的凌乱。

  白色的贴身里衣勾勒出比例极好的身段,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子,浑身上下透着健身房美女的性感。许七安要在这里,就会喟叹一声:此女与我绝配。

  “殿下……”

  偏厅的丫鬟也惊醒了,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抓起长公主宫装。

  “换劲装。”长公主清丽的眉眼透着威严。

  换好轻便的,更显身材的劲装,左腰一把军弩,右腰一把火铳,手里提着长剑,长公主率领侍卫队,火速赶往元景帝寝宫。

  长公主被保卫皇帝寝宫的禁军拦了下来,越是这个时候,皇子皇女越不能接近皇帝。

  谁知道是不是某位皇子在密谋逼宫。

  长公主没有硬闯,目光掠过禁军们,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打更人和各军中的高品武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非强敌来犯,宫中禁军绝不会鸣钟示警……可如果是敌国强者入侵,场面又显得太安静了,而且,司天监的人没有来……

  长公主握着剑,细细思量。

  这时,东宫太子和几位皇子皇女也带人赶来。

  “怀庆!”太子一身戎装,神色严肃。

  “情况暂时未知。”长公主言简意赅地说道。

  桃花眸子妩媚勾人的二公主见长公主一身劲装,眉宇间少了清冷,多了凌厉,好像一言不合就会动手打人,她张了张樱桃小嘴,最后选择了沉默。

  今儿有大事,懒得和怀庆斗嘴了。

  一刻钟后,御书房的门打开,青衣宦官走了出来。

  “魏公……”长公主和魏渊关系最亲近,勉强算魏渊的半个弟子。

  魏渊叹息道:“永镇山河庙坍塌了,是贼人所为,但早已不知所踪。”

  皇子皇女们惊呼起来,东宫太子眯了眯眼,压住内心的情绪,上前一步:“是否与那日祭祖大典有关?”

  魏渊摇摇头,看了眼长公主:“陛下命我半月内查出真相,抓住凶徒,我以与陛下坦诚说明,此案绝不好办……”

  他摇摇头,走了。

  长公主眸光闪烁。

  御书房的门再次打开,戴乌纱高帽,穿驼色蟒袍的大太监走了出来。

  “几位殿下,陛下有请。”

  以东宫太子为首,赶来查看情况的皇子皇女,共计八人,一起进了御书房。

  皇帝御用的书桌摆在前厅,空无一人,大太监领着他们进了内厅,只见帷幔低垂,元景帝在蒲团盘坐,与他相对而坐的是清丽绝色的女子国师。

  两人相隔不远不近,保持一个道友论道的距离。

  这些年来,元景帝就是跟着这位女子国师修道的,效果极好,当初元景帝为政务所累,华发早生,三十出头,便鬓角霜白。

  随着这位人宗道首修道二十年,反而满头乌发,气血和身体都好转起来。

  太子私底下恨不得扎小人诅咒她。

  其他皇子,对这位道姑的观感,一半是倾慕贪婪,一半是敬畏厌憎。

  “国师,朕依旧心神不宁。”元景帝从打坐状态挣脱,睁开眼,叹息道。

  “陛下有心病,还得心药医。”女子国师开口,嗓音里带着成熟女子的悦耳和质感。

  “朕确实有心病……”元景帝凝视着道姑绝美的容颜,笑道:“朕一直在等国师与朕双修。”

  听到这句话,皇子皇女们的脸色一下子古怪起来。

  唯独长公主和太子面不改色,心思深沉的很。

  十年前,元景帝便提出要与国师双修,国师没答应,元景帝下了诏书,要封她为仙妃。

  国师还是没答应,元景帝还依仗人家修仙呢,只好作罢。

  外人只以为元景帝是贪图国师的天资绝色,或许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绝不是主要因素。皇子皇女们最清楚自己父皇的为人。

  后宫佳丽三千人,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手?

  那位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王妃,当年可就是宫里人。但当时已经禁欲修道的元景帝,愣是没碰她一根手指头。

  父皇梦寐以求的,是长生。

  未得到满意的答复,元景帝也不在意,掀开帷幔,领着一群儿女来到前厅,他高坐在书桌边,道:“无需担忧,已经没事了。”

  太子作为长子,皇子皇女们的领袖,作揖道:“父皇,是否与祭祖大典的异常有关。”

  元景帝眉头一皱,不愿解释。

  太子隐晦的给二公主使了个眼色,穿华美艳丽宫装,姿容妩媚的临安公主笑了笑,从大太监手里接过茶杯,扭着腰儿来到元景帝身边,撒娇道:

  “父皇,桑泊是咱们皇室的禁地,什么贼人能潜入桑泊,还破坏了太祖皇帝的庙,那是不是也能潜入临安的府里啊。”

  她娇媚艳丽的脸上,做出眉头紧蹙,楚楚可怜的害怕模样。

  二公主最得宠,因为会撒娇,知道怎么讨元景帝的欢心。

  元景帝是个强势的,掌控欲旺盛的人,他不一定会喜欢才华横溢但性格霸道的长公主,但绝对喜欢柔弱无害,依仗自己,还会撒娇的二公主。

  头发乌黑,仿佛正值壮年的皇帝,拍了拍二公主的柔荑,安慰道:“胡说八道,皇宫禁地,岂是贼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太子开团,二公主助攻,长公主踏步而出,施礼道:“适才门口遇到魏公,他隐晦的向儿臣表达了难意,估摸着是想儿臣帮着求情,多宽限几天。”

  元景帝闻言,哼了一声。

  长公主继续道:“父皇,儿臣正好认识一位破案高手,若他能参与此案,半月之内,必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第一百零七章 戴罪立功

  瞬间,皇子皇女们纷纷扭头,看向长公主。抱着元景帝胳膊的临安公主,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太子余光一扫长公主。

  他们心里同时浮现一个念头:怀庆又想提拔自己的人。

  皇子皇女扩充势力的方式有两种,一:拉拢朝臣,让他们成为自己的拥戴者。二:提拔心腹。

  前者因为元景帝的掌控欲强烈,帝王心术炉火纯青,包括太子在内的其余皇子们都不敢明目张胆的结党。

  后者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但也得看时机,众皇子皇女觉得眼下并不是好时机,因为任务难度太大。

  元景帝眯着眼,笑道:“怀庆有什么人选?”

  长公主答:“打更人衙门的铜锣许七安。”

  二公主恍然大悟,“呀”一声,一脸天真的说:“就是祭祖那天,表现得非常仰慕姐姐的那个铜锣?姐姐还与他有说有笑。”

  这话歹毒!

  在元景帝面前,暗戳戳的阴了长公主一下。

  要知道,长公主还未出嫁,尽管元景帝这几年痴迷修道,儿子女儿的婚事都不爱搭理。但堂堂公主老这么招蜂引蝶算怎么回事。

  长公主继续道:“父皇应该听过此人,他便是税银案中,被牵连在内的御刀卫百户许平志的侄儿。”

  元景帝终于来了兴趣:“朕记得,是有这么个人,还炼制出了假银。若不是假银保存不便,耗盐甚巨,朕就让司天监大量炼制了。”

  假银的材料是盐,而盐过于昂贵,听完司天监术士的禀告后,元景帝就打消了量产假银的想法。

  “不止如此,此人在长乐县当值时,表现优异,屡破命案。”长公主加了把火。

  元景帝笑道:“既然如此,你不必多此一举吧。”

  长公主低头,心悦诚服:“父皇明鉴,就在昨日,那铜锣许七安与衙门中一位银锣发生冲突,一刀将其斩成重伤。以下犯上,依照律法,当腰斩。

  如今人在地牢里关着,儿臣可以请求父皇,允他将功赎罪。”

  长公主没有解释冲突的原因,没有为许七安辩白,因为她知道,这些都不重要。

  父皇不会在乎谁对谁错,父皇只在乎谁有用,谁能办事。

  果然,元景帝甚至没有犹豫和思考,颔首道:“好,既然怀庆为他求情,朕就允他将功补过,协同办案,若半月内抓不住毁坏太祖庙的真凶,朕直接斩了他。”

  “谢父皇。”

  ……

  皇子皇女们离开御书房,与各自的侍卫会合,长公主从侍卫长手里接过自己的佩剑。

  二公主挽住同胞兄长,太子殿下的胳膊,小声道:“哎呀,被怀庆给抢先一步。”

  太子摇摇头:“未必是好事,此案连魏渊都觉得棘手,怀庆只是走一步闲棋。那铜锣真能破案,是意外之喜。若不成,怀庆也没损失,本身就是要腰斩的。”

  “哼,怀庆心真黑。”二公主皱了皱小巧的鼻子,问道:“哥哥,永镇山河庙到底怎么回事?”

  边走边说,太子环顾四周,低声道:“此案不简单,否则魏渊不至于愁容满面。其中的秘密,恐怕只有父皇才知道。”

  当然,将来我也能知道……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同时,脑海里浮现女子国师不染尘埃般的容颜,心里一片怨念。

  “临安!”

  长公主忽然喊了一声,喊住兄妹俩。

  太子与二公主一起回头,临安公主凶巴巴的回一句:“干嘛!”

  顺势搂紧了太子哥哥的胳膊。

  长公主持剑走过来,道:“没什么事……”

  在兄妹俩同时放松的表情里,忽然一剑抽打在二公主挺翘的臀儿上。

  剧痛里,二公主先是脸色一白,几秒后才“哇”一声哭出来,指着长公主尖叫道:“怀庆,本宫要杀了你。”

  皇家兄弟姐妹们,虚伪的过来劝说,充当和事佬。

  太子板着脸,沉声道:“怀庆,你太过分了。”

  “只是考校一下临安的武艺,临安要是不服气,也可以考校一样本宫。”长公主翩然转身,青丝“刷”的展开,灵动美丽。

  二公主望着她的背影,哭着喊道:“我要告状,去父皇那里告状。”

  太子无奈道:“改日吧,父皇现在哪有心思搭理你。”

  皇子之间如果发生冲突、斗殴,元景帝肯定是要管的,而且要严管,重重处罚。

  皇女之间打架,大家都会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

  主要是皇子大多都练过武,打起来会有损伤。几个皇女里,就长公主习武,其他皇女若是打架,文雅点的抽耳光,脾气急了,就是抓头发要咬人。

  有损皇家颜面,便不愿意上纲上线,通常是私底下就解决了。

  临安公主咬着小银牙,碎碎念的诅咒:“你给我等着,我要把你的东西都抢过来。”

  ……

  次日,清晨。

  刚结束打坐冥想的魏渊,收到了宫里传来的口谕。

  “陛下口谕奴才带到了,魏公,去地牢请那位铜锣吧。”传达口谕的小宦官,态度谦卑:

  “陛下今早都没吃几口,心思很重,希望魏公早日破案。”

  派人送走宦官,魏渊露出了笑容。

  过来陪义父用早膳的杨砚松了口气,道:“看来不需要义父费神救他了。”

  南宫倩柔“呵”了一声,嘲笑杨砚是个练武把脑子练傻的二愣子,道:

  “你以为昨晚义父为什么要和长公主说那句话?”

  杨砚想了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昨日长公主派人调查许七安和朱成铸冲突事件的始末,想来是对他比较上心的。

  义父昨夜特意暗示了长公主,出于聪明人的默契,长公主趁机向陛下举荐许七安,让他戴罪立功。

  如此一来,许七安便能名正言顺的脱罪,谁都说不得什么。

  杨砚早就料到义父会救许七安,将他押入地牢,判他七日后腰斩,都是做给衙门里的人看的。

  权力越大,越不能随心所欲。

  他皱着眉头:“可如果许七安半月后没有破案?”

  魏渊笑了笑:“那他就只有死,然后入江湖。许七安这号人,从明棋转暗棋。”

  义父竟然如此看重他……南宫倩柔和杨砚正了正脸色。

  魏渊似乎想起了什么,眯着眼笑道:“遣人通知李玉春,陛下特准许七安戴罪立功,他李玉春官复原职。”

  停顿一下,魏渊表情似笑非笑:“隆重一点。”

  ……

  宋廷风和朱广孝在狱卒的带领下,满脸喜色的来到地牢,接同僚出狱。

  此时的许七安正在倾泻膨胀的膀胱,一手扶墙,他被突然冲进来的同僚和狱卒吓了一跳,小手一抖……

  “该死……”许七安骂骂咧咧的在囚服上擦了擦手。

  “宁宴,宁宴你不用死了!”等狱卒掏出钥匙开门,宋廷风大笑着说道:

  “陛下允许你将功补过,戴罪立功。”

  陛下?

  许七安一愣,第一个念头是:卧槽,一号是陛下?!

  他随后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宋廷风肩膀,沉声道:“怎么回事?”

  宋廷风正急着分享喜悦,没有察觉自己被暗算了,将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与许七安听。

  桑泊发生了爆炸……永镇山河庙坍塌……许七安瞳孔收缩了一下,瞬间联想到了祭祖时自己听见的古怪呼救声。

  也就是说,之前的猜测没有错。

  那个呼救声不是针对他的,他只是因为某种特殊,听见了呼救声。

  那么,桑泊里传来的呼救声是朝着谁?

  “庙里供奉着的神剑呢?”许七安沉吟许久,问道。

  宋廷风摇头,表示自己知道的不多,又道:“因为你的事,头儿被革职了,你关入地牢后,他跑到浩气楼下,痛骂了衙门,当众打魏公的脸……”

  这确实是春哥能干出来的事……许七安心里有些感动。

  从狱头那里取回制服、腰牌和佩刀,被告知玉石小镜被堂弟取走的许七安松了口气。

  不出所料,魏渊并没有想杀他。即使没有陛下特赦,魏爸爸想必也会换个合情合理的由头救他。

  出了地牢,两人朝着衙门外走去,临近大门口,忽然听见一声声的敲锣。

  李玉春被几位铜锣拱卫着进了衙门,领头的那位铜锣敲打着普通的锣,一边高喊:

  “李银锣官复原职……”

  吏员和打更人们纷纷出来观望,朝着李玉春指指点点。

  春哥面红耳赤,低头疾走。

  不远处,三个小老弟面面相觑,许七安提议道:“头儿官复原职,可喜可贺,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丢不起这个人……宋廷风和朱广孝点头,三人达成一致。

  春哥这是被魏渊给整了啊,昨儿你当众打他脸,今儿他敲锣打鼓的打你脸……许七安心里决定,以后轻易不能得罪魏渊了。

  痛失良鸡的人,气量通常都不大。

  许七安浑身臭烘烘,又急着回家报喜,没有在衙门停留,骑上他心爱的小母马,风风火火的往家赶去。

  半个多小时后,回到许府。

  门房老张差点喜极而泣,许七安把马缰丢给他,进了院子,打算先向家人报喜。

  这个点儿,家里已经吃过早膳,二叔当值去了,留许新年一人在家,在后厅陪着母亲说话。

  瞅见许七安回来,婶婶美眸亮了一下,旋即按捺住了喜悦,给了侄儿一个习惯性的嫌弃表情。

  许新年惊喜道:“长公主这么快就出手了?”

  许七安怔了怔,忽然理清了思路,难怪元景帝会知道他这号小人物,这并不合理。

  是长公主在元景帝面前举荐自己……嗯,也不排除是魏渊抓住机会,为他制造了将功赎过的机会。

  “不要乐观的太早,出事了……”许七安看了眼婶婶,顿住:“我们回头再聊……哎,这两天让婶婶担心坏了,惭愧惭愧。听辞旧说,婶婶为了我,彻夜未眠。”

  婶婶一听,炸锅了,狠狠剐一眼口无遮拦的儿子,雪白尖俏的下巴一扬:“哼~”

  许新年接着说道:“父亲昨日去司天监,想请白衣术士们求情,但得知一个不好的消息。”

  他迟疑了一下:“监正病了。”

  “啥?”许七安质疑道:“监正病了?”

  一品术士,生病了!

  而且还是以救死扶伤起头的修行体系的术士。

  老探警许七安立刻展开联想,会不会与桑泊的异变有关。总不可能监正大人把自己关在八卦台,看人间,看着看着,给风吹感冒了吧。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许新年道:“我这就去御刀卫营地找父亲,安他的心。”

  整天对着堂哥哼哼唧唧的母亲都担忧的一晚没睡,可想而知父亲多么难受。

  “好!”许七安道:“我先去看看玲月和铃音,待会还有事,得回一趟衙门。”

  桑泊的事,往后再聊,不急一时。

  “对了,那面镜子被我留在书房了,回头大哥自己去取吧。你让我找的那个和尚已经离开,说是有了师弟的线索。”许新年道。

  我就说嘛,一号怎么可能是皇帝,这件事一号根本不知情……还是我的魏爸爸和长公主靠谱。

  许七安来到来到后院,看见许铃音垂头丧气的坐在屋檐下,小小的一只。

  没人跟她玩,也没人有心情搭理她。

  愚蠢的小孩也知道大哥出事了,不高兴找小鹅玩了,垂着头,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乱涂乱画。

  “咦,这是谁家的蠢小孩啊。”许七安在不远处站住,笑道。

  许铃音猛的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几秒后,小脸蛋洋溢起灿烂笑容。

  “大哥!”

  她霍然起身,迈着小短腿,张开双手,扑向许七安。

  许七安也迎了上去,在许铃音笑逐颜开的表情里,一个错身,抱住了身后的姐姐。

  扑了个空的许铃音茫然回头。

  “呜呜呜……大哥……”

  许玲月双手用力抱住许七安的腰,把自己柔软的身子埋在堂哥的怀里,哭着的稀里哗啦。

  妹妹的腰肢盈盈一握,发丝间散发着幽香,身上也有淡淡的胭脂水粉的味道。

  许七安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大哥回来了。”

  许玲月不管,扭了扭纤腰,哭的更用力。

  上次大哥被关进刑部衙门,许玲月已经很伤心了,但那次是与衙门起冲突,终归是私人恩怨。

  而这次,来府里传讯的打更人可是说了,大哥七日后要在菜市场腰斩。

  性质完全不同。

  当然,许玲月这么上心,和这段时间与堂兄关系突飞猛进也有关系。

  “啊,还是这个时代的妹妹好啊,软萌可爱。”许七安拥着妹子的娇躯,心里感慨。

  上辈子他没有妹妹,但有一个表妹,不懂得撒娇卖萌,不懂得哭唧唧的展示柔弱,只会对你不屑的冷笑一声:呵,煞笔。

  “大哥大哥……”许铃音原地蹦跳两下,开心的说:“我要去告诉娘,娘肯定不知道你回来了。”

  许七安想告诉她,自己是从门里走进来,不是翻墙回来。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解释。

  点点头:“去吧!”

  “对了,”他又喊住许铃音,道:“你这么开心,是不是因为晚上可以吃三碗饭了?”

  许铃音大吃一惊,没想到大哥会知道自己的想法,大哥真厉害。

  她害怕的跑开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主办官

  许玲月估摸着是一个人脑补过头了,又是比较闷的性子,情绪一直压在心里,见到大哥平安无事的返回,终于落下心中大石,哭的稀里哗啦,泪珠滚滚。

  直到丫鬟走出门口,看着搂成一团的兄妹俩,惊喜地喊道:“大郎出狱了?”

  许玲月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从大哥怀里挣脱,一边抽噎,一边垂首俏立,脸蛋火红如烧。

  许七安牵着妹妹的手进了闺房,丫鬟给他沏茶,安分守己的站在一边听大郎和大小姐说话。

  “你去通知下人,烧点热水,我要沐浴。”许七安吩咐道。

  丫鬟出去传话,谁知道下人们一听,个个脸色大变,纷纷摇头拒绝。

  丫鬟很委屈的回去告诉大郎,许大郎也很生气,心说是你们这群下人飘了,还是我许大郎提不起刀了。

  “那你帮忙去烧水。”许七安道。

  丫鬟更委屈了,但不敢拒绝,噘着嘴离开。

  许七安转头,朝许玲月笑道:“陛下允许我将功补过,我暂时没事了。”

  许玲月点点头,精致的瓜子脸有些憔悴,“大哥怎么与同僚动手的。”

  许七安便将事情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许玲月听的气愤极了,秀拳紧握:“大哥做事妹妹向来放心的。”

  她露出了璀璨笑容,眼里充斥着骄傲。

  一瞬间的明媚动人,许七安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许玲月娇羞的垂下头。

  沐浴后,穿上打更人制服,许七安和许铃音坐在屋檐下,排排坐,两人手里都捧着一大碗鸡蛋肉丝面。

  这一幕和谐温馨。

  许七安道:“铃音啊,大哥用肉跟你换鸡蛋好不好。”

  许铃音想了想,摇头:“不要,娘说大哥上次骗了我包子。”

  “那你觉得大哥骗你了吗。”

  她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忘记啦。”

  许七安道:“所以嘛,大哥怎么会骗你呢,大哥绝不是要骗你的鸡蛋吃,大哥只是……”

  他没说完,就看见许铃音朝着鸡蛋面,“呸呸”了两口。

  许七安一脸呆滞。

  许铃音说:“二哥教我的。”

  ……读书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许七安低头吃饭,放弃了幼妹的鸡蛋。

  但他蔫儿坏,吓唬道:“铃音啊,这面不能吃,有毒的。”

  “啊?”许铃音瞪大眼睛,看了看搁在腿上的碗,又看看大哥,惊疑不定。

  许七安耐心的给她解释,科普知识:“你以前摔了一跤,皮蹭破了,你爹是不是用口水给你擦伤口?”

  许铃音点点头。

  许七安道:“这是因为口水能……嗯,就是能把脏东西杀死,由此可以推测出,口水一旦离开嘴巴,它是有毒的。再由此推测出,你的鸡蛋面里有毒,不能吃了。”

  他说完,看着许铃音的小脸蛋一点点发白。

  “那我会死吗?”许铃音瘪着嘴,泫然欲泣的问。

  “死是不会死,就是会肚子疼好多天。”许七安说。

  许铃音点点头,安心的继续吃面。

  许七安:“???”

  ……

  吃完面,来到许二郎的房间,在书房里找到了自己的玉石小镜,许七安收入怀中,偶然间发现了二郎摆在桌角的几页纸,用镇纸压着。

  纸张用潦草的字迹写的密密麻麻,是对许七安处境的分析,对司天监和云鹿书院能否产生作用的评估。

  大概是夜深人静时,枯坐书房思忖,随手写下来的思路。

  小老弟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许七安笑了笑,离开书房。

  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回衙门,径直去见了魏渊。

  魏渊早就等待多时,指了指杨砚身边的位置,温和道:“坐。”

  杨砚面无表情的把一份卷宗递了过来。

  魏渊道:“这件案子,我让金玉堂、春风堂、镇邪堂,三堂联手去办。主办官是你!”

  许七安吃了一惊。

  魏渊笑道:“陛下亲自下的口谕嘛。”

  目光交汇,许七安忽然懂了,魏渊想通过这件事提拔他……直接委任他为主办官,而不是协同办案。

  许七安展开卷宗,仔细看完,直截了当地问道:“桑泊底下是不是封印着什么东西?”

  魏渊眼中闪过异色。

  杨砚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桑泊里封印着某种东西这个真相,还是魏渊今早告诉他的,而比他聪明的南宫倩柔,也是在昨晚桑泊发生变故,联想到那天义父在库房查阅资料、卷宗,这才隐隐有些猜测,但不敢确认。

  直到今早义父坦然的告诉他们真相。

  可是这个小铜锣,竟然直接道出桑泊底下封印着东西。

  魏渊收敛住意外的表情,笑道:“说说你的推理。”

  许七安戴罪之身,巴不得在魏渊面前表现自己,说道:“桑泊虽然是我们大奉的禁地,但对外人来说,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恐怕就是镇国神剑。”

  说到这里,他看向卷宗:“但上面写着,镇国神剑无碍。那么贼人的目标就是其他东西了。

  “所以卑职猜测,永镇山河庙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又为什么要放在桑泊?卑职再大胆猜测,可能那东西需要镇国神剑来封镇。”

  许七安其实是在得知了答案之后,逆推过程。

  他清晰的思路和缜密的逻辑,博取了杨砚的任务,对麾下的这个小铜锣愈发的欣赏和看重。

  不但天资出众,而且聪明,能力强,值得栽培。

  “魏公是知道的吧……”许七安试探道。

  魏渊坦然的摇头:“陛下没有明说,但我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脸色严肃,语气蕴含警告:

  “你的任务是查出炸毁永镇山河庙是何人所为,追回那东西的事与你无关。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告知杨金锣便是,他会出面。

  “陛下赐下了一面金牌,可在皇城行走,除了后宫和几个特殊的地方,你凭此牌,可以畅通无阻。”

  许七安领命告退。

  魏渊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听着楼梯传来轻微的脚步,望向杨砚:“听说监正病了?”

  杨砚点点头。

  魏渊眸子沉静,默然许久:“老东西!”

  ……

  离开浩气楼,许七安直奔春风堂,道:“头儿,马上召集金玉堂镇邪堂的两位银锣,在衙门前院集合,速度!”

  李玉春一脸懵,半晌,瞪眼道:“你是头儿,我是头儿?”

  小老弟竟然对他颐指气使。

  许七安亮出金牌:“我现在是陛下钦点的主办官,今儿起咱们就各论各的,我管你叫头儿,你管我叫大人。

  “头儿,帮大人去请两位银锣。”

  李玉春郁闷的走了,各论各的?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镇邪堂的银锣姓杨,名峰,是个皮肤黝黑的高瘦中年人,眉心有一颗黑色大痣。

  金玉堂的银锣则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叫闵山。脸颊有一道斜斜的刀疤,瞧着分外凶恶。

  再加上春风堂李玉春,三位银锣外加十二名铜锣,很快就在院前集结。

  按照衙门的“风俗”,出行办案前,要在前院集结,由主办官带头训话,鼓舞人心。

  同时也是做给其他打更人看的。

  “昨夜桑泊发生爆炸,永镇山河庙被毁,陛下龙颜震怒,命令衙门半月内查出真相,抓住贼人。”许七安单手按刀,身姿笔挺,目光锐利:

  “我奉陛下口谕,亲自追查此案,尔等协同办理,务必全力以赴,报答皇恩。”

  许七安心里补充一句:办好了会所嫩模,办不好菜市口砍头。

  “是!”众人齐声道。

  因为都是杨砚手底下的银锣、铜锣,大伙儿还算听话,只是有些不服气,想着许七安一个铜锣,哪来的经验和能力处理这么大的事。

  也不知道陛下怎么会钦点他为办案主官。

  离开打更人衙门,翻身上马,一脸络腮胡的闵银锣,问道:“许大人,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去现场。”许七安道。

  一行人策马赶往皇城,选择了最节省时间的路线:横穿皇城。

  其实也可以绕过皇城去勘察现场,许七安依仗金牌在手,怎么省时间怎么来。

  在任何案件中,争分夺秒是第一原则。

  在禁军的带领下,打更人们来到桑泊,这里景物大变,连接岸边的长廊已经在爆炸中摧毁,湖心的汉白玉高台也凭空消失。

  桑泊水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谁能想到前几日还曾在此地举行隆重的祭祖大典。

  湖边停泊着一艘小舟,许七安道:“我们几个过去看看,得下水。”

  许七安率先跃上小舟,悄悄伸入怀中,扣动玉石小镜背面,倾倒出大儒赠送的“魔法书”,撕下其中一页,拽在手里。

  其他银锣随后上船,留下十二名铜锣与一列禁军在岸边。

  李玉春摇着桨,划到湖中心。

  高瘦的杨峰杨银锣看了许七安一眼,突然道:“许大人,我下去吧。”

  许七安道:“那你就与我一起下水吧”

  说着,引燃了纸张,开启了望气术。

  锵……他抽出佩刀,叼在嘴里,纵身跃入水中。

  冰冷的湖水刺激着毛孔,一串串细微的气泡从许七安叼着黑金长刀的嘴角冒出。

  他竭力睁大眼睛,观察着水底的情况。

  汉白玉高台的地基一直延伸到湖底,高台坍塌的断裂口距离水面有一丈多。

  暗流涌动的声音传来,许七安回头看了一眼,是杨银锣跟了上来。

  皮肤黝黑的杨银锣同样观察了一下汉白玉高台的坍塌情况,心里立刻有了判断,他把自己的推理压在心里,打算上岸后试探一下这个被委以重任的小铜锣。

  这时,杨银锣发现许七安顺着汉白玉高台的地基,往水底潜入。

  他赶紧跟上,越往下,视线越模糊,到最后只剩下漆黑。

  杨银锣便不再跟随,自己浮了上去。

  “哗~”

  他跃出水面,爬上小舟,一边运气蒸干冰冷的湖水,一边环顾众人:

  “许大人朝湖底去了,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第一百零九章 刁难

  许七安很快到了湖底,眼中流转着清气,在黑暗中像是两盏小灯泡。

  水底堆积着淤泥,以汉白玉高台的地基为中心,一根根石柱以独特的规律排列,将高台拱卫在中央。

  这似乎是某种阵法……许七安心里猜测。

  在大奉京城,能布置阵法的只有司天监的术士,也就是说,当年司天监也参与了永镇山河庙的建造。

  由此可以推断,知道桑泊秘密的除了当今圣上,还有监正那个糟老头子……所以,监正生病是真的?或者,是因为永镇山河庙坍塌造成的?

  嘶……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图谋桑泊秘密的势力、破坏永镇山河庙的贼人,绝对是王者级段位……我一个小铜锣掺和其中,感觉随时会被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就算我能查出真相,皇室能容我吗?

  想到这里,许七安心里头沉甸甸的。

  “魏渊已经给我指了明路,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就通知衙门,通知杨金锣……这个暗示足够明显了,我只是探路的卒子,负责追踪的猎狗。实在不行,我大不了假死脱身,远离京城呗。”

  念头闪烁间,他划动四肢,靠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石柱。

  石柱表面雕刻着扭曲、古怪的蝌蚪文字。

  许七安大概看出这是某种文字,碍于文化水平有限,无法解读。他牢牢记住几个文字。

  又检查了几根石柱,发现有同样的文字后,深海恐惧症促使着许七安离开漆黑的湖底。

  身在寂静的,幽深的水底,他总脑补着身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盯着他,或者前方黑暗里有巨大的黑影浮现。

  许七安钻出水面,返回小舟,把嘴里衔着的黑金长刀插回刀鞘,运气蒸干湖水。

  一缕缕蒸汽升起。

  李玉春诧异的盯着他,这小子是在他手中晋升练气境的,这才多久,气机如此浑厚了?

  “你这气机可不像是新晋的练气境。”李玉春不解道。

  “我就是每天打坐两个时辰而已。”许七安无辜的表情。

  “……”春哥摆摆手,不愿在这个话题多谈什么,看了杨银锣一样,道:“姓杨的不服你,刚才上来跟我们分析了一通水底的情况,还算有些收获。并且说,如果你的分析和他一样,他就服气。

  “大家都是一个班底的,没必要藏着掖着。”

  高瘦的杨峰笑了笑,没有反驳。

  许七安看了眼络腮胡的闵山,这位没说话,但盯着许七安,在等他开口。

  许七安翻了个白眼:“从高台的断裂处可以推断出爆破点在庙里,而不是水底。此外,火药多半是在祭祖大典后藏进庙内的。距离祭祖大典结束不超过一个时辰。”

  “如果是提前藏入庙中,火药气味重,陛下当时进入庙内,肯定会闻到。只有祭祖结束之后才有机会。去把负责收尾的当差、大理寺吏员、礼部吏员统统缉拿,逐一审问,这件事杨银锣你去办。

  “另外,通知衙门,向陛下要几位司天监的白衣过来协同办案。头儿你去办。嗯,我要司天监的采薇姑娘来帮我。

  “闵银锣,你随着我去一趟工部,我要火药厂的进出记录。当量这么大的火药,不可能偷运出去。”

  顿了顿,接着补充:“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先看一看牺牲士卒的尸骨。”

  三位银锣面面相觑,发现这个小老弟办事还挺靠谱,任务安排的有条不紊,思路清晰,逻辑缜密,杨峰和闵山两位银锣收起了对他的轻视和不信任。

  扪心自问,换成他们,估计没这么快就能给出这么清晰明了的方向,怎么也得思考好久,才能捋清思路。

  尸首被敛在军营里,禁军带着他们来到一座营帐外,掀开帘子,里面是一具具用白布遮住遗容的尸体。

  附近两座大帐里是同样的尸体,本次在桑泊附近巡逻的士卒,共计三百十二人,全部牺牲。

  许七安掀开白布,端详着每一具尸体的惨状。

  “你还会验尸?”杨峰见他神色越来越严肃,忍不住问道:“发现了什么?”

  “发现一件大事。”

  “你说。”三位银锣精神一振,就连领路的禁军小头目也看了过来。

  许七安缓缓道:“发现我自己只是个小小的铜锣,遇到战斗,还得三位大人努力啊。”

  所有士卒死状如出一辙,都是被某种妖法吸干精血,身上没有其他伤口。

  这份手段,不是练气境能对付的。

  到时候真的遇到贼人,许七安也只能大手一挥:给我冲!

  自己苟在后面。

  ……

  许七安带着闵山赶往工部,有金牌开路,畅通无阻。

  他寻了管理火药厂的官员,道:“本官要查近一个月内火药的生产、使用记录。”

  账册是很容易造假的,其中最普遍的手法就是夸大使用量。比如制造一批炮弹,只需要两百公斤的火药,但在记录时,写成三百公斤。

  再比如制造火药时,运输过来的原材料可以制造两百公斤的火药,但故意把原材料的量写少,这样多余制造的火药就可以私藏。

  但这些手段都经不起查,任何犯罪都有蛛丝马迹。

  许七安不信任工部的官员,派人去打更人衙门调来自己的吏员,数十人浩浩荡荡的涌进工部。

  这是一个繁琐的过程,工作量很大,因为还得去原料采集地取证、核实。

  ……

  在工部吃过午饭后,许七安舒坦的坐在大椅上剔牙,看着吏员和铜锣们忙碌。

  负责调查大理寺、礼部、宫中当差的杨峰派人回来报信。

  “大理寺和礼部各有三名吏员失踪,宫中当差的也有三人失踪。”那位报信的铜锣说道。

  皇宫里,地位比较低的宦官叫当差。通常是干杂活的。

  “什么时候失踪的?”许七安坐直了身子,瞬间从慵懒的状态中挣脱。

  “负责祭祖大典收尾的相关人等,全部被刑部和府衙联手扣押,他们拒绝向我们交人。”铜锣无奈道:“杨银锣正在与刑部的人对峙,僵持不下。”

  “敢跟我们打更人抢人?”许七安眉毛倒竖。

  虽然加入打更人时日尚浅,但已经沾染了打更人嚣张跋扈的气焰。

  铜锣解释道:“刑部和府衙同样收到了陛下的命令,负责查案。都是皇命在身,便不怵我们了。杨银锣身上没有御赐的金牌,让小人火速赶来通知大人。”

  平时打更人的地位要比其他衙门高,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皇帝下旨。

  “走,过去要人!”许七安炸毛了。

  皇帝同时让刑部和府衙掺和此案,这并不奇怪,许多大案都是多方共同调查,单凭一个衙门,人手有限,本身就有职务,要处理别的事,很难投入所有人力物力。

  多方共同调查的好处显而易见,但弊端也同样明显,那就是抢功!

  “对我来说,并不是桑泊案破了我就没事,我必须在此案中立下举足轻重的功劳,朝廷才能免除我的死罪,如果寸功未立,恐怕难逃菜市口砍头的处罚……谁敢阻扰我办案,绝不客气!”

  涉及到身家性命,许七安没有耽搁,抓起桌案上的黑金长刀,环顾众吏员,朗声道:

  “尔等继续查案,把年中至今所有的生产、消耗等记录都彻查一遍,查出端倪,每人赏银二十两。”

  作为主办官,他是有权力给予一定的奖赏的,奖赏由打更人衙门来出。

  打更人衙门来的吏员们,个个双眼发光。

  二十两银子,抵他们半年的俸禄。

  留下吏员,许七安带着银锣闵山和其余铜锣,匆匆离开工部,骑乘快马,赶往刑部。

  刑部离的不远,快马加鞭一炷香不到,许七安便看到了刑部的红漆大门。

  门口重兵把守,两列披坚执锐的甲士守着。

  杨峰与六位铜锣被挡在外面,双方正在对峙。

  “刑部奉旨查案,擅长刑部,阻碍办案者,格杀勿论。”为首的一位中年军官,单手按刀,呵斥打更人。

  身后,数十位甲士按住刀柄。

  杨峰额头青筋怒绽,大概是从未有过如此憋屈的时候,以往的小人物也敢当面呵斥他。

  他虽也按住刀柄,却不敢鲁莽,主办官不在此,他没资格自称奉旨办案。刑部不可能不知道打更人也奉命参与此案,却故意把人拦在外面。

  这是故意恶心他们,故意给他们使绊子。

  “嘿!”为首的中年军官冷笑一声,单手按刀,远远的看见骑马奔来的一众打更人。

  “刑部办案,无关人等擅闯刑部,格杀勿论!”

  他刚喊完,就看见策马在最前方的那名年轻铜锣,抽出了腰间的军弩,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第一百一十章 刑部破不了的案,我来破

  “咻!”

  弩箭破空而来。

  中年军官长刀出鞘,将迎面射来的弩箭嗑飞,军伍中养成的戾气,一下子涌了上来。

  这小铜锣竟然敢朝他射箭,今日斩了他也是活该。打更人向来耀武扬威,此时不报复,更待何时。

  中年军官长刀扬起,喝道:“闯刑部者,死!”

  铿锵声连绵不绝,士卒们抽出了军刀,神情肃穆,一副要上战争的样子。

  许七安勒住马缰,马蹄高高昂起,他掏出御赐金牌:“本官奉旨查案,退下。”

  中年军官一点不怵,带人拦住去路:“刑部同样奉旨查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你别自误。”许七安眯着眼。

  “大人要进刑部也行,容我派人通传。”中年军官派一名侍卫前去传话。

  结果左等右等,那侍卫竟一去不复返。

  闵山用刀指着对方,怒道:“王八羔子,你耍本大爷呢。”

  “都听好了,刑部大人没同意之前,任何人不得进衙门,擅闯者,格杀勿论。”中年军官冷笑道。

  “是。”侍卫们嘿然。

  刑部这是要把这条线给掐断,任凭我怎么闹,一定要拖,拖个几天,他们该查的查完了,该收获的收获了。或者线索并没有价值,估计才会把人交给我……我是戴罪之身,时间就是生命……许七安心里涌起一阵阵戾气。

  “你非要阻拦,就别怪我动用金牌的特权了。”许七安按住了刀柄。

  “先斩后奏?”中年军官狞笑一声,长刀裹挟着强沛气机,“你区区一个铜锣,赶在刑部门口杀人?”

  明亮的刀光一闪,许七安与中年军官交错而过,稳当当的停在刑部大门口。

  直到这个时候,双方才反应过来,包括打更人同僚在内,都没想到许七安如此果决。

  许七安右手持刀,手腕一抖,在地面抖出一条血线。

  中年军官身子一晃,仰头栽倒在地。

  一位士卒上前查看,触摸军官的脖颈,失声道:“死了!”

  这下,打更人们的脸色也变了。

  冲突归冲突,尽管大家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但杀人的话,事件就升级了,杀的还是刑部的人。

  即使是最嚣张的打更人,也没有做过在六部任何一个衙门的大门口,当街杀人的。

  刷!

  众士卒齐齐转身,朝向许七安,气氛就像火药桶,马上就会爆炸。

  这破绝学就是三秒真男人……根本不足以支撑我打持久战,将来还是找机会换一个吧。

  强忍着疲倦的许七安掏出金牌,展示给众人:“奉旨办案,阻碍者,杀无赦!”

  他以凌厉的眼神扫过士卒们。

  “还不退下!”他大吼道。

  在金牌和军官尸体的双重震慑下,士卒们退后了。

  许七安收到入鞘,领着两位银锣和十二位铜锣闯进了刑部衙门。

  一路上,杨峰和闵山两位银锣不断审视着许七安,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个人。

  闵山皱眉道:“是不是太冲动!刑部大门外杀人,还是有官职的人,你不怕事后追究吗?”

  初次杀人的许七安,眉心依旧有着戾气,看了眼络腮胡:“我还有事后吗?”

  闵山一愣。

  许七安冷笑着继续说:“我已经在绝境了,对现在的我来说,进度就是生命,线索就是生命。谁敢挡我办案,就是要我的命。

  “刑部和打更人衙门向来不对付,再有府衙抢功,这些人就是我办案的绊脚石,我不心狠,往后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人跳出来阻扰我。我不杀他们,他们就间接的杀我。

  “我今天砍了一个不长眼的,明天其他不长眼的就会忌惮、害怕。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减少杀孽。”

  许七安说着,看了眼杨峰和闵山两位银锣,皮笑肉不笑:“同在杨金锣手底下的两位,尚且质疑我,不信任我的办事能力,更何况是府衙和刑部?”

  他话说的很明白,这是在立威。

  杨、闵两位银锣则笑道:“许大人,倒是我们小觑你了。”

  这声许大人,才算情真意切。而不是迫于皇命。

  刑部衙门很大,许七安途中逮了一名吏员带路。

  吏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有点害怕这群凶神恶煞的打更人,不敢违背,领着他们去议事厅。

  穿过大院,来到刑部的议事厅,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厅,没有桌子,只有椅子,整齐的排列。

  两个衙门的人分坐两边,泾渭分明。

  左边是以穿绯袍,绣锦鸡的二品刑部尚书为首的刑部众官。

  右边是以穿绯袍,绣云雁的四品京兆府陈府尹为首的众官。

  中间坐着一个戴高帽,穿蟒袍的太监,面白无须,眯着眼,阴阳怪气。

  这位太监身侧侯立两位宦官。

  到了门口,吏员就像小鹌鹑一样,颤声道:“诸,诸位大人……打更人到了……”

  议事厅内,十几位手握大权的官员同时望来。

  许七安迎着众大佬的目光,跨过门槛,抱拳道:“本官许七安,诸位大人有礼了。”

  他扫过人群,看见了一位面熟的女子,京兆府的捕头之一,吕青。

  后者也注意到了他,眼神里闪过浓浓的茫然。尤其是见到两位银锣,以及其他铜锣隐隐以许七安为首后,愈发的震惊。

  刑部某位官员看了眼许七安,淡淡道:“如此大案,打更人竟连个金锣都不派遣,本官明日定要上书弹劾。”

  许七安淡淡道:“打更人查案,何须向你们刑部交代?”

  顿了顿,他说道:“听说刑部扣押了大理寺、礼部、以及宫里的诸多当差,并阻扰我们打更人审问,尚书大人,敢问这是何意。”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孙尚书不说话,甚至没看许七安一眼,面无表情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在官场,端茶是送客的意思。

  许七安嘴角一勾,没有继续争执,默默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在众人看来,他这是认怂了,忍了孙尚书的下马威。

  这时,一位吏员仓惶的赶来,扫了眼打更人们,低头在一位刑部官员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位刑部官员脸色大变,拍案而起,戟指许七安等人,呵斥道:“岂有此理,简直目无王法!”

  满厅的官员纷纷皱眉。

  孙尚书道:“怎么回事?”

  那位刑部官员神色激动,拱手道:“尚书大人,刘公公,这群打更人在我刑部门口杀人,杀的还是有官职的将领,何其嚣张,何其狂妄。非得严惩不可。”

  一众官员大吃一惊,就连端着架子,眯着眼不说话的大太监,也诧异的看向许七安等人。

  孙尚书脸色不变,轻轻一拍椅子扶手,道:“刑部掌刑法、律令,为陛下分忧,为万民请命,来人……”

  “慢!”许七安高声打断,带着冷笑道:“本官奉旨查案,刑部从中作梗,阻扰办案,本官手持金牌,先斩后奏。另,本官怀疑刑部与贼人勾结,是炸毁永镇山河庙的元凶,孙尚书,不如跟我去打更人衙门走一趟?”

  竟然这么刚?

  府衙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这真的是一个小小铜锣敢说出来的话?

  孙尚书是手握大权的正二品,朝堂诸公之一,眼前的这位铜锣竟敢这么说话,完全不把孙尚书放在眼里。

  府衙的官员忍不住看向顶头上司,却发现陈府尹四十五度角望天,假装没看见。

  “大胆!”

  “敢诬陷尚书大人,你有几个脑袋?”

  刑部官员大怒。

  许七安更狂,踏前一步,单手按刀,凝视刑部众人:“刑部破不了案,我来破。刑部杀不了的人,我来杀!”

  “还有!”许七安从怀里摸出陛下御赐的金牌,手一抖,“砰”金牌旋转着嵌入地面,溅起细碎的粉尘。

  “刑部敢阻扰我办案,我连刑部一起杀!”

  “够不够清楚?”

  议事厅一片寂静,暴怒的刑部官员突然哑火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震惊了。

  打更人衙门怎么回事?魏渊怎么回事?

  派这么个愣头青来办案,这不是把把柄往政敌手里送吗?

  就凭这番话,抓进刑部大牢,就能让他一辈子出不来。明日刑部联名参魏渊一本,看他怎么解释。

  “呵呵!”穿蟒袍的大太监笑了起来,“果然是年轻气盛,锋芒毕露啊。”

  他环顾众人:“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铜锣,他是长公主举荐,陛下亲自点名的打更人衙门主办官。

  “对了,之前他因为斩伤上级,被魏公判了七日后腰斩的处刑。陛下仁慈,准许他戴罪立功。”

  陛下钦点的主办官,难怪敢这么狂……斩伤上级,七日后腰斩,难怪杀意这么重!

  刑部众官员忽然不出声了。

  这是个穷途末路的狂徒,破案是他唯一的生机,这样的人最容易走极端。若是逼急了他,恐怕很愿意拉几个陪葬的。

  这一点,从他毫不犹豫的斩杀军官就能看出。

  见刑部的官员们纷纷趋利避害,大太监压了压手,道:“都坐下吧,桑泊案牵扯甚大,陛下重视程度比税银案更高,特命我为总督,督促你们办案。

  “打更人来的正好,省的我回头再去找你们谈话。”

  这太监明显更偏向我……准确的说是打更人,是魏渊的关系?

  许七安抱拳,返回座位。

  宋廷风很会配合,跑上前拔出金牌,双手奉上:“大人,您的金牌。”

  许七安示威般的看了众人一眼,伸手接过:“嗯!”

  他第二阶段的立威效果很好。

  把自己塑造成穷途末路的莽夫形象,能够解决接下来的很多问题,刑部和府衙的人再想争功,就得先掂量一下。自己要面对的家伙,是个一言不合就拔刀杀人的神经病。

  至于后续会引来什么麻烦,许七安不管,一来是相信魏渊会替他遮风挡雨。二来办不成案子,他也不用管什么后续了,要么死,要么永远离开京城。

  刘公公喝了口茶,道:“三个衙门内部都有人失踪,这些失踪的人,极有可能是碟子,帮助贼人暗中偷运火药。诸位对这件事怎么看?”

  陈府尹道:“本府已经派人查过九位死者的家人,都还在京城,对于亲人的失踪毫不知情。本府推断,九人不是逃跑,而是被灭口了。”

  刘公公微微颔首。

  刑部一位官员说:“三个衙门里,必然还隐藏着碟子,更隐蔽的碟子,是他们杀人灭口,清算了知情者。”

  刘公公皱眉沉吟。

  许七安默不作声的旁听,既然留下来参加了会议,那么被扣押的人的用途就不大了。

  因为只要听刑部和府衙官员们的谈话,就能知道想知道的信息。

  “恐怕不止是大理寺和礼部,就连工部都有碟子。”吕青沉声道。

  众人看向在场的唯一女子。

  刘公公审视着吕青,点点头:“继续说。”

  吕青道:“卑职调查过他们的家境、人际交往,以他们的能力,根本不足以从火药厂偷运出那么多的火药。所以,工部必定有人暗中协助,且官职不小。”

  官职不小……

  “火药是朝廷极其重视的战略物资,各种保密、防盗措施非常严格且齐全。若是没有工部高官协助,此事办不成。”

  逻辑清晰,合情合理,众人听的不断点头,对吕青这位女捕头刮目相看。

  许七安注意到,刘公公身侧的一位宦官在奋笔疾书,似乎在做笔录,把众人的交谈记载下来。

  ……这是要拿给元景帝看的?

  皇帝老儿对这案子的重视程度远超税银案……嗯,也是,桑泊底下出来的那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呢。

  不是极端可怕,极端重要的东西,不会被封印在桑泊。

  许七安心里想着。

  穿蟒袍的刘公公,看向打更人这边,看向许七安,问道:“许大人别一直沉默,作为打更人的主办官,你们可有收获?”

  府衙和刑部的官员同时看过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锁定嫌疑犯

  刑部官员听到刘公公的话,以为对方是在为难姓许的小铜锣,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并决定只要许七安说的哪里不对,就立刻抨击,落他颜面。

  读书人其实是很擅长斗争的,只不过不在武力上。

  府衙的官员、捕快们持观望的态度,不在意这个莽撞的铜锣能给出什么线索。但他们意外的发现府尹大人竟然不神游了,微微停止了腰杆,竟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吕青低声道:“忘记了吗?许七安啊,税银案的许七安。”

  经她提醒,府衙众人幡然醒悟,记起了许七安这号人。

  难怪刚才听名字觉得耳熟,原来是税银案里力挽狂澜,破解了假银谜团的那个小快手。

  嗯,现在是打更人的铜锣了。

  难怪陛下钦点他为打更人衙门的主办官……到这时,府衙官员们才真正回过味来。

  “确实有些收获!”许七安点点头。

  他本来不想说的,因为刑部和府衙都是竞争对手,没道理把线索分享给这群狗东西。

  可刚才注意到小宦官做笔记,以及刑部和府衙众人没有顾虑的交流,许七安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表现的机会。

  表现给那位皇帝陛下看。

  不出意外,这份笔录是要交给皇帝过目的,试想,元景帝看完笔录,发现刑部和府衙都在积极讨论,给出线索,为破案而努力,偏偏打更人衙门沉默无言。

  他会怎么想?

  虽然共享了信息有点亏,但功劳已经记在纸上了。

  “针对吕捕头的推测,我提出几点疑问。”许七安等众人看过来,有条不紊地说道:

  “今早去桑泊查看过,想炸毁整个永镇山河庙,炸毁高台,需要的火药量极其庞大。”

  “是的,有什么问题?”吕青也是去桑泊勘察过现场的。

  “问题来了,你刚才也说了,火药是朝廷极其重视的战略物资,各种保密、防盗措施非常严格且齐全。偷运出这些火药,本身就非常困难,更何况是抹除相应的痕迹?”许七安道: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做到这一点?”

  吕青犹豫了一下:“工部尚书,或者两位侍郎。”

  众人吃了一惊,连低头记录的小宦官也顿了顿。

  许七安点点头:“如果是工部尚书和两位侍郎,那么一切就合理了,以他们的手腕和能耐,买通宫中当差或大理寺、礼部吏员,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是不是太蠢了?”

  吕青皱了皱眉:“你是说……”

  许七安道:“偷运如此规模的火药,即使手脚做的再干净,也经不起查的。我相信能当上尚书和侍郎的,还不至于这么蠢吧。”

  吕青点点头:“既然不是他们,那除了工部,还有哪里能提供那么多的火药?”

  许七安道:“有没有可能是城外运进来的?”

  吕青摇头:“外城先不说,内城是要收取进城税的,守城的士卒会检查货物。皇城就更不可能了。火药那么显眼的东西,怎么偷运?除非运送进来的是原材料,而不是火药……”

  吕青和许七安旁若无人的推理着,完全没有其他人插嘴的分,刘公公也不急,耐心的听着。

  负责做笔录的小宦官,运笔如飞,越写越快。

  运送进来的不是火药,而是原材料,火药的原材料里,硫磺和木炭都不是珍贵的东西,尤其冬天,京城耗炭量非常可怕……但硝石是大奉严格管制的东西……思考中的许七安,脑海中一道闪电劈过。

  “硝石矿!?”他瞪大眼睛,盯着吕青。

  女捕头清秀的脸庞,愣了愣,然后懂了,惊呼道:“硝石矿!!”

  两人脸上布满了震惊,另一边,宋廷风和朱广孝对视一眼,都是脸色微变。

  他们四人亲自勘察过大黄山,在那里发现了硝石矿。

  吕青平复了震惊的情绪,心里各种念头闪过,涌起了新的疑惑:“如果真是它们所为,那九位失踪者是怎么回事?”

  许七安缓缓道:“很简单,栽赃嫁祸!”

  随后又摇头:“不,是转移我们注意力,争夺逃离京城的时间。”

  吕青微微颔首:“对,让我们以为火药出自工部,以为是朝廷内部被安插了谍子,调查的重心就转向了工部和礼部、大理寺卿。”

  刘公公皱了皱眉,他发现自己开始听不懂这两人的谈话了。

  除了身居高位的刑部尚书和陈府尹不动声色,其他人面面相觑,同样听不懂许七安和吕青在说什么。

  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少看了一集。

  许七安摇摇头:“这样的话,有个疑点解不开,它们是怎么把火药运到桑泊的?”

  吕青道:“很简单,那九位失踪的吏员应该是被收买了,或者遭遇了胁迫。我更偏向前者。”

  有道理,妖族能把火药偷运进桑泊,必定存在同伙。如果没有朝廷内应,它们不可能办到。

  先不说朝廷里的二五仔,妖族为什么要炸毁桑泊呢。

  准确的说,它们图谋桑泊底下的封印物,这个封印物对他们有什么用处?

  他正在思考,又听吕青说道:“我们好像想偏了,因为刚才我注意到一个细节……”

  英气勃勃的女捕头凝视着许七安:“九位失踪者,三个宫里当差的,三个礼部的,三个大理寺的……他们是如何瞒过同僚,将火药偷运进来的?”

  许七安对祭祖大典的流程不太清楚,还没来得及询问那些负责收尾的吏员和当差,但听了吕青的话,心里一动:“你是说,单凭三个人,是无法瞒着同僚偷运火药的。是啊,为什么刻意把这九人分开呢,如果这九人全是礼部的、大理寺的或者宫中当差,没准还有可能。”

  吕青由衷的笑了一下,竟颇为明媚。

  她最欣赏许七安这一点,聪明,能够立刻领会她的意思。和他议事不累,反而能会心一笑。

  许七安道:“所以,帮助他们的人里,必定还有其他人,而这个人,一定要具备自由进出皇城,或者,能把火药送进皇城的能力……”

  说到这里,许七安再次与吕青相视一眼,他们想起了一个案子。

  金吾卫小旗官的案子。

  这件案子发生在祭祖大典前一天,同样是他们亲自接手。

  金吾卫小旗官是被灭口的……灭口之前,向妻子透露过要带一家人离开京城……他死之前,正好当值……许七安豁然开朗,将硝石矿和小旗官刘汉的案子串联起来,不难得出一个真相。

  妖族驱赶灰户,是为了采集大黄山里的硝石矿,制作火药炸毁永镇山河庙,放出桑泊里的封印物。

  之所以用火药,是因为皇宫守备森严,无法强闯,但火药可以,只需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进去。

  不管是司天监的监正、人宗的女子国师,亦或者禁军中的高品武夫,他们能察觉出强者入侵,但无法察觉出火药这种死物。

  刘汉只是小旗官,没那么大的能耐,瞒着上级将火药放进皇城。

  他是个办事的,而指使者就是他的上级,也是这位上级杀了他灭口。

  马德,妖族行事,简直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妓院客爆满——井井有条。

  只要把刘汉上级,金吾卫百户抓起来拷问,一切就知道了!

  许七安迅速锁定一个可疑人物:周百户!

  许七安起身,清了清嗓子:“刘公公,诸位大人,在下工部那边还有点事,先行告退了。”

  他神色如常,语气轻松:“打更人跟我走。”

  迅速带人撤离。

  在场的官员不是傻子,尽管许七安表现的很正常,但他与吕青交谈时,几次三番的表情变化,以及他们谈话的内容,虽然听的一知半解,但不妨碍他们推测出许七安已经发现了重要线索。

  众人顿时看向吕青。

  吕青装傻。

  刘公公指头敲了敲桌案,催促道:“许七安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是不是案子有进展了,快说!”

  吕青心说,我也仁至义尽了。毕竟虽然很欣赏许七安,但大家也没什么特殊关系,又不是未婚夫什么的。

  帮他拖一拖时间,已经很讲义气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线索断了

  “许大人,我们去哪儿?”闵山问道。

  “捉拿人犯!”离开议事厅,许七安也没什么顾虑,直接说明。

  杨峰和其他铜锣诧异望向许七安,朱广孝和宋廷风心里有些想法,不管是硝石矿还是小旗官的案子,两人都有参与,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

  如果李玉春在这里,大概也能理清思路,只是他去请司天监的褚采薇了。

  “头儿怎么还没回来,请人要请一上午的吗?”许七安皱眉道:“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离开刑部衙门口,刚骑上马,便看见两匹黄骑飞快而来,正是李玉春和淡黄长裙的褚采薇。

  李玉春解释道:“采薇姑娘不在司天监,进宫去了,我在皇城门口等了许久,才等她出来……”

  又去长公主那里蹭吃的了,这个吃货……将来迟早要让她吃俺老孙一棒……许七安笑容和煦:“采薇姑娘,多日不见,愈发漂亮了。”

  褚采薇圆润的鹅蛋脸,挂上甜美的笑容,刚想说点什么,想起自己的身份以及旁边的打更人围观,便板着脸,“嗯”了一声。

  事急如火,许七安长话短说:“闵银锣、你拿我的金牌去皇城东门口,捉拿周赤雄周百户。

  “其他人随我去周府拿人。”

  因为不知道周百户今日是不是当值,所以兵分两路。

  许七安这么安排是有道理的,皇城是天子脚下,等闲不会发生冲突,也没人敢,但同样不是轻易说拿人就拿人,得有腰牌开路。

  所以去一个银锣就可以了。

  而直接到周百户家捉拿,他很可能会狗急跳墙,许七安刚施展完天地一刀斩,战力下滑严重,因此需要两位银锣陪伴。

  ……

  另一边,吕青正在汇报情况。

  “刘公公,诸位大人,如果不出所料,这件事背后极有可能有妖族插手。”

  这句话,让在场的官员脸色大变,刑部孙尚书也皱了皱眉。

  一位刑部官员不太相信,问道:“你有何依据。”

  “数日前,卑职与许大人曾经一起调查过太康县境内,大黄山妖物吞吃灰户的案子。”

  “妖物吞吃灰户?”刘公公皱了皱眉。

  “是,年中时,大黄山山脚河流来了一头妖物,吞吃数百名当地灰户。卑职与许大人共同处理此案,在大黄山发现了一处被采集干净的硝石矿……”

  吕青把大黄山硝石矿的案子,详细清晰的说给在场的大人们听。

  这是非常好的,拖延时间的办法,因为说的不是空话,大人们还听的格外认真,没有催促。

  “所以刚才卑职和许大人交流时,层层剖析,发现火药也许并不是来自工部,而是与大黄山硝石矿有关。”吕青说。

  刑部和府衙的官员脸色严肃,此案竟涉及到了妖族,九州妖族有两大阵营:西北方的妖族诸部;南疆的万妖国。

  南疆万妖国早已在甲子荡妖中灭亡,剩下的余孽苟延残喘。

  西北方的妖族与北方诸部结成联盟,共抗大奉和西域诸国。

  硝石矿背后主使的,是哪一个妖族势力?

  刘公公看了眼陈府尹,后者“哦”了一声,给属下背书:“确有此事,府衙也是在前些日子刚刚受理此案,当时负责处理的,就是吕捕头。”

  刘公公神色阴郁:“如果能早些发现硝石矿,桑泊案兴许就不会发生。年中出现的妖物吞人案,为何一直压到现在?”

  吕青刚要控诉太康县令渎职,无视灰户性命,但被陈府尹一个眼神制止。

  老陈叹口气:“妖物实力强大,太康县令也难办啊。”

  刘公公冷哼一声:“咱家会如事禀告陛下。”

  孙尚书开口了,扫了眼吕青:“许七安去做什么?”

  他似乎看出吕青在隐晦的拖延时间,直接点题,不想让她多哔哔。

  刘公公闻言,沉吟道:“即使妖族有了火药,又如何瞒过大奉禁军,守城的侍卫,将火药偷运进桑泊?”

  “这便涉及到另一个案子。”吕青回答。

  “另一个案子?”众人吃惊了,桑泊爆炸案,竟然牵扯到那么多的事件?

  吕青道:“陛下祭祖前一天,金吾卫小旗官刘汉无故死在家中,同样也是我与许大人处理,当时,许大人就推测出他是被人灭口,只是这与硝石矿的案子并不存在交叉,我等并未联想到这些。”

  金吾卫小旗官被灭口……火药偷运进桑泊……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再没有半点疑惑。

  “那姓许的刚才……”刑部官员和部分府衙官员,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刚才,许大人想起了此事,豁然贯通,这才匆匆离开。”吕青道。

  孙尚书沉声道:“下令抓捕金吾卫所有百户,速去!”

  哗啦一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奔出议事厅,撞翻椅子也不管。

  案子剖析到这一步,已经非常清楚,抓住金吾卫内部的碟子,就等于立了头功。

  吕青缓缓吐出一口气,尽力了。

  如果只是公平竞争的话,吕青才不这么帮许七安呢,只是对方处境堪忧,此案是他将功赎罪唯一的希望。

  吕青觉得出于朋友之义,能帮则帮。

  她随着府衙的同僚一起离开了议事厅。

  偌大的议事厅只剩下刘公公和他带来的宦官、孙尚书、陈府尹三人。

  刘公公伸出手,常随宦官立刻吹干墨迹,将册子递到他手里。

  刘公公仔细阅览内容,最开始两张是刑部和府衙的案情讨论,以争论为主,比较干巴巴。

  直到许七安的加入,案情才开始清洗明确起来,并在一炷香内锁定了嫌疑人。

  案子进度快到让刘公公觉得吃惊,按照正常流程,要把大黄山的硝石矿和小旗官两件案子联系起来,恐怕得两三天的时间。

  如此看来,陛下命这个许七安担任打更人衙门主办官,是有深意的啊……刘公公恍然大悟。

  “小云子,今日起你就留在打更人衙门,负责督促他们办案,及时像我传递消息。”

  刘公公道。

  “是!”做笔录的小宦官领命。

  ……

  周府,黑漆大门紧闭。

  宋廷风在许七安的示意下,跨上台阶来到门前,砰砰拍打。

  “开门!打更人办案。”

  门里传来苍老的声音:“百户老爷生病,不见客,回去吧。”

  宋廷风再拍门,里头装死,不响应。

  当老赖?

  宋廷风冷笑一声,一脚蹬在大门上,“砰”的巨响声里,实木大门分崩离析,碎木乱射。

  一个穿青色布衣的老头,战战兢兢的躲在远处,神色惶恐的盯着不速之客们。

  “留两个人守住大门,其他人跟李银锣杨银锣进去。”许七安大手一挥,命令铜锣们冲,自己和褚采薇留在后边。

  “你是主办官,你怎么不冲?”褚采薇歪着头,看他一眼。

  “山海关国战的时候,你见过陛下冲锋陷阵的?”许七安回了她一眼。

  褚采薇哑口无言,明知道他说的是歪理,但不太聪明的脑子暂时想不出反驳的说辞。

  “本来想送你一粒大力丸的,算了。”她板着脸。

  “大力丸?”

  “正好补一补你的身子,气血亏空成这样。”褚采薇说。

  身为术士体系的风水师,她治病救人的时候,许七安还在院子里撸石锁呢。

  只看许七安的气色,就知道他现在亏的厉害。

  “给我一粒,晚上请你吃饭。”许七安用肘子捅了她一下。

  褚采薇嫌弃的退后几步,从鹿皮小包里摸出瓷瓶丢过来:“够你用一段时间的。”

  铁骨铮铮褚采薇,许七安就喜欢这么有骨气的女孩,一边朝里走,一边倾倒瓷瓶,嗑了一粒褐色丸子。

  丸子一股怪味儿,嚼了几下后,便涌起了辛辣。

  许七安囫囵咽下,几秒后,感觉胃里暖洋洋的,非常舒服,脱力的感觉也恢复了不少。

  “事先声明啊,我这是绝学带来的负面效果,并不代表我是阮小二。”

  “阮小二是什么东西?”

  “不是好东西。”

  边走边说,来到了内院。

  李玉春和杨峰迎上来,摇头:“人不见了。”

  后者补充:“府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

  宋廷风当即把老门房揪过来,刀子架在他脖子上,喝道:“周赤雄呢?”

  “百户老爷……他,他带着夫人和少爷小姐们出城省亲去了。”

  “那你为什么说他生病?”

  “百户老爷这么交代,小人,小人便照说……”老门房脸色惶恐,双腿发抖,不像是说谎。

  许七安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祭祖大典结束当天……”门房咽了咽唾沫,哀求道:“百,百户老爷犯了什么罪?小人不知情,不知情啊……”

  许七安摆摆手,示意宋廷风放了他。

  自己领着人重新进了屋子,一间间的搜查过去。除了一些比较珍贵的古董、字画被带走,府上一切陈设都完好如初。

  “周百户逃了!”李玉春沉声道。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许七安看了眼褚采薇。

  鹅蛋脸美人竟然鬼使神差的Get到了他的意思,翩然跃上屋顶,睁开了清光流转的明眸,扫视着周府每一个角落。

  她不是为了找人,而是搜索一些其他的东西。重点在花园和石井。

  片刻后,褚采薇跃下屋顶,摇头:“府上没有藏尸,近来也没有人死在这里……嗯,也可能被特殊手段掩盖了。你们可以掘地三尺,搜一搜。”

  “没必要了。”许七安叹口气:“死也好,逃也好,这条线索都断了。”

  不过,八成是逃跑了,因为府上的人亲眼看见周百户带着家眷离开。

  带人走出周府大门,闵山带着几名铜锣赶了过来,来不及勒马,喊道:“祭祖大典后,周百户便请了长假。”

  他见众同僚一脸郁闷,心里一沉。

  “逃了。”杨峰吐出一口浊气。

  ……

  许七安刚带人离开,刑部和府衙的人策马赶到周府,见到坍塌的大门,心里当即一凉。

  招来府上下人盘问,得知打更人刚刚扑个空,周百户早就逃出京城。

  两个衙门的人心里莫名复杂,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惋惜。

  ……

  黄昏!

  刘公公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了皇宫,在儿子们的服侍下,换上便服,泡了澡,正喝着饭前茶水。

  一名小宦官匆匆进来,细声细气道:“干爹,陛下派人来请。”

  刘公公捏了捏眉心,没好气道:“知道了!”

  他喝了口水,招呼儿子更衣,换上了蟒袍,刚踏出门槛,忽然想到了什么。

  “给咱们把卷宗拿来,今儿咱家带回来的那个。”

  小宦官回屋去取。

  一路来到静心殿,通传之后,被领着进了殿,见到了穿道袍,长须飘飘的元景帝。

  元景帝没打坐,也没办公,手里握着书卷,思绪却不在书里。

  “刘荣,朕派人督促案情,这都一天了,有什么收获啊。”元景帝语气平淡。

  刘公公心里一凛,他在宫中当差几十年,甚至元景帝的脾性,他越是这副姿态,心里越是烦闷。

  问案情是假,陛下这是要发脾气。

  刘公公一阵后怕,随后又是庆幸,心说幸好早有准备,幸好今日还真有所收获。

  “陛下,这是今日案情汇总,奴婢正要承给您看。”刘公公从袖子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事

  元景帝的贴身大太监,手里拖着浮尘,走过来接了册子,恭恭敬敬递给元景帝。

  元景帝把书搁在一旁,接过册子,凝神细看。

  看着看着,两条眉毛就扬起来了,眼神中的怒火在酝酿。

  “通篇废话,刑部和府衙的人越来越不中用了。”元景帝怪责道。

  他扫了一眼刘公公,吓的对方身子一抖。

  元景帝把册子摔在一旁,语气没有情感,反而愈发渗人,“打更人衙门那边呢?”

  刘公公脑袋低垂,细声细气:“陛下,在,在后边呢……”

  元景帝眉头一扬,重新拿起册子,继续往下看。

  看着看着,他紧锁的眉头,不自觉的舒展,眉宇间的急躁也慢慢敛去,竟看的专心致志。

  元景帝从侧躺的姿势,转换成了端正的坐姿。

  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目光也越来越锐利。

  两名大太监不自觉的放缓呼吸,既害怕惊扰陛下,也害怕触霉头。

  到最后,元景帝放下册子时,修道二十年的仙风道骨荡然无存,只有人间帝王的威严与凌厉。

  刘公公额头已经沁出冷汗了。

  他原以为陛下会满意,但看情况,似乎起了反作用?

  “传令!”

  元景帝脸色如凝冰霜,语气严肃:“太康县令渎职,至大黄山周边灰户死伤数百人,革职,收押大牢,明年秋后处决。

  “府衙捕快吕青,提拔为六扇门总捕头。”

  他没有提许七安,因为许七安本身就是戴罪之身,他的业绩提成要放到最后,奖励就是他的命。

  “奴婢领命!”刘公公如释重负,退了出去。

  离开静心殿,他一言不发的带着小宦官回了住处,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不知道陛下看了后文,脸色反而更难看,但根据陛下的口谕,后边的内容应该是让他很满意的,陛下心情阴郁的是其他事。

  静心殿,元景帝站在窗边,沉默了许久。

  “通知下去,解除内外城的城禁。”

  ……

  许七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府,晚饭已经过了。

  许府前厅灯火通明,许平志和许新年守在那里,等着他回来。

  “年儿,让厨房把饭菜热一热,端上来。”许平志道。

  唇红齿白,俊美如画的许新年出了前厅,只剩下叔侄俩。

  烛光轻微摇曳,许二叔粗犷的国字脸冷峻而严肃。

  不久后,许新年回来了,厨娘们捧着采饭菜过来,一直都热在锅里,等着许七安回来的。

  看着粗犷的二叔和俊美的小老弟,许七安恍惚了一下。

  他在这个世界形单影只的,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键盘侠,没有日本的爱情教育片。

  每天过着点蜡烛或油灯的生活,上厕所还得骂骂咧咧的把衣服下摆撩的老高。

  有时候在梦里,梦见自己回到前世,笑着醒来,然后看着梁木交错的屋顶发呆。

  “突然就想喝酒了。”许七安低声骂了一句,从厨娘那里接过酒壶。

  等厨娘们摆好饭菜,许平志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许七安一口接一口的灌酒,不是怀念过去的生活,而是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吾心安处是吾乡。

  这个世界,总归还有人在夜晚等着你回家,在厨房里给你热着饭菜。

  不管在外面多疲惫多无助多寂寞,回了这里,你就明白了,你不是孤单一个人。

  喝了半壶酒,许七安吐着长长的气息:“桑泊被炸了,陛下命我彻查此案,戴罪立功。”

  许平志缓缓点头:“我已经知道了,但这件事,不是你能插手的。”

  “我知道,我只负责查案,不负责追索。”许七安无奈道:“总得试试吧,不试我只能跑了。”

  他从没想过要给皇权买单,如果查不出案子,逃跑是必然的。

  “这应该不会连累到你们,毕竟我也没犯什么大罪。”许七安道。

  刚才他骂脏话的原因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归属感的家,可能不久的将来就要彻底告别了。

  许七安犯的罪是搏杀上级,虽然是死罪,但距离家人连坐,还差的远。

  在大奉,连坐是非常严重的罪过,一般人想连坐都没资格。

  想要达成“株连X族”的罪名,需要满足以下几点:一,谋逆。二,对国家造成重大损失。三,对皇室造成重大损失。四,站错队!

  许平志属于第二条,丢失税银,对国库造成重大损失。但这不是常态。

  能达成以上四种成就的,通常都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那些朱紫贵,才会动不动就被满门抄斩。

  因此,“连坐”也被戏称为大佬特权。

  许七安这种,顶多就是个死刑犯,逃走了,那就是逃犯,牵连不到叔叔婶婶。

  许二叔满意的点点头:“你能想明白就好,你从小就执拗。”

  那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鳝变的很……许七安摇头:“我又不傻。”

  许二郎也松了口气,道:“实在不行,你就去云州。”

  云州?

  许七安一愣。

  云州他是知道的,匪患严重,又被称为匪州,二号也在云州。

  许二郎道:“那你匪患严重,朝廷影响力是最差的,即使你被通缉,逃到那里,也会很安全。

  心若狠一点,直接落草为寇,既能磨砺武道,又能掌控权势。许多被朝廷通缉的要犯、江湖中的亡命之徒,都喜欢往云州聚集。”

  有道理,相对于其他地区,躲在云州更安全,越乱的地方越安全……等等!

  许七安脑海里灵光一闪。

  如果我是周百户,我会逃到哪里?

  私通妖族,炸毁桑泊,完美达成“满门抄斩”、“株连三族”的重罪。

  躲在哪里都不安全,因为朝廷不会放过他。

  那应该躲在哪里?

  两个选择,要么离开大奉,要么躲在云州!

  对,云州。

  许七安一下兴奋起来,刚要拍打小老弟的肩膀,却听二叔怒拍桌子:“不许去云州。”

  兄弟俩吓了一跳。

  “为什么?”许七安诧异二叔的反应。

  “你去云州做什么?落草为寇吗。”许二叔怒道:“朝廷年年剿匪,万一将来派辞旧去云州剿匪怎么办?忘记你俩那天立下的约定了吗。”

  什么约定……哦,同室操戈……许七安和许新年羞愧的低头。

  还真忘了。

  没想到二叔还记得,看来是真的放在心里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去云州就是,我去西域。”许七安说。

  西域胡姬又漂亮又热情!

  吃完饭,许七安看到许玲月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牛奶走进来,抿着红唇,眉眼温柔:

  “大哥,喝碗牛奶补一补。”

  “玲月亲自上街买的,今天中午的鲜奶。”许二叔见子侄关系愈发融洽,由衷的笑了,补充道:

  “铃音喝了两大碗,给她姐姐揍了一顿。”

  许七安端过牛奶,闻了闻,差点吐了……牛奶又腥又臊。

  这时代的鲜牛奶就是这样,没有乱七八糟的添加剂,原汁原味,顶多就是加热消毒。

  但其实并不好喝。

  不过虽然难喝,确实贵族才能日常饮用的东西,尽管味道不怎么受人欢迎。

  但是确实能补身子,对贵族孩子来说,牛奶是每日必饮的食品。

  我是不是可以试着改良牛奶啊……然后靠着独门秘方赚大钱……好吧,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除这股味道,学校里老师没教……许七安叹了口气,在妹妹殷殷切切的目光中,一口闷。

  感情深嘛。

  摸着尚有余热的碗,许七安忽然想起来一些往事。

  读中学的时候,父母给他订了牛奶,装在玻璃瓶里的那种,每天早上送到家门口还是热的。

  许七安自己不喝,揣兜里送给女神喝。他原以为这就是爱情。

  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一只舔狗。

  ……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凄切的雨,浸润了枯枝,也浸润了院子里的石板。

  酒足饭饱的许七安撑着一柄油纸伞,返回自己的小院。

  他点上一盏油灯,打开窗户,天完全黑下来了,一点烛光倔强的透出,雨声淅淅沥沥。

  世界是安静的,静到让人可以沉下心来,想很多事情。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诗人黄庭坚写下这首诗的时候,大概和他是同样的心情吧,心里都在思念着一些人。

  也许,也是这样一个寂静的,凄风苦雨的夜晚。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七安挑了两次灯,才让自己从怅然的情绪里挣脱。

  人不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许七安坐在桌边,取出玉石小镜,输入信息:“呵,京城又出事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同时薅羊毛

  这条信息传书出去,几秒后,率先回应的是二号:【元景帝被刺杀了?】

  ……不是,你这小老弟怎么回事,三两句不离元景帝登天的话题,他是吃你家大米了,还是偷你家银子了。

  许七安在心里给“二号”打上了愤青的标签。

  古代版愤青。

  【九:昨天内外城都封禁了,禁止任何百姓出入,我便料定出事了。】

  金莲道长还藏在京城,默默养伤。

  许七安收入信息,只写了一半,习惯了窥屏的一号竟抢先一步装逼,抛出了让地书碎片持有者们震惊的真相:

  【一:桑泊被炸了,永镇山河庙摧毁,封印在桑泊内的东西,不知所踪。】

  如此劲爆的消息,换来的是沉默。

  地书聊天群陷入了三分钟的安静,没有人传书,也没有人表达震惊。

  【二:你说什么?桑泊被炸?永镇山河庙毁了?一号,你确定不是在戏弄我们?】

  二号如此反应是有道理的,这就好比元景帝被一个匹夫单枪匹马闯入皇宫干掉了。

  一样难以置信。

  简直就是太监议事——无稽之谈。

  四号同样难以置信,他比二号更了解桑泊是什么地方,了解那里的守备是何等森严。

  但一号绝不会无的放矢。

  【四:三号,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三:是的,桑泊毁了,永镇山河庙底下的封印物去向不明。】

  有了三号的背书,尽管再难以置信,这几乎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一号和三号都在京城,最清楚大奉京城的事。

  【九:真是难以置信的消息,有相关线索了吗,一号?】

  有意思了,金莲道长竟然没有问身为打更人的我,而是直接询问一号,这是不是说明,他认为在这种高层次的秘密中,一号知道相关线索的概率要高于我?

  但这么说出来,太不慎重了……故意的?还是因为桑泊炸毁的事件冲击力太大,让他思考不够谨慎。

  【一号:这件案子交给了打更人衙门、刑部、府衙三方处理,具体消息我并不知道。】

  地书聊天群的众人难掩失望,在朝廷里地位极高的一号都不知道具体详情,那三号肯定也不知道了。

  【三:巧了,我们书院通过相应的渠道,倒是得知了不少秘密。大概理清了案件的脉络。】

  三号知道?

  三号竟然知道!

  他刚才说了,是通过书院的渠道得知的消息,看来云鹿书院在京城各处衙门里安插了不少谍子。

  见三号这么说,原本对大奉京城发生的事不太感兴趣五号,此时也跳出来吃瓜了。

  【五:三号,你们学院的手伸的有点深啊,一号都不知道的事儿,书院却知道了。话说,你在书院是什么地位?】

  普通学子,真的能知道这么重要的隐秘吗?

  【三: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许七安不解释,留白的重要性在于,越聪明的人越容易想太多。

  他们既会怀疑三号普通学子的身份,又会怀疑三号是不是还有其他身份。在缺乏有力作证的情况下,反而会越想越乱。

  嗯,一号是个问题,他(她)没那么好忽悠。无所谓了,我和一号暂时没有冲突,而且,我对他(她)的身份,心里也越来越有数了,至少已经能划定一个范围。

  【三:那么,你们要用什么,来换取我的消息呢?】

  看到这句话,众人心里一下古怪起来,感觉莫名其妙的,欠的债就越来越多了。

  三号要是做生意,肯定会是个成功的商贾吧……四号心里叹口气,回复:【我近来只顾着修炼,没有获取到有价值的信息。就先欠着吧。】

  【二:在忙着剿匪,嗯,等我弄清楚云州背后操纵各个寨子的势力,我就可以还三号的债了。】

  说到这里,二号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欠债心酸了一下。

  【五:我最近倒是有一个重要的消息,不过这个消息会暴露我的身份。】

  【四:呵,你是南疆的人吧。】

  【一:应该是某个蛊族里的贵族。】

  【二:似乎还有些好战。】

  【五:……你,你们都知道?】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你对万妖国的历史了如指掌,口口声声自称老娘,而且之前你自己也透露了,你阿爹地位颇高!

  五号似乎脑子不太聪明的亚子……和我的采薇姑娘是一个级别的……许七安心里评价。

  他在心里重新定义了地书聊天群里的人物:

  一号在朝廷内部很有地位,是个窥屏狂魔。

  二号是天字号大愤青,但很有智慧,当日就是他(她)在祭祖大典试探自己和一号。

  四号与人宗道首交情不错,曾经入朝为官,而今浪荡天涯。

  五号是个妹子,南疆蛊族人,脑子不太聪明的亚子。

  六号是个大奉版鲁智深,修为很高。

  七号跑路,地书碎片在二号手里,二号和七号的关系非同一般。

  八号闭死关,潜水很久了。

  九号是天地会发起人金莲道长,老银币。

  五号自闭了好一会儿,才传书发声:【好吧,老娘就是南疆蛊族的人,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我有一个重要消息要说。三号,我用这个和你交换桑泊案。】

  【九:五号,贫道伤势尚未痊愈。你若是想说,先让大家一致同意,欠你一个情报或等价的白银。】

  天地会众人沉默了一下,表示同意欠五号一个情报。

  【五:蛊神初步复苏了。】

  蛊神?超越品级的存在,蛊师体系的开创者?许七安吃了一惊,虽然通过白嫖天地会内部信息,知道一点关于“仙佛”可能真实存在的真相。

  但他还是觉得荒诞。

  地书聊天群许久没人说话,看来这个消息带给众人的震惊不啻于桑泊被炸。

  【五:昨天,极渊里溢出了一缕蛊神气息,寨子里养的低级蛊全部暴毙,高级蛊发狂,攻击族人。老娘的本命蛊也险些失控了。阿爹说,时隔数千年,蛊神终于复苏了,但这并不是好事。】

  【二:不是好事?】

  【五:嗯,蛊神是混乱的根源,吞噬和繁衍烙印在本能中,如果它复苏的话,南疆所有生物都会成为它交配、吞噬的对象。它会把整个九州变成只有蛊的世界!所以,我们蛊族正在召集强者,打算过几天潜入极渊,查看情况。】

  卧槽,还有这种事?蛊神是这样一种生物?

  许七安吓了一跳,绝不是脑补什么触手、银魔之类的东西,是真的被蛊神的邪恶给震惊到了,对!

  许七安迫切的想要知道蛊神的其他信息,奈何没有人发问。

  【九:这确实是让人震撼的消息。】

  【三:道长,蛊神沉睡的原因,是否也是被封印了?】

  许七安旁敲侧击蛊神的信息。

  【九:不知道,蛊神存在的年代过于久远,人类还没有学会使用文字前,牠就已经存在。你可以问一问五号,不过,单凭蛊神复苏这件事本身,恐怕价值就超过你的桑泊案了。】

  价值超过我的桑泊案?许七安心里不服。

  【五:哈哈,三号,你要想知道蛊神的其他信息,可以选择和我交易。】

  【三:你想要什么?】

  【五:我哥哥还没成亲,听说你们大奉的镇北王妃是世间第一美人,我要她做我嫂子。】

  你在想屁吃……有这能耐我自己独上其身不是更好,凭什么给把美人让给你哥哥……许七安回复:【一个王妃不够,长公主也是个绝色大美人,还有我们大奉的国师,我一起给你打包送过去。】

  【五:好呀好呀!】

  【一:如果只是这些废话的话,那我要休息了,请两位三缄其口。】

  一号跳出来打断了话题。

  五号不闹了,因为她也想知道桑泊案的经过,传书说:【我只知道蛊神是蛊师体系的来源,是世间所有蛊的源头。】

  见五号发言完毕,许七安措词了一下,开始分享自己掌握的桑泊案情况:

  【桑泊底下封印的东西,或许与妖族有关,目前大奉官方已经初步确定,炸毁桑泊的势力,很可能是妖族。但不知道是北方的,还是万妖国余孽。】

  许七安并不怕一手消息走漏会引来其他人对自己身份的猜测。

  因为当时在议事厅里开会的官员有很多,刑部、府衙、打更人都在其中。云鹿书院获得消息的渠道不一定是打更人衙门。

  妖族?

  怎么又和妖族扯上关系了,妖族为什么要炸毁桑泊底下的封印物。

  天地会众人一头雾水。

  不过,他们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桑泊案背后牵扯的内幕绝对不简单。

  想解开这一切,大概只有弄清楚桑泊底下封印的是什么东西。

  【一:不可能,桑泊的守卫严密,就算是高品强者也无法潜入,妖族怎么炸毁桑泊?火药从哪里来?】

  【三:这件事,朝廷已经查清楚了,太康县境内大黄山发现过硝石矿,但已被采集一空,采集者正是妖族。一号,你的消息渠道不行啊。另外,私通妖族的碟子也已经查出来了,是金吾卫的百户周赤雄,不过他带着家眷潜逃。】

  【一:那么这条线索就断了。】

  【三:呵,这倒未必,不久后,朝廷肯定会发布通缉令,周赤雄要么离开大奉,要么躲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们觉得他会躲在哪里?】

  二号率先抢答:【那还用说,肯定是云州。】

  云州的情况,地书天地会里没有人比(他)她更了解。

  到这里,许七安目的达到了,他就是想借此展开话题,让二号帮自己留意云州,看能不能抓到周百户。

  但按照他的人设,是不该对一个逃犯这么上心的,因为爱国?这个理由太敷衍了。

  【一:二号,你在云州颇有势力,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周赤雄?】

  干的漂亮……许七安振奋了一下。

  在一号心里,二号似乎比官府更加靠谱?

  【二:我拒绝帮你。】

  【一:我会提供报酬。】

  【二:不,我拒绝帮你!】

  一号不再说话了,地书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号和二号似乎关系不怎么好……其他人也不劝劝……是因为我加入之前,他俩有过冲突或者过节?

  额……这样不行啊,二号不帮忙的话,云州那么大,怎么揪出周赤雄。

  我应该出面,这样既能卖一号人情,又能收回二号那里的“欠款”。

  血赚!

  许七安输入信息:【二号,你帮我留意一下周赤雄,就当是还了上次的债。至于一号,很抱歉,你又欠我一个人情。两位觉得如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五百年前的秘辛

  【二:行,给三号一个面子,我会替你留意的,云州这一片,我还是有几分薄面的。想找人,不难。只要周赤雄在云州,我就能把他揪出来。】

  口气这么大?许七安愈发肯定二号不是朝廷的人。原因两点:一,她天天诅咒元景帝升天。

  二:云州匪患严重,流民遍地,官府式微。如果二号是朝廷里的人,不敢这么打包票。

  嘶……不是官府的人,却天天热衷剿匪,二号是个侠义心肠的人啊。

  【一:可以。】

  交易达成,矛盾解决。

  天地会众人松了口气,三号不愧是读书人,手腕还是很强的,换成平时,一号和二号说不准要掐起来。

  金莲道长拉三号进天地会,确实走了一步好棋。

  三号加入天地会后,地书传讯就开始频繁、活跃起来,众人交换信息的次数开始增多。

  对于众人来说,是一个喜闻乐见的现象。

  【四:妖族为什么要觊觎桑泊底下的封印物,嗯,应该是北方妖族干的,历史上,大奉与南疆的万妖国没有什么冲突。】

  北方妖族与大奉势如水火,南疆万妖国则与西域佛门不死不休。

  听头儿说,北方诸部和北方妖族近年来时常骚扰边关,似乎有重启战事的征兆,那么,北方妖族暗中下绊子,在京城搞事情,也就合理了……许七安心里一沉。

  【五:所以,桑泊底下到底封印着什么呀,让北方妖族图谋了这么久。】

  小妹子,你是否有许多问号?叔叔不能回答你,因为叔叔也想知道……许七安心里吐槽。

  【九:不管怎么样,肯定是让大奉皇室焦头烂额的事物。希望不要祸及京城内的普通人吧。】

  许七安见缝插针,传书说:【司天监监正生病了,你们怎么看?云鹿书院得到的隐秘消息,桑泊湖底确实有阵法,我判断是司天监的手笔。】

  【二:假的,一品高手怎么可能生病。】

  二号一口否决。

  【五:嗯,一品高手是屹立在世间之巅的存在,不可能生病,何况是术士体系。】

  术士体系的起始就是医者。

  四号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监正透露出的态度,可能是不想参与这件事。】

  四号是个聪明人,因为他的想法与我差不多……监正不想参与这件事……这种暧昧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守卫京城吗!

  许七安沉吟不语。

  【一:我现在就可以偿还一部分债务,关于桑泊的信息,价值可能不大,三号你想听吗。】

  价值不大,但想偿还上一次的债务……你这个一号有点过分啊,反手薅我羊毛?

  许七安有些生气,这笔买卖他是亏的,只是他目前非常需要桑泊的相关信息。

  周百户这条线索断了,他得重新寻找突破口。

  许七安以无所谓的态度,传书:“我且听听吧。”

  【一:我查阅了关于桑泊的卷宗,发现一个很显眼的时间点,或许桑泊底下封印的东西,就与此有关。】

  一号停顿了一下,传出信息:【五百年!】

  【一:大概在五百年前,当时的太子在桑泊游湖,不慎落水,从此精神失常,不久后溺死在桑泊里。但是在五百年前,还有一件大事,史书上只有寥寥几句,朝野上下对此讳莫如深。

  【我相信三号应该想起了吧。】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想起来……不,我甚至都没读过史书!

  许七安涌起了这个世界为什么没有百度的懊恼情绪,不然小手一点,什么都能解决,衣食住行等等。包括生病……嗯,也可能小手一点,来生再见!

  对了,找辞旧,辞旧通读史书,是个学霸。

  许七安脑子里浮现小老弟音容笑貌的同时,惊喜的发现四号抢答:【夺位?!】

  看到这里,许七安就放心了,因为他知道必然有其他人替自己问,因为群里除了四号和一号,其他人都是九年义务教育都没完成的学渣。

  【二:夺位?】

  【五:夺位?】

  【四:五百年前,大奉皇室发生过一起叛乱,叛军首领是平海王,也就是后来的武宗皇帝。尽管武宗一直以清君侧来掩盖自己篡位的事实,但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后世史官讳莫如深,只敢写:天倾之年,妖孽横生,武宗于东方崛起,平定大乱!

  【现在的大奉皇室,都是当年武宗的后人。】

  【五:这和桑泊有什么关系?】

  这丫头确实脑子不太聪明……

  【二:一号是怀疑,永镇山河庙里镇压的封印物,与五百年前的皇室有关?】

  【一: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监正为什么要装病?】

  桑泊底下封印着五百年前皇室的某个重要人物……涉及到篡位的往事,是皇室不愿意多提的禁忌,所以,只有元景帝一人知道……那么五百年前那位太子的死,就绝不是偶然了,是被报复了?

  因为也是皇室成员,算是家事,所以监正故意装病,不想参与?

  北方妖族搞这么一出,就是想让大奉京城陷入混乱,甚至朝局动荡,他们好趁机在北方搞小动作?

  许七安倒抽一口凉气,不由的挺直了腰背,桑泊案的水比想象中的要深。

  我特么还是跑路吧,感觉跑路的风险都比参与此案的风险要低。

  许七安怂了。

  【三:对了,我忘了一件事,桑泊底下的封印上,刻着一些字符,非常有意思,我觉得应该和你们分享,嗯,这是免费的。】

  他没有问“大家知道这是什么字体”这样的问题,那样就太愚蠢了。

  万一这只是古代字体呢,岂不是暴露他文化水平低,云鹿书院的马甲就挂不住了。

  于是,许七安在玉石小镜的镜面写下两个扭曲的字体:【三:两个扭曲的字体。】

  【九:这是佛文。】

  佛文?许七安愣了一下。

  【五:佛文怎么会出现在桑泊封印法阵里?】

  群里有一个智商低的群员,还是很好的吗……许七安笑了笑,静等哪位大佬给出解释。

  【四:按理说不应该啊,如此隐秘的事,皇室不可能让佛门的人参与。】

  其他人纷纷表示不解。

  等了许久,没有人说话了,各自有各自的猜测。

  许七安问道:【最近没看到六号发言。】

  【九:嗯,六号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早已离开城东的养生堂多日,贫道会负责找到他的。】

  这光头是事逼吗,怎么老是遇到麻烦……许七安吐槽了一句,又等了一炷香时间,才确定群员们都下线了。

  下线要说啊,你们这群没素质的家伙。

  ……

  吹熄油灯,许七安躺在床上,枕头底下搁着玉石小镜,他望着漆黑的屋顶,让思维发酵。

  “如果桑泊底下封印的是前皇室的强者,那事情就麻烦了,知道这种隐秘的我,肯定会被砍头的吧……不,如果对方堂而皇之的闹事、公布身份,我反而不怕被元景帝灭口。”

  “魏渊说过,追索封印物的任务有其他人办,我不必插手,我的任务应该是找出桑泊案里的谍子……可是周百户逃走了啊,这条线索断了,只能寄希望于二号。”

  “不,不对!”黑暗里,许七安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忽略了一件事。

  白天在议事厅与吕青讨论案情,得出的结果是:九名失踪者不可能瞒天过海,将火药偷偷运进永镇山河庙。

  而周百户是金吾卫,金吾卫只负责守卫,不负责祭祖大典,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机会进入永镇山河庙。

  周百户不是幕后主使,金吾卫的周百户只是案件里的一环,负责把火药送进宫。其他人负责把火药藏进永镇山河庙。

  他背后还有更高层次的黑手。

  幕后黑手与妖族联手,主导了桑泊案,放出了永镇山河庙里的封印物。

  我真正的任务是揪出这个黑手!

  许七安翻身坐起,振奋的握了握拳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有惊无险

  大奉京城有大小衙门134个,抛开那些没编制的吏员,以及军事体系的,单是吃官家饭的官员,就多达万人。

  这其中,能参加早朝的只有十分之一,而能进入金銮殿与皇帝直接对话的官员、勋贵、宗室,撑死也就一百多人。

  寅时便在午门外等候的文武百官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说一些家长里短的话,绵里藏针。

  “陛下最近上朝愈发勤快了。”

  “京察在即嘛。”

  “去年京察陛下可没那么勤快的。”

  “自然是因为桑泊案了,哎,多事之秋啊。今天陛下要发脾气了,尔等少触怒霉头。”

  “本官只是个文臣,桑泊案与本官,与我们无关。”

  “哦,那与谁有关呢?”

  众人相视一笑。

  与谁有关?

  当然是与京城五卫的统领有关,当然是与负责保卫京城与皇室的打更人有关。

  自然,也就与打更人衙门的首领,魏渊魏青衣有关。

  午门前,魏渊一袭青衣,茕茕孑立,和周边的文武百官格格不入。

  魏渊是一个很特殊的人,当朝再没有比他权力更大的宦官,即使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手里握的权柄也不大。

  唯独魏渊不同,他既是打更人衙门的首领,也是都察院的都御史。

  这两个衙门,都有督察百官的权力。

  元景帝的意思非常明显,魏渊是我的刀,你们谁不听话,刀就会落在谁脖子上。

  魏渊不但是元景帝推出去制衡百官的刀,还起到了拉仇恨的作用。

  文武百官不敢仇视皇帝,但可以朝魏渊发泄情绪。

  眼下,永镇山河庙被毁,惰政已久的元景帝今日上朝,显然是有满腔怒火要发泄。

  魏渊必定首当其冲。

  文武百官们都乐得吃瓜。

  卯时初,厚重的钟声回荡在漆黑的夜空,显得苍茫寂寥。

  文武百官们从缓缓打开的东门进入,宗室王亲则从西门进入。

  元景帝高居龙椅,面无表情的俯瞰着数百名官员,整齐有序的从午门进来,文武分列。

  再有百余名官员、勋贵、宗室进入金銮殿。

  奏对完毕,刑部一位给事中跨步而出,朗声道:“前夜,有贼人闯入桑泊,炸毁永镇山河庙,实乃我大奉之耻。魏渊身为打更人首领,护卫皇城不周,臣请陛下将此僚斩首,以平众怒。”

  “臣附议!”

  “臣附议!”

  立刻就有多位给事中的职业喷子跳出来,要求元景帝砍了魏渊的狗头。

  朝堂上的攻歼,与菜市口买菜是一个性质,通常是往大了说,动不动就斩首,抄家。

  甭管事情大不大,砍狗头就对了。

  皇帝要是不同意,那就会砍价,从斩首到流放,从流放到革职。

  反正不能开口说革职,得给皇帝一个砍价的空间。不然皇帝一看,你们几个小老弟不给我砍价的机会?

  那就无罪。

  出乎百官们的预料,元景帝直接驳回了针对魏渊的弹劾,而且对魏渊的工作进行了褒奖。

  这让百官们迷惑不解,交头接耳。

  “肃静!”

  元景帝的贴身大太监一抽鞭子,声音尖锐的警告百官。

  此事告一段落,但针对魏渊的弹劾并没有停止,而是换了个对象。

  刑部又一位官员跨步而出,道:“打更人许七安,在刑部衙门口公然杀害守卫,藐视皇权,臣恳请陛下严惩此贼,满门抄斩。”

  明明自己被弹劾时,老神在在无动于衷的魏渊,眯了眯眼,跟着出列:“陛下,刑部指使侍卫,阻扰打更人办案,居心叵测,臣怀疑刑部孙尚书与贼人勾结,炸毁桑泊,请陛下将其革职,押入天牢,由臣来审问。”

  都察院的御史们纷纷附议。

  “一派胡言!”

  “陛下,魏渊这是污蔑,其心可诛。”

  “陛下,刑部有大问题,臣等附议,将刑部众官撤职查办。”

  双方立刻开始打口水战,别的党派官员偶尔插嘴,煽风点火。朝堂之上,各派系进入了激烈的斗争中。

  当朝首辅、六部尚书、魏渊等几个大佬闭目养神。

  元景帝丝毫不怒,见众官员吵的差不多了,才示意大太监出声呵斥,让金銮殿恢复安静。

  “铜锣许七安,本就罪责在身,做事难免偏激,尔等应协力办案,而不是互相阻扰。若再有下次,朕严惩不贷。”元景帝沉声道。

  魏渊睁开了眼,闪过诧异之色。

  他料定许七安无事,只是没想到元景帝竟然亲自为那小铜锣说话。

  元景帝目光锐利的环顾百官,继续道:“自今日起,解除城门封禁,朝中官至六品以上,皆不得离开京城。”

  “退朝!”

  ……

  卯时初,许七安准时醒来,洗漱穿衣,去二叔家吃早食。

  以前在长乐县当一名小快手的时候,他得卯时初赶到衙门,要点卯,相当于上班打卡。

  成为打更人后,因为考虑到铜锣许七安是个买不起房的穷逼,点卯就从卯时初,改成了卯时下三刻。

  留给他一个半小时的赶路时间。

  这一点,打更人衙门还是相当开明的。

  入冬了,早晨温度很低,人难免会被温暖的被褥多封印几个小时。

  丰腴美艳的婶婶就被封印在床上了,没有起来。瓜子脸的漂亮妹妹也被封印了。

  “你去喊铃音起来,小时候养成了惰性,长大后就难纠正。”许二叔道。

  许七安怀疑他是嫌饭桌不够热闹,因为许二郎卯时没到,就返回云鹿书院了。

  说今天早上院长要开堂讲课,他得在卯时初出城,才能赶上。

  如此一来,桌上吃饭的就许二叔和许大郎了。

  许七安当即去了内院,敲开许铃音的房门,开门的是伺候许铃音的丫鬟。

  小丫鬟半期待半警惕半羞涩的说:“大,大郎想做什么?”

  天还黑着,就来敲门,大郎莫非是想趁机对人家做点什么?

  许七安说我来喊铃音起床的。

  抬脚进屋,看见许铃音蜷缩在厚厚的棉被里,像一只枕头藏在被子下面,小小的那么一只。

  许七安一巴掌扇在她屁股上,把她拍醒。

  许铃音迷糊的睁开眼,擦了擦口水,含糊不清的说:“系大锅呀……”

  “起来吃早食。”

  “哦……”

  “那你起来啊!”

  “呼噜呼噜……”

  “今天早食是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

  砰砰……床上的许铃音忽然抽搐起来,四肢乱蹬,她的大脑还在睡觉,身体已经迫不及待的去吃早饭了。

  丫鬟伺候了小豆丁洗脸刷牙,许七安抱着她往前厅走,许铃音下颌枕在许七安肩膀,屁股蛋撅着,想睡又不敢睡,害怕错过美食。

  “莫要睡了,大哥给你唱首歌。”

  “噢……”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不开不开就不开,夫君没回来,谁来也不开。”

  ……

  来到前厅,许铃音目瞪口呆的看着包子豆浆油条,委屈的快哭出来了。

  “这不是我要的早食,我的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呢?”

  你这就记下来了?!许七安翻了个白眼:“大哥骗你的。”

  许铃音“哇”的哭出来,双手别在身后,身子前倾,朝着许七安发出音波攻击。

  ……

  吃完饭!

  “早知道就不喊她了,吵的老子胸闷。”许二叔抱着头盔,骂骂咧咧的走了。

  “是啊,我终于体会到婶婶的艰难了,婶婶辛苦了。”许七安骂骂咧咧的走了。

  留下许铃音在丫鬟的伺候下,一边哭一边吃。

  虽然没有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让她很伤心,但她可以一边伤心一边吃。

  ……

  魏渊离开金銮殿,在心中复盘着今日朝堂的局势。忽听身后有人喊道:“魏公,等等咱家。”

  扭头看去,是刘公公。

  魏渊发达之前,也是在宫中做事的,与刘公公交情极好,含笑道:“刘公公,何事?”

  刘公公左顾右盼一下,从袖里摸出几张宣纸,塞给魏渊:“咱们誊抄的,魏公可以看看。”

  魏渊心领神会,笑道:“改日进宫请公公小酌几杯。”

  出了午门,登上马车,驾车的杨砚一声不吭的往衙门方向走。

  魏渊掏出宣纸,看了一会儿,嘴角挂上了笑意。

  “义父在看什么?”懒洋洋靠在车厢,充当贴身护卫的南宫倩柔,好奇的问。

  “原以为今天会被陛下责难,没想到顺利过关。”魏渊笑道。

  “顺利过关?”车厢外,杨砚诧异反问。

  上朝的路上,魏渊在脑海里模拟了朝堂局面,他有这个习惯,上朝前模拟,上朝后复盘。

  在原先的模拟中,本次上朝必定会被弹劾,元景帝顺势责难,或给予一定的惩罚。

  魏渊猜的没错,桑泊案确实成了政敌攻讦的由头。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这么轻描淡写的就揭过了。

  南宫倩柔蹙眉道:“没有人趁机攻讦义父?”

  魏渊笑着递过皱巴巴的纸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桑泊底下的封印物

  南宫倩柔接过纸张,快速扫了一眼,纸上记录的是刑部和府衙众官员对案情的酌情分析。

  并没有太大价值,他快速掠过,眸光一凝。

  脸色开始变的认真,仔细阅读。

  炸毁永镇山河庙的火药竟来自大黄山的硝石矿……小旗官被人灭口,金吾卫私通妖族……整件桑泊案的脉络,一下子清晰起来。

  南宫倩柔难掩惊讶,他对此案不太上心,但也保持一定的关注,对于许七安这个主办官,他抱着既不插手也不帮助的心态。

  按照南宫金锣的经验判断,这件事想要查出点眉目,每个三五天不可能。

  万万没想到,仅是一天,就有这等收获。

  “是个办案的好料子。”他眯着桃花眸,终于对许七安产生了些许肯定。

  “办案的好料子?”杨砚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很感兴趣的样子,追问道:“是指许七安?”

  杨金锣很重视许七安,觉得他是个值得栽培的年轻人。

  南宫倩柔哼道:“你倒是走运,捡了个这样的好苗子。”

  杨砚“嘿”了一声,心满意足,专心驾车。

  到了打更人衙门,回到浩气楼,魏渊道:“让许七安来见我。”

  ……

  许七安此时正躲在案牍库的查资料,正如一号所说,五百年前确实有过武宗皇帝篡位的事。

  除此之外,五百年前的皇族,除了那位大奉的开国皇帝,其余人员的资料记载的都很含糊,应该是被销毁了,只留下名字。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桑泊里封印的绝不是那位被堂弟篡位的倒霉皇帝。

  因为那位皇帝十四岁就有了子嗣。

  众所周知,武者在炼气境之前,鳝饿无鲍……嗯,不是没鲍,是时候未到。

  “给我查,五百年前,任何一位三品以上的高手,都不能错漏。”许七安退而求其次,查起五百年前,前皇室势力中的高手。

  “是!”

  七八名吏员领命。

  窗边的桌案,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孩一手撑着脸颊,一手不停的往嘴里塞油炸鱼丸子,双腿在桌底晃啊晃,偶尔露出白色的女子绣花长靴。

  “采薇姑娘,我忽然想起一事。”许七安顺手去拿油炸鱼丸子,被鹅蛋脸美人眼疾手快的拍掉。

  许七安咳嗽一声:“油炸鱼丸子好吃吗?”

  “好吃的。”褚采薇点点脑瓜。

  “我想吃,但不是吃这个。”许七安道。

  “那是吃什么?”褚采薇问。

  “想痴痴的看着你。”许七安给出一个暖男的微笑。

  褚采薇脸蛋红了一下,继而柳眉倒竖,想骂他登徒子,又觉得这话听起来暧昧,但和登徒子说的下流之言又不同。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发怒,不发怒的话,她黄花大闺女的尊严何在。

  许七安聪明的岔开话题,道:“有件事想请教采薇姑娘。”

  褚采薇咽下嘴里的丸子,红润的小嘴沾了油光,闪闪发亮,粉嫩诱人,她板着脸:“什么事。”

  “用什么办法可以屏蔽司天监的望气术?”许七安问。

  “高品强者都能够收敛自身气息,不过这是相对的,我是七品风水师,那能瞒过我的望气术的高品武者,少说得五品。六品都不行。”褚采薇得意洋洋的说。

  我是八品练气境,那么能瞒过我的望气术,周百户得是铜皮铁骨境,而他显然不是……许七安颔首,继续问道:

  “除此之外呢?”

  “那就是法器咯。”褚采薇是个好为人师的,不用许七安问,自己就叽叽喳喳的解释起来:

  “世上法器分两种:一,我们司天监的阵师刻录阵法,炼制成的器具。二,机缘巧合之下获得神异的物品。

  “后者种类很多,比如千年古树遭遇雷击,残留的雷击木便蕴含了至刚至阳的威能。

  “又比如高品强者随身携带的物品,长年累月受到气息温养,具备了某种神异。不过这一种,大多是那位高品强者某项能力的延伸。”

  “京城有没有屏蔽气息的法器?”许七安开门见山。

  “我们司天监倒是有,其他地方……”褚采薇歪着脑袋,想来一会儿:“我得回去问问宋师兄。”

  “……好吧,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两人谈话之间,吏员们已经把五百年前可能是高品武者的人员罗列了出来。

  名单不多,十几个而已,都是疑似高品武者的存在。

  官方的记载里,不会写明某某某是几品强者,所以吏员们是通过五百年前有资格载入正史的将领们的事迹来推断品级。

  比如镇北王,镇守北方数十年,一生经历战役数百场,毫无疑问,他必然是高品强者。

  许七安扫了一眼,失望的发现,名单上以四品武者最多,三品寥寥无几,二品没有,就更别说一品。

  “能被封印在桑泊,二品是底线,不然,单凭术士一品的监正就能轻松解决,根本没有封印的必要,难道我的思路是错的,封印的不是人,而是物品?”

  “等等……监正?!”许七安心里一凛,呼吸都不由的急促了一下。

  他想到一件事,监正的职责是坐镇京城,是大奉的守护神。至少这一代监正是这样。

  那么,当年的武宗想要篡位,必定绕不开监正这一关。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许七安脑海里成型,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采薇,咱们师父是不是初代监正?”许七安控制着自己,不让声音颤抖。

  “不是呀,师父是第二代监正。”褚采薇的回答让许七安感觉血液都沸腾了。

  我知道桑泊底下封印的是谁了……许七安咽了咽口水:“初代监正怎么死的?”

  褚采薇摇了摇头:“这个倒是不知道诶,师父从来不说师祖的过去。”

  是初代监正,桑泊底下封印的是初代监正!!

  许七安为这个猜想敢到战栗。

  难怪这个秘密只有元景帝知道,难怪监正会生病,难怪北方妖族要谋划这一出好戏。

  初代监正要是脱困而出,京城就要大乱了……不,初代监正已经脱困了。

  这一刻,许七安竟升起了逃离京城的想法。

  “逃走,赶紧逃走……带上叔叔婶婶一起走……初代监正脱困,必定会引起腥风血雨,那可是一品啊,整个京城都会变成修罗场……”

  想到这里,许七安反而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元景帝让他戴罪立功,那么魏渊就有责任看住他这个死刑犯,他跑了,会连累魏渊。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

  许七安固然可以跑,但京城的百姓跑不掉,如果京城中真的发生一品高手之间的决战,会死多少人?

  全都人命啊。

  “元景帝这老鳖孙,他自己在皇宫里,被众多高手护卫,可城里的普通人怎么办?”

  “一品强者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插不上手……捅出去,把事情捅出去,自然有高个的去顶。”

  当即有了决断!

  遇事不决,找魏渊。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魏渊这种名声赫赫的善谋者,确实很给人一种安全感。

  魏渊若是个庸碌的长官,许七安只有跑司天监去找监正了。

  恰好这时,一位吏员进来,见到许七安,大喜过望:“卑职寻了许大人好一会儿了,魏公找您呢。”

  巧了,我也想找他……许七安告别褚采薇,随着吏员朝浩气楼行去。

  进入这座衙门最高建筑,来到七楼,许七安见到了一袭青衣,鬓角霜白的魏渊。

  以及两位金锣。

  “案子进度不错,可惜线索又断了。朝廷已经对周赤雄发布通缉令,但半月内找到他,不现实。”魏渊喝了口茶,语气温和: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许七安站在案前,略作思考,坦然道:“卑职猜测,周赤雄后边还有黑手,只是没有线索。”

  这起案子比税银案更加复杂、麻烦。当然,也因为税银案中他不是主办官,主需要找出漏洞,提供思路,其他方面有打更人和府衙去做。

  线索虽然断了,但许七安对后续的侦查,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一,从屏蔽望气术的法器方面着手。

  二,有渠道有能力将火药偷运进桑泊的名单中排查。

  第二条注定耗神耗力,还不一定有结果。

  “魏公……”许七安试探道:“如果半个月后,卑职还是没能查出真相呢?”

  “届时,我会安排你假死脱身,你就去江湖吧,做打更人的暗线。”魏渊喝了口茶,道:

  “衙门的情报网遍及十三州,以及各大江湖势力。不暗中养着谍子,是做不到的。

  “你的性格不适合政途,江湖才是你的天地。其实如果没有桑泊案,你现在已经在我的安排下离开京城了。”

  去江湖吗……许七安恍惚的想着。

  “做本座手中的一把刀,见不得光的刀,是不是觉得委屈?”魏渊笑了起来,像一个温和开朗的教书先生:

  “你的性格外柔内刚,且偏激了些,我既欣赏这样的你,又不喜欢这样的你。

  “打更人衙门的诸多弊端,我心里清楚,但人性本就如此,光暗交织。李玉春那样的人,有多少?如果打更人里全是李玉春这样的人,打更人就做不到压制满朝文武。”

  许七安皱了皱眉:“我懂这样的道理,所以人性需要时时敲打,常常威慑,才能吏治清明。魏公是不是过于纵容了。”

  “也得看时机的。”魏渊不动怒,和颜悦色的解释:“大奉官僚风气腐败,颓势已成,想要改变这股风气,得和光同尘,然后逐一击破。当你前方没有绊脚石的时候,才是你一展抱负的时候。”

  魏渊的意思是,等他将来斗垮政敌,再没有拦路石的时候,才能腾出手来整治这些乌烟瘴气的风气……许七安想了想,觉得有理。

  “你在官场,规矩束缚,不得不和光同尘。否则,只会闯一次又一次的祸。或者,被磨光了棱角,失了武夫的张狂气焰,怎么看都是不划算的。但入了江湖,你便没有顾虑。”魏渊语重心长的说:

  “凡惹你的,挡你的,碍你眼的,只管用刀去斩,凭心而行,不必顾虑规矩与律法。所谓以力犯禁,便是此理。

  “不少武者在过程中迷失了本心,成为了冷血无情的刽子手。这是你需要注意的。”

  许七安憋了半天:“卑职还不想去江湖,我想尽自己的努力去试试。”

  他不是留恋权势,而是留恋家人。留恋叔叔婶婶,二郎和妹子。

  这就好比上辈子当社畜时,老板说:“我要派你到外省去扩展市场,长期驻外。”

  你说:我不想去。

  老板说:不,你想。

  好在魏渊不是那种扒皮老板,他没强求,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没事你就退下吧。”

  不,我有事……许七安抱拳,沉声道:“请魏公屏退左右,卑职有要事禀告。”

  又要屏退我们?!

  南宫倩柔和杨砚,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许七安。

  第一百一十八章 灭口

  魏渊挥了挥手,让两位义子退出浩气楼。

  一回怒两回熟,南宫倩柔懒得抱怨嘲讽,一声不吭的走人。

  杨砚站在楼底,等待义父与许七安交谈结束。

  茶室里只剩下两人,魏青衣把一只倒扣的茶杯反转过去,给许七安倒了杯茶:“天地会的事?”

  “卑职确实在天地会收到一个消息,来自南疆蛊族的。”许七安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茶,喝了一口,入口微苦,回味芳甘。

  “天地会内部的五号,是蛊族的人,有些地位。昨日通过地书传信,说是极渊里的蛊神出现了复苏征兆。”

  魏渊表情顿了顿,道:“甲子荡妖前,蛊神有蛊族和万妖国压制着,倒也无事,眼下万妖国灭亡,故土遍地佛寺,顶级高手也不多,蛊神真要复苏,单凭蛊族恐怕抵抗不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愁色,地宗道首入魔,蛊神出现复苏征兆,云鹿书院清气冲霄……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预示着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各方动荡,往往也意味着大乱之年。

  “这些年,佛门扩张的野心越来越盛。”魏渊叹息道。

  许七安心里一动:“佛门当年灭妖国,是为了传教扩张?”

  魏渊哂笑:“难不成是为了天下苍生?”

  顿了顿,问道:“有何事要禀报给我。”

  许七安正了正神色,道:“卑职已经查清桑泊底下的封印物了,此事涉及到五百年前的一桩秘事,恐会酿成大祸,卑职实力低微,不敢隐瞒……”

  听到这里,魏渊眼中异色闪烁,但他很好的藏住了震惊,试探道:“封印物?”

  “是监正,初代监正。”许七安一副分享大秘密,小心翼翼防止泄露的姿态,压低声音:“桑泊底下封印着初代监正,当年武宗篡……靠品德得皇位,初代监正并不支持武宗,武宗登基后,史书上便再没有初代监正的相关记载。”

  魏渊不动声色的听完,微微点头:“分析的很有道理。”

  许七安趁热打铁:“元景帝至今都没有公布情况,所有人被瞒在鼓里,可是,初代监正若是与现任监正起了冲突,京城……”

  他没有说下去,相信以魏渊的智慧,能懂他的意思。

  魏渊捏着茶杯,盯着上面的青花,莫名其妙的岔开话题:“最近有感觉丹田胀痛吗?”

  许七安一愣,心说魏渊怎么知道。

  他这段时间练气吐纳,总感觉丹田胀的难受,肚子像是有一股火在烧,想排泄出一些东西,但又感觉排不出来,都想着改日找浮香姑娘帮忙了,可身上任务重,也抽不出时间去教坊司。

  “不错,”魏渊点点头:“这代表着你已经在练气境登堂入室,往后,这股胀痛会涌到中丹田,然后是上丹田,那时,你就可以踏入炼神境。”

  “我读书还可以,练武就不行了,不过也积累了一些经验,可以指导一二。

  “等你胀痛转移至中丹田,我会让人送一部观想法给你,这样能提升踏入炼神境的速度。

  “到了炼神境,你得重新打熬体魄,争取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

  魏渊虽然聪明绝顶,但练武没什么天赋?嘿嘿,心里平衡了……许七安感动的表情:“多谢魏公栽培,卑职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魏渊“嗤”的笑了一声:“你也不是愣头青,可有些时候,比愣头青更愣。”

  这不是愣,这是原则,是信仰,马列主义了解一下……许七安心里吐槽,同时,有些悲哀的想,这也是我与这个时代的隔阂。

  “还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了解一下。陛下今日下旨,解除城禁。”魏渊看着许七安,脸上的笑容很古怪,似调侃,似打趣,似揶揄。

  “???”

  许七安脸色僵硬。

  这不合理,这不可能!

  元景帝的态度有问题,初代监正脱困,首当其冲的就是当代监正和皇室,这样的处境之下,正常的操作不应该是关门打狗,永绝后患吗。

  开城门是几个意思,向初代监正示好,大家和平共处?

  不可能,元景帝虽然是个不称职的皇帝,但不是蠢货。而且,当代监正也不会同意元景帝背叛革命。

  对,监正那个糟老头子的态度也很古怪,老师都揭棺而起了,你难道不应该带着手底下的术士们,一脚踏在棺材盖上,吆喝一声:小的们,帮为师压稳这老东西的棺材板!

  结果是装病!

  这其中会不会有更深层次的目的,比如,初代监正被封印五百年,不复巅峰,正藏在某处养伤。

  故意开城门,是为了引蛇出洞,正好趁机将战场转移出京城?

  “小朋友,你是不是有很多问号?”离开浩气楼的许七安苦笑一声:“是的。”

  许七安召集人手,下达三条指令,第一条指令是,司天监的褚采薇负责打探遮掩气息的法器下落。

  第二条指令,闵山和杨峰两位银锣继续负责核实工部的火药生产、使用记录。

  第三条指令,前往府衙,审问太康县令。

  前两条倒是没什么,第三条指令,众人不太懂。

  许七安解释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妖族是怎么知道大黄山有硝石矿的?”

  闻言,众人一愣。

  “对吧,莫非妖族潜伏在灰户里挖矿?”许七安冷笑一声:“当然是有人与妖族合谋,大黄山在太康县地界,县令绝对有问题。”

  三位银锣,十几位铜锣肃然起敬。

  许铜锣心思缜密,经验丰富,金牌不是无缘无故赐予的。

  三方在衙门口分道扬镳,各自完成任务。

  许七安望着褚采薇在马背上颠簸的背影,忽然觉得有朝一日,在下面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头儿,你说为什么陛下不招来司天监的术士,挨个儿的质问朝堂诸公?”

  “你刚还让采薇姑娘去查屏蔽望气术的法器。”李玉春看了眼原本是自己下属现在自己成了他下属的下属。

  顿了顿,含蓄补充:“术士也是人。”

  是人就有可能被收买,普通小案子无所谓,涉及到衮衮诸公,肯定不能光靠术士一张嘴,元景帝既多疑又有旺盛的权欲……许七安微微颔首。

  旁边的宋廷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道:“宁宴,你和司天监的采薇姑娘很熟对吧。”

  许七安点头。

  宋廷风措辞道:“我有一个朋友,最近身子有些虚……我想帮他求一些补肾壮阳的药。”

  无中生友……许七安也不戳破,含笑道:“告诉你朋友,俄罗斯转盘少玩点。”

  李玉春皱眉,满脸不解:“俄什么盘?”

  许七安、朱广孝、宋廷风相视一笑。

  ……

  云鹿书院,院长赵守结束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课堂,告诫众学子发奋刻苦之后,轻轻一挥袖:“从来处来,回来处去。”

  身形突兀消失。

  众学子早已司空见惯,不稀奇了,讨论起京城最近发生的大事。

  “桑泊怎么被炸了,我大奉开国皇帝的证道之地,竟被宵小之徒毁坏。果然,都是一群废物,若是我云鹿书院坐镇京城,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学子们义愤填膺,习惯性的怼天怼地,藐视一切非读书人。

  许新年收拾好书本打算离开,身后一位学子喊道:“辞旧,回头踏青游山去。”

  寒冬腊月的踏青,喝西北风吗?许新年摇摇头,回头告诫道:“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说罢,正要离开,就听身后一位阴阳怪气地说道:“许辞旧而今是修身境,早就与我们不同了,恐怕是不屑与我等为伍了。”

  许新年回头看去,说话的是朱退之,当日送紫阳居士去青州时,本该是此人得到紫阳大儒的玉佩。

  奈何被自己横插一杠。

  另外,此人与自己关系不佳,前些年互相口吐芬芳。

  许二郎冷笑道:“青天白日,莫要冤枉人,我何时与你为伍过?”

  朱退之勃然大怒:“许新年,别以为成了八品,就可以目中无人。你不过提前了一步而已。”

  对于许新年提升众人踏入修身境,书院学子既然羡慕又嫉妒。

  许二郎淡淡道:“我不费吹灰之力踏入修身境,我骄傲了吗?我前些日子拜访了长公主,得她赏识我骄傲了吗。我待会儿要去请教老师,巩固修为,聆听七品境的神异我骄傲了吗。”

  他审视着朱退之的脸,忽然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朱退之怒目相视。

  许辞旧轻蔑道:“有些人的脸,丑的就像一桩冤案。”

  ……其他学子感觉被冒犯了。

  朱退之当场炸锅,扑过来要和许新年决斗,但被同窗死死拦住。

  “退之,何必与他争论。”

  “许辞旧一张嘴,抵武夫一把刀,咱们不跟他吵。”

  “……别冲动,你不是他对手,不管是嘴皮子还是手脚功夫。”

  许新年骄傲的离开。

  这些人,一阵子不搭理他们,就觉得可以上蹿下跳。

  论吵架,许辞旧一生不弱于人。

  ……

  京兆府管理京城周边十五个县,太康县令就被关押在府衙的地牢里。

  许七安带人进入府衙,直奔少尹堂,少尹不在,堂内留守的主事皱眉问道:“诸位大人有何事?”

  宋廷风道:“提审犯官,太康县赵县令。”

  主事又问:“可有府尹大人手书?”

  宋廷风摇头。

  主事顿时就不客气了:“请回吧。”

  没有手书就想提取人犯,打更人是不是太嚣张了,在外头是要让着你们三分,这里好歹是府衙。说提审就提审的吗。

  “混账东西!”

  刚好返回的少尹听到对话,脸色微变,疾步走来,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

  然后命人带许七安等人去地牢。

  “少尹大人……”主事有些委屈:“这不合规矩。”

  “屁话,命都没了,还管这些。”

  “大人何意?”

  “那人叫许七安,刑部门口当街杀人的许七安。就是个疯子,你想给他陪葬?”

  “……谢大人救命之恩。”

  府衙的地牢许七安是住过的,跟这里的杰瑞还有小强略有几分交情。

  在狱卒的带领下,来到关押赵县令的地牢。

  “起来,有大人要问话。”狱卒用棍子敲打栅栏。

  穿着囚服的赵县令侧躺在破草席上,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

  第一百一十九章 社交三要素

  狱卒又吼了几声,赵县令依旧纹丝不动。

  许七安心里一沉,道:“开门。”

  狱卒掏出钥匙开门,怒气冲冲的伸手拉扯赵县令:“耳朵聋了?”

  赵县令的身体软绵绵的翻转过来。

  这时候,狱卒也意识到不对劲了,探了探鼻息,脸色大变:“死,死了……”

  来迟一步了……许七安心里叹息。

  太康县令是昨晚连夜捉拿、下狱,他今早收到消息,立刻就过来,但还是迟了一步。

  凶手要么是府衙内部的人,要么一直监视着赵县令的动向,不然无法及时杀人灭口……许七安翻开赵县令的眼皮,撬开嘴唇看了看舌苔,然后扒掉了赵县令的囚服,检查尸体。

  “没有中毒迹象,死前没有挣扎的痕迹,尸斑刚形成没多久,死亡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死因暂时未明……”许七安心里做出判断,道:“留两人看着尸体,其他人随我去见府尹。”

  人犯死在府衙,陈汉光这个府尹,得背锅了。

  许七安寻到内堂,得知陈府尹还在睡觉,衙役通传后,他便等在外面半炷香时间,见到了穿戴整齐的陈汉光。

  陈府尹脸色如常,完全不见刚睡醒的模样,微笑道:“许大人找本官何事?”

  早朝时间是卯时初,通常来说,文武百官们寅时就要在午门等着了,也就是凌晨四五点。

  所以,早朝结束,回衙门补觉是大奉官场的常规操作。

  “我来提审太康县赵县令,结果发现他今早死在狱中。”许七安开门见山。

  “什么?!”陈府尹大惊失色。

  被许七安带过来的狱卒,战战兢兢地说道:“禀大人,属实……”

  陈府尹皱了皱眉,也没觉得多大的事,毕竟赵县令本身便是死刑犯,来年秋后处决。

  “怎么死的?”陈府尹端起茶杯。

  “被灭口的。”许七安道。

  陈府尹手颤抖一下,滚烫的茶水洒出来,他浑然不在意,瞪大眼睛:“灭口?”

  很明显,老陈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许七安解释道:“大人觉得,妖族是怎么发现硝石矿的?大黄山一个平平无奇的地方,连附近的灰户都不知道有硝石矿的存在,怎么妖族就能发现?”

  陈府尹惊的站起身:“你的意思是……”

  许七安点点头:“我怀疑与太康县令有关,今日过来提审,没想到慢了一步,他已经被灭口了。

  “此案线索又断了,哎,陛下命我半月内查出真相,我实在太难了。对了,司天监今日来了个小宦官,要求我准时汇报案情进展。”

  陈府尹脸色变幻多次,作揖道:“许大人,府衙愿意协助大人,府衙的三房六部都可以由大人调遣。”

  许七安笑道:“陈大人慷慨,赵县令无故死在大牢,是意外。”

  没人关注一个死刑犯的死活,可如果这个死刑犯与桑泊案有关呢?尤其京察在即。

  这么大一个把柄,如果公布出去,陈府尹恐怕要降职了,而对许七安来说,人已经死了,追究陈府尹意义不大。也就说和不说的区别。

  于是,刚刚晋升为总捕头的吕青被喊了进来,陈府尹严肃道:“至今日起,你便跟着许大人,听候差遣。”

  跟着许大人听候差遣……府尹大人前些日子还说,这是一次机会,若是能破案,他便能进内阁了……是想让我“潜伏”在许七安身边当一位谍子?

  吕青诧异的想。

  “不要胡思乱想,安心辅佐许大人。”陈府尹沉声道。

  竟是真的?他,他居然能让府尹大人服软?!

  吕青盯着许七安看了几眼,道:“卑职遵命。”

  ……

  很快,赵县令的验尸报告出来了,自然死亡。

  越是没有破绽,越说明有鬼……首先可以排除武者灭口了……许七安皱眉沉思。

  武者的本质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勥烎菿奣。

  暴力是武者的代名词,捏死赵县令像捏蚂蚁一样简单,可绝对做不到无声无息,不留任何破绽。

  许七安率先想到的是道门阴神,因为在古时代,道门的阴神又被称为勾魂使者,能在睡梦中取人狗命。

  “首先排除金莲道长那个老银币,他如桑泊案没有任何牵连,那就只有人宗了……”

  许七安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发际线在悄悄往后移。

  怎么还把人宗牵扯进来了呢,人宗是我能调查的吗?且不说人宗道首是国师的身份,地宗道首是二品,人宗道首也不会差多少吧。

  两腿一夹就把我夹死了!

  “嗯,也不一定是道门,其他体系我了解的不多,现在不能过早下定论……哎,趁着金牌在身,我抽空多看点各大体系的机密内幕。”

  许七安发现吕青在悄悄打量自己,女子捕头俊俏的脸蛋隐约可见疲惫。

  “吕捕头,近来没有好好休息吧?”

  吕青笑了笑:“公务繁忙。”

  她已经知道陈府尹妥协的原因,虽说许七安是捡漏,但这个漏可不是好捡的,如果不是他及时意识到太康县令有问题,这件事没准就被府尹大人压下来了。

  “吕捕头巾帼不让须眉。”许七安恭维道。

  她年纪大概在25—30之间,年纪轻轻,就当上首都公安厅刑侦队大队长,前途无量。

  而且还未婚!

  许七安上辈子身边就没这样有前途的女性朋友,有的只有烦恼男朋友时常漏电的大龄剩女。

  许七安离开府衙时,身边多了六个府衙的快手,供他差遣,修为都不差,两位练气,四位炼精。

  他骑乘在马背上,思考着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破案要顺藤摸瓜,急不来。

  反而是魏渊的态度让他困惑不解,是不是太冷淡了?

  “魏渊肯定知道点什么,元景帝的态度暧昧不清,监正装死……不合理啊,不算大人物之间有什么博弈,初代监正脱困是不争的事实,我不能因为他们的淡定而放心,因为身居高位的人未必在意普通人的死活。”

  “不行,我一定要搞清楚初代监正的事,魏渊似乎不想我插手其中,担心我被牵连……我可以曲线救国啊,我将此事隐秘透露给长公主……不是透露,是提示,不动声色的提示,让她自己去联想,去发现。”

  想到这里,许七安不再犹豫,道:“你们先去衙门等我,我进宫一趟。”

  众人疑惑看来。

  许七安解释道:“我要去见长公主。”

  他竟能见长公主?许宁宴不但与司天监的术士关系好,竟然还与长公主有交情……吕青心里怦的一跳。

  其他人各有疑惑和震惊,李玉春最镇定,他是知道的,许七安能进打更人衙门,全赖长公主推荐。

  告别众人,许七安策马赶向皇城。

  长公主早已成年,在皇城有自己的府邸,许七安赶到怀庆府,一问守卫,才知道长公主平素里都住在宫城,等闲不回来住。

  于是他又赶到皇城,皇城等于缩小版内城,城中设有宗庙、官衙、内廷服务机构、仓库和城防建筑,以及园林苑囿。

  外城住的是平民百姓,内城住的是达官显贵,而皇城,住在这里的是王公大臣。

  没有金牌的话,许七安都进不来。

  至于宫城,又称为皇宫,是皇帝的家,住的是妃子和皇子皇女。当然,成年的皇子皇女必须要搬出宫城,住到皇城。

  只不过元景帝这些年潜心修道,对妃子们不甚在意,这方面的规矩变的松懈了。

  现如今许多成年的皇子皇女依旧住在宫城。

  宫城的话,许七安是进不去的,即使有元景帝御赐的金牌,正想托守卫传话,忽然听见车轮辚辚。

  探头往内看去,一列浩浩荡荡的车队正驶出来。

  皇室专用的金丝楠木,黄绸华盖,镶嵌金片和玉石,奢华大气。

  清一色的顶级跑车……许七安心说。

  收了他三钱银子的守卫,见状,笑了起来:“第二辆马车是长公主的,你看车身黄绸上绣的那个‘庆’字。看来不用通传了。”

  守卫把碎银还给许七安。

  “客气了,客气了……”许七安推回去:“往后还有麻烦老哥的时候。”

  他打算搭上长公主这条线,抱住这根大粗腿,将来说不定会时不时的跑来“联络感情”,提前与守卫打好关系是非常有必要的。

  俗话说,烟能撬开男人的嘴,钱能勾到男人的心,一起吃海鲜则能让你和他成为同道中人。

  社交三要素!

  守卫很欣赏许七安,提点道:“第一辆马车是太子殿下,第三辆是二皇子,第四辆是二公主……估摸着是要去哪里开宴席,你若是能参加,记得要好好表现,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长公主,卑职许七安有事求见!”许七安高声道。

  第一百二十章 即兴作诗

  侍卫们扭头看了过来,目光锐利,然后继续前行。

  那驾绣着一个“庆”字的马车,车窗打开,一只白皙玉手掀开帘子,许七安看见了长公主尖俏雪白的下颌,红润的小嘴动了动:“跟上。”

  他心里一喜,刚要拍马靠过去,眼角余光瞥见第四辆马车的车窗推开,探出一张圆润美丽,妩媚多情的俏脸。

  她盯着许七安,双方目光接触,她嘴角一挑,继而关上窗门。

  “那个是二公主?嘶……皇帝的女儿就是漂亮啊。”许七安收回目光,默默在心里比较起两位公主。

  对于不同类型的美女,你可以硬是睡不着,但硬要比个高低,其实没有意义。

  因为这取决于你的爱好。

  尽管很多男人说,喜欢黑丝御姐萝莉制服……爱好广泛,博爱无疆,但其实就算是这种色胚,他们也是有审美偏好的。

  许七安不评价长公主和二公主孰美,仅从两位公主给人的观感来说,长公主偏清冷型,恰如雪山上的一朵莲花。

  明知道她高贵优雅,清丽脱俗,你偏偏忍不住想亵玩她,然后看她露出窘迫、羞涩的姿态。

  二公主的话,许七安接触不多,但就刚才那一眼,许七安已经给她脑补上了小热裤包裹浑圆挺翘的臀儿,白色小背心束缚亭亭玉立的胸脯,雪白长腿蹬着一双白色球鞋,在舞池里尽情摇摆,波浪卷的头发飞扬。

  搁在他那个时代,妥妥的夜店女王。

  上文说过,爱逛夜店的女孩孕气都不会差,但二公主毕竟是古代人,这一点许七安不敢肯定。

  ……

  皇子皇女们今天要外出聚餐、活动,地点选在皇城一处景色不错的小湖边。

  湖畔种植着四季常青的雪松、龙柏,以及一片片目前凋零的花田,想必到了来年春天,景色会更加美丽。

  今日阳光融融,无风,是个晒太阳的好日子。

  湖畔有一座四方的平台,当差们搬来桌案,点上檀香,从食盒里取出一叠叠精致的佳肴。

  许七安把马拴在树上,默不作声的跟在长公主身后,两位丫鬟替她提裙摆。

  长公主的发髻梳的很简约清爽,插着一枚价值连城的金步摇,金线流苏末端缀着圆润的珍珠,行走时,流苏摇摇荡荡,确实好看。

  两人没有语言沟通,但自然而然的,许七安跟在她身后,充当侍卫的角色。

  其他皇子皇女也从豪华马车中下来,许七安扫了一眼,外貌都不差,太子穿着白色蟒衣,金冠束发,俊朗非凡。

  其实皇子们的外表都不值得在意,包括太子,反正再帅,也没有许辞旧那个小老弟俊美。

  四个公主里,长公主和二公主容貌绝佳,是拔尖的大美人。

  入席时,二公主不知有意无意,把本该是长公主的席位给抢了。

  没人呵斥,皇子皇女们似乎习惯了,视而不见。

  长公主则没去坐二公主的位置,与她隔了一桌。

  长公主和二公主关系不睦?许七安记下了这个细节。

  太子环顾诸位兄弟姐妹,道:“咱们也有一阵子没出来游玩了。”

  皇子们附和,皇女们则含蓄浅笑。

  许七安的目光落在湖里,他看小湖里有一道道黑影掠过,不知道养着什么东西。

  太子在宴席上起到了席纠的作用,负责带话题,主持宴会。

  宴会上的酒令,总共就那么几种,高雅的就更少了,在座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划拳掷骰子这种肯定不能往,得往雅令。

  雅令有很多种,抛开现场作诗这种高端局,飞花令是雅令中难度较大的。

  太子开了个头,以“水”为题,首字是水。

  二皇子的诗里,第二个字就要是“水”字,以此类推。

  在场皇子多,皇女少,第一轮结束,七皇子绞尽脑汁也没想起那首诗的末尾是“水”字,被罚了一杯。

  八皇子早些年就夭折了。

  九皇子负责把这个飞花令延续下去,与太子一样,首字为“水”。

  到了二公主这里,她明媚的桃花眸睁的大大的,黑亮的眼珠子转啊转,她小手一拍,脆生生道:“有啦,疏影横斜水清浅。”

  明媚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穿着红艳艳的宫装,戴着华丽繁杂的首饰,等闲女子驾驭不住如此奢侈甚至庸俗的打扮。

  但到她这里,却成了加分项。

  长公主的贵气是在骨子里的,二公主更像是一只美艳华贵的金丝雀,再怎么奢侈的装扮,都只会增添她的美。但若是素衣打扮,二公主恐怕要逊色长公主许多。

  太子笑道:“这首诗我听过,教坊司流传出来的,似乎是长乐县某个学子所作,被士林誉为咏梅绝唱,古今第一。”

  气质儒雅宛如读书人的三皇子,评价道:“可惜啊,这等惊才绝艳之作,竟是赠给一个妓子,暴殄天物。”

  才子与名妓的爱情故事,坊间流传甚广,极受欢迎。但确实上不得台面,尤其在皇族眼里。

  三皇子是个读书人,为此痛心疾首。

  哪里暴殄天物了,浮香花魁得了此诗,身价暴涨,一跃成为大奉王朝顶级明星,而我顺势与她达成友好的管鲍之交,分明是双赢!

  许七安心里不服气。

  行酒令继续,到了长公主这里,面临着与七皇子同样难题。

  末尾有是水的诗词,凤毛麟角,长公主虽博学多才,但对诗词涉猎不多,精致的眉梢微微蹙起,沉吟不语。

  一见这情况,二公主就笑嘻嘻起来:“怀庆是咱们京城第一才女,小小诗词,总不会对不上吧。”

  二公主确实有点裱……以后就叫你裱裱吧!许七安心说。

  其实对许多男人而言,适当的裱,反而更吸引人。当然,许七安绝不是这样的男人。

  众皇子皇女含笑看着,长公主才华出众,力压兄弟姐妹,即使是个女子,也招人嫉妒。

  能在她最擅长的领域打压一下,大家乐见其成。

  长公主无视皇兄皇妹戏谑的眼神,微微侧头,轻描淡写了看了眼身侧的许七安。

  ……你瞅啥?

  许七安心里叹口气,长公主可以的,知道我见她有事,事先便薅一把羊毛。预收报酬。

  怀庆看他做什么?

  二公主一直在关注长公主,只等她摇头认输,然后自己跳出来指着她说:哈,你终于承认自己是个银枪蜡样头了吧!

  谁知道怀庆一点不慌,还和那个小铜锣眉来眼去。

  其他皇子皇女多少注意到了这点,只是内心戏没有二公主那么丰富。

  “醉后不知天在水!”许七安沉吟片刻,细若蚊吟的说了一句诗。

  他迅速开动脑筋,末尾含水的诗,他只想到这一句。

  长公主微微颔首,扬声道:“醉后不知天在水。”

  二公主一愣,继而涌起失望,怀庆这个臭姐姐,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其余皇子皱眉沉思,接着看向三皇子,三皇子摇头:“怀庆,三哥怎么没听过这首诗。”

  长公主浅笑道:“这是新作的诗。”

  二公主顿时来劲了,娇声道:“哦哦,你耍赖,瞎编一句糊弄我们呢,罚酒三杯。”

  “即兴作诗也是可以的,”太子殿下笑了起来:“不过怀庆你得作一首完整诗才算。”

  三皇子点头:“大哥此言甚是。”

  长公主又扭头,看了眼许七安,仿佛在说:交给你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灵兽

  许七安硬着头皮,从长公主身侧跨步而出,抱拳道:“是卑职新作。”

  一下子,所有人都盯了过来,二公主乌溜溜的眸子审视着许七安。

  太子皱了皱眉。

  三皇子不悦道:“你一个铜锣,做什么诗?”

  他说的还算委婉,意思是说,你一个武夫,懂什么是诗?

  “笃笃……”长公主青葱玉指,敲击着桌案,引来众皇子注意,她语气平静道:“他叫许七安,堂弟是云鹿书院的学子。”

  这能代表什么?一时间,没人能懂长公主的意思,而她本身似乎很喜欢看到兄弟姐妹满脑子问号,但故作淡然的模样。

  清冷的脸蛋挂上一抹笑容:“送紫阳居士便是他所作,临安先前念的那首诗,亦是许七安的作品。”

  在座的皇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霍然转移目光,死死盯着许七安。

  那首名噪一时的《绵羊亭送紫阳居士之青州》的原作者,竟然就在眼前?

  是,据说那首诗是云鹿书院某个学子的堂兄所作,刚才怀庆说,这位铜锣的堂弟是云鹿书院的学子……三皇子对这些传闻最清楚,立刻反应过来,知道怀庆说的不会假了。

  这个仰慕怀庆的忠狗便是写出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人……二公主睁眼妩媚的桃花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许七安,她对这个铜锣有了些许改观。

  许七安先是大吃一惊,下意识的认为自己睡浮香花魁的行为,被长公主严密监控着。

  但很快便想通了,当初打更人跟踪自己,正是这位怀庆公主授意,那么,有关他的情报,长公主自然知晓。

  太子殿下质疑道:“可我听说,教坊司那位姓杨名凌,是长乐县学子。”

  长公主没有回答。

  许七安只好自己解释:“是卑职化名。”

  太子不说话了。

  三皇子追问道:“刚才那句诗我听着不错,醉后不知天在水……颇有意境,让人忍不住想知道后续。”

  出身皇家的龙子龙孙,接受过最优等的教育,即使是二公主这样只喜欢打扮,不喜欢念书的,小时候也被逼着读了好几年的圣贤书。

  文化底蕴扎实,鉴赏水平不差,被三皇子一打岔,注意力便回归到诗,因为知道了许七安的身份,反而愈发期待起来。

  许七安缓缓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二公主低声念了几遍,觉得这两句诗勾勒出了美好的,只存在于童谣里的场景。

  静谧的夜晚,她穿着漂亮的裙子,躺在小舟的船头,头顶是璀璨无垠的星空,水面倒映着星河。

  小舟在湖上飘荡,荡起涟漪,她安详的睡着。

  临安公主芳心怦怦狂跳了两下。

  长公主眼波微闪,下意识的动了动脖颈,似乎想侧头看许七安,但忍住了。

  保持着清冷的白莲花姿态。

  四周诡异的寂静了,众皇子细细咀嚼、品味着这两句诗。

  与二公主不同,皇子们体会到的是一种远离尘世,怡然自得的缥缈之气。

  氛围是轻松的,贴近天下自然的,无忧无虑的,摆脱了案牍之劳,丝竹之闹,摆脱了勾心斗角。同时,梦醒时分,心里会有一丝丝的怅然。

  “好诗,好诗啊……”三皇子拍案,情绪亢奋,感觉自己见证了一首名作的诞生。这是任何读书人都无法抗拒的荣耀。

  “这是七绝还是七律?”年纪与许七安差不多的七皇子问道。

  “没了,只有这两句……”

  “!!!”

  众皇子们一愣,脸色复杂且古怪的盯着他。

  “莫要开玩笑。”三皇子怒道,有些急切,有些烦躁:“后面呢后面呢!”

  他那样子,像极了被断章折磨疯了的读者,终于有机会见到作者本人,压抑着随时爆炸的情绪说: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去码字!

  “即兴作诗,真没了……”许七安有些惭愧,这首诗并不是九年义务教育课本里的。

  当然,他作为一个文化人,不可能只学过课本里的诗词,平时自己也会网罗一些优秀的诗词作品,但都记不全,只能记住最精华的几句。

  眼下这首就是如此。

  “你,你……”三皇子指着许七安,愤怒的说不出话来。

  其他皇子冷眼旁观,暗中支持三皇子对付断章狗。

  长公主适时起身解围,道:“许宁宴,陪本宫去散散步。”

  “岂有此理……”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三皇子余怒未消的拍着桌子。

  “可惜了。”太子摇摇头。

  “哎呀,我想起来了。”二公主忽然叫了一声,道:“我还没问他桑泊案查的怎么样了呢。”

  是他!太子殿下眯了眯眼,难怪觉得许七安这个名字耳熟,经二公主提醒,记起了这号小人物。

  ……

  长公主屏退侍卫和宫女,与许七安并肩行在湖畔。

  许七安直觉的落后半个身位。

  “你找本宫何事?”长公主凝视着平静的湖面,声音透着冰块撞击的质感,以及女性声线的魅力。

  “卑职查案遇到了点麻烦,目前所有线索都断了。”许七安看了眼长公主,见她不甚在意的模样,语气不由的诚恳了几分,将硝石矿、小旗官灭口案告之长公主。

  “这些本宫都已经知道了。”长公主清丽的容颜没有表情,欣赏着湖面的风景。

  她已经知道了?嗯,以长公主的能耐,知道我查出来的这些情报,并不困难。

  许七安咬了咬牙,打算透露一点更内幕的东西:“妖族为什么要炸永镇山河庙?这是一个疑点,也是本案的突破口。”

  先验证是不是初代监正,如果是初代监正,那么和妖族勾结的对象,就可以锁定一个大致的范围。

  长公主收回目光,美眸望向了许七安,以一种平静的语气:“永镇山河庙之下,确实封印着一个可怕的强者或者物品。而这个秘密,只有父皇才知道。”

  “……”许七安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长公主连这都知道了?

  她已经意识到永镇山河庙底下有封印物,是的,看了我的调查卷宗,以长公主的聪慧才智,能推测出这一点,不奇怪。

  只是许七安没想到,长公主竟坦然的与他说起此事,要知道,永镇山河庙里的秘密,可是只有元景帝一人知晓。

  “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愿为本宫效力?”长公主见许七安微微动容,知道他心里震撼,轻笑一声,抛出了橄榄枝。

  这正是许七安想要的,心所愿,未敢言,既然长公主这么会来事,许七安当即道:

  “卑职定为公主肝脑涂地。”

  这一套许七安很熟,上辈子在警局工作也是这么向领导投诚的。

  当然,只是工作上的盟友,互利互惠,而不是给皇权当狗……他心里补充了一句。

  相信以长公主的情商和智商,要维持相对体面的关系,应该不难。

  长公主明媚一笑,湖光都黯淡了几分。

  “说吧,查出什么来了?”莲花公主的语气、态度,有了极大转变,那份隐隐约约的隔阂消失了。

  许七安考虑了一下,打算如实相告,理由是,刚与长公主结成“盟友”关系,他需要展现自身的价值。

  让长公主觉得,这个小老弟很强,很不错。

  另外,他想搞清楚桑泊的封印物,缺不了长公主的帮助。况且,是长公主先打开这个话题的,还坦然的告诉他这个秘密只有元景帝才知道。

  “根据卑职调查,周赤雄背后还有黑手在操纵这一切,也是那位勾结的妖族。”许七安道。

  长公主眼中异色一闪:“何以见得?”

  许七安道:“太康县赵县令,今晨死于府衙地牢,我怀疑他是被人灭口。”

  长公主低垂着目光,边思考边颔首。

  许七安继续道:“卑职一直在疑惑,妖族为什么要炸毁桑泊,幕后黑手又为何要勾结妖族?我派人查了一切关于桑泊的案牍,发现一件非常诡异的事,锁定一时间点:五百年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留给长公主震惊的时间。

  但他失望了,长公主仅是皱了皱眉,便消化了这条信息。

  辞旧说的没错……这个女人胸有沟壑,且深不可测啊。

  “五百年前,当时的太子不慎落水,后得了癔症,不久便溺死在桑泊。”许七安道。

  长公主露出恍然的神色:“本宫记得有这一段往事。”

  许七安点点头,接着说:“而五百年前,武帝重振朝纲,肃清宵小,有一个人是他避不开的障碍——初代监正!”

  听到这里,长公主真正花容变色。

  许七安凝视着长公主无暇的美丽面孔,一连串的发问:“监正为何装病?陛下为何对桑泊封印物秘而不宣?底下的东西为何镇压五百年还不死?司天监术士为何对初代监正的过往一无所知?”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许七安补充道:“当然,这只是卑职的猜测,只是如果非要在五百年前找一个符合条件的强者,非初代监正莫属。”

  长公主似乎被震惊到了,很久没有开口,一阵风吹来,吹的湖泊泛起褶皱,她叹了口气:“所以,你找本宫是……”

  “卑职想查一查外面找不到的卷宗。”许七安道:“卑职在桑泊里发现了封印阵法,而阵法石柱上刻有佛文。”

  “佛文?”长公主拢在袖子里的手,无意识的伸缩了一下,盯着许七安看了几秒,移开目光,语气平静:“好,待宴席结束,本宫带你去文渊阁。”

  许七安松了口气,答谢完,忽听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以及水花翻涌的响动。

  扭头看去,红裙似火的二公主站在一头怪物的背脊上,双手握住怪物头顶的犄角,摇摇晃晃的稳着身形,背影曼妙婀娜。

  那怪物通体雪白,长着细密的鳞片,脊背有一块平坦的甲胄,正好可以站人。体长三米,腹生利爪,看着像龙。

  长公主回过身,解释道:“此兽唤做灵龙,乃中州独有的灵兽,性格温顺,相传是古时候人皇的水中坐骑。

  “喜食人间紫气,故而被历朝历代的皇室养在宫中,寓意紫气东来。人族正统。”

  长公主又补充道:“此兽自带望气术。”

  原来湖里看到的就是它啊……许七安“嗯”了一声,紫气是王公贵族独有的气运,这种怪物需要紫气温养,说明是种瑞兽。

  瑞兽时而昂起脑袋,时而贴水而行,水花一圈圈的荡漾,二公主笑靥如花,小母鸡似的咯咯咯笑个不停,玩的非常开心。

  皇子们含笑看着,另外两位皇女则跑到岸边,喊着让临安上岸,大家轮流玩。

  “灵龙虽性情温顺,但同样骄傲的很,会攻击接近它的普通人,临安是皇女,才能与它玩在一处。”长公主说着,嘴角撇了撇,做了一个许七安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食指扣在嘴边,用力吹了个口哨。

  灵龙听到口哨声,像蛇一样高高昂起的头,侧转过来。

  所有人都看到,灵龙僵硬了一下,它忽然躁动起来,喉中发出一声清越嘹亮的鸣叫,摇头晃脑的要把二公主甩下去,似乎被二公主骑是一件很耻辱的事。

  “呀……”

  “噗通!”二公主惊叫着砸入湖中。

  灵龙发狂着扭动身子游向长公主,一边破水而来,一边鸣叫不断,分不清是亢奋还是暴躁。

  哗!

  临近岸边时,它冲天而去,又重重砸落,脑袋砸在岸边,溅起汹涌的泥浆。

  长公主素白的衣裙上溅了几滴泥印子。

  长公主有些诧异,灵兽今日似乎与她特别亲近,她吹口哨的原因不是召唤灵兽,而是吸引它的注意,做出扭头的动作,借此让下盘不稳的临安坠水。

  谁想,灵龙反应这么大,直接一晃脑袋把临安甩飞了。

  长公主的风格怎么有点像云鹿书院的读书人……腹黑的很啊……我家小老弟也是这么阴险歹毒的……哦,长公主在云鹿书院求学过……许大郎对许二郎的警告有了更深的领悟。

  果然只有腹黑的人,才最懂腹黑之人。

  水面上的动静惊到了众皇子,太子当先赶到岸边,呼唤侍卫救人。

  “灵龙果然更喜欢怀庆啊。”

  “这是不是意味着怀庆的紫气比临安更强?”

  “似乎也不太对……灵龙对我们都不太热情,你看它卑躬屈膝的模样,我只在小时候看过一次,当时它面对的是父皇。”

  “怀庆过去了……”

  长公主提着裙摆,面带浅笑的走向灵龙,打算骑乘。

  这边,包括太子在内,众皇子皇女也在注视着这一幕。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临安公主召见

  嗯,除了腹黑之外,长公主的好胜心其实很强……许七安根据行动心理学分析,推测出长公主性格中强势的一面。

  咦……我怎么感觉它是在看我?!

  灵龙的眼睛不是凶狠的竖瞳,而是黑珍珠般的瞳孔,就像上辈子见过的宠物狗,眼睛像是一双明亮的黑纽扣。

  因此,它看起来很温顺。

  这些不是重点,许七安有种莫名的感觉,灵龙是在等他。

  果然,当长公主接近灵龙时,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它忽然又展现出了暴躁、攻击性极强的一面,朝着长公主发出嘶哑的低吼,威胁她不准靠近。

  长公主蹙眉,后退了几步。

  灵兽便不叫了,脑袋趴在岸边,依旧是那副“快来骑我”的姿态。

  “咦,灵龙不让怀庆上去。”

  “怎么回事,灵龙今天心情不好?”

  “不对,它那个姿态,就是在等人骑乘……”

  众皇子开始议论起来。

  许七安听不到皇子们的议论声,但他知道不能僵持了,试想,一头喜食紫气的灵兽,不买皇女的账,结果却岔开双腿等你骑。

  这绝对不是好事!

  许七安估摸着是自己身上奇怪的运气造成,可他情愿自己慢慢摸索,哪怕徒劳无功,也不希望秘密曝光。

  以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并不会因为你不知情,而免除罪过!

  “长公主,这怪物危险的很,我们快快离开吧。”

  趁着长公主没有联想到他身上,许七安迅速挡在她面前,这样既重叠了灵龙的注视,又能让长公主意识到灵龙情绪出问题了。

  长公主蹙眉,盯着灵龙看了片刻,无奈点头:“走吧。”

  许七安假装断后,让长公主先走,然后自己跟上,走出数十米,他听见身后灵龙传来了委屈的哀鸣。

  ……

  许七安和怀庆返回四方台,二公主临安已经被捞上来,浑身湿漉漉的,披着厚厚的大氅,双手抱胸,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青紫。

  她指着怀庆,哭道:“我要告诉父皇,怀庆,本宫和你没完。”

  长公主淡淡道:“与本宫何干?分明是灵龙今日情绪暴躁,失控导致。”

  临安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皇子皇女们习以为常了,纷纷讨论起灵龙的异常。

  “灵龙确实不对劲,刚才发狂有些奇怪。”

  “它怎么还在岸边,它盯着这边呢……”

  “叫的还很委屈似的……”

  身为嫡亲哥哥的太子,心疼了胞妹两秒,然后愉快的加入了讨论:“许是心情不佳吧,灵龙不是普通兽类,自然也有脾气的。”

  不过兽类终归是兽类,它们的思维无法揣摩,殿下们讨论了片刻,便不再关注了。

  二公主落水,怕感染风寒,宴席就提前散了,高贵的殿下们乘坐马车返回,留下当差的收拾残局。

  长公主带着许七安转道去了东华门,抵达文渊阁外。

  文渊阁是皇家藏书之地,有七座阁楼,里面藏书浩渺如烟海。

  许七安和长公主埋首古卷,查了一个多时辰,找到了许多初代监正的相关资料。

  此人自创术士体系,却来历神秘,辅佐初代皇帝开创了千秋伟业,本该是配享太庙的从龙之臣。

  但关于他的记载,在五百年前戛然而止。

  很明显,这是被人从历史中抹去了。抹去他的人,毫无疑问是武宗皇帝。

  文渊阁第三座藏书楼,二楼,窗户边,长公主半身沐浴阳光,白皙的脸蛋仿佛透着光,脸上细微的绒毛都能看见。

  她说:“如果当年武宗皇帝抹去了初代监正的记载,那么我们是不可能在文渊阁找到任何相关资料的。”

  见许七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长公主提点道:“你不是说石柱里发现了佛文?我们可以尝试从这里寻找突破口。”

  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阅览,她神态有些疲惫,不自觉的贴近书桌,这样的动作,让她沉甸甸的胸脯搁在了桌面上。

  此女胸有沟壑……许七安余光瞄了一下,便不再关注,毕竟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可能在凝视你。

  而这个深渊,许七安现在还不敢招惹。除非将来他能让深渊羞涩的挪开目光。

  转换思路之后,果然有收获。

  “我翻阅了《大奉·地理志》,发现大奉立国之初,京城并没有佛寺,也没有佛门中人传教。但在五百年前,突然有一座佛寺出现,叫做宝塔寺。”长公主不愧是学霸,查资料这方面,比没什么文化的许七安强多了。

  她长长的睫毛颤啊颤,眼里有着疲惫,却也融化了清冷寒潭似的眸光,这时候的她,仿佛玉人活了过来。长公主为这个发现而欣喜:

  “宝塔寺最兴盛之时,每日香客如云,达官显贵出入不断,一座寺庙,竟买下了近百倾良田。

  “但随之而来的是朝廷的灭佛行动,宝塔寺渐渐凋敝,现在京城里的几大佛寺,与宝塔寺都没什么关系了。

  “嗯,有一脉保留了下来,更名为青龙寺,地址在西郊的白凤山……喂,你有再听吗?”

  “别吵,打断我思路。”许七安皱了皱眉。

  长公主扬了扬眉,忍住了,没说话。

  许七安在脑海里归类所有的线索。

  “如果魏渊让我把目标锁定在幕后黑手,初代监正的事不必我插手,但这些事是绕不开的,只有弄清楚案件的核心关键,我才能继续追查下去……”

  “以目前来看,桑泊的脉络是这样的:武宗皇帝当年篡位成功,将初代监正封印在了桑泊,用镇压气运的神剑,辅以法阵封印。这个秘密,只有元景帝一人知晓。”

  “北方妖族联手朝廷内部二五仔,炸毁了桑泊封印,放出初代监正,试图让大奉京城乱起来,他们好在北方趁机作乱。”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走,我的调查对象有两类:一,试图光复前皇室的人。二,试图篡位的人。”

  “……皇室宗亲?前皇室已经是五百年前的历史了,第一种可能性不大,那就是有人想篡位?嗯,这个假设比较合理,但缺乏证据。”

  “能与北方妖族秘密结盟,又是皇室宗亲……镇北王?!”许七安猛的瞪大眼睛,露出了惊愕之色。

  “有什么发现?”长公主当即问道。

  ……我怀疑你叔叔想当你爹,但我没证据。许七安摇摇头,没有回答长公主,继续自己的推理。

  这些话,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是不能说出口的。污蔑亲王,死罪!

  “推理就像做数学题,任何线索都要衔接起来、拼凑起来。但凡有一个疑点得不到证实,答案可能就会偏移十万八千里。”

  “所以,现在我要做两件事:一,确认桑泊底下封印的是监正,这是我所有推测的核心。而要确认这件事,我就必须弄清楚佛门在这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

  “二,我要确认杀赵县令灭口的是不是道门人宗,如果是,道门又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与镇北王勾结?那我就得找到证明他们勾结的证据。”

  “这道题的解法,必须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如此,即使做错了,我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若是十天之内案情进度仍旧不大,那我只好抱着魏爸爸的大腿哭着说:这号个废了,重建一个吧。”

  许七安一边思考,一边敲定了明天的任务。

  查一查各大修行体系的资料,确认赵县令死亡真相;拜访青龙寺,了解当年的秘辛;拜访镇北王府,见一见那位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王妃。

  打定主意后,许七安道:“卑职有了些眉目,只是结果尚未出来之前,不敢与公主胡言乱语。”

  长公主很聪明,没有追问,颔首道:“本宫乏了。”

  金丝楠木马车驶离文渊阁,与许七安分道扬镳,许大郎夹了夹马腹,马蹄哒哒哒的赶到东华门,被一列侍卫拦了下来。

  “临安公主要见你!”侍卫长说。

  临安公主?她与长公主不睦,我身上又贴着长公主的标签,恐怕没什么好事,不见!

  许七安一口拒绝:“我有皇命在身,负责查案,你回禀临安公主,改日。”

  说着,他掏出金牌。

  岂料侍卫长压根不怵,笑呵呵道:“临安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你这金牌啊,在这里不管用。”

  根据宴席上的观察,夜店女王……啊不,临安公主刁蛮任性,虽不像玲月妹子那样打一拳会嘤嘤嘤很久,但落了水还是会委屈的哭唧唧的。不是心机深沉之辈。

  可能会被刁难,谈不上什么鸿门宴,小心些就是了。

  底气这么足的吗……许七安吐出一口浊气:“带路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桑泊案中牵扯的势力

  二公主住在“韶音宫”,一座宽阔而雅致的别苑。

  侍卫长带着许七安跨过高高的门槛,绕过影壁,眼前是一个充满少女童真色彩的大院。

  葡萄藤架上悬着秋千,墙角堆积着破烂的泥偶,东面凉亭里隐约可见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堆积。

  西面花圃边缘,二公主临安,带着几名丫鬟在踢绣球,女子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时而夹杂临安公主银铃般的笑声。

  “殿下,许七安带到。”侍卫长隔着老远抱拳,高声说道。

  二公主踩着绣球,回身看了过来,她盯着许七安几秒,嘴角微挑,用力一脚踢飞了绣球。

  砰!

  绣球飞射,临安公主的裙摆,骤然炸开成圆形,像一朵绽放的花。

  见面就吃了一个下马威的许七安心里一凛,刚要躲避,忽然又忍住了,那只绣球射偏,砰砰砰的弹向远处。

  “……饶你一次。”二公主强行挽尊,抬步走向前厅,道:“许七安,你随本宫进来,其他人在外边候着。”

  奢华大气的前厅,二公主端坐在大椅上,许七安站在厅中。两人无声的审视着对方。

  二公主试图通过皇女身份的加持,以眼神的注视来逼迫许七安服软。

  她知道怀庆年少时,有段时间曾经熬过鹰,鹰眼最是锐利,宛如刀子,普通人无法与它长久对视,因此在熬鹰过程中,必须用更锐利冷静的目光压制它。

  一旦熬鹰者挪开了目光,就失去了成为鹰主人的资格。

  怀庆熬鹰的目的,是锻炼锐利的眼神,二公主至今还不敢与怀庆长久对视。

  可惜她这双水汪汪的桃花眸实在没什么杀伤力,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反而有种欲说还休的多情。

  许七安打量二公主,她脸蛋圆润,与褚采薇的脸型有些相似,但后者甜美暗藏,二次元般的大眼睛。

  二公主则是小御姐型的美人,桃花眸子看谁都是含情脉脉的。

  “许七安,听说你是怀庆的忠犬。”二公主见自己凶神恶煞的注视,无法慑服许七安,便嗤笑一声,转用言语打击。

  “是的,我叫八公。”许七安诚恳道。

  “八公是什么?”

  “是忠犬。”

  “你在戏耍本宫?”临安公主挑眉。

  “不敢。”许七安不卑不亢的说。

  临安公主娇哼一声,道:“本宫给你个机会,现在立刻投靠我,摆脱怀庆那个女人。否则……”

  投靠你?我现在已经抱住了长公主的玉腿,魏渊的大腿,再投靠你的话……我岂不是成了三家姓奴?

  许七安摇头:“抱歉,卑职已经发誓,要为长公主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二公主当即道:“那我也要你给我做牛做马。”

  那你给我草吗?许七安弄懂情况了,二公主见他受长公主赏识,是长公主身边的马仔,长的帅,会写诗,说话又好听,便生起嫉妒之心,想把他从长公主身边抢走。

  “二公主莫要强人所难了。”许七安严厉的拒绝,人要有契约精神,既然答应给长公主打工,就不能再投靠其他人了。

  “你若不愿意,”二公主睁大眸子,冷笑一下,威胁道:“我现在就大喊非礼,告诉侍卫,你试图调戏本宫。”

  “在下愿为二公主肝脑涂地,做牛做马。”许七安诚恳道。

  二公主一下高兴起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人才……嗯,以后每日午时过后,你就来这里见本宫,供本宫差遣。”

  “殿下,卑职有差事在身,要查桑泊案呢。”许七安叹口气。

  “……也是哦,”临安公主想了想:“那明日就算了,等本宫想使唤你了,你再来。”

  许七安看明白了,这女人就是瞎胡闹,不是真的要他办事,纯粹是为找茬长公主。

  刚才的威胁也没什么杀伤力,堂堂公主的名声,换他一个小铜锣的狗命,血亏!

  他正是因为看明白了,才改变态度答应二公主,就当是陪小朋友玩了,随便应付一下。

  “你退下吧。”二公主心情大好,因为事情进展的顺利。

  “是。”

  “等等,”二公主喊住他,摘下腰上玉佩,道:“这是本宫信物,可凭此进宫,侍卫不会拦的,但只能到本宫这里,其他地方你去不了。”

  ……这么大方?你怕是个锤子吧。许七安眼睛一亮,接过玉佩收入怀里:“今后卑职一定尽心尽力效忠殿下。”

  三家姓奴许七安在黄昏前离开了皇城,策马返回打更人衙门。

  衙门已经散值,只剩下值守的打更人和吏员,比白日清冷安静了许多。

  许七安刚进入衙门,迎面走来一位高鼻阔额的金锣,朱成铸的父亲,朱阳。

  仇人见面,没有眼红,只是阴恻恻的相互审视了一番。

  “朱金锣,令公子伤势如何呀?”许七安边笑着,边把腰牌掏出来,底气十足的系在腰上。

  朱阳目光扫了一眼金牌,不动声色,淡淡道:“命大,死不了。恐怕得许大人先行一步。”

  许七安摆摆手,笑容和善:“我会在路上等等他的,相识一场嘛。”

  朱阳盯了他几秒,颔首:“好好查案。”

  “走好啊,朱金锣。”

  进入春风堂偏厅,隶属于李玉春的铜锣,以及府衙的几位捕快都还在。

  李玉春听到脚步声,从春风堂出来,道:“赵县令的死有些眉目了,嗯,未必是道门所为。”

  许七安点点头,没有进偏厅,随着李玉春进了春风堂。

  “今天下午,陈府尹请了司天监的白衣,审问了夜晚当值的狱卒和胥吏,确认了他们没有问题,进一步确认,赵县令的确是在凌晨时分,无声无息的死在监牢里。”

  李玉春给既是下属又是上级的许七安倒了杯茶,接着说:“道门阴神可以做到这一点,也能无声无息的绕过守卫和狱卒。但今天查过资料之后,发现还有一个体系能做到这一点。”

  许七安喝了口茶,耐心听着。

  “巫师!”李玉春道。

  “巫师?”

  “你听说过巫神教吗?”

  “巫神我听头儿你说过,品级之外的仙神级人物,巫神教是巫神创立的教派?”

  李玉春“嗯”了一声:“巫神是东北诸国共同信仰的神祇,巫神教在东北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正如西域的佛门之于诸国。”

  大奉是皇权至上,北方部落同样如此。

  但西域和东北是神权至上,教派才是真正的主宰者。

  “巫师在元神领域能与道门比肩?”许七安虚心求教。

  “不,元神领域没有任何体系能与道门相比。”李玉春摇摇头,说道:“但巫师四品又叫梦巫,可以编织梦境,在梦境中杀人。

  “七十年前,北方妖族和巫神教因为领地,发生过战争。根据打更人的谍子传回来的情报,有一支数量两千的妖族士兵,在军营里无声无息的死亡。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所有人都枕戈而息,进入睡眠,但再也没能醒来。”

  四品巫师……怎么又把巫师给牵扯进来了……这案子太难了。

  人宗现在是大奉的国教,道首是国师,这已经是至高无上的殊荣,他们帮镇北王谋朝篡位的好处是什么?

  已经不可能在往上升了,满级了啊。

  所以,巫神教参与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杀死赵县令的是梦巫,那么桑泊案背后的势力:幕后黑手(镇北王)、北方妖族、东北巫神教!

  许七安喝了口茶,难掩眼神中的疲惫。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现在能初步排除人宗,案情有了些许进展。”许七安说:

  “头儿,把这事禀告给魏公吧。”

  李玉春点点头,也是愁容满面:“我总感觉,庚子年尾,是大乱的开端。”

  “咱们只管破案,别吃着地沟油的命,操国家社稷的心。”许七安拍了拍他肩膀,离开了衙门。

  回家天已经完全黑了,饿了一天,饥肠辘辘。他吃完厨娘热好的饭菜,喝了玲月妹子奉上来的牛奶,回到小院,倒头就睡。

  第三天,许七安在天光微亮时,骑马赶到衙门,正好看见街对面,穿黄裙的褚采薇也骑着马,哒哒哒的赶来。

  她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抱着怀里的油纸袋,半个白花花的包子露出来,随着马匹的颠簸,努力的想要跳出来。

  “你吃吗?”褚采薇大方的递来一只包子,补充道:“肉的。”

  许七安心里的感动,不啻于听到许铃音因为担忧自己,只喝了一碗粥。这吃货把我当自己人了。

  许七安接过包子叼在嘴上,顺手把马缰丢给门口的吏员。

  边吃边往里走,问道:“有什么线索?”

  褚采薇说:“我问过啦,宋卿师兄说,排除宫中的部分法器以及司天监的法器,京城地界,能屏蔽望气术的法器,大概只有佛门有。嗯,不是那些凡人的佛寺,是青龙寺。”

  青龙寺?!

  那个宝塔寺遗留下来的传承……许七安既惊讶,又不惊讶。

  果然,佛门与这次的桑泊案脱不开干系。

  司天监、皇室、巫神教、北方妖族、镇北王、佛门……小小一起桑泊案,竟牵扯出那么多的大势力。

  第一百二十四章 青龙寺

  啃完包子,许七安让朱广孝和宋廷风去通知团队的其他人,在前院集结。

  许七安目前的团队:金玉堂、镇邪堂、春风堂、司天监褚采薇、府衙六名捕快。

  共计24人。

  闵山和杨峰两位银锣负责核实工部的火药生产、使用记录,这是一项既繁琐又费时的工作。

  许七安心里认定火药不是出自工部,只是出于谨慎,依旧没有停止对工部的调查。

  今日要离京,在知道桑泊案中牵扯这么多势力的情况下,许七安遵从心的意愿,尽量带多一些人手。

  他先去了一趟皇城,其他人被拦在皇城外,能与他携手一起走的只有吃货褚采薇。

  这姑娘是皇城常客,想来来,想走走,地位很不一般。

  “长公主是不是赐了你一块玉佩?”许七安问道。

  褚采薇点点头。

  “我也有。”许七安掏出临安公主赐的腰玉,得意洋洋的炫耀。

  “有点眼熟……呀,临安公主的?”褚采薇娇呼一声。

  “我现在是临安公主的人,她可赏识我了。见长公主不赐玉佩给我,她连忙给一个,表示自己比长公主更重视我,更值得投靠。”许七安把昨天的事讲给大眼睛姑娘听。

  “她可真傻。”褚采薇咯咯的笑起来,嘲笑临安。

  大哥莫笑二哥,你哪来的底气嘲笑裱裱……许七安附和道:“是啊,不是每个女子都有采薇姑娘这般冰雪聪明。”

  褚采薇的鹅脸蛋,笑容愈发甜美。

  不多时,终于来到淮亲王府。镇北王的封号是淮王,又是元景帝的亲弟弟,因此府邸名字叫淮亲王府。

  门前两尊汉白玉狮,中门两丈高,金色门钉排列有序,椒图门环都比一般王公贵族的府邸要大。

  除了高端大气上档次,许七安再想不出其他形容词。

  门口站着一列持锐甲士,神色肃穆。

  “本官许七安,乃陛下钦点的桑泊案主办官,有事要拜见王妃,速去通传。”许七安亮出金牌。

  一位甲士瞥了许七安一眼,沉声道:“王妃不见任何人,请回。”

  许七安眉梢一挑,正要责难,又听甲士冷笑着补充:“这同样是陛下的命令,即便是长公主想见王妃,也得看我们王妃的心情。

  “速速滚蛋,少拿鸡毛当令箭。”

  许七安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笑道:“原来陛下亲赐的金牌是鸡毛……此人亵渎陛下,犯了大不敬之罪。”

  他单手按住腰后的刀柄,狞笑起来:“本官现在要缉拿人犯,谁敢阻扰,格杀勿论!”

  锵!

  黑金长刀出鞘半寸,气机波动传出。

  讥讽许七安的侍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色微微发白。

  侍卫头子瞪了眼口无遮拦的下属,朝着许七安走来,行走间,甲片“哗哗”作响。

  “这位大人,王妃不在府中。”

  “去了何处?”许七安坐在马背,睥睨着他。

  “卑职只是守门的,哪里知道王妃的行踪。不过她确实不在府中,今早刚出城,与你们也就相隔半个时辰。”侍卫头子好言好语地说道。

  许七安微微颔首,态度强硬道:“本官现在要缉拿人犯,尔等若是不想被判包庇同僚,就助我拿下此人。”

  他指着出口讥笑的甲士。

  “大人!”侍卫头子急了,心里气个要死,但不敢发怒,诚恳道:“王妃确实不在府中。”

  堂堂亲王府的侍卫,等闲王公贵族来了,都可以不给脸面。

  可对方手里握着金牌,又逮住了下属的把柄,侍卫头子只能以和为贵。

  许七安这才相信,调转马头,带着褚采薇离开。

  “咱们这王妃有点意思啊,长公主都见不得。”许七安笑着试探道。

  褚采薇不负众望,完全没有察觉到许七安的试探,老实回答:“王妃身份很特殊的。”

  “怎么特殊?”

  “这是秘密。”褚采薇露齿一笑:“这些事儿你少打听,对你没有好处。”

  说完,她板着脸,警告道:“不准用吃的贿赂我。”

  “为什么?”

  “因为我怕忍不住……”她委屈的说。

  ……

  今天的任务有三个,关于赵县令死亡的侦查已经在昨晚有了相对准确的结果。剩下两个任务中,见王妃没有达成。

  出师不利的许七安觉得很淦!

  他是一个对待工作严谨认真的人,心情不好绝对不是因为馋王妃的美色,想一睹芳容。

  王妃有特殊?这个特殊肯定不是颜值,而是指其他。既然她这么特殊,元景帝当年为什么要把大美人送给镇北王……还是说,正是因为这个特殊,才让元景帝转赠了美人。

  许七安分神想了片刻,便把王妃抛到脑后。

  案子已经这么难办了,不能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浪费脑细胞。

  ……

  大奉西郊有一座白凤山,从西城门出发,半个多时辰就能到。

  白凤山的名字来源于山中栖息着一种白色的野鸟,尾羽很长,宛如凤凰,故而得名。

  不过现在山上白凤几乎绝迹了,说起来还是司天监的锅。

  某年某月,司天监的一位医者跑白凤山采药,顺手捕了几只白凤,带回家研究后,发现白凤的肉能壮阳……

  来到白凤山的山脚下,见多识广的吕青笑着说起这件事。

  宋廷风心里一动,犹豫着开口了:“头儿,我有个朋友身子不好,我想给他打几只白凤。”

  闵山闵银锣瞪眼道:“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打野味,正事要紧,若是耽误了案情,谁负责?”

  李玉春皱眉不答。

  许七安就笑道:“这次来白凤山,主要是了解一桩陈年往事,倒也不是很紧急,廷风你记得速去速回。”

  闵山一听,腼着脸说道:“许大人,不如就让我陪宋铜锣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打个鸟也要相互照应?许七安看他一眼:“你也有个朋友?”

  闵山感觉所有男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

  闵银锣有些急,半天憋出一句:“壮不壮阳的无所谓,主要是想尝尝快绝种的鸟是什么滋味。”

  众人哄笑起来,许七安笑完,板着脸说:“我刚才开个玩笑,桑泊案的背景非常复杂,在京城你们去哪我不管,出了京城,不要离队。”

  曲折的山阶一直贯穿到林深之处,山脚有一座巨大的牌坊,挂着“青龙寺”的匾额。

  青龙寺不说香客如云,但也不算萧条,沿途偶尔能看见结伴上山烧香的附近百姓。

  牌坊边停靠着一辆豪华马车,十几名戎装甲士护卫。

  这辆车许七安很眼熟,金丝楠木制造,车身细节处包裹着玉片和金箔。正是他当初去教坊司时,遇到过的那辆马车。

  马车的主人还曾拜托许七安投壶,用黄金四百两换了菩提手串。

  “对了,金莲道长说过,马车里的女子会与我有一段渊源……会是谁呢,金丝楠木是皇室专用,长公主和二公主的马车不是这样的,宗室里的某个郡主?或者,皇帝的妃子?”

  “不不不,肯定不是妃子,不要自己吓自己。”

  就算是妃子,也得是婶婶那个级别的美妇才行……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把马拴在牌坊边的木桩上,留下一名府衙的快手,一名铜锣看马,许七安带着打更人登山。

  没走几步,许七安脚下一软,踩到了一只香囊。

  今天不捡银子,改捡香囊了?

  他自然的弯腰捡起,握在掌中端详,香囊绣着繁复的云纹,做工精细,用料昂贵,绝非一般的富家千金用得起。

  香囊一面绣着金色的“南”字,另一面绣着“栀”字。金色的穗子打着好看的千千结。

  许七安嗅到了一股好闻的气味,像香水,像檀香,又像女子独有的体香。

  “前面的人,你们等等……”众人身后传来清脆的嗓音。

  一个穿着浅蓝色褂子的少女追上来,见打更人的差服也不怕,指着许七安手里的香囊,松了口气,道:“这是我们家娘娘掉的。”

  她梳着丫鬟发髻,身上穿的料子却比一般的富家千金还要好。

  许七安下意识的望向山脚的豪华马车:“你们家娘娘?”

  “别多问,快把香囊还回来。”少女语气很冲。

  “什么香囊?”许七安把香囊收到怀里。

  “你……”少女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给我等着。”

  提着厚裙摆,沿着石阶噔噔噔的往下跑,许七安没走,停留在原地,看着她靠近马车,在车窗边说着什么。

  “宁宴,别惹事,那是皇室专用的马车。”李玉春皱眉道。

  许七安只是奉旨查案,在春哥心里,他依旧是自己的下属。春哥不希望许七安查案期间惹出太多事端,这样即使将来戴罪立功,可得罪了不应该得罪的人,现在的努力就白费了。

  ……你不懂,那女子与我有缘!

  许七安摇摇头,没有解释,依旧关注马车那边的动静。

  结局让许七安失望,他隐晦的看见车窗打开了一条缝隙,里面的人似乎在审视他。

  隔着太远,他却不见光线昏暗的车厢内部。

  车窗很快关上,严丝合缝。几秒后,马车缓缓驶动,渐行渐远。

  看来缘分未到……许七安吐出一口气:“走吧,去见见青龙寺主持。”

  ……

  一群穿着差服的打更人涌进寺里,立刻引来了一位执事接待。

  这位执事是个脸庞圆润的胖和尚,慈眉善目,四十出头的年纪,双手合十:“贫僧是青龙寺的监院,法号恒清,几位大人里边请。”

  他引着许七安等人入寺,热情的介绍青龙寺的历史,自称是西方正统传承,寺中修大乘佛法,供奉的是佛陀。

  许七安目光扫过一座座恢弘的殿宇,摆摆手:“喊你们方丈出来,本官有事要问。”

  青龙寺是大奉京城地界,唯一一座修佛道的寺庙,正如这位执事所说,传承自西方的大乘佛法。

  许七安来之前做过功课,青龙寺的方丈是五品律者,比他们中任何一个都能打。

  但许七安丝毫不怂,因为佛门体系的前期,不擅长战斗,除了八品武僧。

  佛门九品叫沙弥,这个境界很有意思,核心秘诀是守戒,三年内不破戒,便能晋升。乍一看很简单,其实不然。

  佛门戒律森严繁杂,也许在无意之中就会犯戒。

  八品是武僧,与武者没太大差别,很能打。

  后边的七品法师、六品禅师,都不怎么能打,到了五品律者,才算有了质变。

  值得一提,许七安在衙门案牍库里查阅资料时,发现很有意思的一点,九品沙弥的下一品级是法师。

  直接跳过了八品武僧。

  资料上没有写为什么,时间紧迫,许七安也懒得花时间研究佛门体系,只猜测佛门体系中,可能存在两条完全不同的路子。

  “方丈在打坐,不便打扰,几位大人有什么可以与我说。”恒清领着众人进了茶室,命令沙弥奉上茶水。

  “寺内可有屏蔽司天监望气术的法器?”许七安盘坐在蒲团上,直截了当的发问。

  “大人这话是何意?”恒清双手合十,摇摇头:“寺里没有这样的法器。”

  “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许七安目光锐利。

  恒清低头,不与许七安对视,道:“贫僧所言,句句属实。”

  “是不是度过了九品沙弥境,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说谎了?”许七安皮笑肉不笑。

  恒清垂首,不搭理,对于周遭打更人冷冰冰的目光,毫不在意,不加理会。

  非暴力不合作?许七安有些生气。

  第一百二十五章 秘辛

  “哎,看来这注定是一场没有收获的行程。”许七安终于喝下了进寺以来第一口茶,叹息道:

  “大师,你可知最近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桑泊案?”

  恒清大师不说话。

  许七安用眼神示意同僚们稍安勿躁,继续说:“我这件案子的主办官,是陛下钦点的。这不是因为我简在帝心,受陛下赏识……”

  许七安长叹一声,欲说还休。

  恒清大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正好,这件事也憋在我心里很久了,既然到了寺里,就与大师好好说说。”许七安措词片刻,道:

  “前些日子,我奉命去抄一名犯官的家,陛下仁慈,没有连坐府中家眷。可是抄家时,几位同僚见府中女眷漂亮,便起了歹意,欲强行凌辱……其中一位女孩只有十二三岁。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事,当即阻止了他们,与上级发生了冲突,并险些斩杀了上级。我因此被判腰斩。故而陛下将桑泊案交由我处理,让我戴罪立功。

  “我的好友说,是我太冲动,正确的做法是先行忍下,待事后再向衙门举报,可那样一来,女孩已经遭了毒手……”

  许七安神色痛苦纠结:“都说佛法无边,普度众生,请问大师,我到底做的是对是错。”

  吕青大吃一惊,露出诧异神色,没想到许七安被判死刑的背后,还有这么一桩事。

  他和其他男人果然不一样……女子捕头眸子里,流露着温柔的光。

  恒清大师微微动容,没想到这个朝廷鹰犬,还是个热血心肠之辈。念了声佛号,道:

  “施主只需问心无愧,便可不沾因果。”

  “大师也觉得我做错了。”许七安黯淡道。

  恒清犹豫了一下,道:“施主心善,慈悲救人,何错之有。”

  许七安追问:“可为何朝廷要判我死罪?”

  恒清大师安抚道:“人世间如苦海,身在其中,便意味着身不由己,很多时候,善心未必能有善果。然,它虽会迟到,却不会缺席。桑泊案乃冥冥中自有的天数,也是施主的转机。”

  “大师,我悟了!”许七安恍然大悟,扭头对众人说:

  “大家都听到了,恒清大师说,大奉是苦海,桑泊案是皇室的报应。愣着做什么,抓人啊。”

  锵锵锵……众人立刻起身,拔刀声响彻静室。

  ……

  禅室。

  青龙寺方丈盘树大师,六十二高龄,光头已经没有年轻时那么锃亮,白须也长到了胸口。

  作为五品律者,他卡在这个境界二十多年。

  佛门体系讲究一个悟字,有些高僧参禅数十年,直到圆寂也无法更进一步。

  而有些僧人,忽如一夜春风来,刹那顿悟万法同,直接省略了数十年的苦修。

  盘树大师既可能是前者,也可能是后者,没有顿悟之前,谁都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顿悟。

  这就叫做薛定谔的顿悟,量子佛法。

  “方丈,方丈……”一位执事来到院外,隔着院子,焦急地喊道:“寺里来了一群打更人,把恒清监院给绑了,说他诋毁朝廷,蔑视皇室,要下大狱。”

  盘树方丈睁开了眼,声音温和:“知道了。”

  静室的门自动敞开,盘树方丈消失在室内。

  ……

  打更人押着恒清监院往寺外走,沿途的僧人越聚越多,目光敌视,隐隐形成围合之势,只要有人出头,就会立刻将这群朝廷鹰犬围住。

  但打更人的淫威太重,围了这群小的,说不准明日就会来一群大的,将青龙寺夷为平地。

  因此,没有人轻举妄动。

  “大师不要怕,去了打更人衙门,只要乖乖配合,很快就会放你回来。”许七安宽慰道。

  此时许七安的笑容,在恒清大师眼里,就像是恶魔的微笑。完全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阿弥陀佛!”

  一声宏伟仁厚的声音传来,无形中抚平了众僧的敌意和怒意。

  许七安看见一个披着红黄袈裟的老和尚,凭空出现在前方三丈处,挡住了打更人们的路。

  “贫僧盘树。”

  “盘树方丈!”许七安肃然,双手合十,回了一个礼,道:“本官有事要询问方丈。”

  “随贫僧来吧。”盘树方丈叹口气。

  重新来到静室,这一次,除许七安之外,包括三位银锣在内,其他打更人都被屏蔽在外。

  对于一位五品高手,许七安的态度郑重了许多,五品的律者,对应武夫体系的五品化劲境。

  这是超越了铜皮铁骨境的高手。

  “方丈大师,本官奉皇命调查桑泊案,偶尔间发现金吾卫一位百户,可以瞒过司天监的术士。多方询问后,知道青龙寺有类似的法器?”许七安提醒道:

  “此案事关重大,为了青龙寺的周全,方丈大师一定要如实相告。本官并不是在威胁大师,希望能明白。”

  “本寺确实有一件法器,能遮蔽气息,瞒过任何窥探之法。”盘树方丈语气温和。

  “此物还在寺中?”

  “不在!”方丈摇头。

  许七安没有说话,静等解释。

  盘树方丈停顿了几秒,叹息道:“恒清之所以欺瞒大人,概因此事涉及到本寺的一桩丑闻。传扬出去,亦可能对本寺招来大祸。”

  “贫僧有一位弟子,法号恒慧,天资聪颖,贫僧原本对他寄予厚望,奈何他六根未净,与上山的女香客有了私情。盗走了那件法器,携手私奔,逃离了京城。”

  许七安眯着眼,审视着方丈,随口问道:“那女香客的身份?”

  盘树方丈双手合十,低声念诵佛号,无奈回答:“平阳郡主。”

  “!!!”

  许七安脑海里仿佛一道雷劈下来。

  在大奉王朝,郡主称谓的女子总共有以下几类:皇帝庶女、皇太子女、亲王女、王女。

  严格来说,除了皇后所生的长公主,其他三位公主都是庶出。但元景帝这辈子就四个女儿,物以稀为贵,每位公主都有封号,所以称呼她们时,前头没有“郡”字。

  当今太子虽有女儿,但年纪尚幼,不可能与私奔这种事有牵扯。

  因此,许七安推断,这位平阳郡主,是宗室王女。

  这案子越查越复杂了,与郡主私奔的和尚,在这件案子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许七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多前。”盘树方丈回答。

  “多谢大师解惑,本官还有一件事要问。”

  “施主请说。”

  “青龙寺是当初那座西域和尚建立的宝塔寺的传承,对否?”

  盘树方丈不语,默认了。

  “永镇山河庙炸毁后,本官曾在湖底发现一座大阵,阵上刻着佛文。那座大阵是五百年前布置的,而宝塔寺也是五百年前出现的。更有意思的是,武宗皇帝也是五百年前……”许七安凝视着方丈:

  “当初那件事,西域佛门可有相关记载?”

  说完,许七安看见盘树僧人脸色无比难看,失去了得道高僧的淡然。

  “大人,贫僧只问一件事……”盘树方丈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想说又不敢说,酝酿了许久:

  “桑泊底下的东西,真的……逃离了?”

  “千真万确!”许七安给予肯定的答复。

  盘树方丈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眼中的恐惧难以平复,他双手微微颤抖,合十,念诵佛号来掩饰情绪的失控。

  这反应……许七安有些意外,老和尚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他开门见山地问道:“桑泊底下封印的,是不是初代监正?”

  老和尚浑然不觉,只顾低头念诵佛号,白眉颤抖。

  过了很久很久,盘树方丈的情绪才缓缓平定,沉声道:“贫僧不知桑泊底下封印着何物。但有一句话,自宝塔寺时便流传下来:桑泊魔物出,天下大乱。

  “当年的宝塔寺便是为了镇守桑泊封印而建,后来,朝廷害怕佛门昌盛,施行灭佛。佛门的高僧纷纷退回西域,只留下青龙寺这一脉。

  “离开前,高僧们千叮万嘱,让我们这一脉密切关注桑泊动静,一旦有异常,立刻汇报。”

  这听起来,怎么感觉佛门比大奉皇室更在意桑泊封印?

  嗯,初代监正是一品,天下大乱什么的,倒也不算夸大。毕竟一品是世间巅峰。

  “贫僧只知道这些,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了。”

  盘树方丈点点头,身体突兀消失,像是被硬生生剪辑掉了。

  许七安瞪大眼睛,羡慕的想:这一招闪现有点秀。

  结束谈话,日头高照,快中午了,许七安等人留在青龙寺享用斋饭。

  “青龙寺的斋饭真好吃。”褚采薇一口气吃了两碗,捧着第三碗,心满意足的夸赞起来。

  青龙寺的斋饭掺杂了黑米、小米、玉米,蒸之前淋了芝麻油,米粒饱满,晶莹剔透,香气扑鼻。

  素菜也做的很用心,色香味俱全。

  许七安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吃的这么开心,也很高兴,笑道:“女施主,别光顾着自己吃,小僧化缘来了。”

  褚采薇护住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与我吃的不一样吗。”

  许七安摇头:“小僧不化斋。”

  “那化什么?”

  “小僧,光天化日。”

  ……

  大家对青龙寺的斋菜颇为满意,唯一遗憾就是没有白凤肉补身子。

  身为监院的恒清大师将众人送到寺庙门口,城市人套路太深,恒清监院生气了,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许七安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大师,你可认识一位叫做恒远的和尚?”

  恒清监院脸色一变。

  第一百二十六章 长公主召唤

  恒清监院支支吾吾道:“大人怎么知道?”

  恒远这个法号,是许二郎告诉他的,当日让许二郎去养生堂寻六号,但六号早已离开,许二郎转告许七安时,说:吏员告诉我,恒远大师离开了,据说有了师弟的线索。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现在是我问你话。”许七安表情严肃,对这个非暴力不合作的和尚,不给好脸色。

  尽管单打独斗的话,这位青龙寺监院,或许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但许七安是有兄弟的,背后还有朝廷。

  恒清监院略作犹豫,道:“恒远是寺里的武僧,性格冲动,脾气暴躁,时常因出手误伤同门而被方丈惩罚,去年被逐出青龙寺。”

  六号果然是青龙寺的和尚,武僧?难怪身形魁梧的像个鲁智深……六号说过他的师弟被人贩子拐卖……六号找寻的师弟会不会是恒慧?

  可恒慧是跟平阳郡主私奔的啊……但是,恒慧偷走了青龙寺的法器,那件法器却出现在金吾卫百户周赤雄身上,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位恒慧和尚已经遭遇了意外?

  或者,他也参与了桑泊案。如果是后者,他的目的是什么?还有,平阳郡主人又去了哪里。

  这趟青龙寺之行,比他预料中的收获更多。

  ……

  尽管很刻意的在赶时间,一路快马加鞭,返回打更人衙门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

  许七安让团队人员稍作休整,自己关起门开做案件梳理、总结。

  然后取出地书碎片,输入信息:【三:六号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人搭理他。

  过了许久,金莲道长跳出来挽尊:【九:尚无消息。】

  许七安敏锐的意识到,六号也许发现了什么,或者身处极其危险的境地,不然不可能这么久了还不回信。

  【三:金莲道长,你还没有定位到地书碎片?】

  【九:想必是被什么秘法给屏蔽了。】

  【二:大光头怎么老是遇到麻烦?】

  二号跳出来插嘴。

  【九:他一直在调查师弟失踪的案子,也许,是遭遇了平远伯背后势力的报复。】

  不,他是发现了师弟的线索……但结果是一样的,不管怎样,六号都遇到大麻烦了。

  【四:如果地书碎片落入外人之手,那我们只能像当初那样,不再进行任何传书。】

  【二:如果辗转到地宗手里,我们所有人都可能面临危险。】

  说到这里,天地会众人都感受到了焦虑,以及心理压力。

  不仅仅是担忧六号的安危,不再进行地书传信,天地会好不容易营造的消息交换模式将名存实亡。

  最坏的情况,一旦落入地宗之手,寻常地宗道人众成员不怕。可万一地宗道首要亲自回收地书呢?

  一号和三号还好,躲在京城,地宗道首有所顾虑,其他人就危险了。

  【二:对了,请三号帮忙吧。】

  【四:嗯,如果三号能动用云鹿书院的关系,暗中协助金莲道长,那么,寻找六号的难度会大大降低。】

  不知不觉间,天地会成员对三号的依赖,已经超过了总爱窥屏的一号。

  但凡大奉京城地界的事,脑海里下意识就浮现三号。

  ……我怎么感觉自己成了工具人?

  六号的身份以及现状,是我刚得到的第一手资料,现在传出去的话,身份暴露的风险很大,我得打一个时间差……嗯,除非天地会成员们都知道六号的根脚。

  【三:你们知道六号的身份吗,我指的是佛门弟子这个信息之外。】

  【二:不知道,六号自称是云游的佛门弟子,打算在京城长住一段时间。】

  六号在冒充外地人啊……嗯,这和尚的脑子比鲁智深要强一些!

  许七安心里有数了,输入信息:【这件事你们不用管,我会与金莲道长接洽,关于六号的情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道长,你今晚能否来一趟我的住处?我有事与你相商。】

  “!!!”

  看到三号的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天地会众人心里同时凛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三号竟然摸清了六号的根脚,听话中之意,似乎对他的近况也有一定的掌握?他们明明只有过短暂的交汇……果然,云鹿书院的读书人,能力都很强……二号忌惮的想。

  三号有点意思啊,他入会最晚,但展现出来的手腕、能力以及敏锐,让人咋舌。期待将来回京城时,与他见面。到时候好好领教一番……四号由衷的欣赏。

  【五:哇,那你千万别查我的身份呀,不然我会生气的。】

  五号直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一:三号,关于桑泊案,你手里是否有更准确的消息?】

  【三:这几天没有关注桑泊案。】

  一号见状,潜水去了。

  与金莲道长约定好见面时间,许七安离开偏厅,径直去了浩气楼,求见魏渊。

  通透敞亮的茶室里,魏渊独自一人坐在案前,下棋,左手对右手,像是在演一幕寂寞的独角戏。

  魏渊头也没抬,笑着说道:“下了半辈子的棋,最开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到后来渐入佳境,打败一位位国手,不知不觉,已经找不到敌人了。”

  你上次跟监正下棋,不就打了个平手?许七安心里吐槽。

  “但棋盘外的敌人,却多的让人头疼。”魏渊放下棋子,捏了捏眉心,道:

  “何事?”

  “卑职要向魏公汇报案件的进展,”顿了顿,许七安说道:“昨日凌晨,太康县的赵县令在下狱当晚遭了灭口,此事府衙暂时秘而不宣。”

  “赵县令死状甚是古怪,没有中毒,没有伤口,死的自然而然。”

  魏渊表情倏地顿住,几秒后,目光闪烁了一下:“你有什么看法?”

  “卑职查阅资料,发现能做到这件事的,除了道门阴神,再就是东北的巫神教。”许七安深吸一口气:

  “桑泊案涉及到了妖族、东北巫神教,卑职绞尽脑汁,左思右想,朝中除了那位,还有谁能同时勾结这两大势力。”

  砰!魏渊手掌按在棋盘上,满盘棋子震颤,他目光锐利的盯着许七安:“出了这里,这些话不得与任何人说。”

  许七安连忙低头,解释道:“可,可卑职难以再查下去……”

  “退下去。”魏渊冷冷道。

  “是!”许七安退出茶室。

  听着脚步声在渐渐远去,魏渊有条不紊的收拢棋子,清洗茶盘。换了一身青衣,走到楼梯口,吩咐当值的吏员:

  “准备马车,本座要进宫。”

  ……

  许七安只恨手头没有烟,思考的时候只能干巴巴的坐着,他听着吕青和三位银锣交流着案情,自己魂飞天外。

  “镇北王远在边塞,我不可能跑边塞去查,再说也不敢查,除非陛下亲自一道圣旨,否则单凭一块金牌,查不动那尊大神。”

  “身在边塞……嘿,倒是给自己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但世上是没有完美犯罪的,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线索,关键在于我能不能抓住这些线索……嗯,镇北王不在京城,但是他需要一个代言人,那位代言人必定是朝中的某一位。”

  镇北王这条线索暂时查不了,因为魏渊不肯帮他,如果魏渊能请到圣旨,那一切都没有问题。

  好在狡猾的兔子不止一个窝,聪明人也不会只有一条道。

  今日的青龙寺之行没有白费,青龙寺的恒慧和尚是一个突破口。而想顺着这个突破口往下查,就得想办法找到六号。

  这就是许七安为什么要约金莲道长夜会的原因。

  “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吕青和三位银锣的讨论,让他们不由皱紧了眉头,看向门外。

  沉默寡言的朱广孝站在门边,道:“宁宴,长公主有请。”

  吕青等人扭头看向许七安。

  怀庆找我做什么……想我了?哎呀,昨天不才见过面吗,看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许七安脑海里浮现容貌绝美的清冷公主,以及她可以放在桌案的伟岸胸怀。

  明明外表清冷如仙子,身材却像极了勾人的魔女。

  ……

  御花园。

  凉亭四角垂下遮挡寒风的帷幔,炭火炙烤中带来暖人的热气。

  一身道袍的元景帝和一袭青衣的魏渊在下棋,他们一个是皇帝,却鲜少穿龙袍。

  一个是监察百官的权臣,却总是一袭青衣。

  相比两个特立独行的老家伙,青年的太子殿下就穿着一丝不苟,恭恭敬敬的站在元景帝身边。

  “昨日,国师炼了一炉金丹,朕回头派人送你一颗。”元景帝捻着棋子,看了半天,耍赖似的捡走三粒黑子,笑道:“一枚金丹换三枚棋子,不过分吧。”

  魏渊颔首:“不过分。”

  又走了几步棋,魏渊笑着捡走元景帝的六枚白子,笑道:“陛下阵营有点乱,臣替你清理一番。”

  元景帝面无表情,淡淡道:“这些年来,朕最倚重的还是你魏渊。常常会想,如果你当年没有进宫,而是走科举正途,帝国就多了一位缝补匠,朕也不必为这些鸡零狗碎的事伤神。”

  魏渊表情倏地顿住,又在瞬间恢复如常,笑着说:“臣现在不一样在给陛下做事吗。”

  太子殿下眉头紧皱,盯着棋盘沉吟不语。

  并不是父皇与魏公的棋盘拼杀有多精彩激烈,而是在咀嚼两人之间的对话。

  有一种雾里看花,似懂非懂的感觉。

  坐在亭子里的这两人,一个潜心修道二十年依旧能牢牢掌控朝局,帝王心术如火纯情。

  一个以宦官之身执掌打更人衙门,文韬武略,让无数读书人汗颜。

  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定要品,细品。

  太子浮想联翩之际,又听元景帝道:“桑泊案查的怎么样?府衙和刑部递交的卷宗一塌糊涂。朕记得,打更人衙门的主办官是那个罪犯铜锣,姓许对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怀庆:我与临安你只能选一个

  “许七安!”魏渊咬字清晰,端正了神色。

  元景帝显然不关注一个小铜锣叫什么名字,他看了眼魏渊,有些意外这位大宦官如此郑重的语气说一个铜锣的名字。

  “是个可造之材,小旗官和周赤雄的案子就是他给查出来的,火药出处也是他点明的。”元景帝喝了口茶,低头看着棋盘,边落子,边说道:

  “这么多天过去,他那边有什么进展,听刘公公说,那小子早出晚归,记录的宦官寻都寻不到他。”

  “还真有些发现,”魏渊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太康县的赵县令,昨日凌晨死于府衙地牢。”

  元景帝点点头:“陈府尹已经禀明此事。”

  魏渊继续道:“死因自然,没有外伤,也无中毒,更非窒息等其他外在手段。要么是道门阴神,要么是东北的巫师所为。”

  砰……元景帝指尖的白子摔在棋盘上。

  乌发浓密,仅是眼角有鱼尾纹的皇帝,无声的静默了数秒,笑着拾起那枚坠落的棋子,丢入棋盒,说道:

  “下了这么多年,没一次能赢的,无趣。”

  魏渊起身,作揖。

  元景帝这才扭头看向太子,问道:“听说前日灵龙忽然发狂,将临安掀入湖中?”

  太子低头,回答道:“当时临安骑乘灵龙在水面嬉戏,是怀庆吹了声口哨,惊扰了灵龙,这才将临安掀入水中。”

  太子和临安公主是一母同胞,怀庆公主使坏欺负临安,他身为嫡兄,这么说是没有问题的。

  实事求是,但在内心稍稍偏向临安,在父皇眼里,这是一种“简单”。

  接着,太子补充道:“但有一点儿臣始终在意,却没有想通。”

  元景帝颔首道:“灵龙反应过于激烈。”

  除了身为天子的自己,灵龙对皇子皇女差不多是一视同仁,包括太子。

  太子也好,皇子也罢,只要没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本质上是一样的。

  “父皇,不止如此。”太子说道:“灵龙不但甩开了临安,它颇为兴奋的游向了怀庆,甚至以头撞岸,趴伏在岸边等待怀庆骑乘。”

  元景帝的瞳孔里骤然迸射出犀利的光芒,死死盯着太子:“怀庆骑乘了?”

  太子摇头:“奇怪的是,当怀庆打算骑乘时,灵龙却异常抗拒的逼退了怀庆。”

  听到这样的解释,元景帝皱了皱眉,思考片刻,道:“摆驾,朕要去看一看灵龙。”

  元景帝坐着龙辇走了。

  太子和魏渊跟了上去,进轿之前,魏渊随口问道:“殿下,当时除了怀庆公主,身旁还有谁?”

  身边的宦官掀开轿帘,太子没有立刻钻进去,回头应答:“巧了,魏公手底下的那位铜锣也在。”

  许七安……魏渊愣在了原地。

  于太子而言,一个小小的铜锣没什么值得在意,会记得他,纯粹是因为那半首诗实在令人惊艳。

  不然,怀庆的心腹那么多,太子可懒得记一些无关紧要的喽啰。

  想到这里,太子掀开帘子,发现魏渊依旧站在原地。

  “魏公不去吗?”

  魏渊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也跟着进了轿子。

  太子没有放下帘子,笑着说:“不过那铜锣着实有趣,本宫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一个铜锣,竟有如此诗才。当日我们在湖边摆宴,他为了替临安解围,竟现场作诗。”

  太子这是在告诉我,我手底下的这个铜锣,已经是怀庆公主的人……魏渊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反而是最后那句话引起了他的兴趣,也掀起帘子,道:“他又写了什么诗?”

  不管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还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在饱读诗书的魏渊看来,都是当浮一大白的佳作。

  这两百年来,每一位大奉读书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

  太子朗声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好诗!!魏渊眼睛一亮,深深的被这两句诗惊艳到了。

  太子默默等了片刻,果然听见对面轿子里传来魏渊的追问:“前半首呢?”

  太子嘴角一挑:“没有了。”

  没有了……魏渊陷入了沉默。

  见对面久久无声,太子心情顿时愉悦起来。

  ……

  许七安进入宫城,在长公主的雅苑中,见到了乳量下作的皇长女,她穿着白色为底,点缀朵朵红梅的漂亮宫装。

  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髻,插着华美首饰,衬着那张清丽绝美的容颜。

  怀庆公主让宫女看茶后,微笑道:“案子有何进展?”

  她问的应该是青龙寺的调查结果……许七安说道:“确实有些眉目。”

  昨天他们才在文渊阁共同努力之下,查出宝塔寺的兴衰和如今的传承,长公主问的肯定是青龙寺相关信息。

  闻言,怀庆公主眸子一亮,期待的望着许七安。

  至今为止,这个小铜锣还没有让她失望过,办事能力一流,嗅觉敏锐。

  当初向打更人衙门推荐他,长公主便有过收为己用的想法,不过在她的预想中,流程是:观察、暗示、施恩、拉拢。

  岂料许七安这个人,出乎意料的灵活识趣,把最后一步提前完成。

  “小旗官案发生时,卑职曾经施展望气术观察周赤雄,当时他并没有异常。如今才知道,是用特殊法器屏蔽了望气术。

  “臣排除了司天监和宫内的几件法器,多方调查,发现青龙寺便有一件可以掩盖气息的法器。

  “当然,现在无法肯定周赤雄身上的法器一定便是青龙寺的。”

  长公主追问道:“青龙寺那件法器如今可还在?”

  许七安摇头:“早已丢了,卑职正要向公主禀报此事,大概在一年前,青龙寺一名叫恒慧的和尚动了凡心,与女香客私奔,逃离了京城,还顺势盗走了那件法器。”

  长公主立刻说:“私奔便私奔,为何要盗走法器?”

  这女人果然聪明,一语点出问题的关键。许七安道:“此事有待查证,这件事,还得长公主帮忙。”

  “我?”精致眉梢挑了挑,她有些意外。

  “殿下知道平阳郡主吗?”许七安一句话,像是惊雷炸在长公主脑海,清冷如玉雕的容颜首次露出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此事当真?”她声音略带颤抖,眼睛死死盯着许七安。

  “这是青龙寺的盘树方丈透露给卑职的,是真是假,得查了才知道。”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没有证据之前,他不会一口咬定。

  怀庆公主半天没有说话,大厅陷入了沉默,一片寂静中,她轻轻叹了口气:

  “平阳是誉王的嫡女,也是本宫的堂妹。你见过我三哥吧,他向来以读书人自居,与其他皇兄皇妹不同,三哥的启蒙恩师是誉王叔。

  “王叔是位博学多才的读书人,曾在张慎大儒坐下求学,精通兵法,曾官至兵部尚书,甚至传言,他将入内阁,角逐首辅。”

  这不可能……许七安不信,内阁不是只有读书人才能进吗,再说,首辅权力比魏渊还要大,元景帝放心让一个亲王担任首辅?

  不过,许七安知道自己历史不行,对朝堂局势一知半解,没有当场反驳。

  “誉王叔背后有勋贵集团,以勋贵之身执掌内阁,在以前是有过这样例子的。且不是个例。”怀庆公主耐心解释:

  “大奉国祚连续至今,勋贵渐渐被挤到朝堂边缘,早已没有能力角逐首辅位置。”

  所以,誉王是勋贵集团推出来的扛旗人?背后涉及到文官集团和勋贵集团的斗争?

  许七安心里念头闪烁。

  怀庆公主继续道:“誉王妃是位颇有才情的才女,可惜红颜薄命,只给誉王叔留下一个女儿。王叔是个长情之人,至今都没有另立王妃,对这个亡妻留下的孩子视若珍宝。

  “但在一年多前,平阳突然失踪了,当时父皇出动了禁军满城搜寻,司天监的术士出动了大半,但都没有找到平阳。

  “这件事对誉王的打击很大,没过多久就卧床不起,积郁成疾,司天监的术士也束手无策,因为心病难医。”

  许七安一边吃瓜,一边消化着惊天的消息。

  禁军满城搜寻,司天监术士配合,仍旧没有找出平阳郡主的下落……所以,所以需要那件法器来遮掩气息,不然很难带着平阳郡主离开京城地界。

  难怪恒慧要偷法器,原来如此啊。

  两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各自思考着。许久后,怀庆公主叹息一声:“你继续查,若是遇到麻烦和无法绕过的阻碍,尽管找我。”

  许七安点头。

  “对了,听说昨日临安找过你?”

  许七安发现公主殿下的瞳孔一下子幽暗了许多。

  这话听起来就像:昨天前女友来找你了?

  许七安无奈道:“是的,临安公主非要我投靠她,给她做牛做马。还赏赐了一块腰玉给我。”

  公主殿下面无表情:“为什么不拒绝她。”

  许七安苦笑道:“临安公主说,如果我不答应,她便大喊非礼。”

  这个理由总够了吧?你们皇家姐妹撕逼,我只是个小虾米,我有什么办法。

  许七安认为长公主是善解人意,宽容体贴的成熟女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于自己喋喋不休。

  结果……

  长公主毫不留情的揭穿:“以你的聪明,应该能看出这种虚张声势的威胁。”

  这女人的性格,外表看冷若冰霜,内在其实很霸道啊……许七安诧异的看了眼长公主,迅速低头:“卑职明白,卑职这就把腰玉还给临安公主,与她断绝来往。

  从今以后,只效忠殿下。”

  我发誓,从今以后与裱裱恩断义绝,只给你做牛做马!

  长公主满意的点点头。

  这时,喧闹声从外头传来。

  “二公主,你,你不能进去……”

  “滚!”

  尖叫声和拉扯声里,一道红裙明媚的身影闯入大厅,鹅蛋脸桃花眸的临安公主扫了一眼厅内,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忠犬又死性不改的去舔前任主人。

  顿时勃然大怒,小眉头倒竖,眼睛睁大,怒道:“狗奴才,你敢背叛本宫,你忘记自己是谁的人了?”

  许七安心里哀叹一声,下意识的看向长公主,希望她出来替自己摆平。

  谁知道长公主剖开来是个黑的,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选一个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左右逢源

  许七安感觉很淦!

  昨天收了二公主的玉佩时,想过有朝一日或许会面临这种情况。只是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

  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上辈子,顶多就是一句话:小孩子才做选择题!

  撑死换来两巴掌。

  搁在这个古代,说不定换来碗口大的疤。

  “卑职是过来是向长公主请教问题,有关桑泊案的。”许七安转身,朝着裱裱抱拳,暗示自己是有公事。

  但他高估了二公主的智商,或者低估了她的任性和刁蛮,她叉着腰,冷哼道:“你不会来请教我吗!”

  怀庆公主一听,当场就是一个冷笑:“临安最大的优点就是自信。”

  傻子都能听出来的反讽。

  长公主替我接过火力了……许七安松了口气,你们吵吧,把我当个小透明就好。

  二公主和姐姐是有矛盾的,小时候的打架,到现在的明争暗斗,各种不对付。

  “怀庆,许七安是我的人,他收了我的腰玉,已经答应为我效力。”二公主掐着腰,说到这里,冷冷的笑一声:

  “良禽择木而栖,谁让有些的人小气吧啦呢。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我就大方多了。”

  见长公主不说话,她走到许七安身边,美眸先狠狠剐一眼许七安,接着宣布主权:“你想要用我的人,可以,得先我答应。今天本宫心情不好,不想让你使唤我的人。”

  怀庆公主喝了口茶,笑吟吟的不说话,底气很足的样子。

  二公主最讨厌她这副姿态,黑白分明的眸子瞪了她一眼,然后对许七安说:“还不跟本宫走!”

  许七安没动,不看二公主也不看长公主:“两位殿下,卑职是打更人,效忠的是陛下。”

  “闭嘴!”两位公主同时出声。

  “……”

  许七安看懂了,两位皇女矛盾这么大,不是单方面的,裱裱的二公主喜欢挑事,强势霸道的长公主欢迎一切挑战。

  他只是一个夹在中间,卑微的小舔狗。

  这就好比两个千金小姐抢玩具,然后让玩具自己选择跟谁。

  迎着两位公主的目光,许七安吐出一口气,看向临安:“二公主见谅,卑职还有公事要与长公主相商。”

  话说的很委婉,但其实已经给出态度,他选择长公主。

  二公主忽然咬住了唇瓣,桃花眸里水光闪动,深深看了眼许七安,扭头就走。

  她又输了,又一次在怀庆面前丢尽颜面,对方趾高气昂的坐着,让一个小铜锣来削她的脸。

  心高气傲的临安公主从没这么委屈过,也没这么挫败过。

  她一声不吭的走了。

  许七安对二公主的离开视而不见,语气平静的与长公主交流了几句,忽然摸了摸胸口,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奈笑道:

  “哎呀,玉佩还没还给二公主,那卑职先行告退?”

  长公主心情不错的“嗯”了一声,嗓音悦耳。

  许七安慢条斯理的离开雅苑,逮着门口的侍卫说:“二公主去哪了?”

  侍卫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许七安像脱缰的野狗,快步追了上去,几分钟后,他看见了二公主火红的身影,领着两名宫女,疾步的走着,香肩隐约颤抖。

  “二公主请留步。”许七安追了上去,大喊一声。

  临安公主听到了,没有理睬,反而走的更快,小腰扭啊扭,裙摆飞扬。

  许七安快步追上,拦在临安公主面前,还没开口,先了一愣:“殿下哭了?”

  心里承受能力太差了吧……

  临安公主立刻别过头去,给他一个美艳的侧脸,冷冰冰道:“狗奴才,你跟着本宫做什么,想图谋不轨吗。”

  她的眼圈红肿,雪白的脸颊还残留些许泪痕,刚才明明委屈的哭过。

  不过,反而衬着那双桃花眸子愈发的迷人。

  许七安见临安公主没有走,也没喊人,顿时一喜,觉得还可以抢救,郑重其事道:

  “卑职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临安公主猛的扭过头来,冷笑道:“许七安,你当本宫是好戏耍的?”

  这个怀庆的忠犬,两面三刀,竟然还想脚踏两只船,简直可恶。

  要不是他诗写的好,又得怀庆看中,自己才懒得搭理这种臭男人。

  临安公主对许七安的观感降到了谷底。

  “或许,在二公主眼里,卑职是个左右逢源的无耻之徒。”许七安叹息道:

  “卑职无法反驳,这块玉佩请公主收回去,这么好的玉佩,莫要跟着我陪葬了。”

  二公主已经讨厌许七安了,正要收回玉佩,听到最后一句,愣了愣:“你说什么?”

  许七安不答,低头摩挲着玉佩,道:“二公主是大方的,从没有哪位大人物愿意把贴身的腰玉赐予我,卑职万分感动,二公主待人以诚,卑职又岂是不知好歹之人。”

  他怅然的叹了口气,重新把玉佩递过去:“可能我与二公主没有缘分吧,请收回。”

  二公主微微动容,但并没有原谅他,毕竟作为元景帝最宠爱的公主,阿谀奉承的话她听的多。

  只是这个男人眼神颇为真诚,语气也很诚恳,二公主愿意再听听他的解释,道:

  “你刚才说的陪葬是什么意思?”

  许七安苦笑道:“我原以为二公主应该是查过我的……”

  这个还真没有……临安公主心虚了一下,旋即想起了什么,诧异道:“腰斩罪?”

  当日怀庆举荐他时,临安也是在场的。

  听怀庆说,他是因为刀斩上级,被判了腰斩之刑……临安公主抿了抿红唇,趁机擦掉眼角的泪痕,语气稍稍转柔和,但小脾气还在,哼道:“这和怀庆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对桑泊案很是好奇,希望掌握最新案情,她说只要我定时汇报,便答应案情结束后,不管我能不能戴罪立功,她都可以替我向陛下求情。”许七安真诚的凝视着二公主:

  “卑职就想着,二公主待我真诚,可我是个罪人啊,无法报答二公主的赏识之恩,于是就想答应长公主,待我脱罪之后,再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如果真诚可以量化的话,许七安眼里的真诚就像海潮,让二公主的心软化了不少。

  她生气的说:“你为何不与我说?父皇最宠我,我替你求情,岂不比怀庆更稳妥。”

  说完,他看见许七安脸上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似感动,又似震惊。

  接着,听见这个小铜锣颤抖的声音:“殿下……竟然愿意为我一个刚刚相识的铜锣,向陛下求情?!”

  原来他是觉得自己不会帮忙,所以把怀庆当做救命稻草……临安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其实刚才只是一句气话,但话赶话的到这份上,她有点骑虎难下,颔首道:

  “自然!本宫从不亏待自己人。”

  许七安凝视她许久,抱拳,一字一句,沉声道:“殿下,卑职现在只想买一块地。”

  临安没听懂,愕然道:“买地?”

  许七安郑重道:“它的名字叫死心塌地!”

  临安公主愣住了,稍稍有点感动,这是她没听过的。

  一下子,对许七安的厌憎感消散一空,如果之前是想着和怀庆争玩具,现在则是真心觉得有个这样的下属,也不错。

  但想起这个小铜锣刚才气哭了自己,她哼了一声,软绵绵的语气骂一声:“狗奴才!”

  ……搞定!

  许七安如释重负的在心里松口气。

  遇到这种二选一的情况,永远不要想着解决问题,而是要思考怎么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核心要素:分化她们,逐个击破。

  长公主是个性格强势霸道的女人,而且聪明,所以在较为公开的场合,要偏向她,给她面子。

  二公主娇蛮任性,既是受气包又是个裱裱、喜欢挑衅惹事的妖艳贱货。但她城府浅,是个被宠坏的公主,小性子很多,却容易哄。

  只要你巧舌如簧,就能让她转嗔为喜,是个需要甜言蜜语的女人。

  基于两位公主的不同性格,身在修罗场的许七安迅速思忖出堪称完美的应对之策。

  不但化险为夷,还让二公主答应了替他求情,为将来买了一份商业险。

  还不花一分钱。

  许七安当着二公主的面,小心翼翼的把玉佩收回怀里,仿佛那不是玉佩,而是珍宝。

  二公主眼神立刻柔和了许多。

  “那,卑职先行告退?”许七安打算溜了。

  “急什么!”临安公主嗔了他一眼,“你是本宫的下属,本宫还要差遣你呢。”

  她撬了怀庆的墙角,当然得让其他兄弟姐妹都看到,这样才有面子,才能让怀庆没面子。

  “殿下请吩咐。”许七安无奈道。

  无忧无虑的二公主发现自己没什么要他办的,歪了歪头,道:“嗯,今天天气不错,又没了怀庆那个讨厌鬼,本宫要去找灵龙玩。你跟着本宫,本宫就不侍卫了。”

  ……

  元景帝站在高台边,审视着趴在岸边的灵龙,与那双黑纽扣般灵动的眼睛对视。

  “你怎么回事?临安从小陪着你玩,前日为何无缘无故掀她下水。”元景帝训斥灵龙。

  灵龙这种上古异兽,食紫气而生,与妖族不在同列,若是非要找一个“同类”,那就是同为上古异兽的蛊神。

  灵龙数量极少,寿命悠长,历来作为皇室的伴生神兽而存在。

  不管是大奉还是前朝,宫里都养着这种异兽。

  “嚏……”

  灵龙懒洋洋打了个响鼻,无精打采的趴在岸边,对元景帝的呵斥爱答不理。

  黑纽扣般的眼睛看了下元景帝。

  你到底骑不骑?

  旁边的太子观察着灵龙,他记得当时灵龙也是这般趴伏在岸边,但似乎比现在更加恭敬,更加战战兢兢?

  当时隔的比较远,无法看清灵龙的表情于神态,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因此太子也不敢肯定。

  灵龙是历代皇帝的水中坐骑,相传远古时代,妖族与人族的领域不像现在这般泾渭分明,是一种相对混居的状态。

  因此时常会有人族被妖族吞吃,或者妖族遭遇人族狩猎。

  人类不擅水性,对河中妖孽无可奈何。唯独人皇能轻而易举的入水搏杀妖族。

  依仗便是灵龙这种水陆两栖的异兽。

  时至今日,大奉的皇帝当然不需要入水搏杀妖族,水中坐骑就成了观赏性的生物。

  自从修道之后,元景帝许多年没有看望灵龙,不由想起了当初自己登基时,骑乘灵龙在京河巡游的风光。

  “朕多年没有亲近你了,想来你也很寂寞吧。”元景帝感慨了一声,轻盈的跃上灵龙背脊的甲胄,双手握住了犄角。

  灵龙欢快的长啸一声,四肢划动,身躯轻盈扭动,带着元景帝在湖中游曳。

  ……真羡慕啊!太子望着这一幕,想象着自己将来有朝一日骑乘灵龙,他的皇子皇女们站在岸边,殷切的旁观。

  就在这时,湖中欢快游曳的灵龙忽然咆哮一声,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它高高昂起脑袋,一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一边抖动颈部,将元景帝甩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恐惧

  灵龙抖落元景帝的瞬间,湖畔的几位高品强者便做出了反应,利箭般的窜出,脚底在水面踩踏出一团团爆炸的水涡。

  元景帝在半空稳住身形,脚尖于水面轻点,鸿毛般的飘向岸边。

  他虽然因为皇室原因,早早的生育了子嗣,断绝了武道,但这些年随着国师修道,在道门体系中颇为建树,否则也不会华发转乌发。

  元景帝既愤怒又诧异,没想到灵龙竟会这般对待自己。

  “吼!”

  抖落元景帝后,灵龙愤怒不减,一头撞飞了迎面而来的一位高品武者。气机在半空炸开,让整座湖的水都晃荡起来。

  侍卫们纷纷出手,降服无故发狂的灵龙。

  “别伤了它。”元景帝喝道。

  轰轰轰……水面冲起十余道水柱,准确的命中御空或踏湖的侍卫们,早已踏入铜皮铁骨境的他们免疫了伤害,只是被水柱冲的身形狼狈,无法对灵龙造成合围之势。

  灵龙擅长御水,在湖中凶狂的很。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这条灵兽高高昂起头颅,咆哮一声,竟然离开了湖面,朝岸边冲去。

  怎么回事?灵龙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元景帝意识到不对劲,沉声道:“拦住它!”

  咔擦咔擦……

  灵龙庞大的身躯冲上岸,撞断了一根根雪松、龙柏,它发狂般的横冲直撞,锋利的爪子轻易的抓碎铺地的青砖。

  它要去哪儿?

  “父皇……”

  “陛下。”

  太子和魏渊飞奔过来。

  元景帝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父皇,灵龙这是怎么了?”太子有些惊慌,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灵龙这般失控。

  它本该性格温顺的,对待自己几个皇室兄弟姐妹,都非常和善,从不展现暴力。

  “它在逃跑!”元景帝沉着脸,用笃定的语气回答。

  灵龙在逃跑?为何父皇用逃跑两个字形容,它在害怕什么,恐惧着什么吗。

  可是,什么地方比皇城更安全?

  太子殿下对此困惑不解,元景帝不给他询问的机会,吩咐侍卫备好马匹,向灵龙逃窜的方向追去。

  灵龙作为皇室正统的象征,一头吞吐紫气修行的灵兽,是绝对不容有失的。

  元景帝沿着爪印追索,侍卫们唯恐他有所闪失,紧跟在两侧。

  不多时,元景帝在一座箭塔上看到了灵龙,它锋利坚硬的爪攀附在塔身,深深嵌入石块里。

  它脖颈的肌肉膨胀,震荡出凄厉的咆哮,试图喝退阻碍自己的宫廷高手,一边抽打尾巴攻击。

  双方陷入了僵局,灵龙鳞甲坚硬,刀剑难伤,发起狂来实力不容小觑。侍卫们又担心伤到它,赤手空拳难以制服,只能一边缠斗,一边等待同僚取来能够束缚灵龙的法器。

  砰砰砰……箭塔在龙尾的抽打中不断开裂,终于坍塌。

  十几名侍卫一拥而上。

  见到这一幕的元景帝刚松了口气,打算出声提醒,莫要伤了皇室灵兽。

  未等他开口,只见灵龙奋起反抗,掀翻了身上的侍卫,目标明确的朝着某个方向冲去。

  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元景帝瞳孔剧烈收缩。

  他看到了一袭红衣,看到了明媚可爱的女儿,他最宠爱的临安公主。

  而此刻的临安身边,只有两名宫女,一名穿打更人差服的铜锣。

  “保护临安!”元景帝大喊。

  ……

  这尼玛算什么性格温顺?

  许七安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他和二公主边走边说,凭借上辈子积累的谈话技巧和八面玲珑,许七安以幽默有趣的语言风格逗乐了二公主,增进了彼此间的情谊。

  想着把她送到灵龙所在的小湖,陪她玩一阵子,自己就重新回去办案。

  结果就撞上这事儿……

  许七安刚想说“公主此地危险,卑职护送你回去”,灵龙就默契的一头撞过来了。

  这只灵兽很强大,实力绝对不低于六品武夫,许七安下意识的想逃跑,扭头看了眼二公主,发现这丫头吓傻了。

  圆润妩媚的鹅蛋脸毫无血色,眼神凝固,吓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许七安余光扫了一圈,看见飞扑过来的众宫廷高手,看见策马狂奔而来的元景帝,看见灵龙黑纽扣般的眼神里焕发出了刺目的异彩。

  那感觉,就像害怕的孩子见到了家长,欣喜若狂的扑到爸爸怀里。

  嗯?

  这货不是感应到我来了,特意冲出来找我的吧?

  这一瞬间,许七安读懂了灵龙的眼神,它是拥有智慧的灵兽。

  除非了欣喜之外,灵龙的眼里还残留着恐惧,时间不允许他多想。

  地面微微震颤,灵龙转眼就要扑到。

  许七安当即有了判断,他毫不犹豫的跨前一步,挡在了临安公主面前,给了她一个挺拔的背影。

  许七安单手按住刀柄,双膝微屈,沉淀了所有情绪,短暂蓄力后,拇指轻轻一弹。

  锵……清脆的出鞘声中,一抹暗金色的细线闪过,于身前一丈处斩出一条长三丈,宽两指的深深刀痕。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狂性大发的灵龙猛的收住了身形,四爪弯曲,趾甲在地面犁出一道道沟壑,竟然真的在刀痕前停了下来。

  竟然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临安公主的心里,也落入了元景帝和魏渊以及太子的眼里。

  “昂……”

  灵龙趴在地上,略有些焦虑的叫了一声。

  许七安轻易的读懂了它的情绪,灵龙让他逃跑,准确的说,是一起逃跑。

  它很焦躁,很害怕,似乎受到了什么威胁……但在我面前,它冷静、安定了许多……但恐惧仍没有减弱……它想让我带着它一起跑,或者它带着我一起跑……许七安心里逐渐有了猜测。

  “别怕,有我在。”许七安道。

  二公主以为许七安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心里一下子收获了满满的安全感。

  听到许七安的话,果然灵龙不再焦虑了,它无精打采的叫了一声。

  这时,一批侍卫终于赶到,合力拖着一张暗金色的大网。

  刷!

  大网甩开,将体长三米的异兽罩住。

  哒哒哒……元景帝骑马过来,仔细端详着临安公主,见二公主确实无碍,松了口气。

  “父皇……”临安公主小嘴一瘪,小跑着到马边,牵住元景帝的袖子。

  元景帝最吃这套,温和的安慰了她几句。

  接着,年过五旬,头发乌黑的皇帝,上下审视着许七安。

  “卑职见过陛下。”许七安躬身抱拳。

  大奉朝有个好处,除了一些特殊场合,平时见了皇帝只需行礼,无需跪拜。

  元景帝微微颔首:“做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卑职许七安。”

  元景帝愣了一下,再次审视,有些意外:“你就是许七安?”

  “是!”许七安说完,迎着元景帝疑惑的表情,解释道:“卑职查案时遇到了一些难题,特意进城请教长公主殿下。”

  元景帝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目光落在许七安手里的刀,“把刀给朕看看。”

  许七安双手奉上黑金长刀。

  侍卫上前接过,交给元景帝,后者仔细端详,赞叹道:“好刀!”

  魏渊走过来,笑着接话:“监正送的。”

  监正?元景帝眉梢挑了挑,大概是不明白监正竟会送一口宝刀给一个小铜锣。

  “陛下,许七安精通炼金术,与司天监的术士交情不错。微臣有次还见他再给炼金术师讲课。”魏渊语气随意地说道。

  许七安看见元景帝眼底闪过惊讶之色,但很快收敛,老皇帝笑道:“朕想起来了,税银案中你展现过炼金术技艺。”

  元景帝把刀交给侍卫,由他还给许七安。

  魏渊这是在帮我塑造能臣的形象,增加我本人的重量……什么魏渊,是魏爸爸!许七安心里微微感动。

  临安公主摇了摇皇帝衣袖,娇声道:“父皇,许七安救了我,你要赏他。”

  “是该赏赐。”元景帝颔首,凝视着许七安,朗声道:“打更人许七安,救临安公主有功,赏黄金千两,绫罗绸缎五百匹。”

  “父皇!”临安公主不愿意,指着许七安说:“他刚才救了儿臣的命,儿臣要还他一命。儿臣请你免了他的死罪。”

  元景帝顿时目光锐利的看向许七安,见他低眉顺眼的温顺模样,元景帝收敛了几分眼中的锋芒,摇头道:“朕已经准他戴罪立功,破了桑泊案,自然会免他死罪,金口玉言,岂能半途更改。”

  临安不服气,嚷嚷道:“那他要是没破案,还不是死路一条,你赏他黄金千两有何用。”

  元景帝无奈道:“到时候,朕自会酌情处理。”

  他本不想在许七安面前说这些话,省的他有恃无恐,耽误了查案。

  于是补充道:“期限仍旧是半个月,你若能破案,朕自然免你死罪,若不成,即使有临安求情,朕不杀你,也要将你流放边陲。听明白了吗。”

  “谢陛下!”许七安大声道,他看见临安公主朝自己俏皮的眨了眨眼,笑靥如花。

  这笔投资赚大发了,即使最后没能查出桑泊案的幕后主使,我也不用死,顶多是被流放,嘿,流放这种小事,有魏渊有临安有怀庆,作为三家姓奴的我,完全不愁啊。

  元景帝看了眼安分守己,有恃无恐的灵龙,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把这畜生给我拖回湖里。”

  灵龙看了眼元景帝,爪子撑起身体,朝着元景帝狠狠打了个响鼻。

  “行,你自己滚回去。”元景帝骂道。

  侍卫们撤了大网,灵龙果然自己悠哉哉的回去了。

  元景帝安抚了二公主后,一夹马腹,跟在灵龙身后。

  许七安沉默的望着元景帝的背影。

  刚才临安公主为我求情时,他目光凌厉的看了我一样……这是认为我在蛊惑、诱导临安?

  传闻没错,元景帝确实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也是,渴望长生的皇帝,对权力都有着强烈的渴望。

  真累啊……在这种权术高手面前,我完全不敢做太多的小动作,可能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变化,就让人家猜出内心的想法……嗯,我的演技还是可以的,诚惶诚恐的表情扮的不错。

  ……

  湖畔,高台。

  元景帝站在岸边,低声说着话,灵龙从水面探出一颗脑袋,枕在高台边缘。

  一人一兽交流了许久,元景帝气愤的拂袖离开。

  魏渊迎上元景帝,见他脸色阴沉,宽慰道:“陛下何必与一头禽兽置气。”

  “哼,这狗东西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元景帝余怒未消,“朕与它说话,爱答不理。”

  自然也就没问出灵龙突然发狂的原因。

  “灵龙不会无缘无故发狂,魏渊,传朕旨意,加强皇城守备力量。宵禁后不得任何人出入皇城。”

  魏渊点头领命。

  元景帝沉默的走了许久,忽然道:“那畜生刚才怎么突然歇火了?”

  魏渊摇头:“可能是性子发完了。”

  他心里隐约有一个猜测,只是过于荒诞。

  第一百三十章 许七安:婶婶,你想用黄金打脸,还是绸缎打脸?

  许七安?

  如果说上次灵龙毫无征兆的发情绪,怀庆身边有许七安,那么这一次,许七安可不在附近。

  灵龙发狂另有原因,不过那么多的侍卫都制不住它,偏偏到了许七安面前就变乖巧。

  这个疑惑在魏渊脑海里闪过,很快就被甩开。

  许七安的背景他查过,履历清白,平平无奇。非要将他和灵龙牵扯在一起,倒是有些牵强了。

  灵龙的突然安分可以用“发泄完情绪”或者“不愿伤害临安公主”来解释。

  恐怕陛下也是这么想的。

  一君一臣缓步玩宫城方向走,没有乘轿,元景帝忽然说道:“镇北王,有些年没有回京城了吧。”

  魏渊目光一闪,笑道:“是有些年头了。”

  元景帝点点头:“明年春后,就召他回来吧,朕也想他了。”

  ……

  许七安驾车行驶在内城宽敞街道,马车前后各有两列披甲士卒。

  车厢里坐着魏渊。

  “魏公,那灵龙是怎么回事?这么危险的凶兽,养在皇城中,不怕伤人吗?”许七安试探道。

  魏渊温和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灵龙素来温顺,非皇室之人,只要不触碰它,就不会被攻击。”

  “没有例外吗?”许七安随口问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

  过了片刻,魏渊幽幽道:“没有例外。”

  ……许七安沉默了。

  半晌无话之后,许七安又道:“魏公,我查出一些事情,这让案子变的更加扑所迷离。卑职有些拿捏不准。”

  “说。”

  “卑职今日去了趟青龙寺,得知了一桩秘闻,青龙寺有个和尚,法号恒慧。一年多前与常来寺中的女香客互生爱慕,于是偷盗走青龙寺中一件可以屏蔽气息的法器,携手私奔。”许七安道:

  “那位女香客便是失踪许久的平阳郡主。”

  车厢里传出魏渊低沉的嗓音:“为何先前禀报时没有说?”

  因为想着先去长公主那里装逼……啊不,刷好感度了……许七安有些汗颜,搪塞道:

  “在没有明确线索有用前,不敢误导魏公。见了长公主才知道,平阳郡主的私奔,可能涉及到勋贵和文官之间的斗争。

  “卑职目前还不敢肯定平阳郡主、恒慧和尚与桑泊案有关,虽然金吾卫百户周赤雄身上携带了屏蔽气息的法器,但此人已经逃离京城,是不是青龙寺那一件法器,谁又知道呢。”

  对此,魏渊没有回复。

  马车驶入打更人衙门,许七安取下小木梯,迎魏渊下来。

  魏渊双手拢在袖中,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随我来浩气楼。”

  这是要挨训了?许七安无奈的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浩气楼,魏渊吩咐许七安煮茶,自己则站在瞭望厅看风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许七安喊一声,说茶煮好了。

  其实就是烧开水,泡茶叶,流程很简单。

  魏渊走到桌边,瞅了一眼,摇头道:“第一杯要先倒掉,不能直接喝,太苦,掩盖了茶的甘甜。”

  你在教我做事?

  “卑职是粗人,没有经验……”许七安脑海里想着达叔嚣张的表情,脸上则露出周星星卑贱的笑。

  啪嗒……魏渊从袖中摸出锦盒,笑着说:“打开看看。”

  许七安依言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龙眼大小,橙黄剔透的丹丸,一股浓郁的药香扑入鼻腔。

  “这是陛下赐的金丹,它能强健体魄,增长气机,国师炼了几个月,也就炼出一炉。千金难买。”魏渊盖上锦盒,屈指敲了敲盒面:“它是你的了。”

  许七安难以置信。

  “这东西对我没用,对高品武者作用不大,思来想去,目前最需要提升修为的人是你。”魏渊笑道:

  “本座既然说过要培养你,自然不会无的放矢。”

  “谢魏公!”许七安脸上的喜悦和感激发自肺腑。他油然而生一种感慨,闪过一句至理名言:

  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你消化金丹后,气机应该能充盈中丹田,到时候,就得提前学着观想,提升元神。如此一来,你的修行进度会比同境界武者快至少三分之一。”魏渊道。

  这就是背靠大组织,抱大腿的好处啊,我要是散修,恐怕得跟二叔一样,死死卡在练气境……许七安庆幸自己当日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在发现九号和六号玩狼人杀时,没有冒险尝试,闷头去找魏渊,坦诚布公。

  若没有这一遭,他不可能这么快得到魏渊的赏识和信任。

  得不到魏渊的信任,仅仅是赏识的话,他恐怕得苦逼的积攒功勋,而不是现在这般,金丹说送就送。

  “魏公,炼神境下一品级是铜皮铁骨,这个该如何修行?”许七安悉心请教。

  “等你到了炼神境巅峰,气血与元神会达成交融,此时,体魄会迎来一次脱胎换骨的转变,转变期间,以棍棒敲打身体每一处,如铁匠锻铁,去除杂质,凝练钢铁。”

  敲打身体每一处?许七安满脑子疑惑和顾虑,在魏渊面前。

  “那是古法,”魏渊笑呵呵的补充:“时代变了,现在武者炼体,用的是药浴。”

  许七安松了口气,继续请教:“卑职查阅资料时,发现五品化劲的相关描述大概是:赋予身体每一个部位生命,使其如臂驱使,又超然独立。”

  这个描述很扯淡,身体是一个整体,本身就有生命。何来的“赋予每一个部位生命”这种说法?

  许七安既觉得荒诞,又觉得好笑。

  魏渊打量着他,察觉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摇摇头,道:“具体修行方法,等你境界到了再说,现在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多想,平添忧虑。

  “好了,你在这里服用丹药,我看看这枚金丹能不能助你充盈中丹田。并不是人人都有这等功效,我是根据你的资质判断,但成不成,得看了才知道。”

  魏渊抱着些许的期待。

  许七安“嗯”了一声,打开锦盒,服用金丹。

  他用力嚼碎丹丸,吞入腹中,几秒后,胃部开始发烫,像是烧起一团火。

  火焰炙烤着胃部,隐隐超出了它的承受极限。

  不敢怠慢,许七安盘膝吐纳,运转周天,引导着热力在体内循环。

  呼呼……

  宽敞的茶室内响起亢长有力的呼吸,仿佛巨兽的吐息。

  魏渊眯着眼,静静的观察着许七安。

  一个小时后,许七安感觉胃部的热力消退,气机充盈全身,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现在的我,即使对方有铜锣法器护体,也能一刀斩杀炼神境的银锣……许七安欣喜自身的变化。

  “不错,你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武道天才。”魏渊赞许道。

  他起身,从书柜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本薄册子,一幅画卷,递交给许七安“册子里记录着观想时的法门,你照着上面学。这幅画卷就是你要观想的东西。”

  许七安展开画卷,上面绘画着一个头顶天,脚踏地的巨人,他的神态,他的肌肉纹理,纤毫毕现。

  但最让人震撼的是那种上击九天,脚踩九幽的桀骜气势,仿佛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畏惧。

  “观想的法相会影响武者的心境,这种精神,是绘画者烙印在画中的。我挑了许久,觉得这副法相最适合你。”魏渊不忘给他灌输知识。

  许七安如获至宝,收好册子和画卷,试探道:“魏公,我可以与别人一起观想吗?嗯,他是我二叔。”

  他觉得在魏渊面前,坦诚就行了,不能耍小心眼,因为注定瞒不过大智近妖的宦官。

  “你只需要三个月后归还画卷便成,期间你用来做什么,送给什么人,我不在乎。”魏渊说完,提醒道:

  “任何一部法相图,都是价值连城的。如果损坏了,你下半辈子的俸禄就没了。”

  顿时,许七安觉得这画卷格外烫手。

  噔噔噔……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南宫倩柔阴沉着脸进来,目光在许七安手上的观想图顿了顿,他俯身到魏渊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知道了。”魏渊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下棋时,他就暗示我了。咱们这个皇帝,可以容忍贪官污吏,但容忍不了别人对他权威的一点点挑战。”

  他安插在皇宫里的谍子被拔了三个。

  许七安低眉顺眼,当做没有听见。

  魏渊笑道:“再等等,陛下赏赐你的黄金、绸缎,很快就到了。”

  黄昏时,宫里的当差送来了元景帝赏赐的黄金和绸缎,一千两黄金差不多六十斤,装在一只大箱子里。

  五百匹绸缎,一匹四丈,堆了整整两马车。

  这会儿临近散值,衙门里的打更人还没走,诧异的看着宫中的当差们拉着马车进衙门。

  收到禀报的许七安喜滋滋的出来迎接,交接后,宫中当差拉着空马车离开。

  许七安呼唤宋廷风等人帮忙装货,把黄金和绸缎搬上衙门借用的马车。

  “宁宴,你这是发达了啊。”宋廷风欣喜又眼馋,用力拍打许七安的肩膀:

  “我不管,下个月的教坊司费用都得你请。”

  许七安看了眼吕青,怒道:“胡说八道,我连勾栏都不去的。”

  说完,他打开箱子,取出四锭黄金,分别给了李玉春闵山和杨峰,道:“你们拿去给兄弟们分一分。”

  接着,又抛给吕青一锭,笑道:“吕捕头,别推辞。”

  吕青点点头。

  习武之人就是爽快!许七安笑了。

  “多谢许大人。”十二名铜锣,六名府衙快手,欣喜若狂的高呼。

  远处围观的打更人一阵艳羡,恨不得也加入许七安的团队。一锭黄金看着有五两,兑换成白银就是四十两,挥手打赏出一百六十两,哪个上级有这般阔绰?

  “这些赏银是……”李玉春问道。

  “在皇城时救了临安公主,陛下赏赐的。嗯,事情不方便讲。”许七安回答。

  不是因为桑泊案的进展赏赐的?

  众人一愣,忽然觉得银子有些烫手,受之有愧。他们原以为是陛下欣喜桑泊案的进度,打赏的许七安。

  许七安摆摆手:“这几天辛苦各位了,本官从不会亏待同僚。”

  吕青笑了笑,扫了眼身后府衙的捕手,以及众铜锣,发现他们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开心的笑了一下。

  许七安左顾右盼,道:“采薇姑娘呢?”

  “许是回司天监了。”

  不,她一定又在哪个酒楼风流快活……许七安心说。

  散值后,铜锣们护送赏赐之物前往许府。

  许七安骑在马背上,想着有了这些黄金,将来就算自己离开京城,家里也有足够充裕的银子,彻底弥补了税银案的损失。

  婶婶又可以喜滋滋的买首饰,穿新衣服,铃音可以经常去桂月楼吃饭,玲月的嫁妆……嗯,玲月还小,不急着嫁人。

  二郎将来进了官场,也不至于没有银子打点关系。二叔个穷逼也可以不用把所有钱补贴家用,能多去几次教坊司。

  婶婶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绸缎……哎,手有点痒了,回家后是用绸缎打她脸,还是用黄金打她脸呢……许七安心情大好。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夜致富

  景秀宫!

  临安公主的精美绣鞋踩着柔软的地衣,挽着太子哥哥的手臂,进入景秀宫。

  室内温暖如春,地暖驱散了十二月的寒冷,衣着华贵的贵妃坐在桌边,已经摆好了丰盛的佳肴,面带微笑的等待一双儿女。

  陈贵妃四十出头的年纪,早已过了女子风华正茂的年岁,处在女人最饱满丰腴的阶段。

  她的肌肤依旧紧致,眼儿仍然荡漾着水灵的光,保养得宜的身材没有走样,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出女子成熟的韵味。

  撇开那位倾国倾城的皇后,后宫众多佳丽里,就数陈贵妃的最能打。

  于是四位皇女中,也只有临安能与长公主一较长短……不,一较高下。

  “太热了,让外头的奴才降一降炭火。”活力四射的临安公主皱了皱眉。

  她平时只要烧着炭火就够,地暖实在太热,给人的感觉就像在蒸笼里。

  笑容温婉的陈贵妃当即吩咐道:“听临安公主,降降炭火。”

  临安开心的投入母亲怀抱,小女孩似的笑着:“母妃,孩儿夜里宿在这里,陪您睡好不好。”

  陈贵妃笑容温婉的点头。

  虽然这并不合规矩,毕竟妃子们晚上可能是要伺候皇帝的,但到了元景帝这一朝,因为皇帝常年修道,早已禁了女色,后宫里很多规矩都已经形同摆设。

  皇帝在乎女人,规矩才会森严,可皇帝都不在乎自己后宫的佳丽了,在不犯原则性错误的前提下,爱咋样咋样。

  所谓原则性的错误……嘿嘿嘿。

  不过像元景帝这样的状态,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后宫非常和谐,妃子们想掐架都掐不起来。

  太子陪着母妃拉家常,临安公主也叽叽喳喳的在边上插嘴。

  “今日灵龙突发狂性,差点伤了临安,父皇和侍卫们救援不及。”太子提起了下午发生的事。

  佛系的贵妃大惊失色,急忙牵住临安公主的手,惶恐的端详:“是不是哪里受伤了?给母妃看看。”

  二公主是个爱撒娇的裱裱,顺势就作为委屈可怜的表情:“孩子差点就见不到母妃了。”

  贵妃一阵后怕,怒道:“这群奴才怎么回事,一头畜生都收服不了,险些伤了我儿。”

  她发完脾气,握住临安公主的柔荑:“后来呢,是太子救了你?”

  太子的地位与其他皇子截然不同,除了皇后,后宫其余妃子都要称太子,不能称“我儿”或者“皇儿”。

  临安朝太子皱了皱鼻子,抱怨道:“太子哥哥哪有这本事,每次怀庆欺负我,他都只动嘴皮子,不帮我打怀庆。”

  太子苦笑摇头。

  贵妃愈发好奇,看了眼太子,握住女儿的手:“跟娘说说?”

  临安妩媚的桃花眸里一下子绽放神采:“我今天收了个小铜锣……嗯,是前天,今儿带在身边打算差遣,正巧就遇到这事儿,便是他救了我。”

  “铜锣……”陈贵妃皱了皱眉:“是打更人?”

  “嗯呐。”临安说:“知道母妃不喜欢打更人,因为那些都是魏渊的人,但他是我的人。”

  陈贵妃笑着颔首:“陛下有赏赐吗?”

  “自是有的。”太子接话。

  “本宫这里也得赏赐,”陈贵妃郑重道:“回头我派人到库房取一些首饰送过去。”

  贵妃赏赐,对象当然不能是臣子,应该是臣子家的女眷。

  太子听到这里,忽然皱眉,“那许七安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

  临安公主顿时扬起雪白的下巴,骄傲的说:“我从怀庆那里抢过来的。”

  “怀庆知道吗。”

  “知道呀。”

  “那她没有教训你?”

  “她敢教训我……我……我回头带着许七安去见她,既有了保护,又能气她。”说到这里,临安公主为自己的机智而高兴。

  ……

  十二月的季节,天说黑就黑。

  从衙门出发时,太阳还挂在西边天空,倔强的把云彩染成自己的形状和颜色。

  等到了许府,天色完全青冥,一盏盏灯笼亮起,映着晚归的行人和一座座阁楼、瓦屋。

  青冥的天空,竹篾灯笼,古香古色的建筑……许七安每次看到这一幕,就恨自己当初没有学画画。

  这个点儿,许府已经关门,门房老张知道大郎从来不走门的。

  所以当许七安敲开大门时,老张满脸意外之色。

  “喊府里的过来搬东西。”许七安吩咐道。

  搬东西?

  老张目光掠过许大郎的肩膀,看向身后的三辆马车,以及同行的打更人。

  ……

  前厅,一家四口正在吃饭,许玲月今天依旧没有等到大哥一起吃饭,怪想他的,垂着头,问道:“大哥好多天没准时回家吃饭了。”

  烛火摇晃,她长长的睫毛牵住了光,尖俏的瓜子脸闪烁着暖玉般的光泽。

  白皙美丽的瓜子脸,清纯柔弱的姿态,如果套上水手服的话,就是符合大众审美的校花。

  嗯,还是混血的校花,许玲月的五官比寻常女子要深刻,更有立体感。

  “我会剩点菜给大哥吃的。”许铃音和姐姐完全是两个极端,大哥不在,就没人和她抢菜吃了。

  粗短的小手捏着筷子,下筷如飞,天赋惊人。

  “过几天是不是该发月俸了?”婶婶看了二叔一眼。

  许二叔低头吃饭,“嗯”了一声。

  他其实已经把这个月的月俸透支了,临近年关,同僚之间应酬、送礼,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反正宁宴也没娶媳妇,先借他的俸禄应付一下。许二叔心想。

  “年底还得给玲月铃音,大郎二郎做衣服,银子又不够了。”婶婶唉声叹气。

  上个月去云鹿书院之前,家里还有几十两银子的积蓄,结果一回来,空了……

  婶婶当场就要手撕二叔,说他是不是出去鬼混。

  是许大郎和许二郎以人格担保,银子都用来跑关系办正事了,绝不是鬼混掉的。

  婶婶就相信了。

  虽然许大郎是个讨人嫌的,但性格倔强,从不说谎。许二郎是读书人,从小到大一板一眼,是个懂事的孩子。

  “也就几两银子的事。”许二叔满不在乎。

  婶婶看他一眼:“我想买一匹云锦。”

  许二叔诧异的抬起头,他并不认为家里现在的经济状况能用的起一尺一两的云锦。

  婶婶就给他算,说二郎春闱之后,若是能中,身份就不同了,不能老穿以前那件袍子,再珍贵,一件也撑不起场子。

  玲月到嫁人的年纪了,橱子里的衣裙该翻新了。

  许二叔心不在焉的听着,嗯嗯啊啊的随口敷衍。

  啪!

  婶婶把筷子拍在桌上,大家一起看了过来。

  婶婶又面无表情的拾起筷子,“吃饭。”

  许二叔无奈道:“税银案的时候,咱们都掏空家底了,最初一个月的米面还是我问同僚借的,等明年吧,明年一定买。”

  婶婶低头,不给他看自己微红的眼眶。

  “小心点,小心点……别碰到墙,弄脏了看老夫不削你们。”

  门房老张的呵斥声传来。

  许二叔心情不好,皱着眉头看去,府里下人们捧着一匹匹的绸缎,在门房老张的指挥下,小心翼翼的进来。

  婶婶睁大了卡姿兰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一匹匹光鲜亮丽的缎子搬进来。

  “好漂亮……”许玲月惊呼道。

  绿娥也瞪大了眼睛,垂涎欲滴。

  只有许铃音忠贞不渝的热爱着食物,小脸埋在碗里,腮帮一鼓一鼓。

  “哪,哪来的这些?”许二叔茫然问道。

  门房老张刷的展开一块粗布,铺在地上,边指挥下人放下绸缎,边回答道:“大郎带回来的,说是陛下赐给他的。”

  陛下赐的?许二叔第一反应是桑泊案破了?

  身为御刀卫百户,平日值守外城,内城的是他都不清楚,桑泊案在内城闹的满城风雨,但身份不够的人,接触不到相关信息。

  想到自己卡在练气境近二十年,二叔心里黯淡。但很快,这股怅然就被喜悦冲散:“宁宴人呢?”

  “在门外……陛下总共赏赐了五百匹绸缎。”门房老张喜悦的说。

  “啪嗒!”

  婶婶手里的筷子摔在桌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谈

  五百匹……婶婶一颗芳心怦怦狂跳,这些丝织品种类丰富,有绫罗娟锦缎纱等,织工精细,纹路精美,婶婶没少逛绸缎铺子,眼光毒辣,这里任何一匹丝织品,都比那些铺子里卖的昂贵绸缎好不知多少。

  而这样昂贵精美的料子,竟然有五百匹……婶婶感觉自己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

  许玲月不比母亲强到哪里去,从古至今,女人都衣服这种东西,总是情有独钟的。

  趁着爹娘和姐姐不注意,赶紧吃独食的许铃音不在此列,她还是个孩子。

  “我去帮忙!”许二叔坐不住了,腾的起身,大步朝外奔去。

  许七安站在马车边,正与宋廷风商量解决桑泊案后,便去教坊司玩。

  “说起来,教坊司二十四名花魁,我只睡过浮香。改日要逐一拜访。”许七安用期待的语气说道。

  “你……”宋廷风眼神古怪的盯着他:“你与浮香不是相好吗?你现在应该做的是给她赎身。”

  “你……”许七安也眼神古怪的盯着他,想不通为什么古人总喜欢公车私用。

  嗯,妾的地位只比奴婢高一些,可能在他们看来,给青楼姑娘赎身,相当于后来的男人买了一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吃饭,吃空气存活的女朋友。

  而且花魁还不会漏气。

  妻与妾是不同的概念,无法相比……但在我看来,给青楼姑娘赎身,和相亲时遇到一个打扮艳丽家底丰厚,说自己是在外面卖衣服的对象是一样的……还是三观和思想有分歧啊。

  许七安摇摇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二叔,你别搬这些。”许七安见许二叔出来搭把手,赶紧喊了一声。

  等二叔看过来,许七安单手拖着六十斤的小箱子,丢了过去:“你搬这个。”

  许二叔探手接过,感觉还挺重的,打开一看……是什么闪瞎了我的狗眼?

  婶婶在前厅对着漂亮的绫罗绸缎发花痴,东摸摸,西摸摸,美艳的脸庞控制不住的溢出笑容。

  许玲月小手按在一匹绸缎上,感受着丝薄润滑的触感,少女心怦怦直跳。

  啪!

  当妈的婶婶一巴掌拍开,不悦道:“别碰脏了。”

  许玲月幽幽道:“娘是在开心什么?这些东西是陛下赐给大哥的,又不是你的东西。”

  致命一击!

  婶婶渐渐失去了笑容,过了片刻,她那张端庄与美艳并存的脸蛋,扯起一个僵硬的笑,“那个……我对大郎还是挺好的,是吧……”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没底气。

  许玲月点点头:“嗯,挺好的,大哥是你的养的赔钱货。”

  “死丫头!”婶婶一指头戳的许玲月一个踉跄。

  这时,母女俩看见许二叔失魂落魄的捧着一只箱子进来。

  婶婶提着裙摆迎上去,“老爷手里的是什么?”

  啪……啪……许二叔打开箱子,又盖上,然后看着发妻说:“瞎了没?”

  “瞎了……”

  婶婶从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到如今育有三个孩子,三十六年的人生里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不,黄金。

  二叔则是从没有拥有过这么多的黄金。

  ……

  “喉咙好干,累了一天,都没喝一口好茶。”

  “宁宴你坐,婶婶给你泡。”

  ……

  “想吃蒸蛋。”

  “婶婶这就让厨房给你做。”

  ……

  “牛奶没有吗?”

  “有有有,婶婶这就给你热牛奶去。”

  餐桌上,许七安大马金刀的坐着,平素里傲娇的婶婶在边上殷勤的照顾,许七安想吃蒸蛋,婶婶就让人给他做。许七安想喝茶,婶婶就给他泡。许七安想喝奶,婶婶就给他喝……努力的弥补婶侄之间千穿百孔的感情。

  “婶婶这就没诚意了,我想吃婶婶亲手做的蛋。”许七安哼哼道。

  ……婶婶咬了咬唇瓣,强颜欢笑:“婶婶给你去做。”

  蒸蛋上来了,许七安边吃边说:“哎,隔壁院子里丢了好些脏衣服,我这种没爹没妈的倒霉蛋,只能自己洗了。”

  ……婶婶银牙一咬:“宁宴这话说的生分了,婶婶视你如己出的,婶婶来洗。”

  扬眉吐气!许七安感觉念头通达,积压在心里的执念,终于散去。

  “二叔,不然我们就把这宅子卖了,到内城买一座大宅子。”许七安提议。

  丰腴美艳的婶婶眸子一亮,容光焕发。

  卖宅子……许二叔扫了眼厅内的摆设,忽然有些唏嘘:“这是祖宅,说卖就卖的?我和你父亲就是在这个宅子里长大的。”

  “不卖就不卖,八千两银子,足够内城买一套更宽敞的宅子。”许七安举杯喝酒,搁下酒杯,突然说道:“二叔我是不是你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私生的。”

  “噗……”许二叔连忙扭头往下,一口酒全喷在许铃音的脸上。

  他本意是朝地面喷,奈何幼女太小个,正好喷她脑瓜和脸上。

  小豆丁都懵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坚强的没有哭,舌头舔了舔脸上的酒水,感觉不好喝,这才“哇”一下哭起来。

  许二叔瞪一眼说话不过脑的侄儿:“你胡说八道什么。”

  二叔表情没有心虚和震惊……婶婶脸色也没有猜疑和惊愕……精通表情心理学的许七安做出判断。

  人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意识做出的举动是最符合内心的。

  许七安率先排除了自己是二叔私生子的选项,他会这么想不是没有道理的,年幼时二叔的同僚来家里拜访、做客,会指着许七安说:“这是你儿子?”

  或者指着许二郎说:“你家闺女真漂亮。”

  代表什么?代表许七安和许二叔五官相似。

  从遗传学角度来说,这两是有血缘关系的。

  “开个玩笑吗,我从没见过亲生父母,又跟二叔长的这么相似。”许七安耸耸肩:

  “对了,婶婶见过我母亲吗。”

  婶婶应道:“自然见过的,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我还在照顾过她一段时间。你母亲可温柔了,不像你……”

  连忙顿住,差点习惯性的怼侄儿。

  “那你老哥呢?”许七安低头吃蒸蛋,余光在观察二叔。

  许二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好气道:“那你是老子。”

  他略作回忆,道:“你爷奶死的早,我们兄弟俩相依为命长大,你爸天赋比我好,可惜死在山海关战役中。”

  许七安没有再问其他,快速解决温饱,把五百匹绫罗绸缎留在主宅,自己捧着装满金锭的箱子回到小院。

  黄金放在家里不安全,下午打更人衙门里这么多同僚目睹,万一心生歹意,摸上门偷盗,反而会连累了婶婶和妹子。

  “魏渊说过,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派打更人暗中保护、监视许府附近,防止地宗的道士寻仇,这同样能威慑住图谋不轨的打更人……”许七安纵身翻过高墙,将箱子收入地书碎片。

  ……

  沐浴之后,香喷喷的婶婶坐在床边,歪着头,用汗巾擦拭乌黑秀发。

  许二叔盘坐在不远处的小塌上,吐纳练气。

  “天天练啊练,也没见你练出花来。”婶婶翻了个妩媚的白眼。

  呼~

  许二叔吐出悠长的气息,睁开眼,尽管吐纳后精神抖擞,可眼神深处却有着深深的黯然。

  他早就达到练气境巅峰,再怎么练,气机也不会增强。可通往炼神境的大门牢牢紧闭。

  “老爷,你说你要是突破……下一个境界,是不是能升职?”婶婶挺了挺饱满的胸脯,舒展腰肢。

  许平志“嗯”了一声:“这是自然。”

  婶婶擦完头发,脱掉绣鞋,侧着身坐在床上,两条长腿交叠,她把枕头抱在怀里,控诉道:“许宁宴那混小子,可把他给得意坏了,老娘要不是为了绫罗绸缎和内城的宅子,才不忍他了,喷他狗血淋头……”

  说着说着,她叹息一声:“不知不觉就长出息了。”

  想当初从丈夫手里接过他的时候,小奶猫一样大。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门口传来许七安的声音:“二叔,有件事忘了和你说。”

  婶婶一惊,连忙放下床幔,缩进棉被里。

  许平志起身,道:“到书房。”

  “不用,二叔你出来,门口说几句就走了。”许七安说。

  婶婶抱着被子,躲在床幔后偷听,叔侄俩细细碎碎的说了几句,丈夫便回来了,啪的关上门。

  “说什么呢,是不是他偷偷给你私房钱了?”婶婶从床幔里探出脑瓜,瞪着许平志。

  忽然,她愣住了,看见了丈夫微微发红的眼眶,以及湿润的眼睛。

  “老爷?”婶婶手足无措,茫然的喊了一声。

  “我终于等来希望了……”许平志闭上眼睛,轻声道:“炼神境的希望。”

  婶婶紧抿红唇。

  ……是宁宴吗?

  ……

  许七安返回小院,灵感似有触动,站在门口停顿了几秒,轻轻推开。

  他如常的走到桌边,点亮蜡烛,纤细的火苗绽放出昏黄的光晕,赶走了黑暗,给房间镀上一层橘色。

  床榻,盘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虽有道簪扎着,仍然垂下一缕缕凌乱的发丝。

  他五官深刻,眉目祥和。

  “你来了。”许七安微笑着打招呼。

  “我来了。”金莲道长颔首,回以微笑。

  “你不该来。”许七安沉声道。

  金莲道长诧异道:“此话何解?我们不是约好今日密会吗。”

  ……不,我只是玩个梗,古龙的小说了解一下!许七安耸耸肩,“与道长开个玩笑。”

  “桑泊案查的如何?”金莲道长没在意,毕竟是个人就有些怪癖,天地会里的成员,个性都很强烈。

  许七安沉吟了一下,道:“这个案子非常复杂,牵扯了太多的势力,我查到现在,线索多,且凌乱。说实话我当了那么多年警……捕快,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问题。”

  我们一般都靠监控!他心里补充。

  当下,将搜集到的线索以及自身的推测,全盘告诉金莲道长。

  加入天地会至今,他和金莲道长已经达成初步的信任,觉得对方是个当盟友的好人选。而且,桑泊案与金莲道长没有利益相关。

  嗯,如果他逃进京城避难只是表面原因,实际是为桑泊案做铺垫,灭口赵县令的也是他,那可真是王炸!

  许七安苦中作乐的想着,现在看谁都是坏人,看谁都是老银币。

  “你怀疑镇北王是幕后操纵者,他与北方的妖族、东北的巫神教达成协议,试图篡位?

  “于是炸毁桑泊案,释放出初代监正。”金莲道长皱眉道。

  “道长觉得呢?”许七安反问。

  第一百三十三章 蛊族

  “这一切乍看起来合情合理,可是,不管是初代监正,亦或者镇北王,你都没有确凿的证据。

  “镇北王常年戍守边关,贫道对他了解不深,你也如此。冒然判定他图谋不轨,有些武断。

  “再者,镇北王是三品武夫,将来未必不可能冲击二品,他愿不愿意当皇帝还是两说。呵呵,当然了,自古权力动人心,贫道若是说他不会谋反,亦是一种武断。”金莲道长分析道。

  “冲击二品和当皇帝并没有冲突吧。”许七安有自己的看法:“这本就是我的假设,还未求证,等我搜集了证据,镇北王是不是幕后黑手,便一目了然。”

  “只是道长啊,我有些查不下去了。”许七安叹口气:“元景帝虽然命令我负责此案,可镇北王是亲王,手握重兵的亲王,我不可能堂而皇之的查他的府邸。

  “司天监的老监正装病,我同样不可能去观星楼质问他,难办的很。”

  “元景帝?”金莲道长眯着眼,用一种莫名的意味审视着许七安。

  “很多年没有听到朝廷鹰犬敢如此称呼他的了。”道长眼神里透着惊奇,啧啧道:

  “我似乎忽略了些什么。”

  “忽略了什么?”许七安下意识的问。

  “施主脑后生反骨。”老道长评价。

  我没有,你胡说,别特么冤枉我……许七安严肃脸色,认真的语气:“我对陛下忠心耿耿。”

  金莲道长也不拆穿。

  “此案水深的很,道长有什么要教我的?”许七安悉心请教。

  “你在天地会里假装儒家弟子的时候,倒是机灵的很。”金莲道长打趣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一边看着我们在群里勾心斗角,一边露出姨母笑……许大郎心里吐槽这个老银币。

  “贫道为你分析分析,你刚才的描述中,有几个不对劲的地方。”

  “道长请说。”许七安眼睛顿时一亮。

  他选择和老道士坦诚布公的交流,就是看中了对方的智慧与丰富的经验。

  老银币固然令人不齿,但如果是当盟友的话,他们往往会给人一种安全感。

  金莲道长略作沉吟,说道:“第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是监正的袖手旁观,倘若镇压在桑泊的是司天监的初代监正,最焦虑的应该是他才对。但他很安静……嗯,也有可能这个阴险狡诈的老东西早就不在观星楼了,暗中行动也未可知。”

  许七安无声颔首。

  初代监正和现任监正必定势如水火,理由很简单,师父被镇压了,徒儿心安理得的当着监正,执掌司天监,很明显是塑料师徒情破裂了。要不然,以监正一品的实力,人宗道首也拦不住。

  “第二个不对劲的地方是元景帝,桑泊案发生的第二天,他取消了城禁。呵呵……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哪有放虎归山的道理。”

  许七安当即说道:“这两个问题我思考过,我当时的猜测是,或许就是打开城门,引蛇出洞……嗯,我无法接触、掌握到监正和元景帝的状态,层次太高了。”

  “是这个道理。”金莲道长说:“你找我谈话,不止是这些吧,六号与桑泊案有关?”

  “准确的说,恒远和尚的师弟,或许与此案有关。他无故失联后,我愈发肯定了这个猜测。”

  “你果然已经去过青龙寺,知晓了恒远的身份。”金莲道长并不意外,随后反问道:“师弟?”

  “青龙寺有一个和尚,法号恒慧,一年多前与誉亲王的嫡女平阳郡主私奔。誉亲王深受打击,卧床不起。这件事的背后牵扯到勋贵和文官两股势力的斗争。”许七安抓起茶壶,倒了杯水,润喉后继续说道:

  “恒慧和尚为了带平阳郡主躲避搜寻,盗走了青龙寺一件屏蔽气息的法器。我怀疑那件法器后来落入了金吾卫百户周赤雄手中。”

  金莲道长耐心听着,时而皱眉,时而沉思,等许七安说完,他才开口:“所以,你想通过恒远,查一查恒慧的消息,以此来验证猜测?”

  “嗯,这是我目前唯一的突破口。道长你还记得吗,恒远说师弟是被掳走的,而青龙寺的方丈说,恒慧是私奔。恒远离开青龙寺调查的途中,可能得到了某些线索……”

  “你希望我能带你找到他。”

  “拜托了道长。”

  ……

  月朗星稀,相隔数万里外的南方。

  相比起京城冬日的寒冷和干燥,蛊族居住的南方气候潮湿,即使在一年里最寒冷的季节,居住在这里的蛊族也穿着单薄的衣衫。

  丽娜踩着轻薄的小布靴,裙摆只到膝盖处,露出修长笔直的小腿。

  她五官精致,眉毛略浓,瞳孔是浅浅的蓝色,荡漾着灵动纯真的光芒。

  小麦色的肌肤让她看起来既健康,又充满野性,像一头矫健的雌豹。

  一支上百人的大部队跋涉在荒野里,举着火把,沉默的前行。

  脚步轻快,蹦蹦跳跳的丽娜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这次是随着部族里的长辈出来历练的,目的地是蛊神沉睡的极渊。蛊族有七个部落,既是蛊神的受益者,也是镇守者。

  “等我弄清楚了蛊神复苏的原因,就可以在天地会里公布情报,让所有成员都欠我一笔债。前提是这个原因不会对蛊族带来危险……”想到这里,丽娜眉眼明媚的笑了起来。

  “丽娜,严肃点。”前方,哥哥莫桑回过头来,低声训斥妹妹。

  他浓眉大眼,外貌与丽娜有三分相似,只是左脸一道深深的疤痕破坏了他的英俊,凶厉的眼神也让他看起来桀骜不驯。

  丽娜一点都不怕哥哥,娇哼道:“其他哥哥都有嫂嫂可以骂,就你没婆娘,整天只知道骂我。”

  莫桑有些无奈,闷头就走。

  丽娜跟上哥哥,笑嘻嘻的勾肩搭背:“听说大奉的女人水灵水灵的,脸比馒头还要白,莫桑,我帮你抢一个媳妇回来。”

  莫桑冷哼一声:“婆娘漂亮有什么用,我需要的是手撕豹子的女人。”

  “可是我听一个朋友说,大奉的镇北王妃很漂亮,长公主也很漂亮,还有人宗道首,个个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莫桑顿时看过来,咽了咽口水:“那你帮我问问你朋友,到底多漂亮……不对,你哪来的这种朋友?”

  丽娜不搭理他,蹦蹦跳跳的跑前边去了。

  “天蛊的婆婆,你等等我……”丽娜脱离自己的部族,凑到天蛊部的首领,一位佝偻老婆婆身边。

  天蛊婆婆抬起沟壑纵横的脸,眼神清明,审视着丽娜:“小娃子,找婆婆什么事。”

  “婆婆,我有个朋友……嗯,朋友的朋友,最近遇到了些奇怪的事。”丽娜眼珠子转啊转,措辞道:“他运气特别好,好的离谱。”

  丽娜之所以问天蛊族这个问题,是有原因的。

  相传蛊神沉睡之后,牠的精神化作了心蛊;牠的气血化作了力蛊;牠的毒液化作了毒蛊;他的肝脏化作了药蛊;牠的欲望化作了欲蛊;牠的眼睛化作了天蛊;牠的体液化作了尸蛊。

  这就是蛊族七个部落的由来,蛊族里还有一个传说,就是蛊神复苏之日,将收回牠的力量。

  蛊族没有人希望这位与神佛并列的上古异兽复苏。

  其中,天蛊代表着蛊神的眼睛,能观测天地万物,自然规律。因此天蛊部负责制定历法,蛊族根据天蛊部的指示,劳作耕种。

  此外,天蛊部还精通占卜、看相等秘术。

  天蛊婆婆说:“那定是福星高照之人,是个行善积德的好人吧。”

  三号算好人吗?大概吧……丽娜说:“可是……他的运气是捡银子,天天捡银子。”

  可是金莲道长说他那情况不是功德。

  “捡银子?这算哪门子的运气,小娃娃净瞎说。”天蛊部里,一位中年汉子大笑道。

  四周传来哄笑声,冲散了队伍里凝重严肃的气氛。

  这个力蛊部的小丫头真有趣。

  “闭嘴!”天蛊婆婆忽然呵斥一声,只见她脸色严肃,一把握住了丽娜的手,力道强的让丽娜微微皱眉。

  “小丫头,你那朋友在哪?快说,你快说啊……”天蛊婆婆急切追问。

  这……天蛊部的人面面相觑,想不明白一个小丫头的戏言,竟让天蛊婆婆如此激动。

  “阿爹,好像出什么事了。”莫桑垫脚眺望,看见了前方的异常,看见了天蛊婆婆抓住妹妹的手腕,大声喝问。

  力蛊部的首领沉稳的点点头,声音中气十足:“我去看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塑料父子情

  “天蛊婆婆,怎么了。”

  丽娜听见父亲的声音,扭头,看见魁梧高大,肌肉坚硬如岩石,面部轮廓刚硬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他的身高足有九尺,鹤立鸡群,比周围的蛊族人要高两个头,大臂比丽娜的腰肢要粗。(良心作者注:自北魏始,一尺长度在29.6—31.1cm之间)

  行走间鹰视狼顾,压迫感十足。

  身材佝偻的天蛊婆婆,与这位相比,就像是孩子。

  天蛊婆婆抬起头,微微颔首,很快把视线回到丽娜身上,颤声道:“丫头,你说啊,婆婆等着呢。”

  婆婆有些急……她这是怎么了,也想和三号的朋友一样天天捡银子么?丽娜因为天蛊婆婆的激烈反应,有些不适。

  天蛊婆婆不肯走了,大部队随之停下来。天蛊部的精英们,将目光投向丽娜。其他部落的人则交头接耳,还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天蛊婆婆扭头,对身后一位本部的后生说道:“去通知各部首领,稍作休整。来,丫头,我们到那边说话……龙图,你不许跟过来。”

  名字叫龙图的力蛊部首领顿住脚步,默然的看着闺女被天蛊婆婆带到远处。

  另外五部的首领汇聚过来,走到龙图身边,与他并肩眺望离开的一老一少。

  “龙图,怎么回事。”

  力蛊部首领摇头:“或许,你们该问天蛊部的人。”

  首领们准头看向身后。

  “丽娜就是跟婆婆说了句戏言,谁知道婆婆这般激动。”

  “说了什么?”

  “丽娜有个朋友,天天捡银子。”

  “……”

  ……

  天蛊婆婆举着火把,来到一棵树下,这里距离大部队已经很远了,只能看见后方微小的火光。

  弦月挂在天空,洒下洁白的辉芒,火光映照着天蛊婆婆皱纹横生的苍老面孔,她此时已经没有了焦躁和激动,平静了下来。

  “丫头,与婆婆好生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丽娜抿了抿嘴,说:“我近来结识了一位朋友,他说他有一位朋友,总是莫名其妙的捡钱,为此感到苦恼,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天蛊婆婆眯着眼,求证道:“怎么捡银子,捡多少?除了捡银子还有什么特殊?事无巨细,你跟我说清楚。”

  丽娜有些娇憨的挠了挠头,歉意道:“这个我就不知道啦,毕竟是朋友的朋友嘛,但听三……我那朋友说,好像只要捡银子就能过上温饱富足的生活。”

  丽娜出于好奇心,想着天蛊部能观测万物,知道很多很多事情,便随口问了一嘴。

  天天捡银子这种事,搁谁谁不好奇?

  “那个人在哪里?”

  三号在大奉京城,他的朋友应该也在那里……丽娜不太确定的说:“好像在大奉京城。”

  “大奉京城?!”天蛊婆婆猛吃了一惊,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应该的,在哪里都不可能在大奉京城……这没道理……”

  天蛊婆婆白眉紧皱,时而恍然,时而惊疑,表情变化不定。

  “婆婆,这都是怎么回事啊。”丽娜觉得自己是个顶聪明的婆娘,已经察觉出情况有异,如果只是捡钱这种小事,天蛊婆婆不会拉扯自己到僻静处说话。

  更不会表现的如此在意。

  但她觉得荒诞,大奉京城里发生的一件趣事,竟让天蛊婆婆如此严肃,如此在意。

  好比她无意中认识了个不错的朋友,结果发现是天蛊婆婆失散多年的孩子。

  “你的那个朋友,应该就是天天捡银子的人,而不是所谓的朋友的朋友。”天蛊婆婆看了眼单纯的傻姑娘。

  丽娜微微张开红润小嘴,浅蓝色的眸子凝滞。

  三号竟然骗她,没想到他是这种喜欢骗人的坏蛋,亏她还觉得三号是个侠肝义胆的读书人。

  部族里的老人不是说,读书人都是铁骨铮铮,刚直不阿的吗?

  天蛊婆婆轻叹一声,抬头看了看月轮,沉声道:“多年前,两个小偷出于某种目的,潜入大户人家,偷走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物品。那东西至今下落不明,偷东西的贼也再没有出现。

  “大户人家里,有的人知道东西被偷了,有的人至今还不知道此事。”

  丽娜眨了眨眼睛,“偷走了什么?”

  天蛊婆婆没有解释,重复着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

  很快,蛊族的百人精英团队来到了极渊,一个深不见底的大裂谷。

  裂谷中弥漫出毒障,催生出富含毒性的植被,以及各种毒虫猛兽。这是一个天然的蛊虫养殖场,为蛊族提供了源源不绝的“原材料”。

  丽娜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但都在外围捕捉蛊虫,从没有深入过。

  队伍沉默着前行,身上撒的驱虫粉末和辟毒丹让他们免疫了毒障和毒虫的骚扰。

  毒蛊部的族人在这里如鱼得水,容光焕发。

  顺着前人踩踏出来的小道,深入大裂谷,渐渐的,景物开始出现变化,黑褐色的土地上长满畸形的、奇形怪状的植物。

  茂密的枝叶和草丛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生活在这里的毒虫被这群不速之客惊动了。

  “啊……”突然,有人尖叫了起来,那是一名穿着布衣的汉子,他浑身皮肤发红……

  “女人,我要女人……”他大叫这扑倒身边的男同伴,死死抱住他。

  但因为隔着衣服,让他急的几乎失去理智。

  怪叫声四处响起,不停有人出现异状,有男人,也有女人,男人抱住了树,女人也抱住了树……

  丽娜知道,这些人是中了欲蛊的毒。

  蛊族的人丝毫不慌不乱,自觉退开,甚至笑着指指点点。

  欲蛊部的族人分散开来,救治中毒的各部族人。他们从布袋里取出黑色的,宛如蚂蟥的软体虫子,洒在中毒者的胸口、脖颈以及裤裆里。

  “蚂蟥”吸附在皮肤表面,口器刺入血管,疯狂吞食血液。

  不多时,这些蚂蟥一个个膨胀,心满意足的从皮肤表面脱落,中毒的族人症状立竿见影的好转。

  除了比较快的人会有身体被掏空的虚弱,持久的人几乎没受什么影响。

  越往裂谷深处走,遇到的蛊虫越多,且种类丰富。比如体壮如牛的大虫子;浑身艳丽缤纷的蝴蝶;长着十二只眼睛的蛇;行尸走肉的动物群;有着三个生殖器的雄性野狗等等。

  最后队伍在一处平地里停了下来,这里没有任何植物,只有凹凸嶙峋的石头。

  毒物弥漫中,丽娜看到了一座高大的石像,隐约是个男子,穿着宽松的衣袍,带着高高的冠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于腹部,微微低头,看着极渊的裂口。

  七位部族首领默契的上前,走向了石像。

  “莫桑,那人是谁呀。”丽娜拉扯一下哥哥的袖子。

  左脸有刀疤,气质桀骜不驯的莫桑沉声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你应该听过他的称号……”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敬重:“儒家圣人。”

  ……

  小院,烛光一点如豆。

  “我一直在搜寻恒远的下落,但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他还在城中,不知他在何处。”金莲道长盘坐在床榻,摇着头说。

  “您无法通过地书定位?”许七安记得,当初那位“九号”可是能通过地书锁定自己位置的,而且不需要太久。

  按理说,六号失踪至今,接近一旬,金莲道长本该已经找到他。

  “我猜六号,或者说地书被封印了。”

  ……啊?被封印的话该怎么办,这是在为难我胖虎啊。许七安有些懵。

  “除非我能近距离靠近,这一旬里,我徒步走遍了大半个外城,采用最愚蠢最最稳妥的方式搜寻。如果恒远的地书碎片距离我不到三十丈,我就能立刻感应到它,即使被封印。”金莲道长自信地笑道:

  “不用怀疑,这是天地至宝本就有的位格。”

  是逼格……许七安心说,同时也松口气。

  法子虽然蠢,但有效就好。最怕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有六号的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呵呵,你出面比我出面更好,我也需要打更人的力量。这里毕竟是京城,是打更人的地盘。”说到这里,金莲道长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魏渊对这个案子是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只是让我好好干活。”许七安摇头叹息。

  这时,他发现金莲道长的表情很古怪,因为他的表情是这样的:(﹁﹁)

  许七安嘴角一抽,郁闷道:“道长何故如此看我。”

  金莲道长说道:“魏渊恐怕想把你变成打更人的暗线吧,或者把你赶出京城。”

  ……许七安吃惊的瞪大眼睛。

  金莲道长似乎非常满意许七安的反应,含笑解释:“能把地书碎片交给你,说明他足够重视你。可是又不在案情上对你有任何指点。

  “这证明他巴不得你触怒元景帝,让你在京城待不下去。”

  许七安不服气,想为魏渊辩解,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因为魏渊很坦然,确实有透露过这方面的想法。

  “不对,魏渊是有些袖手旁观,但顶多是放任自流,不关心也不插手,凭我自己本事去办。”

  “你太小看魏渊了,此人以宦官之身执掌大权,以宦官之身统领数十万大军打赢山海关战役,连镇北王都被他压了一头。能力、手腕、心机都是当世一流。我敢肯定,就桑泊案而言,他知道的肯定比你多。”

  “……”许七安呆坐着半天没说话。

  果然是塑料父子情吗?

  金莲道长审视着他,“不过我想不通,魏渊为何逼着你离开京城?他并不缺鹰爪。”

  屋子里沉默半晌,金莲道长插完刀想溜,“还有什么事情吗。”

  “有!”许七安不放过薅羊毛的机会:“我想去平远伯府一趟,但那里守备森严,我有手段进去,却没有无声无息制服人的手段,想请道长帮忙。”

  “你想去找平远伯的嫡子。”金莲道长懂了。

  “恒远说过,师弟恒慧是被牙子拐走的,他不会无的放矢。既然现在找不到恒远,那就先尝试从平远伯这里寻找突破口。”许七安说。

  “可他已经死了。”

  “他还有嫡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干尸

  “以你现在的身份,为什么不主动上门询问?”金莲道长不解。

  “平远伯毕竟是世袭勋贵,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无法采取暴力。而且正常调查容易束手束脚,想要得到答案,光明和黑暗的手段得相辅相成。”许七安随口解释:

  “道门在元神领域是当之无愧的执牛耳者,让他乖乖‘配合’,说出一切能说的信息,应该能做到吧?”

  “……你倒是挺有经验的,这和你以前的人生、阅历不匹配。”金莲道长说着,轻轻颔首,给予肯定的答复。

  “有些车看着很新,其实公里数高的吓人。”许七安严肃道。

  “此话何解?”金莲道长皱眉。

  “我的意思是,你只看到了我的表面,而一个人的人生,永远比卷宗上的文字更加精彩纷呈。”许七安耸耸肩。

  “有道理。”金莲道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说道:“你放开心神,我俯身到你识海里。”

  “您又是元神出窍?”许七安戒备道。

  “呵呵,我的身体受了伤,实力大打折扣,而我的阴神完好无损,这能更好的发挥我的实力。

  “内城有宵禁,我无法堂而皇之跟你出去,普通铜锣我可以隐瞒,但若是被金锣看到,对你我都没好处。而且,京城卧虎藏龙,威胁不一定只来自打更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想把我的元神变成自己的形状,也太过分了吧……而且,咱们也还没这么熟……许七安为难的皱眉。

  尽管对金莲道长还算信赖,但还没到任由对方元神侵入识海的程度。

  而且,他不保证金莲道长会不会窥见自己一些秘密,比如前世的记忆,比如浮香花魁浑圆雪白的臀儿。

  金莲道长摇摇头:“那如何是好?”

  这时,一声凄厉的猫叫声从屋脊传来,许七安顿时露出笑容,指了指头顶:“委屈道长了。”

  “……”

  ……

  换上打更人的差服,许七安光明正大的离开小院,沿途遇到御刀卫,看见他身上的差服,连询问懒得问,只是会奇怪这位打更人为何肩膀站着一只黑猫。

  唯独在遇到打更人同僚时,许七安会被拦下,但只要掏出金牌,说一声奉旨查案,便能解决一切问题。

  许七安没有刻意赶路,但以他如今的脚程,仅用了一个小时就来到平远伯府附近。

  四处张望,确定周遭无人,他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撕下“魔法书”中的一页,上面记录着一叶障目的手段。

  “嗤……”

  气机引燃纸张,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许七安和黑猫。

  儒家的言出法随……黑猫橙黄色的瞳孔凝视着这一幕,金莲道长忽然想到了很多细节。

  难怪三号要把自己塑造成云鹿书院的学子,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堂弟是书院学子,他本人似乎也和书院有莫大的关系。

  要不然,怎么会拥有刻录法术的书籍。

  金莲道长直接排除了堂弟赠送这个选项,首先,普通的学子不可能得到大儒如此厚待。

  其次,对于学子来说这种至宝怎么可能轻易赠人。恐怕连使用都不舍得。

  ……云鹿书院的读书人向来看不起武夫,为何会赠送他这等宝物。金莲道长思考着这个问题的同时,看见许七安从地书碎片里拽出一件斗篷,罩住了自己。

  你为何如此熟练……黑猫摇了摇头。

  “行动之前,想起了两件琐事,想请教一下道长。”脸庞笼罩在斗篷里的许七安,忽然开口。

  “说!”黑猫震荡空气,口吐人言。

  “灵龙是否只亲近皇室成员?”

  “理论上是这样。”

  “理论?”

  “灵龙喜食紫气,而不是喜欢皇室成员。”黑猫解释道。

  ……许七安沉吟着点头:“还有一事,今日我去皇城查案,听说灵龙莫名发狂,众侍卫合力都制不住它,险些伤了临安公主。”

  黑猫许久没有说话。

  “道长?”

  黑猫警惕的四下张望,传出金莲道长凝重的声音:“桑泊底下的封印物,进城了……”

  “何以见得?”

  “灵龙天生掌握望气术,且非一般的练气术能比拟,它能感应到一般人感应不到的东西。”

  难怪褚采薇的望气术看不到异常,她学艺不精啊……这就是灵龙为什么要跪舔我的原因?它能看到我身上古怪的运气……这么说,监正也能看到?

  许七安为这个猜测而感到心惊。

  桑泊的封印物进城了……灵龙感觉到了威胁,所以狂性大发,一心逃离皇城……明天想个办法把这件事透露给魏渊。

  结束掉谈话,许七安贴着一座座院墙,摸到了平远伯府的后院墙外,纵身翻越围墙。

  落地后谨慎的左顾右盼,确认刚才的衣袂破空声没有惊扰到府中的高手。

  平远伯府面积广阔,按照居住习惯,主人一般住在东边最大的院子里。

  许七安接着一叶障目的法术,躲过了几批巡守的府中侍卫,来到了东边最大的院子。

  刚踏入院子,耳廓一动,他听到了一声声高亢的,不加掩饰的呻吟。以及男人沉重的喘息。

  ……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许七安嘴上骂着,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他摸到窗户底下,指头凝聚气机,捅破柔韧性很高的窗纸,透过小小的孔洞看进去。

  这个孔洞正好对着主卧,床上的两人运动直观的落入许七安眼里,但因为有薄薄的床幔遮挡,他只看到锦被起起伏伏。

  “噗……”

  这时,头顶传来轻微的响声,那是猫的利爪刺破窗纸的声音。

  许七安抬了抬头,看见黑猫后腿站在自己头顶,两只前爪抵在窗户,脸贴着孔洞,看的聚精会神。

  道长你也好这一口啊……许七安嘴角抽搐两下。

  “他应该就是平远伯的嫡子,直接冲进去吧。”许七安提议。

  “等结束后我们再进去,那个时候,是男人最松懈的时候。”金莲道长否决了许七安的建议。

  不,道长,你会后悔的,你根本不知道武夫的可怕,毕竟我们是菿奣的强者……许七安心里吐槽。

  过了两炷香时间……

  金莲道长低头看了眼许七安:“好吧,我承认你是对的。”

  啧啧,也就这样,想当初我第一次睡浮香,可是坚持到半夜的……许七安颇为愉快的想着,刚要绕到前门,潜入屋中,以雷霆手段制服对方。

  可就在这时,许七安忽然泛起毛骨悚然的感觉,鸡皮疙瘩凸起,背后仿佛有血色荆棘,刺穿他的血肉。

  莫名的恐惧充斥脑海。

  “有什么东西来了……”金莲道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刚说完,许七安就听见远处传来护卫的喊声:“什么人,敢擅闯平远伯府……啊……”

  话说到一半,变成了惨叫。

  紧接着,气机爆炸的波动荡开,惨叫声此起彼伏,很快又陷入死寂。

  已经进入贤者时间的平远伯嫡子,听到了动静,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迅速从床上跳起,摘下挂在墙上的剑,脸色难看的冲出了屋子。

  一道裹着黑袍的人出现在院子里,他的面目藏在兜帽里,他散发出的气息让许七安双腿打颤,只想逃跑。

  黑猫弓起背脊,浑身长毛炸开,竖立的瞳孔迅速收缩,它的异常也一定程度代表了金莲道长此刻的情绪。

  “你是什么人?”平远伯嫡子颤声开口。

  他的双腿,他的手臂,他的面部肌肉……控制不住的颤抖着,痉挛着。

  “讨债的。”嘶哑的声音从兜帽里传出,黑袍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五官颇为俊美。

  他有一双幽黑的眼睛,瞳孔仿佛占据了整个眼眶,没有眼白。

  许七安并不认识他,牢牢记住对方的模样,猜测对方的身份。

  “是你,是你……”平远伯嫡子尖叫起来,无比的恐惧:“你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你死的……”

  “我死了,但又从地狱里爬出来了。”披黑袍的男子声音嘶哑,他抬起了右手,那双手仿佛来自魔鬼,通体血红,一根根青筋暴突,看到这双手的刹那,许七安心里的恐惧随之爆炸。

  呼……血红色的手掌鼓起一团气旋,将平远伯的嫡子吸入掌心。

  “救,救命……来人,来人啊……”

  平远伯嫡子双腿乱蹬,突然,他血肉干瘪了下去,顷刻间化作了一团干尸。

  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下一刻便失去了性命。

  干尸?!许七安脑海里仿佛有闪电劈过。

  黑袍男子狞笑一声,泄愤似的运转气机,砰……干尸炸成齑粉。

  杀完人,黑袍男人扭头,阴冷的目光看向许七安藏身之处。

  他朝着窗户底下张开了掌心,呼……滚滚气旋再现。

  草……许七安双脚扎根在地,身子后仰,一点点的被靠近对方,靠近深渊般吞噬人命的掌心。

  许七安伸手进怀里,捏出褚采薇赠的大力丸,用力捏碎瓷瓶,把所有药丸塞进嘴里。

  接着,他按住了黑金长刀的刀柄,沉淀了所有情绪。

  锵!

  黑夜中,暗金色的刀光一闪,叮,鲜红的手臂溅起一串刺目的火星。

  许七安右手虎口崩裂,握刀的右臂肌肉痉挛。

  这是我一刀斩不断的敌人……而面对这样的敌人,秘籍给出的剑意不是再斩一刀,是逃跑。

  “跑!”

  黑猫震荡空气,口吐人言,同时一跃而起,扑向了黑袍男子。

  气机震荡中,黑猫的身躯在半空中分崩离析,金莲道长元神凸显,撞向黑袍男人。

  道长,保重啊……许七安没有再看,趁机挣脱了气旋的拉扯,三两步跃上屋脊,翻墙逃离。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真相

  一路狂奔,不敢回头,在屋脊上反复横跳,第一次直面高品强者的许七安,心中还萦绕着浓烈的恐惧。

  如果没有金莲道长舍身救他,下一个回合他必死无疑,根本没时间施展“魔法书”中的法术。

  而就算有金莲道长相助,魔法书里的法术多半也无法与对方抗衡。

  那种锥心刺骨的恐惧,是许七安从未感受过的。

  “什么人?”

  两名站在屋顶瞭望的打更人注意到了穿戴黑袍的许七安,一人抽出制式长刀,一人摘下了铜锣。

  “是我。”许七安摘下兜帽,掏出金牌。

  “许大人……”

  许七安如今是打更人衙门的风云人物,先是两位金锣为他“争风吃醋”,随后又闹出刀斩朱银锣的纠纷。

  衙门里没人不认识他。

  许七安收回金牌,剧烈咳嗽了几声,喉咙深处传来腥味,沉声道:“平远伯府遇刺客袭击,本官奉旨查案,与刺客撞个正着。

  “刺客凶险,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赶紧示警!”

  平远伯府又闹刺客了……两名铜锣相视一眼,旋即注意到许七安鲜血淋漓的虎口,以及微微发抖的手臂。

  他们脸色严肃的从腰间皮囊里摸出一根婴儿小臂粗的铜管,手指在引信轻轻一捻,气机引燃。

  咻……

  一道暗红色火线尖啸着升空,在高空炸开。

  见状,许七安如释重负:“我先回去养伤,你们在此等待支援,若是遇到穿黑袍的人……不包括我,记得一定要躲避。”

  “是。”

  这时,许七安看见远处的屋脊伫立着一只橘猫,幽深的瞳孔望着他。

  ……道长你哪来的猫啊,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许七安再次吐出一口气,在屋脊上不停起跃,橘猫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

  “道长,我刚才完全失去了战斗的念头。”停在一处寂静的巷子里,许七安愧疚道。

  他相信以金莲道长的心机城府,如果没有把握,溜的肯定比他还快。

  橘猫口吐人言,语气透着疲惫:“普通人见到大虫,逃跑是本能的反应,而你与他之间的差距,比猫和大虫的差距还要大。”

  道长,你这么比喻真的好吗……许七安看了眼橘猫。

  “没猜错的话,他就是被镇压在桑泊的封印物。”许七安边说着,边取出金疮药和纱布,给自己包扎虎口。

  因为嗑了太多大力丸的缘故,缓解了《天地一刀斩》之后的虚弱,没有那种身体被掏空的强烈疲惫感。

  “何以见得?”金莲道长震惊道。

  “当日永镇山河庙爆炸,巡视周边的三百名禁军全部身亡,死状如出一辙,变成了干尸。”许七安沉声道。

  金莲道长恍然,沉默片刻,道:“那你猜错了,桑泊底下封印着的,不是初代监正。”

  ……如果是初代监正,不会去杀一个小人物,平远伯嫡子死前极为惊恐,似乎认得黑袍男子……除非杀死禁军的是潜入桑泊炸毁永镇山河庙的人,但这个可能早已被否定,不可能有高手能潜入桑泊……许七安叹息道:

  “我知道,并且,我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只是还需要验证。”

  橘猫微微颔首,道:“我阴神遭受重创,极大可能要跌境了,我需要你帮贫道一个忙。”

  “道长请说。”许七安正愁怎么回报救命之恩。

  “替贫道找洛玉衡,求一枚聚元丹。”橘猫口吐人言。

  “洛玉衡?”许七安茫然反问。

  “人宗道首,勉强算是贫道的师妹。”金莲道长说。

  道长你在地宗辈分还挺高啊……堂堂人宗道首是你师妹……美熟女道姑?许七安有些为难:“有什么信物吗?”

  “把地书给她看便成,”橘猫露出了人性化的苦笑:“至于能不能取来,看她心情吧。”

  看她心情?许七安一脸呆滞。

  “人宗与天宗势如水火,地宗与两宗的关系不算紧张,但也谈不上多好。”橘猫解释道。

  你们道门也太淦了……相爱相杀的一家人么。许七安点点头:“我明日便去试试。”

  橘猫“嗯”了一声:“我明日再来找你。”

  ……

  姜律中脸色阴沉的蹲在院子,手中捏着一块细小的碎肉,肉质很干,就像风干的腊肉被磨成了粉。

  地上铺着一层浅浅的褐色的粉末。

  数十名铜锣把平远伯府团团围住,七八位银锣协同调查,当他们赶来时,平远伯府被灭门了,平远伯的家眷包括府中下人,无一生还。

  尸体死状一致,像是风干了多年的腊肉。

  姜律中心里一万头羊驼狂奔,平远伯被杀时,也是他值守。

  “姜金锣,屋里还有一个生还者。”一位银锣从屋里出来,高声道。

  姜律中沉着脸,买过门槛,进了屋子,目光一扫,锁定抱着棉被,露出雪白香肩,神色惊恐的女人。

  她容貌美艳,但略显轻浮放荡,正用恐惧的目光看着打更人们。

  “你是谁?”姜律中沉声道。

  “我,我是平远伯的妾室。”女人颤声道。

  “你有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姜律中再问。

  女人早已从唤醒她的银锣口中得知了经过,这也是她惶惶不可终日的原因,既为自身命运担忧,又因苟活而庆幸。

  女人摇了摇头,乖顺地说道:“我当时正与大郎欢好,事后便沉沉睡去……”

  姜律中审视着她,子承父业的情况在妾室身上同样普遍,当朝达官显贵纳妾频繁,年岁相差极大,一旦父亲死去,这些妾室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丫鬟一样干活,要么依附新的继承人。

  当然,这种事摆在台面上,肯定要斥责的。

  只是没人会去较真,不提倡也懒得计较。

  “让她穿上衣服,带回打更人衙门。”姜律中说完,走出了屋子。

  “姜金锣,没有找到平远伯嫡子的尸体。”一位银锣匆匆禀告。

  姜律中看了眼院子里褐色的粉末,目光深沉:“不用找了。”

  “大人,外窗这里有情况。”

  姜律中闻声,来到正对着卧房的窗户边,看见窗纸被捅破了两个孔洞,恰好能看到卧房的情况。

  他低头扫了一眼,看见地面犁出两行浅浅的痕迹。

  “除了凶手之外,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姜律中沉吟许久,问道:“是谁先发现平远伯府异常的。”

  “两位值守的铜锣。”

  “喊他们过来。”

  很快,两名铜锣被带了过来。

  姜律中问道:“你们发现状况时,附近有什么可疑人物?”

  两位铜锣对视一眼:“没有发现可疑人物,案子也不是我们发现的。”

  姜律中一愣,忙问:“不是你们发现的……谁?”

  “是铜锣许七安。”

  许七安……姜律中眸子里神采一闪。

  ……

  回到小院的许七安衣服都没脱,倒头就睡,三个小时后自然醒转,盘膝打坐,吐纳练气。

  搬运两周天,他神采奕奕的睁开眼,除了脸色略有苍白,各方面状态都还不错。

  他离开小院,骑马直奔城门口。

  这个时候,距离开城门还有半个时辰,外城不实行宵禁,城门禁止也很宽松,许七安凭着金牌,命令守城的将士开门。

  一个时辰不到,他赶到了青龙寺,恰是和尚们起床做早课的时间,晨钟悠悠回荡在天地间。

  栓好马匹,顺着石阶来到青龙寺,许七安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盘树方丈去西域了?”

  还是那个圆润的恒清监院,面无表情道:“施主那天离开后,方丈便走了,贫僧这回是真不知道原因。”

  ……你对我有多大的心理阴影?许七安咧嘴笑了笑。

  盘树方丈说过青龙寺的职责是盯着桑泊底下的封印物,那天他就表露过西行的打算。

  不知道老和尚会不会在途中顺手收一只猴子当徒弟,那一定很有意思,嘿嘿。

  “本官要麻烦大师一件事。”许七安语气亲和。

  恒清监院警惕的盯着他。

  “我要看恒慧的画像,如果寺中没有,请立刻寻人去画。”许七安提出自己的要求。

  恒清松了口气,说一声稍等片刻。

  一盏茶的功夫,他握着一幅画卷出来,递给许七安。

  后者接过,徐徐展开,画卷里是一个穿青色纳衣的和尚,五官俊秀,眉眼精神,是个皮相极好的男子。

  果然是他……许七安确认了昨夜那个黑袍男子就是恒慧和尚。

  尽管气质大变,但五官依稀还是原来的样子。

  青龙寺的恒慧和尚本身就可能涉及到桑泊案,六号恒远又信誓旦旦的说师弟是被牙子拐走的。

  再根据昨夜平远伯嫡子与黑袍男子的对话,许七安心里顿时有了猜测,迫不及待想要验证。

  若非昨夜状态糟糕,急需休息,他当时就选择连夜出城。

  “真的是恒慧,特么真的是恒慧……怎么会是他呢,他和桑泊底下的封印物有何干系?”

  “这样看来,就不是初代监正了啊,难怪现任监正一点都不急,还装病。”

  “可是,不是初代监正,又会是什么呢?我能想到的可能就是封印物在恒慧身上。”

  “区区一个和尚,不可能谋划这起惊天大案,他背后还有人。镇北王?”

  许七安思虑深重的离开了青龙寺。

  回到京城,回到打更人衙门,他目标明确的直奔浩气楼,要把这个真相告诉魏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女子国师

  许铃音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今天早上,脑子还在睡觉,身体自己起来摇醒了照顾她的丫鬟。

  然后闭着眼睛在丫鬟的服侍下穿衣、洗脸、刷牙,再然后被牵着去了前厅。

  闻到米粥和肉包的香味,许铃音一下子睁开眼,开心的发现自己睡着睡着,就睡到餐桌上了。

  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前厅只有许二叔坐在桌边吃早饭。

  婶婶和许玲月都遭遇了棉被的封印。

  “大哥呢?”许铃音左顾右盼,这个时候,贪吃的大哥应该早就坐在桌边,觊觎着她的肉包包。

  “甭管他。”许二叔说。

  “大哥的肉包包归我了。”许铃音的小脸绽放纯真的笑容。

  她刚说完,抽了抽鼻子,“好香。”

  “香就快吃。”许二叔催促。

  “不是这里的香……”许铃音仰着脸,认真的对父亲说。

  许二叔听不懂,不过很快,他看见穿黄裙子的鹅蛋脸姑娘进来了,杏眼扫一遍厅内:“许宁宴呢?”

  “在睡觉吧。”许二叔心说这姑娘怎么不请自来。

  “不在,”褚采薇摇摇头:“我就是从他院子里过来的。”

  说完,她看见胖乎乎的小丫头,深深的被自己怀里的早食吸引了。

  褚采薇今天买了驴肉火烧、油炸鱼丸、水晶糕、酱猪蹄子,打包揣怀里,边吃边赶路。

  她找许七安有急事。

  “你想吃吗?”看着那双水汪汪的,充满纯真的眼睛,褚采薇又心软了。

  许铃音用力点头。

  “那姐姐分你一点。”褚采薇说。

  “咳咳……”许二叔瞪一眼贪吃的幼女,语重心长道:“铃音,姐姐是客人,要等她吃完你再吃。”

  “好的。”只要有吃的,许铃音非常好商量。

  “真懂事。”褚采薇摸了摸她的脑瓜,一边想着昨晚的事,一边解决温饱。

  几分钟后……她诧异的发现,自己带来的,足足有三四斤的早食,竟然都不见了。

  小丫头趁我不注意偷吃了?她狐疑的看向站在一旁,脑袋还没桌子高的许铃音。

  许铃音眼里含着一包泪,泫然欲泣:“姐姐你是消遣我吗?”

  “……”

  许二叔感觉自己看到了长大后的许铃音。

  ……

  浩气楼,魏渊听完姜律中的报告,点点头:“知道了,让你抓捕的牙子组织,可有进展?”

  “一直在暗中调查,没有惊动任何衙门和势力,平远伯死后,他们开始蛰伏,但因为没有受到打压,暂时还没都留在京城,随时可以收网。”姜律中道。

  “这么看来,平远伯嫡子继承了牙子组织。”魏渊轻笑一声,有着实施尽在掌握的淡然,吩咐道:

  “趁着他们还不知道平远伯嫡子被杀,收网吧。”

  姜律中抱拳领命,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

  “平远伯嫡子被杀时,许七安也在场,我虽不知道他为何潜入平远伯府,但他应该是见过凶手的。”姜律中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这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一名黑衣吏员上来,与守在楼梯口的同僚耳语几句。

  守楼梯口的吏员当即进了茶室,躬身道:“魏公,铜锣许七安求见。”

  魏渊笑了一下,“正好,传他上来。”

  吏员领命下楼,很快,一身打更人差服的许七安登上七楼,看了眼姜律中,抱拳道:“见过魏公。”

  “姜金锣说,你昨晚去了平远伯府?”魏渊面带微笑,声音温和,丝毫没有质问的口气。

  “卑职是去查案的,桑泊案。”许七安坦然回答。

  姜律中愣了愣,眉头紧皱,他怀疑许七安在说谎,平远伯早在桑泊案之前就死了,除了一个牙子组织,根本没有线索证明平远伯和桑泊案有牵扯。

  “查到什么了?”魏渊眯了眯眼。

  许七安没有回答,目光在姜律中身上略有停顿。

  “姜金锣先下去吧。”魏渊习惯了这个小铜锣屏退左右的要求。

  姜律中深深看一眼许七安,郁闷的离开。

  等脚步声彻底听不见,考虑到高品武夫的耳力,许七安又等了许久,这才说道:

  “魏公,我确实见到了昨晚的袭击者,也确认了他的身份。”

  魏渊举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见情绪地问道:“是什么人?”

  “青龙寺的恒慧和尚,也就是盗走青龙寺法器,与平阳郡主私奔的那个和尚。”许七安不做隐瞒,继续说道:

  “我怀疑他身上有桑泊的封印物。”

  魏渊看他一眼:“何以见得?”

  许七安道:“平远伯嫡子的死状,与当日阵亡的禁军如出一辙。”

  魏渊笑道:“你做的很好,这是非常有用的线索。”

  “那卑职先行告退。”知道魏爸爸一心想“包养”自己,许七安已经不强求他帮忙了。

  有些老板就是这样,瞅见公司里来了漂亮妹子,就想着暗中包养,让她以后别来上班。

  那种贴身的女秘书其实不安全,因为风言风语太多。

  对于这种行为许七安是抗拒的,我只想在衙门安静的上班。

  下楼时,许七安看见一名吏员匆忙的狂奔上楼。

  出了浩气楼,他看见守在楼下的姜律中,老姜迎上来,皱眉道:“怎么回事?”

  许七安心里一动,抱拳道:“平远伯的案子是姜金锣在办?”

  姜律中顿时有些郁闷:“老子儿子,都是本官处理。”

  “实不相瞒,平远伯与桑泊案有牵扯……”许七安当即把恒慧和尚的事情告之姜律中,听的这位金锣双眼放光。

  “姜金锣,咱们应该协手处理此事,这样,你非但破了平远伯的案子,同时还参与了桑泊案……”许七安一脸诚恳的说:

  “而这件案子,我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有功劳一起赚嘛。”

  姜律中微微颔首:“此言极是。”

  许七安由衷的笑起来,一个高品武夫的大手忽悠到阵营了,魏渊不帮我,我自己找帮手。

  两人说着说着,看见一身青衣的魏渊走下楼,看到两人还杵在门口,便道:“律中,随我进宫一趟。”

  “是!”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许七安摸了摸下巴,应该是平远伯嫡子被杀的事情,让元景帝震怒了。

  ……

  许七安离开衙门,骑马往皇城方向行去,速度不快,因为他要抽空整理一下思路。

  “也许我的假设是错误的,幕后主使根本不是镇北王。镇北王试图谋反,因此伙同北方妖族和东北巫神教,炸毁了桑泊封印,放出了初代监正,企图让京城大乱……

  “但是现在,被封印的是不是初代监正,我已经产生动摇。另外,如果镇北王是幕后主使的话,恒慧和尚这条线就说不通了。

  “恒慧和尚牵扯到的是文官集团和勋贵集团的利益纠纷……这个锅甩到镇北王头上似乎有些牵强……

  “为今之计是找到恒慧,抓住他,一切谜题便能解开。而要抓住恒慧,找到六号是关键。六号是恒慧的师兄,后者应该不至于杀人灭口。”

  皇城的轮廓出现在视线里,许七安耳廓一动,身后有人喊他名字。

  “许宁宴……”

  回头望去,是穿鹅黄色长裙的鹅蛋脸美人,眼睛特别大,明亮有神,给人活泼可爱的直观印象。

  “我今早去许府找你,你不在,刚去了打更人衙门,你还是不在。宋廷风说你可能去教坊司找浮香鬼混了。”褚采薇拍马追上,与他并肩,一叠声的抱怨。

  “他这是在污蔑我的人品。”许七安严肃道:“教坊司那种地方,我从来不去的……呐呐,你别用望气术,虽然我是正人君子,但并不希望被人用望气术盯着。”

  褚采薇歪着头,说道:“他们说浮香是你的相好。”

  “不是。”

  “真不是?”

  “嗯,浮香是我刚交的朋友,并不是相好。”许七安诚恳的回答,不做一丝一毫欺骗。

  褚采薇“哦”了一声,说回正题:“司天监观测到魔气了,与桑泊案被炸当天一模一样,我特意来通知你。”

  “此事我已知晓,险些是死在对方手里。”其中涉及到金莲道长,许七安不愿多说,转移话题:“你那个大力丸还有吗?”

  “改日吧,我没带在身上。”

  “我不要改日,我要今日。”

  “行吧,我黄昏前去你府上。”

  褚采薇是来找长公主的,她虽然被安排了协助许七安破案的任务,但许七安不想用她。

  不是说褚采薇没有作用,而是恒慧和尚身上有屏蔽气息的法器,司天监的望气术被克制的死死的。

  索性就不绑在身边了,任由她去长公主府、酒楼风流快活。

  两人在皇城门口分别,拥有金牌的许七安在皇城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传说中的灵宝观。

  这是一座非常气派的道观,红墙黑瓦,大门高阔。

  门口杵着两位小道童,审视着骑马靠过来的许七安。

  “在下许七安,打更人衙门当差,奉陛下口谕彻查桑泊案,想求见国师,望两位道爷通传。”许七安主动开口,并亮出金牌。

  两位道童露出郑重之色,作揖道:“大人稍等。”

  左侧那位道童快步进了观里,许七安等了十几分钟,道童去而复返,摇头道:

  “道首在练功,不见外人,大人请回吧。”

  不见……看来皇帝的金牌确实不管用,只能暴露地书的存在了……许七安接着说道:“两位道爷再帮我带句话……”

  右侧的道童一丝不苟的打断:“不见就是不见,你便是说破嘴皮子,道首也不会见你。”

  许七安无声的吐出一口气,翻身下马,左顾右盼片刻,从怀里摸出两锭准备好的金子。

  此时无声胜有声。

  道童又进去了。

  “哎,回来,话还没说呢……”许七安把他喊回来,附耳说了一句。

  道童进去后,十几分钟后便返回,面带热情笑容:“大人,道首有请。”

  第一百三十七章 誉王

  许七安跟着道童,穿过前殿,穿过广场,穿过一座座阁楼和花园,来到了灵宝观的最深处。

  这是一片幽静的小苑,花草树木早已凋零,假山凉亭耸立,有一片碧波荡漾的池塘。

  一位容貌倾国倾城的道姑盘坐在池水之上,身穿太极袍,头戴莲花冠,眉心一点艳红朱砂,既清丽出尘,又妖艳魅惑。

  她脸蛋素白,宛如冰晶雕琢不见瑕疵,鼻子线条又挺又美,唇瓣丰润,闭着眼睛时,交错的睫毛浓密如刷。

  许七安进了苑就在盯着她看,一路走一路看,愣是看不出她的年纪。

  感觉像是刚刚30的轻熟女,又感觉是熟的滴出蜜汁的美妇人,或者你再仔细看,还能从她身上看到纯情妖冶杂糅在一起的魅力。

  “我竟然会生出一种‘得想办法把这个女人娶回家’的感觉,是我太久不近女色了,还是人宗有特殊的修行法门……魅惑?”

  许七安念头闪烁,表面不动声色。

  “是金莲让你来找我的?”洛玉衡睁开美眸,瞳孔与眼白的比例恰到好处,一双很灵秀的眼睛。

  “正是,金莲道长阴神受了重创,肉身也有伤,托我过来求一粒聚元丹。”

  换成平时,许七安会说“求两粒”,然后自己拿回扣昧下一粒。

  但他不熟悉洛玉衡这位人宗道首,为报答金莲道长的救命之恩,规规矩矩的实话实说就行。

  在这种大佬面前,千万不能自我感觉良好,凸显个性,那样只会翻车。

  “你是天地会的成员,手持几号地书?”洛玉衡的嗓音很好听,有质感,有磁性,让许七安想起了上辈子的声优。

  “三号。”许七安回答。

  洛玉衡点点头,美眸凝视,久久不语。突然,她轻咦了一声,脸上闪过困惑之色。

  “你的命数很奇怪……生辰八字告诉我。”绝色道姑问。

  清风拂来,垂在水面的道袍下摆舞动,许七安这个角度,能隐约看见丰盈的臀部曲线。

  她也能看穿我的异常?许七安当即报了生辰八字。

  洛玉衡的纤纤玉手伸出袖子,晶莹的玉指掐动,算了片刻,柳眉紧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解释的问题。

  许七安有些紧张,有些期待地问道:“国师,如何?”

  “申猴!”她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申猴……呸呸呸,她说的是我生辰八字暗合的形象代表,就像前世的星座……许七安发现自己心里的邪念蠢蠢欲动。

  这个女人总是让我不自觉的想起36D的姐姐;妈妈的朋友;善良的小姨……这肯定不是我有问题,而是她污染了我的心灵……是人宗独有的特点?嗯,回头问问金莲道长。

  洛玉衡摇了摇头,质感十足的声音说道:“平平无奇。”

  她不愿再多说,从袖中拿出一枚瓷瓶,屈指轻弹,瓷瓶飘到许七安面前。

  “谢国师!”许七安接过瓷瓶,作揖道谢。

  她也看不穿我的具体情况,只是像金莲道长那样,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而已……许七安不再留恋,告辞离开。

  ……

  马车驶入皇城,停在宫城口,驾车的姜律中跳下马车,取出木梯迎着魏渊下来。

  除了皇室成员,臣子不得在宫城里驾车、骑马。

  魏渊带着姜律中进了宫城,临近御书房时,迎面走来刘公公。

  “魏公你可来了。”刘公公一叠声的抱怨:“陛下派我在此恭候您,赶紧去吧,陛下在御书房大发雷霆呢。”

  魏渊沉稳的点头,他仿佛天塌下来都波澜不惊的气场,并没有因为刘公公的话受到影响。

  “几个老东西刚才在陛下面前弹劾您……哎,您自己看着办吧,总之小心为上。”

  刘公公和魏渊是一个阵营的,魏渊是整个宦官集团的精神领袖。任何朝廷大臣想在皇宫里安插眼线,千难万难,但魏渊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

  魏渊来到御书房门口,听见里头传来元景帝破口大骂的声音:“废物,全是废物。桑泊案到现在还没破,你俩掌握的线索竟没一个小小铜锣多,朝廷养你们两人有何用?朕要你们何用!”

  御书房里,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以及府尹陈汉光,三人并肩站在中间,低头聆听元景帝的训斥。

  除三人外,当朝首辅、各部尚书、几名勋贵,眼观鼻鼻观心的分列两侧。

  平远伯府的灭门案,今日传遍朝野上下,王公贵族们陷入了莫名的惶恐中,一边上书弹劾魏渊,严查凶手。一边暗中加强府中护卫力量。

  一时间人心惶惶,有人说是妖族强者入侵京城,肆意杀害朝廷重臣,祸乱朝纲。

  有人说是佛门在暗中捣乱,目的是传教中原,逼迫大奉王朝屈服。

  “陛下,监正为何在此时生病?”

  “呵,生病?分明是袖手旁观。”

  “昨夜为何让凶徒逃脱,打更人渎职,陛下一定要严惩魏渊。”

  几位大臣们纷纷谏言。

  魏渊在一片议论声里,进入御书房。

  “魏渊!”元景帝一见他进来,抓起一叠案牍就砸过来,纸页哗啦啦作响中,他怒喝道:

  “三天,三天内你要是查不出凶手,朕就革了你的职。”

  魏渊轻巧的避开,慢条斯理的捡起散落一地的案牍文书,叹息道:“陛下何必动怒,修道乃修心,莫要乱了心境。”

  元景帝冷哼一声。

  刑部尚书沉声道:“陛下,打更人接连两次放任凶手逃离,臣怀疑魏渊勾结外族,包藏祸心,请陛下严查。”

  元景帝不答,望着低头不语的陈汉光,“陈府尹觉得呢?”

  府尹虽是四品,但管辖这京城周边二十四县,权力之大,不比这些六部尚书弱势。

  陈汉光是老油条,秉着两边都不得罪的理念,道:“桑泊案还没结束,现在又闹出平远伯府灭门案,陛下莫要动怒,需心有静气。臣觉得应该听听魏公怎么说。”

  直接把皮球踢开了。

  元景帝冷冷的看着魏渊。

  “陛下,平远伯案与桑泊案是同一个案件。”魏渊道。

  御书房内,包括元景帝在内,所有人脸色微微一变。

  魏渊不看众人脸色,垂头望着地面,朗声道:“微臣已经查出平远伯灭门案的凶手是谁了。”

  “是谁?”有人下意识的抢话,是兵部尚书张奉。

  魏渊扫了他一眼,不答,而是对元景帝说:“请陛下屏退左右。”

  说这句话的时候,魏渊没来由的想起了许七安。

  元景帝深深看了眼魏渊,瞳光锐利的扫过众臣:“众卿且退下。”

  众人脸色古怪的作揖,退出了御书房。

  魏渊在书房待了半个时辰,没有人知道他与元景帝说了什么。

  ……

  “魏公,魏公……”

  在刘公公的陪同下,魏渊方甫踏出御书房,没走几步,听见有人喊他。

  侧头看去,穿绯红官袍,面容清瘦的兵部尚书张奉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容:

  “魏公啊,不知道平远伯府灭门案的凶手是何方妖孽?”

  魏渊摇头:“张尚书,此案涉及桑泊,不便透露,等真相大白之后,尚书大人自然会知晓。”

  他拱手作揖,然后大步离开。

  张尚书碰了个软钉子,不见恼怒,笑容满面道:“魏公慢走啊。”

  魏渊走后,等候在御书房的大佬们缓步过来,“刘公公,魏渊与陛下说了些什么?”

  “各位大人别为难咱家了。”刘公公连连摆手。

  “刘公公挑一些能说的说便是。”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那是当朝首辅在说话。

  刘公公略作犹豫,点点头,环顾诸位大臣,小声道:“这案子啊,是打更人衙门的铜锣许七安在办,魏公里头说的话,都是打他那儿来的。”

  许七安?!

  众大臣面面相觑。

  ……

  离开灵宝观的许七安,脑海里时不时闪过国师的倾城容颜,心说修道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啊,玉雕的美人似的,愣是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瑕疵。

  好歹冒几颗痘痘嘛。

  地宗道首是二品,人宗道首想必不会差吧……二品的话,说仙子也不为过了。

  胯下小母马哒哒哒的走着,路过一处器械库,许七安向守卫要到了誉亲王府的位置。

  “桑泊案的侦查思路要变一变,先不查镇北王了,我有预感,只要查清楚恒慧和平阳郡主的事,查出这对苦逼情侣和平远伯府之间的恩恩怨怨,桑泊案或许就能破了。”

  “不需要半个月,我感觉就这几天了……也许会更快。

  “金莲道长晚上会来找我,我要记得向他问问人宗道首是什么情况,明明是个坤道,却有着魔性般的魅力。”

  许七安夹了夹马腹,催促马儿赶紧跑起来。

  誉亲王府。

  许七安勒住马缰,在守卫们戒备的目光中,亮出金牌,表明身份:“本官是陛下钦点的桑泊案主办官,有事求见誉王,劳烦替我通传。”

  侍卫见到腰牌,收起了轻慢之心,匆匆进府。

  不多时,侍卫返回,朗声道:“这位大人随我来,我们家王爷要见你。”

  誉王府占地面积极广,从大门到前厅,走了足足五分钟。

  许七安在前厅见到了元景帝的弟弟,当朝亲王。

  这是一位年岁不大,却华发早生的男人,他脸色苍白,瞧起来病恹恹,眉心的竖纹深刻,明明四十出头而已,看起来却比元景帝还要苍老。

  穿着紫色锦衣,五官相当不错。

  “铜锣?”誉王手里端着一杯茶,轻抿一口,声音有些中气不足。

  他放下茶杯,诧异道:“什么时候,皇兄会特许一个铜锣当主办官?”

  “下官许七安,誉王没听说过我?”许七安想着,桑泊案作为如今京城热搜榜第一的头条新闻,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吏员小将,都应该关注着的。

  而作为主办官之一的自己,小喽啰们不认识我,身为宗室一员的誉王,竟也不认识我?

  誉王恍然的点点头,“想起来了,是有听说过,不过本王不理朝政多时,一时间没能想起来。”

  看来平阳郡主的失踪对他打击很大……许七安叹息一声。

  “你找本王有何事?”誉王招手,命令下人奉茶。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下一个受害者

  “下官奉命调查桑泊案,查来查去,发现这件案子竟然与誉王有关。”许七安感慨道。

  誉王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的摇摇头:“本王早就半隐退了,应该不是攻讦污蔑,说说,怎么回事?”

  话虽这么说,他眼神里有着不以为然,以及轻视。显然是不相信许七安说的话。

  “一年多前,青龙寺有个叫恒慧的和尚,与一位女香客有了私情,两人私订终身,带着青龙寺的一件法器能掩盖气息的法器逃走。

  “因为那位女子的身份非同一般,若不携带掩盖气息的法器,根本逃不出京城地界。”

  低头喝茶的誉王猛的抬起头来,盯着许七安,死死的盯着。

  许七安道:“那名僧人叫恒慧,誉王未必知道他的名字,但想来是识得女子的,她就是您的嫡女平阳郡主。”

  砰!

  誉王硬生生捏碎了青花茶杯,神色激动中夹杂着狰狞,怒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平阳自幼知书达理,怎么可能会和野和尚私奔……来人,来人,把这贼人给我拖下去砍了!”

  厅外的侍卫一下子涌了进来,将许七安团团围住,他丝毫不慌,看着张牙舞爪老父亲,只是觉得有些感慨,这样的消息,任哪个父亲听了都会心态崩溃。

  而对誉王来说,这只是开胃菜。

  侍卫涌进来后,前一刻还暴跳如雷的誉王,忽然泄气了,摆摆手,让侍卫退了出去。

  “是,我并不惊讶,平阳失踪前,我曾经给她安排一门婚事,但她竭力反对,还曾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誉王苦笑一声:

  “何其荒谬,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她一个女子可以自己做主?她怎么知道别人不是在欺骗她,对她另有所图。”

  虽然我不认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自由恋爱确实无比致命,毕竟没办法像我那个时代一样,分分合合成为一个理所应当的常识。

  许七安点点头。

  “我听了这番话,勃然大怒,打了她一巴掌,没多久,她就失踪了。定是被那个野男人拐跑了……我是这么想的。

  “最开始,我恨的咬牙切齿,恨她不知廉耻,恨她给宗室丢尽脸面。可时间过的越久,我越想她,我只想她回来,回到我的身边,叫我一声父王,其他的我统统不在乎了。”

  ……也许,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从那晚恒慧和平远伯嫡子的对话中,不难听说恒慧是死过一次的人,恒慧尚且如此,与他私奔的平阳郡主呢?

  那位女子面临的结局无非三种:一,死了。二,被人霸占。

  第三种是前两者的结合。

  “我来这里,并不是要揭誉王的伤疤,也不是为了告之你与平阳郡主私奔的男人是谁。”许七安道。

  誉王现实一愣,接着激动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扑到许七安面前,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一手拽住领口,“你有她消息?她在哪,她在哪!!”

  许七安皱了皱眉。

  “……本王失态了。”誉王松开双手,后退一步,他挺直腰杆,忽然躬身作揖,沉声道:

  “许大人若是能帮本王找到她,本王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将来必定回报。”

  “我来此,正是为了这件事……平远伯府灭门案,王爷听说了吗。”

  “还不曾。”誉王有些惊讶。

  “王爷与平远伯关系如何?”许七安问道。

  “他亦是勋贵中的一份子,以前倒是常有往来。不过,平远伯野心勃勃,不甘心手中现有的权力,与文官眉来眼去,被其他勋贵所厌弃。”誉王道。

  许七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听说王爷差点进内阁?”

  誉王沉默一下,道:“陛下去年确实有这想法,内阁现在是王贞文的天下,尽管有其他党派和魏渊制衡,但也只是堪堪保持平衡。

  “我背后有勋贵,又是宗室,陛下想扶持我进内阁,搅一搅浑水。”

  元景帝很厉害啊,虽然常年不理朝政,动不动就撒币败家,但怠政十几年,仍旧保持着对朝局的高度掌控,这份权术堪称炉火纯青……许七安随口问道:

  “王爷现在于府中静养,收益最大的是谁?”

  “首辅王贞文,以及兵部尚书张奉……呵,那本来是我的位置。”誉王无奈的笑了。

  说了这么多话,他难掩疲态,许七安也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起身告辞。

  马蹄轻快,这匹年轻的小母马先是被二叔骑了几年,现在接着被侄儿骑,尽管上面的人不同了,但它丝毫没有悲春伤秋的情绪,依旧温顺快乐。

  许七安的心情就没那么轻快了,按照誉王的话推断,平阳郡主和恒慧私奔之事,或许本身就是一个局。

  搞不定你,难道还搞不定你女儿?

  玩政治的人,什么手段做不出来?这个可能性极大。

  恒慧的复仇也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会是谁呢,王首辅?张尚书?亦或是两者皆有……但这里有个问题,文官集团和勋贵集团的斗争,与桑泊案,与妖族有何干系?”

  “除了元景帝外,还有谁知道桑泊底下封印着东西?”

  “不好,恒慧下一个报复的目标不是首辅就是兵部尚书。”

  许七安心里一沉,用力一夹马腹,以最快速度策马赶向宫城,在宫城口被拦截下来。

  “魏公可还在宫中?”

  “已经离开有半小时了。”守城的羽林卫回答。

  许七安立刻调转马头,一路离开皇城,在内城宽敞的街道疾驰许久,终于看见了魏渊的马车。

  听到身后马蹄声飞快逼近,魏渊的护卫警惕的回头扫来,顺势握紧刀柄。

  但看见是许七安后,便又放松了警惕。

  “魏公,魏公……卑职有事禀报。”许七安大喊。

  姜律中听见魏渊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停车。”

  他当即勒住马缰,停了下来。

  许七安策马来到车窗边,低声道:“魏公,卑职有急事禀报。”

  车窗的帘子掀起,五官深刻,鬓角霜白的老帅哥皱眉道:“你这汇报断断续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吐槽完许七安,他才问道:“什么事。”

  “恒慧的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是兵部尚书,或者王首辅,这两人若是出了意外,魏公你就麻烦了。”许七安沉声道。

  ……

  张府。

  兵部尚书张奉坐马车返回府中,询问迎上来的管家:“易儿呢?”

  管家回答:“还没起来呢。”

  兵部尚书脸色阴沉,道:“让他一刻钟内穿戴整齐,到书房见我。”

  老管家小心翼翼看一眼张尚书的脸色,领命去了。

  张奉返回书房,脱下袍子交给随从,他坐在大椅上,身子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一刻钟即将过去,张奉的嫡长子张易掐着时间点儿进来。

  “爹,喊我什么事。”张易脸色略显苍白,浮肿的眼袋和深深的黑眼圈,暴露了他时间管理大师的身份。

  “收拾细软,立刻离开京城。”张尚书说出了反复斟酌过的话。

  “啊?”

  “现在就去!”张奉目光严厉。

  “……好,好。”张易向来怕父亲,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府里下人的帮助下,张易打包好衣服、干粮、金银等便于携带的物品。带着十几名府里豢养的扈从,向着外城赶去。

  谁知道马车到了内城城门口,守城门的士卒询问了身份后,将人给拦了下来。

  “陛下有旨,六品以上的官员,包括家眷,不得离开京城。”

  ……

  黄昏,在长公主府里风流快活了一天的褚采薇,骑马来到许府,敲开了小院的门。

  “采薇。”许七安此刻已经脱下差服,换了寻常的衣衫,玲月妹妹一针一线给他缝的。

  妹妹手中线,哥哥身上衣。

  褚采薇从腰间的鹿皮小包里取出两枚瓷瓶:“省着点吃,大力丸很贵的,一粒二两银子。”

  一粒就是我半个月的俸禄啊……褚采薇其实是个隐形的富婆,年纪轻轻就有了飞机场……是不是监正的弟子无所谓,主要是想把她一手带大……许七安羡慕这种“富二代”,虽然他有黄金九百多两,但这些钱是用来买宅子的。

  “采薇姑娘,进来喝杯茶吧。”许七安脸上带着蛊惑的笑容。

  褚采薇红着脸“呸”一声,嗔道:“太阳马上下山,你此时请我入院,居心何在。”

  说完,剐了他一眼,牵着马缰,扭着小屁股蛋走远了。

  哼,前不凸后不翘,小小对A可笑可笑……许七安也给她背影一个白眼,把院子关上。

  等桑泊案结束,制作简陋版鸡精,犒劳一下这丫头。

  在主宅吃完晚饭,与清丽脱俗的妹子闲聊许久,许七安返回自己小院,于屋中吐纳了半个时辰。

  “喵~”

  突然,他听见了清越的猫叫声。

  “门没锁。”许七安道。

  房门被推开,一只橘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来,尾巴高高竖起,黄橙橙的猫眼凝视着他,吐口人言:

  “洛玉衡怎么说?”

  ……金莲道长是不是开启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或者特殊癖好?

  许七安审视着橘猫,道:“聚元丹已经拿到。”

  第一百三十九章 恒慧现身

  闻言,橘猫的脸上出现了人性化的“松口气”的表情。

  “有了聚元丹,不出多日,我的修为就能恢复。”橘猫口吐人言,语气悠然。

  在京城这种地方,没有自保能力还是很危险的,指不定就被朝廷的鹰犬给发现,或者遇到了同样潜伏在京城,黑吃黑的家伙。

  聚元丹功效这么好?太好了,道长要是恢复的话,地书聊天群就能私聊了……许七安惊喜起来,同时不解地问道:

  “都是出自道门,为何道长还要向人宗求丹药?地宗不擅长炼丹?”

  橘猫沉默了一下,没什么语气的回答:“聚元丹的成本,大概是一百两黄金。而有些药材,即使有银子也买不到。”

  不是我地宗水平差,是她人宗壕无人性……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许七安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今天有什么收获吗?”橘猫跃上桌子,蹲坐在油灯旁,黄橙橙的猫眼在昏暗的室内显得诡橘可怕。

  许七安把誉王府得到的消息,以及自身的推理说了出来。

  橘猫表情严肃的听完,下意识的抬起前爪,想要舔一舔,但又忍住了,不动声色的放下爪子,道:

  “你的分析是正确的,恒慧和尚和平阳郡主的私奔,涉及到朝堂党争……只是我不明白,恒慧既然还活着,为何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等到桑泊案之后才出来。而且,以他的实力和水准,还不够格参与桑泊案。”

  虽然是疑问句,但眼神中没有困惑。

  许七安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他背后还有势力,我原以为那个势力是镇北王……如果不是为了造反,那么释放出封印物的目的是什么呢?折腾了半天,结果只灭了一个平远伯……道长,你说会不会是誉王干的,释放出封印物,杀光仇人。”

  “你的意思是平阳郡主已经死了,誉王为女复仇……这个可能性不大,誉王若是知道此事,以他亲王的身份,想报仇不需要做的这么极端。”橘猫摇摇头:

  “为什么你的思路永远停在宗室身上?”

  许七安沮丧道:“镇北王的嫌疑愈发的轻了,我这可真是小媳妇闹和离……哎。”

  “小媳妇闹和离?”橘猫歪了歪头。

  “前功尽弃。”许七安回答。

  橘猫表情呆滞了一下,“你说话还挺好听的。”

  如果没有恒慧的出现,封印物一直潜伏,许七安会保留对镇北王的怀疑,认为对方是在憋大招。

  但恒慧和尚目前的所作所为,实在与封印物的逼格不相符。

  好歹去试着杀皇帝嘛。

  不过,许七安也没有完全放弃怀疑,桑泊案始终笼罩着迷雾,他勉强看清了一半。另外,任凭许七安如何睁大24K钛合金狗眼,就是看不透。

  橘猫尾巴轻轻扫动,提出看法:“贫道觉得,你或许进了误区。”

  许七安皱了皱眉:“道长此话怎讲?”

  “镇北王也好,誉王也好,都是宗室,你之所以会怀疑他们,可是因为桑泊底下的封印物只有元景帝一人知晓?”

  许七安点点头。

  橘猫继续说道:“排除监正和元景帝,佛门也知道。”

  许七安摇头:“佛门是当年的主导者之一,桑泊封印解除后,青龙寺的盘树方丈西行去了,可见对此的重视。”

  橘猫说:“妖族。”

  简单两个字,忽然给了许七安醍醐灌顶般的冲击。

  我一直把幕后主使者锁定在皇室宗亲范围里,如果被封印的是初代监正,这个猜测合情合理……可是,如果不是初代监正呢,那么知道桑泊封印的就不止是元景帝、监正、佛门,还有一个势力被我忽略。

  那就是封印物本身所属的势力……

  封印五百年依旧没有被磨灭,绝对是极其可怕的顶级强者,这样的人物不会是散修……会不会是妖族呢?嗯,这一点有待考证。

  许七安把取出瓷瓶,放在橘猫身边,随口道:“我今天见到国师了,嗯,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橘猫轻飘飘的斜了他一眼:“非你以为的仙风道骨。”

  许七安正要点头,便听橘猫补充道:“可能还比教坊司的女子更诱人,让你垂涎欲滴了吧。”

  哪里哪里,只是忍不住想授人以柄……许七安恍然道:“她果然有问题。”

  家里有婶婶这样的美妇人,玲月这样的清丽少女,再还有活泼可爱型的褚采薇以及妩媚多情的夜店小女王裱裱,清冷高傲的冰山女神怀庆公主……许七安见过的美人很多。

  但从未不受控制的心猿意马,满脑子想着香蕉皮的颜色。

  这只能是国师本身问题。

  橘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以反问的方式:“你以为人宗为什么叫人宗?洛玉衡为什么要当国师?”

  顿了顿,继续道:“洛玉衡是前任人宗道首的女儿。”

  跟我说这个干嘛,你在暗示我那个女人其实是可啪的?许七安表面微笑:

  “据我所知,道门三宗,除了天宗绝情绝欲,人宗和地宗都是可以正常婚配的。道长有没有子嗣?”

  橘猫晃了晃脑袋,“年轻时倒也想过,随着年岁增长,感情便看淡了。至于男欢女爱之事,简直俗不可耐。”

  真的是俗不可耐,而不是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许七安喟叹道:

  “道长已经脱离低级趣味了,令人钦佩。”

  世上所有男人都跟您一样,我就开心了……他在心里如此补充。

  ……

  深夜,内城的街道空旷无人,寒风卷过树梢,发出凄厉的啸声。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一列巡城守卫从街道尽头走来,昨夜发生平远伯灭门案后,内城的守备力量一下子增强了数倍。

  一道黑影在内城中行走着,他穿街过巷,看似不去躲避巡守的打更人和守城的御刀卫、金吾卫,其实每当有目光投向这里,总会被某些障碍物挡住,有时是围墙,有时是屋檐。

  他就这样有惊无险的来到了兵部尚书府,抬头看了眼匾额,兜帽里露出下下半张脸,紫色邪异的嘴角泛起狰狞的笑容。

  “什么人?”

  守门的府卫这才注意到黑袍男人,大声呵斥的同时,抽出了制式刀。

  黑袍男子抬起斗篷下的右臂,鲜红色的皮肤凸显一根根狰狞的青色血管,像是魔鬼的手臂。

  他将掌心对准府卫,对准大门,骤然一握。

  轰!

  大门化作齑粉,府卫化作齑粉,气机炸出涟漪般的冲击波,将围墙等周围一切事物化作齑粉。

  兵部尚书府,一盏盏灯亮了起来,惊恐声和呼喊声此起彼伏。

  府中的侍卫持刀奔向大门方向。

  黑袍男子眼前再无障碍,他大步迈进兵部尚书府,斗篷底下的幽深黑瞳,冰冷邪异的注视着府中的灯火。

  突然,当他进入尚书府的瞬间,周遭景物忽然变化,黑袍男人斗篷下的脸微微转动,审视着周围的环境。

  他出现在一片荒凉的城区,破败的街道,周围枯黄的杂草,极远处隐约有简陋的屋子。

  这是一片连贫民都懒得来的荒凉地区,京城类似的地方岂是不少,只不过大奉京城太大了,这种地方被朝廷选择性遗忘。

  “我在兵部尚书府布置了传送阵法。”有人淡淡说道。

  黑袍男人转过身,看见十几丈外站在一位白衣飘飘的身影,背对着他,双手负在身后,长发与白衣翻飞。

  气度斐然,给人一种不同凡响的既视感。

  “你是谁?”黑袍男子嘶哑的声音问道。

  “在京城,竟然有人不知道我是谁。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白衣男子说道。

  黑袍男子冷哼一声,抬起右臂,朝着白衣男子轻轻一握。

  气机爆炸中,白衣男子的身影如水中倒影般消散。

  “你以为我在那里,其实我在这里。”白衣男人出现在另一个方向,依旧是背对着黑袍人。

  “四品术士?”黑袍男子低声道,旋即冷笑一声:“区区四品,也敢阻我。”

  口气极其嚣张,不把高品强者放在眼里。

  区区四品也敢阻我……白衣男人低声念了几句,赞叹道:“说的好,非常有气魄的话,给了我极大的启发。”

  停顿一下,笑着说:“尔等区区四品武夫,也配在我面前隔岸观火?”

  黑袍男子愣了愣,不知他是何意,但很快他就知道了,东西南北四个地方,各出现一位穿黑色差服,披短披风,胸口绣金锣的打更人。

  东边的金锣脸色冷峻,面无表情;西边的金锣俊美如女子,嘴角噙着阴冷的笑;北边的金锣怀里抱着一把长剑,而非制式长刀;南边的金锣目光锐利如刀,眼角有着细密的鱼尾纹。

  咔咔咔……机括声传来,白衣男子左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排连发床弩,自动上弦。

  右边则是一架架小型火炮。

  嘣嘣嘣……轰轰轰……

  弩箭和炮弹同时发射,集火黑袍男子。

  火炮遭遇了透明的气墙,在半空爆炸,沿着气墙游走出绚丽的火浪。

  趁着火炮让气墙产生震荡,弩箭上雕刻的符咒亮起,轻而易举的穿透了气墙,射向黑袍男子。

  弩箭本身就属于一个小型阵法。

  黑袍男子不慌不忙,抬起了右臂,让弩箭在手臂上撞的寸寸断裂。

  斗篷化作碎片,露出黑袍男子的真身,一个俊美邪异的青年僧人,他的右臂比正常人粗壮一圈,丑陋且可怕。

  “……铜皮铁骨?”始终以后背对人的白衣男子诧异地说道。

  这时,四位金锣同时出手,凌厉的枪意和剑意爆发,最先攻击黑袍人,南宫倩柔和姜律中没有使用武器,选择贴身肉搏。

  “佛说,慈悲为怀。”黑袍男子双手合十,念诵了一句佛号。

  凌厉的枪意和剑意出现了一丝犹豫,变的不再锋锐,但在瞬间后恢复如常。

  黑袍男子趁着这千钧一发的空隙,连续拍打右臂,击溃了无法躲避无法阻挡的枪意,以及穿透一切的剑意。

  之后,他扭腰反打,与姜律中无匹的拳意碰撞。

  姜律中闷哼一声,嘴角沁出鲜血,踉跄后退。

  黑袍男子则趁机回头,一拳怼在南宫倩柔胸口,噗……后背的短披风炸裂成碎片。

  呼……恐怖的吸力中,南宫倩柔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

  南宫倩柔眼里涌现猩红的光,俊美的面孔一片狰狞,他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一个头锤砸在黑袍人面门。

  两人同时后退,又不甘服输的拼杀在一起。

  四名武夫,一名来历不明的怪物,在荒凉的城区厮杀,走到哪里,哪里就化作废墟。

  气机一团团炸开,掀起了席卷方圆数里的可怕飓风。

  白衣术士与他们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具体,在近身搏杀中,武夫是同境界当之无愧的无敌者。

  术士的战斗自然更加优雅且有风骨……白衣术士一脚踏地,朗声道:“地发杀机!”

  阵纹从他脚底扩散,将厮杀的武夫们包容进去。已经满目疮痍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凝成一股可怕的势。

  白衣术士再一踏地面:“天发杀机!”

  夜空中骤然间乌云滚滚,一道道电蛇吞吐,雷霆在凝聚。

  “人发杀机!”

  随着白衣术士这句话落下,天势、地势、人势凝成一股,朝着黑袍男子倾轧而去。

  让他陷入举世皆敌的处境中。

  那条狰狞可怕的右臂似乎受到了刺激,主动复苏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可怕威压爆发,凸显的血管倏然亮起。

  俊朗邪异的僧人狞笑着握住了拳头。

  轰……气机爆炸声吞噬了一切。

  第一百四十章 沮丧的金锣们

  冲击波化作狂潮,以涟漪状扩散,掀起尘土和碎石,将遥远处的房屋冲垮,许多生命无声无息的湮灭。

  闷哼声中,四名金锣各自采取不同的防御手段,借力打力,飘荡向远处,不敢处在爆炸的中心。

  等一切风平浪静,早已失去了黑袍男子的身影,四位金锣心里松口气,又忍不住涌起怒火。

  “这家伙是什么来头?我指的是那条手臂。”白衣术士突兀的出现,背对着众人。

  “手臂?”用剑的金锣反问道。

  “据我观察,那条手臂不是他的,魔气之可怕,我平生仅见。”白衣术士说。

  姜律中盯着白衣术士的背影:“杨千幻,你眼睛长背上的?”

  叫做杨千幻的白衣术士说:“他走之前,我回头偷看了一眼。”

  “……”姜律中无奈道:“能不能转过身好好说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容我拒绝,杨某人做事随心所欲,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他说完,解释道:

  “我仔细观察过监正老师和魏渊,你们没有发现吗,他们一个总喜欢站在瞭望厅,背对着你们;一个总喜欢坐在八卦台,背对着我们。

  “而我们会觉得,魏渊和老师都非常有高人风范。”

  ……四位金锣感觉脑子有什么东西想吐,但吐不出来。

  姜律中摇摇头,回归正题:“这么看来,根据目前已有的情报,那只手就是桑泊底下的封印物。”

  桑泊底下的封印物……杨千幻皱了皱眉头,他前日刚回京,今天代表司天监过来帮忙围剿一位狂徒。

  倒也知道永镇山河庙前阵子被炸了,不过他没怎么关注,众所周知,术士只要有炼药房和炼金术实验房,准时送饭菜,就能十年不出门。

  “那个和尚,多半就是恒慧了。”用剑的金锣说道。

  听着金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杨千幻一头问号,愈发好奇。

  “如果能抓住他,就能知道平阳郡主的下落。”姜律中说。

  平阳郡主?一年多前失踪的那个平阳郡主?杨千幻记得这位郡主失踪时,司天监术士几乎倾巢出动,动静闹的很大。

  听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背着身,问道:

  “桑泊案发生才几天,你们打更人竟然把案件查的这么清楚了?等等……我怎么没听司天监的师弟们说起,别告诉我你们没请他们协助办案。你们打更人办案的本事可没这么强。”

  这位高品术士满脑子雾水。

  按理来说,桑泊这样的大案,司天监的术士不可能不和他说,毕竟司天监常常协助朝廷办案,内部之间交流信息是常有的事。

  但杨千幻完全没听说过恒慧、平阳郡主等信息。

  杨砚罕见的开口,道:“我们打更人甚至没出动金锣,办案的是名平平无奇的铜锣。”

  这关你什么事,你语气那么得意……杨千幻没有转身,心里腹诽,反问道:“铜锣?你们与我说说。”

  “这位铜锣你应该认识,嗯,因为他在司天监很有名。”姜律中想起了关于许七安的传闻,知道他曾经在司天监给白衣术士讲课,“他叫许七安。”

  “许七安?!”杨千幻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许七安这个人他是知道的,刚回司天监就知道这号人了,竟然给师弟们讲课,实在太爱出风头了……是个劲敌。

  没想到桑泊案也是他办的,看起来干的还不错,又大出风头……是个劲敌。

  “那只手臂什么来历?”南宫倩柔恨恨道。

  “不知道,但它的主人绝对是二品以上,我对武夫体系不太了解……呵,当然,也不屑了解。”杨千幻语气深沉,像个无敌且寂寞的剑客。

  这人离京数月,病情愈发严重了……金锣们心想。

  ……

  经过了昨日的劳累,身上带着轻伤的许七安睡过头了,起来时天已经亮。

  卯时肯定已经过去,反正迟到了,反而不着急,慢悠悠的穿衣洗漱,翻墙去主宅吃早饭。

  隔着老远就听见贪吃的小孩在嗷嗷大哭,哭声中气十足,宛如饿龙咆哮。

  进了前厅,二叔已经上班去,晚起的婶婶和玲月在吃早食,许铃音双手摆在身后两侧,身子前倾,朝她娘发出音波攻击。

  脸蛋美艳但气质端庄的婶婶,秀眉紧蹙,默不吭声的低头吃饭。

  绿娥在旁安慰小豆丁。

  “这是怎么了?”许七安笑着进来。

  许玲月眼睛一亮,转过头来,雀跃道:“大哥今日休沐?”

  “睡过头了……”许七安惭愧道。

  “大哥大哥,”许铃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一只小手抓住许七安的衣摆,另一只小手指着娘和姐姐,义愤填膺的说:“他们抢我鸡腿,他们连小孩的鸡腿都抢……嗷嗷嗷……”

  这么过分?许七安审视着婶婶和妹子。

  婶婶娇哼一声,懒得解释。

  许玲月无奈道:“昨晚铃音吃剩了一只鸡腿,她没舍得吃,带回屋里了。今早起床发现鸡腿不见,她认为是我和娘偷了鸡腿。”

  那应该是昨晚我走之后的事情,不然现在就是许铃音拽着她娘的衣袖,指责我偷她鸡腿吃……许七安摸了摸小豆丁的脑瓜:

  “大哥最擅长破案,大哥替你做主。”

  小豆丁一听就很开心,觉得大哥是最好的,除了喜欢抢他吃的,死死拉住大哥的衣摆,和他同仇敌忾的瞪着娘和姐姐。

  许玲月迎着大哥的眼神,说道:“我问过照顾她的丫鬟,丫鬟说铃音半夜起来吃掉了,但她根本不信。”

  许七安低头,问道:“那你吃了吗?”

  许铃音大声说:“我没有。”

  许玲月道:“丫鬟说她是闭着眼睛吃的,我们在她床头找到了鸡腿骨头,啃的很干净,是她的吃法。”

  “大哥,一定姐姐吃的,姐姐骗人。”许铃音无法接受自己舍不得吃的鸡腿是自己吃掉的事实。

  “大哥已经知道是谁吃的了。”

  “谁呀。”

  你是嘴吃掉的,但你脑子不知道……许七安说:“是鬼。”

  “死鬼啊?”许铃音大吃一惊,吓的发音都不标准了。

  “不要吓孩子。”婶婶不高兴道,又对幼女说:“鬼撒上盐巴,放油里炸一炸,比鸡腿还好吃。”

  许铃音一听,又害怕又向往。

  ……

  吃完早餐,许七安骑马来到衙门,眯着眼的宋廷风说道:“宁宴,魏公刚派人来请,寻你去浩气楼。”

  “你没说我迟到吧?”许七安道。

  “我说你在茅房里窜稀。”他眯着眼说。

  “……”许七安点点头,转头去了浩气楼。

  守卫通传后,他快步登楼,随后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茶室里除了魏渊,还有四位金锣,他们身上都带着伤,杨砚胳膊用纱布吊起来,像是臂骨骨折了。

  姜律中额头包扎的严严实实,脚上只穿了一只靴子,另一只脚裹着厚厚的纱布。

  南宫倩柔外表看起来正常,但脸色苍白的宛如纸人。

  另外一位不认识的金锣,脑袋裹着厚厚的纱布,感觉是街头打架被人脑袋开瓢。

  这一幕既荒诞又滑稽,堂堂高品武夫,像是一群打群架输了的流氓,有些垂头丧气。

  “噗……”许七安扭过头,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四位金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我没笑……”许七安不承认。

  魏渊招呼许七安过来,指着对面的位置让他坐下,说道:“昨晚恒慧出现了,目标是兵部尚书府。”

  许七安收起戏谑的表情,转为严肃:“几位金锣……”

  魏渊点点头:“恒慧打伤的,昨晚衙门在兵部尚书府和首辅府上设了局,四名金锣,再加上监正的三弟子杨千幻,五名四品高手都没留下恒慧。”

  对于这个结局,许七安既震惊又不震惊,五名四品高手齐上阵是他没想到的,不震惊则是觉得桑泊底下的封印物就该是这样的位格。

  “什么来路看清了吗?”许七安问的是封印物本尊。

  “一只断手。”姜律中回答。

  果然……果然是那只古怪的手,许七安看向魏渊:“魏公,这是几品?”

  一只手便有此等实力,主人该是什么境界?

  “至少二品。”魏渊道。

  至少二品,但大概率是一品吧……否则,不可能是封印而不是灭杀……许七安猜测道:“那封印物到底什么来头,是不是与妖族有关。”

  “此事涉及一桩极大的隐秘,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魏渊拒绝透露。

  一只断手,一个强者,牵扯了司天监,皇室和佛门。还牵扯到五百年前的历史。许七安想着,扫一眼金锣们,试图从他们眼里看出点端倪。

  金锣们不理睬小铜锣的观察。

  “恒慧身上有屏蔽气息的法器,目前能肯定的是他还没有出城,我今早已向陛下禀明情况。”魏渊温和道:

  “你继续查你的。”

  许七安听懂了大宦官的暗示,“兵部尚书人呢?”

  “以保护的名义,软禁在府中。”魏渊喝了一口茶。

  “卑职这就去调查。”许七安心领神会。

  魏渊提点道:“张尚书是二品大员,注意分寸。四品以上,不使用望气术,这是规矩,但你依旧可以带上术士。”

  这是说,虽然术士的指控无法当做证据,但可以为我提供参考……许七安抱拳:“是。”

  他看了眼满脸沮丧的金锣们,又“噗”了一声,赶在金锣们发怒前,退出了茶室。

  第一百四十一章 问答

  “这个混账小子,越来越大胆了。”姜律中吐出一口浊气,“愤懑”地说道。

  “没这胆子,敢刀斩上级?”用剑的金锣笑道。

  “可惜便宜了杨砚,你是不知道,那小子的资质是……”

  魏渊看了眼姜律中,打断道:“就你多嘴。”

  姜律中当即闭嘴。

  用剑的金锣眉头一扬,追问道:“资质怎么样,什么评级,甲?”

  姜律中故意笑了笑,但不回答,一脸“你太天真”的表情,恶意钓鱼。

  不是甲?难道是甲上?用剑的金锣猛的扭头,直勾勾的盯着魏渊:“魏公?”

  魏渊喝茶不语。

  这般姿态,让这位金锣愈发好奇,由此展开联想。

  甲级资质的话,不至于瞒着我……难道真的是甲上?不可能,甲上的资质几十年都没有过了……但他们的态度不就正好验证了这一点么……如果是这样我没理由不争取铜锣许七安。

  看魏公的意思,隐瞒,恐怕就是为了避免金锣之间因为抢人起纷争……嗯,我可以暗中谋划,把人争取过来。年轻人看重的不就是银子和女人嘛。

  面瘫的杨砚主动说话,岔开话题:“义父,陛下那边什么态度?”

  魏渊揉了揉眉心,叹口气:“尽快找出恒慧的下落,京察期间,就算是我,也招架不住海量的弹劾。”

  四位金锣露出了严肃的表情,魏公被逼的说这番话了,说明情况非常严峻。

  似乎也正常,先不说魏渊以宦官之身执掌打更人,与满朝文武关系不睦。单凭凶徒可以在内城横行杀人从容而退,就足以引起百官的恐慌。

  “我等一定竭尽全力。”

  魏渊点点头:“别光嘴上说,近来朝堂流言,说衙门里金锣一个顶一个的不中用,查案办事全靠一个铜锣。”

  义父对许七安愈发看重了……杨砚和南宫倩柔相视一眼,看到了彼此之间的心思。

  这件事一定要办好,早日揪出恒慧。好在这种差事,许七安是做不了的,倒也不担心小铜锣又蹦出来抢功。

  ……

  许七安带着桑泊案团队抵达兵部尚书府,亮出金牌,下人通传后,他带着褚采薇、李玉春三位银锣以及六扇门总捕头吕青,进了尚书府。

  尚书府的大门、周围的围墙全部被摧毁,像是在搞拆迁一样,触目惊心。

  “尚书府真是气派啊。”进了府,吕青低声感慨。

  “这一套宅子,怎么也得万两白银吧……”李玉春猜测。

  领头的下人,闻言嗤笑一声,万两白银?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万两白银也想买我们尚书府。

  粗鄙的武夫。

  许七安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骂道:“好好带路,狗奴才。”

  下人低着头,匆匆加快脚步。

  说起“狗奴才”三个字,许七安便想起夜店小女王裱裱,不知道她今天有没有挑衅怀庆公主,然后被后者吊打。

  许七安在会客厅见到了兵部尚书张奉,一个沉稳严肃的男人,头发花白,蓄着山羊须。

  坐在那里沉默不语,透出久居高位的威严。

  “见过尚书大人。”许七安抱拳。

  张奉轻轻颔首:“听宫里的公公说,许大人办案神速,能力过人,不但桑泊案进展神速,还查出了平远伯灭门案的真凶。”

  “尚书大人过誉了。”许七安感觉对方话里有话。

  “你是想问本官与那凶徒有何关联,竟被对方深夜寻仇上门?”张尚书说。

  “正是。”许七安没想到对方如何配合。

  张尚书不带情绪的看了眼许七安,忽然疾言厉色,拍桌怒喝:“本官也想知道,本官更想知道平远伯命案距今已有时日,为何打更人还没抓到行凶者。

  “本官还想知道为什么打更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歹徒行凶。”

  一上来就给我下马威……许七安只好又抱拳,说:“尚书大人息怒。”

  张尚书收敛表情,叹息道:“我今日虽没上朝,但也知道昨夜情况的后续。没想到五名高品武夫协力出手,仍旧没有拿下对方,反而是四位金锣受了伤。

  “打更人对朝廷忠心耿耿,本官自然看在眼里,可惜监正病重,无法出手,害得我等担惊受怕,害得尔等疲于奔命。”

  他表情有着上位者的严肃,语气却颇为温和,体谅下属,没来由的让人产生好感。

  许七安竟对兵部尚书产生了些许好感,但很快他就回过味来……开口先给我下马威敲打一番,下一刻态度反转,博取同情心和共鸣,并让人不知不觉产生被认同般的感激。

  玩政治能玩到二品的人,确实都不简单。

  许七安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试探道:“平远伯灭门案的真凶与昨晚袭击尚书府的歹徒是同一人。

  “他是青龙寺的和尚,法号恒慧。”

  “恒慧?”兵部尚书皱了皱眉:“本官不识得此人,为何要夜袭本官府邸,既是青龙寺的僧人,许大人为何不去找青龙寺的人,而来本官府中。”

  “恒慧区区一个和尚,自然不值得尚书大人认识。不过,一年多前他与女香客私奔,从此杳无音讯,那位女香客是平阳郡主。”

  “平阳郡主?”张奉面露震惊之色,似乎不敢相信,“平阳郡主竟是与人私奔的。”

  许七安一直观察着他,想通过微表情来解析对方的真实想法,但失败了。

  完全没有破绽。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许七安打算转移目标,“张易张公子可在?”

  张奉派下人去请,不多时,顶着黑眼圈,气色极差的张易来到接待厅。

  ……你这黑眼圈和宋卿能一较高下。许七安问道:“张公子,你可认识一个叫恒慧的和尚?”

  “不认识。”张易摇头。

  “那你可认识恒清?”

  “不认识。”

  “你可认识恒远?”

  “不认识。”

  “你可认识平阳?”

  “不认识……”张易说完,忽然反应过来:“平阳郡主吗?自然是认识的。”

  完全是在敷衍……许七安颔首微笑,“我问完了,多谢张尚书和张公子配合。”

  离开尚书府,许七安扭头道:“刚才的问话过程中,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

  鹅蛋脸的褚采薇翻了个白眼,“没一句真话。”

  许七安一愣:“你说的谁。”

  褚采薇撇撇嘴,“父子俩都是……哦,最后一句话是真的,那个肾亏的家伙说认识平阳郡主那句。”

  张奉睁眼说瞎话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张易也在说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张易参与了恒慧和平阳郡主的私奔。

  试想,如果张易是不知情者,那么张奉没理由把这种机密事透露给儿子,有些时候不知情才是最好的保护,而且以张易时间管理大师的形象,明显不怎么靠谱,我要是张尚书绝对不会和不靠谱的人提及可能灭门的案子,即使他是我儿子。

  有意思的是,当晚恒慧杀死平远伯嫡子是,说的是:我来复仇。

  “这案子越来越扑朔迷离,也越来也有意思了,我感觉已经快逼近真相……嗯,恒慧和平阳郡主私奔案的真相。弄清楚了他俩的事,桑泊案才能继续查下去。”许七安一下子振奋起来。

  ……

  忙碌了一天,散值时,许七安告别了褚采薇和吕青,等两人走后,宋廷风和朱广孝默契的从偏厅走出来,三人默契的上马,默契的进了教坊司。

  多日来高强度的查案奔波,许七安觉得需要放松放松,缓解一下精神压力。

  反正都是睡觉,睡家里和睡浮香床上,区别不大。另外,浮香多次派人传信,说很想念他,想请他去影梅小阁喝茶。

  既然这样,许七安想着,那就约一下吧。

  这时候天还没黑,衙门正是散值的高峰期,教坊司客人反而不多,胡同里没几个人影。

  “我打算去睡清倌人。”宋廷风说。

  “睡清倌人不划算,哄抬的……有些高。”许七安诚恳的建议。

  大奉的清倌人,并不是真的卖艺不卖身,清倌人更像是一种炒作。教坊司里不只有成年女性,还有很多女童,这些女童会被传授歌舞技艺以及服侍男人的技术。

  慢慢培养长大,姿色和技艺一般的,充当低级的舞姬歌姬。姿色好技术好的,就是清倌人。

  等清倌人名气积累到一定程度,便有了振奋男人心的海鲜拍卖会。

  “这并不划算。”许七安劝说。

  “我都说了,我这种男人不适合娶妻生子,银子存着也没什么意义。”宋廷风很坦然。

  许七安怀疑这货有恐婚症。

  “我是要娶媳妇的。”朱广孝言简意赅的说。

  不过浮香院子里的打茶围价格过高,而花魁是许七安的相好,他留在梅影小阁,只能睡侍女。

  广孝同学现在是有钱人了,想睡更漂亮的女子。

  三人分道扬镳,许七安进了影梅小阁。

  ……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九阴真经

  “这位可是许公子?”

  许七安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卧槽,逛青楼被熟人认出来了?他一边心里暗骂,一边回过身,然后松一口气。

  身后是个模样清秀的少年,穿着青色的小衣,与影梅小阁门口伫立的少年打扮一致。

  “许公子,我家明砚姑娘想请公子喝茶。”清秀少年躬着身,笑容谄媚。

  明砚……许七安在脑海里搜索片刻,知道这位明砚姑娘是谁了,也是位花魁,以舞扬名的大花魁,与之前的浮香是同等级的。

  当然,浮香现在一波成功的炒作,早已今非昔比,力压教坊司众花魁。

  学舞的呀……众所周知,舞蹈和瑜伽的功效是一样的!许七安眼睛微亮,笑着说:“带路。”

  清秀少年脸上笑容一下子绽放,不停的鞠躬,“许公子跟我来,这边请,这边请……”

  能把许七安请过去,明砚娘子肯定会欣喜若狂,到时候赏银绝不吝啬。而如果空手而归,少不得一顿呵斥。

  影梅小阁门口,正要出来迎接许七安的小门房,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变,张了张嘴,本想挽回许公子,呵斥挖墙脚的同僚。

  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足以插手此事,说不得还会惹许公子厌弃。

  他咬了咬牙,关上门,火急火燎的跑进了院子。

  “几位姐姐,大事不好。”他进了酒屋,站在门口位置,朝着里面擦拭桌案摆放冷菜的丫鬟,大声示警。

  一位个子高挑的清秀侍女,蹙眉看过来,嗓音软濡:“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

  小门房满脸着急,不忿道:“许公子让人抢走了,就在院门外,给明砚院子里的小厮给半途抢过去了。”

  “什么?”

  “这小骚蹄子,敢抢我们家娘子的男人。”

  众丫鬟大惊,个子高挑的侍女猛的甩掉湿布,提着裙摆,像是禀报军情似的冲向了主卧。

  ……

  主卧,穿着梅花长裙的浮香,姿态慵懒的坐在塌上,手里捧着一卷书,一边品尝紫葡萄,一边专心读着才子佳人的烂俗话本。

  果盘里都是时令水果,葡萄、甘蔗、香蕉、冬枣等。

  服侍她的丫鬟蹲坐在床榻边,手里捧着浮香白嫩玲珑的小脚丫,按捏脚底穴位。

  “娘子最近精神恍惚的,也不太高兴,是在想许公子吗?”

  “一个臭男人,我想他干嘛。”浮香摇摇头。

  “那你为何每晚打茶围,总让我去外头问:许公子来了没。”丫鬟窃笑道。

  浮香皱了皱眉,指着果盘说,“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德行,就像甘蔗。”

  “甘蔗?”

  “最开始是甜的,甜的叫人心肝都化了,吃着吃着,会发现最后是一口的渣。”浮香撇嘴。

  脱下了端庄温婉的架子,她的眉眼神态,更加鲜活,更加生动。

  丫鬟笑了笑,心说,即使是渣,甜的时候也是真的甜,您每晚陪他的时候,叫声那是一个酣畅淋漓。

  浮香本来好好的,被丫鬟打开了话匣子,心里难以平静下来,抿了抿唇:

  “你觉得许郎怎么样?”

  丫鬟嘿嘿笑道:“特别厉害……每晚都把娘子折腾的浑身疲惫,走路都打颤。”

  浮香脸蛋一红,轻轻踢了丫鬟一脚,风情无限的娇嗔瞪眼,道:“你不觉得他和其他男人不同吗。”

  丫鬟做回忆状,赞同道:“是比其他男人要温和,没有看不起咱们的那种倨傲态度,不过盯着娘子胸脯看的时候,却也不比外面那些男人干净到哪儿。”

  “男人都好色嘛。”浮香到不在意这些,捏了颗葡萄塞进小嘴:

  “最近教坊司流传半首七言,惊艳程度不差‘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据说是宫里传出来的。”

  丫鬟点点头:“我听来打茶围的客人说,是皇子公主们行酒令时所作,就是不知道是哪位皇子,竟有如此诗才。”

  这时,身段高挑的侍女跑了近来,略有些娇喘,眼神有些急,说道:“娘子,许公子刚才来了教坊司……”

  说到这里,她停顿几秒,平复气息。

  浮香“嗯”了一声,不甚在意,“酒菜招待,让他在外头等着吧。”

  这男人,快一旬没见到了,花前月下时就喊她小甜甜,兴致过了,便将她冷落。

  索性就一个男人而已,犯不着为他牵肠挂肚。

  侍女连连摇头,“许公子被明砚娘子的人给半途抢走了,现在已经去了人家的院子。”

  “什么?!”

  浮香“噌”的站起来,她柳眉倒竖,咬牙切齿道:“更衣,去青池院。”

  ……

  布置雅致的锦厅,许七安面带微笑的欣赏着舞花魁的姿容。

  她穿着鹅黄色的纱裙,打扮既不算保守,也不艳丽俗气,有着清亮的眸子,尖尖的下颌,常年练舞的缘故,让她有着一股与教坊司其他女子没有的抖擞精神。

  此外,她的身段不算火辣,但比例极好。想来微微鼓起的胸脯虽然份量不大,但绝对亭亭玉立。

  “奴家注意许公子有段时间啦,可惜许公子逢着来教坊司,便直奔影梅小阁。”明砚声音温柔,似幽怨似玩笑,嘴角含笑:

  “今儿个,可算让我逮住机会了。”

  许七安笑着说“害怕唐突佳人嘛”,心里则在计算,这位花魁与浮香是一个级别,当初的浮香身价是三十两银子一夜春宵,这位应该也差不多,还没算打茶围的银子。

  我今儿个没带那么多银子,黄金倒是不少,只是它无法当做流通货币。

  两人聊了几句,一名侍女急匆匆的跑进来,低着头,“娘子,浮香来啦,我,我们拦不住。”

  明砚眉梢一挑,笑吟吟道:“看来浮香对公子情深义重,视为禁脔了。”

  许七安同样挑眉,这句话乍一看是在恭维,细品的话,其实在挑拨离间。

  被一个风尘女子视为禁脔,在这个时代的男人眼里,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呵,婊里婊气……许七安喝了口酒,没觉得不开心或者厌烦,不同人群不同态度,教坊司的女子婊里婊气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没几把刷子怎么在这种地方生存。

  要说婊气最重的地方,皇帝的后宫是当之无愧的行业领头者。

  正想着,浮香已经带丫鬟进来了,花魁娘子沉着脸,妙目闪烁凌厉的光芒,进屋的瞬间,眉眼毫无征兆变的温婉,可怜巴巴地说道:

  “听说许郎来了教坊司,奴家也想来凑个热闹,和明砚姑娘一起伺候。”

  这说话水平厉害了,来青池院不是兴师问罪的撕逼,而是一起来伺候。

  既宣布了主权,敲打了明砚花魁;又能讨许七安欢心,试问哪个男人不想同时被两位花魁服侍。

  明砚扯起一个热情的微笑:“怎么好麻烦姐姐特意过来,我和许公子说一些悄悄话,姐姐一来……反倒不好意思说了。”

  浮香当做没听见,提着裙摆,自然而然的坐在许七安身边,细心的给他斟酒,夹菜,给他整理散乱的发丝。

  “许郎最近忙于公务?”

  “嗯。”许七安见花魁依偎过来,顺势搂住小纤腰。

  “那晚些时候到影梅小阁,奴家为你揉揉肩,按一按穴位。”浮香柔声道。

  明砚银牙暗咬,恨不得拿扫帚把这个臭女人赶出门去,她自己得了大便宜,成为艳名远播的名妓,也该知足了。

  没道理把男人死死栓在身边,不给教坊司里的姐妹分一杯羹。

  脚步声又匆匆传来,还是先前那个侍女,她脸色古怪,看了眼许七安,低声道:

  “娘子,几位花魁都来了……”

  “什么?”明砚和浮香失声惊呼。

  许七安耳廓一动,听见了莺莺燕燕的笑谈声,再过一阵,一群打扮花枝招展,但不显妖艳的高质量美人鱼贯而入。

  她们有的妩媚多情,有的妖冶热情,有的含蓄如大家闺秀,有的柔弱似黛玉妹妹。

  风格各种各样,总共七人。

  但不管身段还是容貌,都称得上是拔尖的美人。

  “许公子好!”花魁们站成一排,欠了欠身,嗓音悦耳动听。

  许七安脑海里就只剩四个字:会所嫩模。

  浮香和明砚心里气的要死,还得虚情假意的热情招待几位花魁。

  锦厅里,容不下这么多人,明砚花魁便请众人到外头的大厅去,安排侍女端上美酒佳肴。

  九位花魁们轻松自若的谈笑,好像真是好姐妹似的,但时不时投向许七安的目光,暴露了她们在暗中较劲的事实。

  都是人精,馋许七安的身子,但又不表露出来。保持着花魁的身份和气度。

  不过许七安嗅到了那股似有似无的火药味,尤其是浮香,眉眼顾盼间,总会流露出些许浮躁。

  怎么滴,你们想来一场九阴真经吗……可惜没有手机,不然可以发朋友圈炫耀……许七安一边与花魁们眉来眼去,一边心里吐槽。

  一位颇有才女气质的花魁提议玩行酒令。

  酒过三巡,许七安表现的平平无奇,没有脍炙人口的诗词问世,这让因他而来的几位花魁颇为失望。

  那位提议玩行酒令的才女花魁,浅笑道:“你们可知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这半句七言?”

  花魁们一下子活跃起来,莺莺燕燕的说:“自是知道,多美的句子。”

  浮香笑着开口:“据说是皇宫里流传出来的。”

  才女花魁微微颔首,“那你可知是谁所作?”

  花魁们眼睛一亮,齐刷刷看向她:“阿雅知道?”

  许七安低头喝酒。

  才女花魁摇摇头:“不知,但我知道一些别的事儿,教坊司里没有的……”

  她故意停顿,慢条斯理的饮酒。

  “快说快说。”众花魁焦急催促。

  浮香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不自觉勾起微笑。

  许七安见过这种表情,上辈子女朋友和闺蜜聊起奢侈品包包时,差不多也是这副姿态。

  阿雅很满意众女态度,笑道:“这首诗也是在行酒令中诞生的,当时参与的酒席的,都是皇女公主们。”

  “是长公主?”花魁们猜测道。

  如果说皇子皇女们谁能写出这等绝品七言,那必定是素有才名的长公主怀庆。

  “这个便不晓得啦。”阿雅摇摇头,婊里婊气的看一眼许七安,笑道:

  “虽然只有半首,但水平不输许公子的咏梅。但奴家觉得,许公子的诗才独一无二,那半首诗想来是灵光乍现,不比许公子这般才华横溢。”

  “是呀是呀,许公子近日可有佳作?奴家对公子仰慕已久。”另一位妖冶多情的花魁抛来媚眼。

  其他花魁没有说话,但笑吟吟的,深情款款的看着他。

  她们既是竞争者,也是合作者,企图联手从许七安这里榨取些宝贵的东西。

  许七安喝着酒,轻笑一声:“近来才思枯竭,没有新作,毕竟本官也无法时隔三四天,就作一首诗。”

  听他这么说,众女先是失望,露出黯然,随后又察觉到这话不对劲。

  时隔三四天?许公子最新作不是那首赠浮香的咏梅吗,再往前是赠紫阳居士的“天下谁人不识君”。

  劝学诗她们是不知道的。

  两首诗都有些时日了,传唱甚广,但热度慢慢降下来。时隔三四天是何解……这是说,他三四天前又有新作。

  阿雅想起了从宫中传出来的半首七言,是前日,宫中的诗词,传入教坊司自然是要点时间的,这么一算,时间差不多吻合。

  她睁大了美眸,纤细的手指拽紧了锦帕,此时此刻,竟激动的娇躯轻轻颤抖,直勾勾的望着许七安,声音有些发颤:

  “许公子……公子的新作是……”

  浮香反应最快,豁然间扭过头来,水汪汪的眸子里倒映着许七安的模样。

  那是一种欲说还休的激动和紧张,就像突然发现欣喜钟爱之物,竟然就在身边的喜悦、期待。

  谈笑声倏地顿住,厅内安静了下来,聪慧伶俐的花魁们意识到了些什么,纷纷扭头,投来复杂莫名的目光。

  或期待,或者诧异,或茫然。

  第一百四十三章 女妖

  许七安喝了口酒,放下酒杯,环顾众美人,用一种洒脱随意的语气,说道:“当日陪着怀庆公主参加酒宴,有感而发,便做了这半首七言。”

  他语气轻松率意,似乎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几位花魁却听的怦然心动。

  是他……猜测得到证实的阿雅,此时此刻竟有种水到渠成的感觉,似乎就该如此。

  大奉无诗才已久,怀庆公主以前没有佳作流传,忽然多一首佳作,本来就反常。

  只是听到消息时,实在无法与许七安联系在一起。等听到他刚才的话,想到他打更人的身份,以及他超凡脱俗的诗才,大胆试探一下,没想到真的猜中了。

  现在这首诗出自何人,教坊司这边还不知道,外头好奇者无数。单是这个消息,便是个噱头十足的谈资。

  “许郎……”浮香深情款款的凝视,眼神妩媚,对于爱好诗词的她来说,这可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吸引。

  其他花魁,除了惊叹、惊讶许七安的诗才,还有一点让她们怦然心动,隐隐超越诗词本身。

  ……他竟然能进皇城,能参加皇子公主们的酒宴。

  这代表着许七安是某位皇子皇女的心腹,不然不会被带去酒宴。如此一来,他的价值就不仅仅是诗词而已了。

  容貌还算俊朗,又是打更人,手握权势……当然,花魁们见惯了达官显贵。打更人这点权势不算什么,但如果这个打更人有着睥睨士林的才华呢,如果这个打更人备受某位皇子皇女的重视。

  这些光环加起来,就比给那些年纪一大把的老头做妾吸引人多了。

  “不能便宜了浮香,得把他抢过来……现在浮香已经是教坊司头号花魁,如果再让她得了一首诗,姐妹们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想到这里,花魁们的笑容愈发的真诚,一个个都有欲说还休,深情款款的眼神勾搭许七安。

  接待厅的气氛瞬间火热起来。

  行酒令结束后,在酒意的熏陶下,花魁们豪放的划拳,一个个挽着袖子,露出莹白纤细的小臂,秀气的拳头。

  主要是许七安不介意,给了她们胆气。

  ……

  天渐渐黑了,教坊司的客人多了起来,然后察觉到一件很奇怪的事儿。

  今日许多花魁都闭门谢客,不打茶围了。

  有人不忿的去找老鸨,老鸨心说这群姑奶奶要造反吗,不开张怎么挣银子。

  便喊人去打听,一问才知道,那些谢客的花魁都去了青池院,总共有八人,也就是说,青池院里有足足九位花魁。

  “这是怎么回事?”

  “听声音……她们好像很开心,这是在招待哪儿大人物?”

  “怎么可能,京察期间,哪位大人物敢这么玩。谁会蠢到亲手将把柄送给敌人。”

  “或许只是她们凑在一起玩闹。”

  “瞎猜什么,过去问一问就是了。”

  有客人敲开了青池院的院门,守门的小青衣打开院门,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青池院门口,围着十几名客人。

  “里头娘子们在做什么?”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人目光眺望院内,沉声问道。

  “在招待客人。”小青衣说。

  院门口一下子寂静,过了几秒,有人脸色古怪道:“哪,哪位大人在里面……若是不方便透露,就算了。”

  小青衣想了想,院里做客的是许公子,并不是客人们以为的大人物,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便坦然道:

  “倒不是几位爷们想的那样,里头做客的是许公子。”

  许公子?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在脑海里搜索一阵,没有寻到能对号入座的人物。

  本朝有姓许的勋贵或者高官?

  敲门的那位年轻人皱眉道:“那位许公子?”

  “许七安,写赠浮香的那位许七安许公子。”青衣小厮说道,他被打赏了三钱银子,心情很好,这都是拜许公子所赐,乐得为他扬名。

  是他?

  在场,就有几个读书人眼睛绽放光明。

  “我们在这里等等,没准能等到一首传世诗问世。”

  这话一出,原本愤怒、嫉妒的人,也压下了情绪。在场都是有身份的人,即使是商贾,也有一颗附庸风雅的心。

  “九位花魁伺候,何等的风采啊,历届状元郎都没这种待遇吧。”

  “状元郎反而不敢如此奢靡浮夸。”

  ……

  “叮叮叮……”

  清脆的声音里,几支没有箭头的箭矢,准确无误的落入三丈外的壶中。

  蒙着眼睛,背过身的许七安摘下布条,哈哈大笑着搂过小雅和明砚两位花魁,在她们脸上一阵狂啃。

  啃完之后,许七安拍着她们的屁股蛋:“愿赌服输,喝酒喝酒。”

  两位花魁扭着腰肢,一边娇嗔着喊讨厌,一边乖巧的举杯饮酒。

  “不玩了不玩了,无敌太寂寞。”许七安推开两位花魁:“娘子们在这里等着,我出去一趟,再回来和你们大战三百回合。”

  他摸了摸肚子,表示自己要去厕所。

  一众花魁在后边喊:官人快去快回呀。

  出了屋子,门关上,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许七安收敛了浮夸的表情,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四下张望,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他轻飘飘的跃上围墙,撕下一页望气术,以气机引燃。

  唰~

  他仰头望天,眼中两道清光划破夜空,继而内敛,清光蕴于瞳孔。

  许七安来教坊司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近距离观测这里的气数,搜捕妖气。

  恒慧已经现身,两次在内城大开杀戒,要说城里没有妖族潜伏,他是不信的。

  “恒慧明显是妖族的刀子,在利用他达成某种目的,妖族煞费苦心释放出封印物,绝对不会任由恒慧胡来……换成是我,我会一定会盯着恒慧……上次我在教坊司观测到妖气,如果那时偶尔便罢了。若不是,那么教坊司极有可能是妖族潜伏的据点之一。”

  许七安眼里清气流转,徐徐扫过教坊司每一处角落,看到各色各样的气数,没有发现异常。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近在眼前的青池院,投向花魁们所在的酒屋。

  一缕碧绿色的妖气,袅袅娜娜,宛如青烟。

  草……许七安差点没忍住爆粗口,心里突然一凉,背后沁出了冷汗。

  妖族就在屋子里?

  刚刚还陪我喝酒?

  他有种恐怖故事里,主人公在山野里借宿,遭到热情款待,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身处荒山墓园的惊悚感。

  “妖族是哪个……花魁中的某人,还是丫鬟?反正不可能是浮香吧,我睡了她那么多次,她不可能是妖族的……而且那天我观测妖气时,已经看过她了。”

  许七安无声无息的跃下墙头,蹑手蹑脚靠近酒屋,酒屋的门没有关严实,他透过门缝朝里看去。

  他看见了溢散出碧绿妖气的女人,不是花魁中的某一个,而是明砚花魁的贴身婢女。

  是她……许七安瞬间展开联想,为什么上次领着宋廷风等人,他观测妖气时没有发现?

  当时是用什么办法屏蔽了妖气么……她潜伏在明砚身边有什么目的……嗯,明砚未必是清白的,说不定是妖族的同党……这么想来,我一进教坊司她便派人邀请我,不只是想巴结我这么简单。

  许七安当即做出决定,他再次翻墙离开青池院,直奔宋廷风所在的小院。

  刚才施展望气术观测时,他记下了宋廷风和朱广孝的位置。

  跃上围墙,他不理会侍女们惊讶的质问,一路闯进去,在主卧门口听见了老宋穿道授液发出的响动。

  屋里头的声音忽然停止,继而是宋廷风警惕的声音:“谁。”

  “是我。”许七安拍了拍门:“出来,有急事。”

  宋廷风骂了声脏,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俄顷,衣冠不整的开门出来。

  “老宋,现在立刻回衙门,通知值守的金锣,让他亲自来一趟教坊司,告诉他青池院有妖族。”

  许七安长话短说,“记住,你一定要让金锣过来,我不太懂望气术,摸不准对方的实力。青池院里有九位花魁,她们全员绵羊,没有自保能力。对了,如果值守的是姓朱的,你就改道去司天监找宋卿。”

  多余的话没有说,他相信只要宋廷风如实交代情况,以金锣的丰富经验,知道该怎么做。

  宋廷风脸色越来越凝重,刚才的不满和恼火烟消云散,回屋子取了佩刀、铜锣,一边绑法器,一边冲出院子。

  许七安快速返回青池院,嘴角勾起轻佻的笑容,一副玩嗨了的表情,推开门,笑道:

  “美人们,我回来了。”

  他只是用余光瞥了眼低眉顺眼,给自家娘子倒酒的女妖,便立刻挪开目光。

  摸不准对方的实力,许七安不敢擅自出手,让对方跑了还是其次,伤了无辜的花魁是他不愿看到的。

  接下来该吃吃,该喝喝,该摸的也要摸。

  许七安和花魁们划酒拳,行酒令,掷骰子,玩的不亦乐乎。

  谁屁股蛋更圆润,谁腰肢最纤细,谁是水做的……一清二楚。

  但许七安并不高兴,反而有些焦急,左等右等,一个小时过去了,宋廷风还没有返回。

  这时,那女妖抬头,看了许七安一眼,柔声道:“夜深了,诸位娘子早些回去吧,许公子今夜是否歇在我家娘子这里?”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杨千幻

  良好的气氛瞬间被破坏,花魁们一个个收敛了笑容,前一刻还是你好我好的姐妹,下一刻仿佛是要上战场的女子军,尽管她们俏脸酡红,妩媚多姿。

  “几位姐姐,许郎今日既然来了我青池院,我便厚颜留他歇下了,望姐姐们行个方便。”

  花魁们会行方便吗?当然不会!

  教坊司里哪有姐妹情,有也是塑料的,能从普通女子晋升为花魁,她们暗中付出的努力和汗水,以及处事的圆滑智慧,敢抢敢争的态度,都不会让她们轻易服输。

  对许七安而言,这是一个机会。支开花魁们的机会,她们继续留在这里太危险,只要动起手,气机震荡之下,所有人都得死。

  而武夫偏偏就是直来直往的暴力狂,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法术。

  说实话我还挺享受这种九阴真经的快感……想来前世的女神们养备胎也是这般感受……许七安咳嗽一声,环顾众女:

  “明砚姑娘盛情难却,那,我今夜便歇在这里了。几位娘子先回去吧,改日本官逐一拜访,说到做到。”

  男人酒桌上的话,就和床上的话一样,都是不能信的。

  可是正主都发话了,她们还能怎么办?这种事强求不来的。

  唯独浮香一脸凄楚的望着许七安,泫然欲泣:“许郎……”

  许七安虽然头硬,但心是软的,本想低头喝酒不予理睬,但见她委屈的模样,没好气道:“你先回去,明日我再来找你。”

  浮香深深看他一眼,嘤嘤嘤的掩面而泣,跑了出去。

  众花魁纷纷告退。

  明砚花魁一脸雀跃,盈盈起身,含羞道:“天色不早了,许公子随奴家来。”

  ……

  进入明砚姑娘的闺房,房间里烧着无烟的兽金炭,檀香袅袅,相比起浮香房间的雅致,这里更加富丽堂皇。

  那女妖朝着许七安施礼,乖顺道:“奴婢服侍公子沐浴。”

  您歇着吧,我可不敢让你服侍我……许七安摇摇头,看了眼明砚花魁:“在影梅小阁时,都是浮香伺候我的。”

  一起沐浴?明砚作为花魁,没有过这种体验,一时间既羞涩又尴尬。

  银牙一咬,轻声道:“荷儿,我来服侍许公子。”

  香艳的鸳鸯浴结束,许七安披上袍子,穿上白色绸裤,心里想骂娘:狗日的宋廷风,到现在还没来?

  “许公子,你在等什么?”明砚缩在被窝里,有些小小的不高兴。

  她可是女子,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否则会显得她是欲求不满的欲女。但也是没办法,真没见过哪个男人进她房间,擦刀擦一刻钟,喝茶喝一刻钟。

  被窝都给他暖好了,再不来自己就睡过去了。

  “长夜漫漫,不急于一时。本官在想一些事情。”许七安故作高深的说着没营养的话。

  余光瞥了眼妖女,敌不动我不动,敌敢动我就给她一刀子。

  正这么想着,许七安忽然感觉一阵晕眩,精神疲惫的仿佛三天没睡觉,眼皮重如千斤。

  中毒了……他心里一凛,猛的看向明砚花魁,发现她已沉沉睡去,没有了动静。

  “许公子在等什么?”轻笑声传来,先前还低眉顺眼的侍女,仿佛变了个人。

  目光妖冶放荡,直勾勾的盯着他,颇有侵略性。

  “你是谁,为什么下毒,本官与你无仇无怨,毒害打更人,是抄家的大罪。”许七安假装惊慌,出声试探。

  “当然是在等许大人。”侍女咯咯娇笑起来,只能算清秀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妖冶。

  “我?”许七安疑惑道。

  他暗暗调息,但丹田内的气机浓稠的仿佛蜂蜜,无法调动。四肢软绵绵的无力。

  该死,宋廷风那小子害我!

  基于对打更人衙门的信任,他选择留了下来,不放过这个抓捕妖女的机会。而现在看来,宋廷风肯定遇到了什么麻烦,不然这么久了,教坊司和衙门可以往返好几趟。

  没道理拖到现在。

  “长夜漫漫,娘子已经睡了,就让奴婢代替她,照顾许公子吧。”侍女缓步走来,每走一步,便脱一件衣服。

  许七安心里一惊。

  这可不是香艳的好事,加入打更人这么久,他的经验、见识飞快积累,知道很多女妖都擅长采补,把男人采补成药渣子。

  药渣子的下场通常是死于非命。

  她在什么地方下的毒,檀香?酒?我对毒不太了解,这也不是问题的关键……真正的关键是,她早就布置好了对付我的手段……我今日来教坊司纯粹是一时兴起,她没道理知道……许七安不理解。

  当妖女靠近许七安三尺时,他眼里忽然迸射出锐利的光芒,沉淀了所有情绪。

  锵!

  黑金长刀出鞘,室内一道细线般的刀光亮起,继而熄灭。

  许七安不去看结果,爆发仅存的力量,狂奔起来,一头撞向窗户。

  他要闹出动静,以便外人察觉,让妖女投鼠忌器。

  噗通……许七安重重摔在地上,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那是一条粗长的灰色尾巴,毛茸茸的,像是狐狸尾。

  许七安回头看去,侍女身影已经消失,原地是一个斩成两截的纸人。

  “咻……”湿漉漉的舌头舔在脸上,许七安一寸寸的回过头,看见侍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她的瞳孔变成琥珀色,打量猎物般的看着他,舌头灵巧的舔着他的脸。

  “真是旺盛的气血,闻着你的味道,我就已经情不自禁了。”

  她说的是真话,因为许七安看见她的出现生理反应。

  我第一次对女人产生了厌恶……许七安浑身僵硬,危机感让他陷入极大的焦虑中。

  刚才爆发出的力量,一半是潜力激发,一半是嚼了藏在舌头底下的大力丸。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想给妖女来一刀,但许七安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现在该怎么办?大喊大叫的话,肯定会被第一时间杀死。

  用力翻滚?毕竟神仙难日翻滚……或者拉一坨香喷喷的金坷垃恶心她……

  妖女笑吟吟的伸出指头,划破许七安的绸裤……就在这时,她表情忽然一变,看向了一侧,喝道:“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因为知道本尊名字的人,都已经死了。”

  一道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子里,背对着两人,白衣胜雪。

  妖女嘴里发出低沉的吼声,朝着白衣人龇牙咧嘴,她果断的扑向窗户,打算逃离。

  砰……

  她撞在无形的气墙,给弹了回来。

  “何其可悲。”白衣男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怜悯地说道。

  随后,他打了个响指,脚底阵纹扩散,将妖女笼罩。

  阵纹内伸展出不够真实的虚幻锁链,缠住妖女的手腕脚腕,将她束缚在原地,任凭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

  “留活口。”许七安生怕这位逼格满满的高人出手灭杀妖女。

  白衣高手负手而立,道:“你便是许七安?”

  “在下正是。”许七安说:“前辈是……”

  “司天监杨千幻,你应该听说过我。”白衣男子淡淡道。

  抱歉,还真没听说过……许七安恍然道:“原来你杨前辈,久仰大名。”

  “哦?”白衣男子语气颇为高兴:“是采薇师妹告诉你的吧,还是宋卿那个偏执狂?”

  “都有,都有……”许七安猜测对方是监正的某位弟子。

  “可是我的同僚通知的前辈?”

  “那个小铜锣?”白衣男子点点头:“正是,他两炷香前就通知了司天监,说这里有妖族,我方才一直在院子外。”

  啊?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手……许七安张了张嘴,茫然不解。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白衣男子“呵”了一声,道:“真正的英雄总是在最后时才出场,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特么是个神经病……许七安强颜欢笑的点点头。

  杨千幻也满意的点点头,沉声道:“你想问什么就问。”

  许七安吐出一口气,颤巍巍的坐起身,盯着阵法中的妖女:“你是万妖国的余孽,还是北方的妖族?”

  妖女冷笑着不说话。

  虚幻的锁链骤然锁紧,一道道气机电弧顺着妖女身躯游走,她痛苦的尖叫起来,娇躯痉挛。

  “嘿,我自创的拷问阵法,它能绞伤肉身和元神,很少有人或妖可以承受这样的痛苦。”白衣男子负手而立,淡淡道。

  妖女琥珀色的瞳孔里,流露出极端的恐惧。

  “万,万妖国,我是万妖国的狐女。”她说。

  “桑泊案是你们干的?”

  “是。”

  “恒慧也是你们的人?”

  “是。”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炸毁桑泊,释放出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许七安看了眼白衣男子,见他没有说话,便相信了妖女,继续问道:“我还有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既然释放出了封印物,为什么还要指使恒慧作乱,杀害平远伯,夜袭兵部尚书府。

  “第二个问题,与你们合作的人是谁。

  “第三个问题,为什么要针对我。”

  妖女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前两个问题我不知道,我潜伏在京城,听命行事,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

  “至于对付你,我不久前收到指令,只要铜锣许七安进教坊司,就想办法取他性命。”

  白衣男子没有说话,许七安皱了皱眉头,这么说来,隐藏在教坊司的妖族就是这个妖女……收到的指令是杀我灭口,因为我无限接近案情真相,所以打算从根源抹除威胁,铲除我?

  至少也不是没有收获,恒慧果然是这起案件的突破口。

  “最后一个问题,明砚姑娘是不是同谋。”

  妖女冷笑道:“我倒是想说是……”气机电弧噼啪炸开,她脸色大变,摇头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前辈,我问完了。”许七安说道。

  这个女妖能不能留给我当功勋……他心里这么想着,就听白衣男子道:“好,这妖女是我的功勋,我便带走了。”

  啊?不是,您不是高人吗,这个回答和我想的不一样……许七安略有些呆滞的回复:“嗯,好。另外,此地是否还有妖族潜藏?”

  “本尊到了,刀山火海也会变成乐土。”杨千幻语气倨傲的说完,道:“教坊司很安全。”

  虽然觉得这家伙脑子有些毛病,但实力不打折扣,许七安放心的点点头。

  “你低头两息。”杨千幻忽然说。

  许七安茫然照做,两息后,他抬起头,发现没有了白衣男子的身影。

  检查过明砚花魁呼吸心跳都正常后,许七安离开青池院,脑子里回荡着一个疑问:为什么要我低头两息?

  许七安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影梅小阁,被引着进了主卧,看见眼睛哭成桃子的浮香。

  花魁娘子坐在床边,侧了侧身,别过头去。

  许七安瞅了她一眼,懒得解释,掀起棉被睡觉。

  他不想再留宿青池院,大半夜的也回不去,只能在影梅小阁休息。

  第一百四十五章 师弟想求你一件事

  第二天早上,许七安精神抖擞的起床,枕边人已经不在,锦被里残留着女子幽香。

  他有些四肢发软的支撑起身子,就像刚结束一千米跑步考试,次日早上肌肉酸疼的状态。

  “又睡过头了……不过,我是情有可原的迟到,我是来教坊司查案的。”

  许七安盘坐吐纳,缓解细胞的疲惫,让身体以最快速度恢复巅峰。

  仅搬运了两个周天,酸胀的肌肉便恢复活力。

  “吱~”

  闺房的门推开,拖曳着裙摆的浮香,领着贴身丫鬟进来,她乌黑的秀发高挽,点缀着昂贵的首饰,素白美丽的脸蛋略有些憔悴。

  眼睛还是有些红肿,都哭出卧蚕来了。

  “许公子醒啦。”她浅浅微笑,带着疏离和公式化的微笑,“我让厨房给你熬了鸭肉粥。”

  “放那里吧。”许七安从丫鬟手里接过洗漱用品,快速洗脸刷牙结束,返回案边,端着碗,边吃边思考:

  昨夜的妖女是万妖国余孽,就是说这件事与北方妖族无关……镇北王的嫌疑几乎很轻很轻……万妖国余孽的目标是封印物还是其他?

  许七安会这么想,是因为如果目标是封印物,妖族国余孽现在应该卷款私逃,而不是继续留在城中兴风作浪。

  ……还有一个可能,妖族的目标不仅仅是封印物,而是有更大的图谋,封印物只是用来完成目标的手段。

  桑泊案的脉络差不多理清了,幕后主导势力:一,朝廷二五仔;二,万妖国余孽。

  目标:未明。

  封印物:未知强者的断手。

  牵扯在其中的因素、人物、势力:万妖国、平远伯、兵部尚书、司天监、皇室、平阳郡主、恒慧和尚、金吾卫百户周赤雄……

  突破口:断手强者、恒慧和尚、平阳郡主。

  弄清楚断手强者的身份,可以反推出万妖国余孽的真正目的……然后,抓住恒慧和平阳郡主中的任何一位,也能反推案件的内幕……许七安吃完粥,满足的叹息一声。

  他这时候才有空调侃浮香:“生气了?”

  浮香笑容温婉:“许公子莫要取笑奴家,奴家只是一个风尘女子,哪来的资格跟公子置气。”

  好吧,许郎变成许公子了……许七安点点头,不甚在意的伸展懒腰:“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浮香笑着点点头,安排一名丫鬟伺候他沐浴,自己带着贴身丫鬟出去散心。

  许七安舒服的泡了个热水澡,穿戴整齐,绑好铜锣,挂好佩刀,想了想,问道:“替我准备笔墨。”

  小丫鬟柔柔的应了一声:“是”

  ……

  “娘子,您对许公子是不是太冷淡了。”走在教坊司的胡同里,丫鬟轻声道。

  浮香目视前方,微微摇头,声音有些凄楚:“你不懂,我曾经求过他,能否替我赎身,他拒绝了。”

  丫鬟沉默了一下,替许七安解释:“许是没银子吧,娘子的卖身契,少说得三四千两银子,现在恐怕得翻倍。”

  浮香收回目光,望着地面:“这些年我也存了不少银子,其实可以的……”

  她苦笑一声,表情哀婉:“我在他心里,其实和你们没有区别。之前我不愿相信,自欺欺人,可昨晚的事儿,让我看清了自己。”

  不过是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痴心妄想。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青池院外,一阵嘈杂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两名穿着打更人差服的铜锣,锁着明砚娘子往外走,老鸨亦步亦趋的跟在后边,表情惶恐,一个劲儿的解释:

  “几位差爷,这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啊。”

  明砚花魁一脸惶恐:“妈妈,我冤枉,我冤枉啊……”

  这两个铜锣她认识,正是时常陪着许公子来影梅小阁打茶围的那两位。似乎一个姓宋,一个姓……那位过于沉默寡言,她不记得了。

  发生了什么?明砚昨晚还好好的,对了,许公子昨夜为何突然返回她的影梅小阁……难道是明砚昨晚得罪了许公子?今日便被办了?

  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尽管对这个男人心灰意冷,但她相信许七安不是这种人。

  浮香皱着眉头,迎上了打更人,盈盈施礼:“几位大人,明砚娘子她犯了何罪?”

  宋廷风停下脚步,笑眯眯道:“明砚娘子暗中与妖族勾结,提供庇护容纳之所。昨夜许大人暗中调查,揪出了伪装成她贴身丫鬟的妖女。

  妖女已经伏法,现在要带她前去问话。”

  老鸨捶胸顿足:“你这是冤枉,明砚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勾结妖族。你们知道我培养她花费了多少心血和银子嘛!我要去礼部告状,我要去请礼部的大人们做主。”

  朱广孝沉声道:“我现在怀疑你也是妖族同党。”

  老鸨徒然失声,求生欲很强的后退了几步。

  宋廷风眯着眼,朝浮香点了点头,带人离开。

  浮香愣愣的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由此展开联想……明砚勾结妖族?许公子昨日暗中调查?

  他昨夜选择留宿青池院,并不是喜新厌旧,而是有公务在身,但我却胡搅蛮缠的闹脾气。

  他昨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我是看到的,我当时以为他是与明砚……我错怪他了,今早还给他摆脸色宣泄心里的怨气……可他为什么不解释?是,他不能解释,因为这是衙门的公务,案情需要保密。

  而就算这样,明知道被误会,冤枉,他有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厌烦,默默承受……

  浮香突然提起裙子,飞奔着往影梅小阁跑。

  “娘子,你去哪儿,你慢点……”丫鬟吃了一惊。

  一路飞奔回影梅小阁,推门进了卧室,浮香喊道:“许郎……”

  房间里空荡荡的,人已经走了。这一刹那,她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心里空了一块。

  “娘子,娘子……”丫鬟追了上来,看见自家娘子失魂落魄的背靠着门。

  “我有些累了,扶我一下。”浮香轻声说。

  丫鬟把她扶到床上,看了她一眼,心里叹息一声。不敢打扰,转头收拾屋子。

  她看到屏风边的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轻“咦”了一声,走到案边,道:

  “娘子,这里有首诗……可能是许公子留下的。”

  浮香一下子活了过来,赤着脚飞奔到案边,像是抢宝贝似的从丫鬟手里抢过来,定睛一看:

  “美人卷珠帘

  深坐颦蛾眉

  但见泪痕湿

  不知心恨谁。”

  “许郎,许郎……”她先是笑,笑着笑着,泪珠啪嗒啪嗒掉落,萎顿在地上,把纸捧在心口,一边哭一边笑,梨花带雨。

  “我要去找他。”浮香擦着眼泪,起身,小跑着奔向门口。

  丫鬟大惊失色,抱住娘子的柔软腰肢:“别别别,您是花魁,是教坊司最有牌面的花魁,这事儿传出去,娘子怎么做人。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名声就没了。

  “也没听哪个花魁跟您这样没范儿的。”

  浮香大怒:“放开我。”

  “不放!”

  ……

  许七安在街边买了六只大肉包,坐在马背上啃着,悠哉哉的向衙门行去。

  “教坊司的花魁长的都不错呐……各有千秋,美不胜收,嗯,等桑泊案结束,挨个跟她们交流感情,将来出一本《大奉花魁娘评鉴指南》。

  “唯一的问题就是缺钱,我每天只捡三钱银子,而花魁的身价,睡一晚最少三十两。

  “感谢九年义务教育,诗词没有白读……呵,我真是穿越者之耻,人家当文抄公,都是为了混仕途,我是为了白嫖……

  “说起来我也马上二十岁了,还好婶婶不是我娘,不会督促我的婚事,我可以自己做主。采薇是监正的弟子,后台太硬,娶她就像娶半个公主,不好随便出去鬼混了……

  “不急着成亲,再浪几年,教坊司有二十四位花魁呢。哈哈,我在想屁吃,监正的弟子未必看得上我。”

  许白嫖在心里自嘲着,思绪飞扬,又转到案子上。

  明砚是他授意在宋廷风抓的,尽管昨晚确认她是无辜者,但仍旧有事情要询问,比如那个侍女是何时进入教坊司的,平日里与什么人来往密切等等。

  ……

  一座僻静的小院里,柳树垂下一根根枝条,光秃秃的略显凄凉。

  屋子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动,以及男人痛苦的低吼声……俄顷,一切动静消失。

  “吱~”

  房门打开,穿着黑袍的恒慧沉默的走了出来,径直来到院子里的井边。

  他凝视着幽深井口几秒,挥了挥手,井口亮起淡淡的金色“卍”字,继而破碎。

  解除封印后,恒慧跳了进去。

  昏暗的井底,淤泥散发着淡淡的水腥味,中年和尚背靠着井壁,盘膝打坐。

  他神色颓废,嘴唇干裂,似乎受过重伤。

  中年和尚身躯高达魁梧,有着淡青色的下颌,面色苦大仇深。

  许七安在这里的话,便能认出这个魁梧的和尚,是他牵肠挂肚苦苦追寻的恒远。

  “师兄……”恒慧嘶哑的声音。

  恒远没有搭理他,寂然盘坐。

  “我受了重伤,断手反噬。”恒慧说。

  恒远睁开了眼睛,关切道:“恒慧,回头是岸。”

  恒慧摇摇头,“师兄,我六岁进青龙寺便跟在你身边,你教我打坐,教我念经,照顾我的衣食起居,待我如兄如父,现在师弟想求你一件事。”

  恒远叹息一声,点点头。

  恒慧抬起头,斗篷下一双没有眼白的黝黑眸子,他狰狞的笑着:“我要吃了师兄。”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金莲道长的传书

  黑袍之下,那双手自发的伸出,掌心鼓舞气旋,呼~恒远和尚不受控制的飞起,投向死亡气旋。

  他痛苦的睁大眼睛,皮肤迅速干枯,气血流逝,脸色肉眼可见的衰败。

  这张熟悉的脸,在眼中一点点的颓败,走向死亡……看着这一幕的恒慧,残酷的脸庞产生了些许动容,他黝黑的眸子不再冷酷坚硬。

  嘭……恒远被甩了出去,重重砸在井臂。

  恒慧的左手,死死的按住右臂,咬牙切齿道:“不准杀他,不准杀我师兄……”

  他脸庞倏地变的冷酷,蛊惑道:“恒远是武僧,气血旺盛,正好弥补伤势……难道你不想报仇吗,你不想报仇了吗。”

  接着,冷酷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是痛苦挣扎:“不行,不能杀他,他是我师兄。”

  “世上谁都可以杀,为什么不能杀他。”

  “世上谁都可以杀,唯独他不行,他是我师兄,是我最敬重的人。”

  “那平阳呢?”

  “平阳……”

  他表情一下冷酷,一下痛苦,宛如两个不同的人格在身体里争执,随着僵持,粗壮的右臂血管亮起红光,不停涨落,仿佛呼吸。

  恒慧的主体人格似是被压制了,冷酷渐渐占据上风。

  “恒慧……”恒远声音疲惫,“记得师兄当年教你的第一个口诀吗?”

  净心咒……恒慧对抗着失控的右手,背靠着井壁,缓缓坐下。双手合十,低声念诵。

  过了许久,他逐渐平息的戾气,右臂不再躁动。

  恒慧睁开眼,依旧是没有眼白的黑瞳。他在昏暗的井底凝视着恒远,声音嘶哑:

  “师兄,你不是想知道一年前我遭遇了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

  “侍女叫什么名字?”

  审问室里,许七安喝了口茶,看着对面坐立不安的花魁。

  “荷儿……”明砚乖顺的回答。

  她不停的偷看许七安,同时瞟向紧闭的房门。身为教坊司花魁,接触过不少达官显贵,知道打更人衙门是什么地方。

  但凡被关进来的官员,不死也要脱层皮,而像她这样的弱女子,恐怕面对的是比死还可怕的事。

  “她什么时候跟在你身边的。”许七安脸色严肃。

  “有,有三四年了。”她害怕的看了眼许七安:“三年半左右,具体时间奴家记不清啦。”

  这个男人坐在那里,面无表情,自带一股巍然凝重之意。让她大气都不敢喘,心里承受着巨大压力。

  这人的转变怎么就那么大呢,昨晚还是一副纨绔子弟的作风。

  三年半……回头让人查一查,这段时间里还有哪些女子进了教坊司。许七安点点头:

  “她平日里与谁往来密切?”

  明砚思考许久,一边回忆,一边说出一连串的名字。

  又问了几句,许七安看向负责做笔录的吏员,后者点点头。

  “多谢明砚姑娘配合,你可以走了。”

  “啊?”幸福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她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

  “我送你回教坊司吧。”许七安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砚花魁忐忑的跟着他出门,一直走到衙门口,看见停在外头的马车,她才如释重负,相信自己真的会被送回教坊司,而不是在衙门里被……

  她顿时恢复了往日的气度,盈盈施礼:“谢谢许大人。”

  许七安伸手在丰盈饱满的臀翘掐了一把:“大恩不言谢,应该用实际行动表示。”

  这人翻脸比女人还快……明砚花魁有些害羞,有些害怕,瞄了眼马车。

  许七安眉梢一挑,看着马车陷入沉思。

  ……

  马车停在教坊司胡同外,花魁娘子下了马车,柔声道:“许大人有空来青池院喝茶。”

  丢下一句客套话,她立刻就转身离开,步子迈的很快,裙摆翻飞。

  她有些害怕许七安,当然不是因为他24K纯金般的硬度,马车上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对这种喜怒无常的人向来比较发怵。

  许七安乘坐马车返回衙门,召集团队的核心成员开会。

  很快,三位银锣,吕青,以及宋廷风和朱广孝,共六人被许七安召来偏厅。

  “昨晚教坊司的情况都已经知道了吧。”许七安道。

  李玉春等人点头,已经听宋廷风说过了。也知道最后是司天监的人出手解决了危机。

  至于为什么宋廷风不向衙门禀告,他们默契的没追问,因为昨夜很不凑巧,值守的人是朱金锣。

  吕青盯着许七安看了许久,看的他发毛,皱眉道:“吕捕头,有什么事?”

  吕青抿了抿红艳艳的小嘴,“大人怎么知道教坊司藏着妖族?”

  男人们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唯独李玉春板着脸,因为不够好色而跟他们格格不入。

  许七安一本正经地说道:“某次夜巡时,我用望气术观测过教坊司,发现那里有妖气。”

  “我怎么没听你汇报过此事。”李玉春一愣。

  “当时我并不知道绿光代表着什么,事后又因为砍了姓朱的杂碎一刀,被判入狱,再然后……”许七安耸耸肩。

  再然后你就成我下属了,虽然咱们各论各的,但我也不用向你汇报了。

  “好了,有事交代你们去做。”许七安把怀里的名单拍在桌上:

  “头儿,你带人去查名单上的人,她们与妖女交往比较密切。另外,查一下四年前加入教坊司,或者名声鹊起的女子。

  “吕捕头,你带人挨家挨户的搜捕恒慧,记得千万小心。”

  交代完了,许七安坐下喝了杯水,打算向魏渊禀告教坊司发生的事。

  心悸的感觉传来,他当即出了偏厅,进入茅厕,顺手取出了地书碎片,许久没有动静的地书聊天群,终于有人上线水群了。

  【五:我是来还三号债的,嗯,我们探索完极渊啦,我发现一件天大的秘密。】

  对方特意提到了自己,许七安不能沉默,回复道:【什么秘密?】

  【五:你们呢,你们决定好欠我一个报酬了吗。】

  【二:且说来听听。】

  【四:呵,没问题。】

  【五:一号不在吗?】

  【一:可以。】

  所有人都表态后,五号传书说道:【蛊族七部的族人齐心协力,经历了重重困难,险死还生的探索后,终于抵达极渊……】

  【二:废话不要多,直接点题。】

  【五:……我们在极渊里发现了儒家圣人的雕像,他在凝视着深渊。】

  儒家圣人?天地会成员先是惊讶,随后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三号,身为云鹿书院的杰出学子,他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但大概不会告诉他们……而且,欠他的债还没还……莫名其妙就负债累累了……

  【五:三号,你是云鹿书院的学子,你知道些什么的,对吧。】

  天地会的成员们都很开心,五号问的好。

  我怎么知道,我也很惊讶啊……许七安没有正面回答,输入信息:【极渊里除了圣人雕塑,还有什么?另外,你详细描述一下圣人雕塑的模样。】

  这都是没什么营养的废话,纯粹在套取更多信息。

  【五:极渊里除了蛊神和各种蛊虫,只有圣人雕塑,啊,我想起来,圣人雕塑的眉心裂开了,族里的长辈似乎很忧心。】

  圣人雕塑的眉心裂开……蛊族的长辈很忧心……二号心里一动:【你们说,圣人雕塑会不会是在镇压蛊神?否则,好端端的极渊里为什么会出现圣人雕塑。】

  【四:不排除这个可能,以雕像、铜塑、铜器等媒介作为封印阵法,是极为常见的。远古时代,人皇铸九鼎,镇压九州山河,凝练人族气运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那圣人雕塑的眉心开裂,是不是意味着封印不稳?所以蛊神初步复苏。】

  【四:有这个可能。】

  这个话题很快过去,毕竟蛊神的段位、以及南疆都距离大家太过遥远。

  许七安输入信息:【一号,你最近都没问我桑泊案的情况,你查阅古籍有什么线索吗?】

  【一:没有线索。】

  说完,一号默默潜水去了。

  一号的情况有些反常啊,之前明明很关注桑泊案……可这么多天过去,他(她)都没问我案情的进展……许七安输入信息:【二号,周赤雄的行踪有线索了吗。】

  【二:没有,我会替你留意的。】

  人海茫茫,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许七安既失望,又觉得理所应当。

  又讨论了片刻,四号等人表达了对六号下落的关切,呼唤九号金莲道长,但道长没有回应。

  ……今天阳光这么好,金莲道长怕不是在屋顶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吧。

  许七安心里腹诽,忽然看见金莲道长冒泡了:【九:三号,出来见我。】

  “嗯?”许七安愣了一下,继而领会,收好玉石小镜,离开茅厕,快步走向衙门门口。

  他在门口一阵张望,看见对街站着一只橘猫,尾巴高高竖起,安静的望着打更人衙门的门口。

  许七安自然而然的走过去,走到橘猫身边,但没有看它,而是眺望四处。

  橘猫沉声道:“我找到六号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故事(一)

  “找到了?”许七安脱口而出,再也忍不住,兴奋的扭头,盯着橘猫。

  橘猫警惕的盯着打更人衙门,说道:“就在不久前,我感应到了六号的地书碎片……但在我赶过来找你的途中,地书碎片之间的联系断开了。”

  “那六号……”许七安脸色微变。

  橘猫摇了摇头:“不知道具体情况,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他的确被封印了,刚才应该是某些原因,封印解开了。”

  说到这里,橘猫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讲。

  为什么突然被解除封印?不外乎两种可能:一,六号被转移了。二,六号没了。

  “快去通知魏渊。”橘猫催促道。

  猫的面无表情很难窥探,但许七安从语气里听出了道长暗藏的焦虑。

  道长虽然是个老银币,但对天地会内部成员还是很上心的……对我来说,这是好事,将来遇到麻烦可以向他求助……许七安点头,道:“我马上就去。”

  他撒腿跑进衙门。

  等他背影消失不见,橘猫轻轻打了个响鼻,心里思索着:

  洛玉衡到底在想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以她的修为和年纪,劫数应该还没来,没道理不出手。

  既要当国师,又不愿意和皇帝双修,不知道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哎,先救六号,如果他还没死的话。

  正想着,金莲道长听见了猫叫声,歪头看去,一只大灰猫走了过来,围着他转圈,不停的嗅来嗅去。

  金莲道长不理它,继续想着心事,突然,大灰猫绕到了他的身后,然后趴了上去……

  嗯?金莲道长先是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回头给了大灰猫一套王八拳。

  ……

  许七安是用跑的,狂奔着冲入浩气楼,没有浪费时间等待通传,奔跑中掏出金牌,呵斥侍卫:“十万火急,滚开。”

  来到七楼,看见魏渊负手站在瞭望厅,主动开口:“什么事。”

  “魏公,可能有恒慧的消息。”许七安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废话。

  “你怎么找到的?”魏渊转过身来。

  “天地会的金莲道长通过地书碎片之间的感应,终于在不久前锁定了六号的方位。”许七安道:

  “天地会六号是恒慧的师兄,青龙寺的和尚,法号恒远。他在调查师弟恒慧的行踪时,无故消失。我怀疑他是被恒慧或者妖族封印起来了。”

  也就是说,六号所在的地方,要么有妖族要么有恒慧。不管是哪一种,都值得重视。

  魏渊颔首,返回茶室,在案上提笔疾书,盖上玉石印章:“你拿着我的令书去找杨砚,让他调集所有金锣,一刻钟内在衙门前院集结。其他的你不用管。”

  “金莲道长就在衙门外,需要他领路……”许七安低声道。

  “我知道。”魏渊颔首。

  “还有一个问题,”许七安犹豫一下:“恒慧在内城,若是发生战斗,普通百姓难免出现死伤。”

  大面积的驱散周围的百姓,肯定会被对方察觉。司天监的阵法虽然玄奥,但无法提前布置,等于没用。

  “这是不可避免的。”魏渊凝视着他,提点道:“这也是我一直想跟你说的,我同样憎恶蔑视人命的存在,但有的时候我们要懂得取舍。

  “恒慧关乎着桑泊案,关乎着封印物,关乎着妖族的阴谋。只要有机会,就不惜代价的抓捕,或击杀。

  “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道德观念,取小舍大。那样只会酿成更严重的后果。

  “我阅读过平远伯灭门案的卷宗,封印物喜好吞噬血气来壮大自身,恒慧现在没有造成杀孽,但不能保证他会一直安静蛰伏。以封印物的强大,一旦肆无忌惮的吞噬普通人的气血,那会造成更严重的伤亡。”

  魏渊是在告诫我不要犯上一回的错误……刀斩朱银锣的事情,他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并不认同我的做法……他是个谋者,而我是个警察,尽管我热衷于安抚教坊司的大姐姐们……嗯,这不是渣,是想给她们一个家。

  念头闪烁间,他抱拳道:“是。”

  许七安领着令书退去。

  他即刻去找了杨砚,在神枪堂里见到了这位面瘫的金锣,迎着对方质询的目光,将魏渊的手书递交上去。

  杨砚看完,雕刻般僵硬的脸露出了些许凝重:“发生了什么事,义父为何召集所有金锣?”

  “发现疑似恒慧和尚的藏身点了。”许七安道。

  杨砚目光顿时锐利起来,他起身,伸出手,摆在木架上的银色长枪“咻”的飞入手中。

  “杨金锣……”许七安喊了一声,好奇问道:“没有金锣坐镇衙门,魏公的安全会不会受到威胁?”

  “不知道。”杨砚摇头。

  不知道?许七安茫然的看着他,听他解释道:“没有人知道义父身边的保卫力量有多少,有多强大。”

  安保力量保密?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魏渊真是个玩心机的老阴谋家啊。

  很快,坐堂的金锣被召集起来,于衙门前院会合。

  同时被召集的还有三十名银锣,没有铜锣。一旦发生冲突,铜锣去多少都是送菜。

  许七安跑出打更人衙门口,左顾右盼,在不远处卖馄饨的摊位边,看见了橘猫。

  “金莲道长,过来,过来……”许七安招手。

  橘猫丝毫不搭理他,眼巴巴的看着大锅,嗅着里面飘荡出的香味。

  道长怎么回事,饿了?许七安茫然中,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在这里。”

  回头看去,一只大灰猫站在身后,静静的看着他。

  “你怎么换了只猫?”许七安诧异道。

  “那是只母猫……”大灰猫解释了一句,似乎不愿再说,岔开话题:“我与你们一起,魏渊那里是什么态度?”

  “魏公愿意与你合作。”许七安道。

  大灰猫点点头,轻盈的跳到许七安肩膀,在他耳边轻笑道:“魏公……你对魏青衣的敬重,远比元景帝要深刻。”

  “就目前来说,我没看到他身上令人厌弃的缺陷和品格。”许七安边走,边低声说:

  “六号暂居外城城东的养生堂,那里破烂不堪,朝廷拖欠银子,院里的老人和孩子快揭不开锅了。我把六号的信息透露给魏公,他没动六号,而是补交了善款。但养生堂不是打更人管辖的领域。”

  “呵,你果然有在向他泄露天地会内部消息。”金莲道长似笑非笑的语气。

  这……许七安表情一滞,有种当二五仔被老大当场抓住的羞愧,但他很快恢复,耸耸肩:

  “我取信魏公,是为了得到更多的信息,丰富我们天地会的情报系统。出发点是好的……道长怎么不说话?”

  “过于无耻,不想说话。”大灰猫嗤笑道:“你挺适合走仕途。”

  “可是魏渊说我混不了官场。”

  “虽然无耻,但底线还在,容易吃亏。”金莲道长点评。

  “突然想起一事,国师见我时,也察觉到了我的特殊,问了我生辰八字,但没有算出来。”许七安无奈道。

  橘猫斟酌片刻,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许七安斟酌片刻:“我的特殊……看右边。”

  橘猫:“……”

  ……

  许七安骑上小母马,哒哒哒的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群金锣、银锣。

  大灰猫蹲在他肩膀,指引方向。

  走了两炷香时间,它忽然说道:“停下来,面前就是……那座小院了吗,地书碎片的气息就在那里。”

  许七安勒住马缰,身后的金锣、银锣,同步做出勒马缰的动作,大部队停了下来。

  他朝着身后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前方的小院。

  十位金锣无声的相视一眼,默契的消失在马背上,身影各自出现在小院的不同方位,堵死可能逃离的方向。

  银锣们则包围在更外圈。

  许七安静等了片刻,发现金锣们没有动手,反而皱眉望着院子。

  怎么回事?逃走了?

  他跳上隔壁一栋房子的屋脊,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小院内的景象。

  一座不大的院子,种着两棵柳树,院子里,盘坐着两个和尚,一人双手合十,低声念诵。

  一人身披黑袍,低垂着头,无声无息。

  正是恒慧和恒远师兄弟。

  发生了什么?许七安看了眼肩膀上的大灰猫,发现它眼里也有同样的疑惑。

  “过去看看。”大灰猫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出声催促许七安。

  这时,他看见杨砚提着枪,靠了过去。

  “你们来晚了一步,他已经去了极乐。”恒远的声音空洞,无喜无悲。却又大悲大恸。

  死了?这个结果让许七安措手不及,下意识的觉得是阴谋,是假象,是在拖延时间。

  杨砚用枪尖挑开了恒慧的兜帽,那是一张灰败的脸,闭着眼睛,没有了生息。

  杨砚朝着众金锣微微点头,确认恒慧已经死亡。

  “在我和死亡之间,他选择了后者,被魔手攫取了生机。”恒远低声念诵了一句法号。

  “杨砚,看一看他的右臂。”姜律中沉声道。

  杨砚抖了抖枪尖,气机绞碎黑袍,恒慧的右臂空空荡荡,那魔手不知所踪。

  没了……许七安瞳孔一缩,警惕的环顾,感觉周围不再安全,蕴藏着重重危机。

  目睹这一幕的银锣,同样如此,瞬间抽出刀,警惕着周围的行人。

  “它已经走了……”恒远和尚沉声道:“我留在这里等待诸位。”

  六号很笃定我们会来?对,金莲道长能感应到地书碎片,所以他在等……许七安恍然。

  “和尚,你想说什么?”南宫倩柔单手按刀,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他并没有放弃复仇,只是把担子交给了我。”恒远低声说:

  “我想给诸位讲一个故事,发生在一年前的故事。”

  第一百四十八章 故事(二)

  一年前的故事……许七安的情绪从失落转为振奋,毫无疑问,恒远所谓的故事,多半是恒慧与平阳郡主的故事。

  两人身上发生的事,是解开桑泊案的关键。至今为止,妖族没有现身,只有一个恒慧凭借封印物兴风作浪,这不得不让人沉思,万妖国余孽到底想做什么?

  搞破坏?目前为止,只有一桩平远伯府灭门案,影响很大,但实质性的伤害却不大。而恒慧完全可以做到不顾一切的大杀四方,给京城带来重大伤亡。可他没有这么做。

  封印物?如果目标只是封印物,那恒慧早就该离开京城了。

  “恒慧和尚与平阳郡主的案子,到此刻,已经喧宾夺主,压过了桑泊案……总感觉背后的人在故意让恒慧暴露在阳光下……”

  杨砚枪尖轻点,气机绞碎恒远和尚的袖管,一双肌肉虬结的手臂,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但绝非妖物。这下就排除断手在他身上的可能性。

  “恒慧确实已经死了,一年前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行尸走肉,他已经解脱。这并非是什么阴谋。”恒远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弟,他的眼中仿佛有乌云凝聚。

  俄顷,恒远眼中的云团坍塌了,往事如暴雨,倾注而下。

  ……

  恒慧六岁被父母送进青龙寺,他是个眼睛里透着灵气的孩子,一眼便被方丈盘树僧人相中,收为徒弟。

  恒慧的启蒙是在师兄恒远座下完成的,这个魁梧的、外表苦大仇深的师兄,教他读书识字,教导打坐念经,同时也教他做人的道理。

  他对这个师兄,有着如父亲般的敬爱。

  转眼多年过去,聪慧的小和尚长成了眉清目秀的俊和尚。他原以为自己将和师父、师兄一样,古佛青灯度流年。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位姑娘……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他在溪水里洗衣,看见一块手帕沿着溪水而下,他下意识的捞起,于是耳边传来清脆如黄鹂的声音:

  “大师,那是我的手帕,能还给我吗。”

  恒慧抬高视线,看见上游的青石边,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她穿着荷色的长裙,梳着未出阁少女的长发,素面朝天,阳光下脸庞俏丽,有一双爱笑的眼睛。

  “女施主……是寺里的香客?”

  “怎么,我说不是香客,你就不打算还我手帕么。”她掐着腰,故作娇嗔。

  “不是不是,小僧只是觉得女施主面生。”他一边解释,一边双手奉上手帕。

  “哼,你每天只知道低头做事、诵经,眼里哪有香客。”

  “女施主怎么知道。”

  “因为我关注你很久啦。”

  春光明媚的午后,潺潺溪水流淌,是他们第一次初遇。

  两人的相识,相知,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

  恒慧打坐时,少女陪在身边,看着她私藏的闺中禁书打发时间,或者轻轻扑扇着扇子,托着腮,看着恒慧专注的脸发呆。

  偶尔会用狗尾巴草逗他,让他不能专心打坐,这让俊和尚很烦恼。生气的说:你再这样,小僧就闭关了。

  她总是吐着舌尖,没什么诚意的道歉。

  有时候也会一起去游山,白凤山景色秀美,春天来时,漫山遍野的山花烂漫,她在丛中微笑,分不清是花美,还是人更美。

  渐渐的,关于两人的传言在青龙寺的僧人之间流传,说他六根未净,破了色戒,是个淫僧。

  师父盘树在佛陀雕塑前,问了他三个问题:是否还对佛虔诚;是否对那女子有意;是否想还俗。

  他坚定的说,自己对佛依旧虔诚;对女子无意;愿常伴佛陀,不还俗。

  对此,方丈只有一个要求:不再与她说话。

  至于为什么是不再见她,不让她进寺,恒慧后来才知道,方丈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她是平阳郡主,誉王的嫡女。

  自那日起,恒慧果然不再理她,逢着她来,便闭眼打坐,对她的逗弄、恶作剧,无动于衷。

  她每天满怀期待的来,失望孤单的离开。

  “和尚,这朵花好看吗,它跟我很配哦。”

  “……”

  “和尚,我抚琴给你听可好?特意从家里带来的。”

  “……”

  “和尚,我头晕,身子不舒服,你不关心我吗?”

  “……”

  “和尚,你非要把自己塞进孤独里吗。”

  “……”

  她终于不来了,连续一个月没有再踏足青龙寺,彻底从他的生活中退出,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我可以继续陪伴佛陀,再没有人打扰……他松了口气,觉得是自己的诚心感动了佛陀。

  有一天,她又来了,失魂落魄的模样,脸蛋瘦削了一圈,神容憔悴。

  “和尚,我要嫁人了。”

  不知为何,佛珠散了一地。

  当时的誉王正处在关键时刻,任职兵部尚书,在勋贵们的支持下,有望进入内阁。

  勋贵、宗室任职首辅的例子,在本朝不算罕见,纵观六百年历史,以勋贵之身担任首辅的足有五位。

  对于日渐衰弱的勋贵集团而言,誉王的崛起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裹挟着他不断前进。

  身处风口浪尖的誉王为平阳郡主定了一门亲事,既是为女儿找一个好归宿,也试图通过联姻,得到更多的支持。

  “和尚,你可愿与我私奔?”

  “……好。”

  恒慧答应了,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选择面对真实的自己。

  她们开始为私奔谋划,平阳郡主出入都有护卫陪同,她失踪超过半个时辰,侍卫就会搜山,再过不久,消息就会传回誉亲王府。

  所以,想成功私奔,他们需要一件可以屏蔽气息的法器,来瞒过司天监术士的搜捕。

  最后,还需要一个能为他们准备新的户籍,以及帮助他们离开京城地界的渠道。

  为此,平阳郡主找了值得信任的朋友,希望他能帮助自己。

  ……

  “是平远伯嫡子,那个朋友是平远伯嫡子?!”许七安沉声道,打断了恒远的故事。

  这一切豁然开朗,平远伯手底下掌握着一个牙子组织,最擅长身份造假、偷渡,平阳郡主即便不知道牙子组织的存在,但两家作为来玩还算密切的世交,知道一些平远伯府的手段也是合情合理的。

  誉王曾经说过,平远伯与文臣眉来眼去,与勋贵集团渐行渐远。平远伯绝对有暗害平阳的动机。

  这也就有了后来的平远伯府灭门案……只是不知道兵部尚书府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许七安看着六号恒远,心说,你就是因为知道他们曾与牙子组织接触过,才认定他们是被拐骗的吗?

  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敢问出口。

  几位金锣听了许七安的话,用质询的目光看向恒远。

  “是的,”恒远轻轻点头:“心思单纯的平阳郡主根本不知朝堂局势的复杂,更不懂人心之歹毒。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一个诵经念佛的和尚,在他们决定私奔的那一刻起,悲剧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彼时的平远伯与勋贵集团早已貌合神离,他通过儿子得知这件事后,当即与彼时的兵部侍郎张奉、户部都给事中孙鸣钟商议,制定出将平阳郡主送出京城,从而打击誉王的计策。”

  “平阳郡主如今身在何处?”姜律中沉声道。

  恒远似乎没有听到,继续说着:“人心如蛇蝎,将人送出京城后,平远伯的那位嫡子,伙同都给事中孙鸣钟和兵部侍郎张奉两人的公子,欲在途中对平阳郡主施暴。

  “两人拼死抵抗,最后一人被杀,一人吞钗自尽。为了掩盖罪行,他们将恒慧和平阳郡主的尸体葬在荒山里,连同那件屏蔽气息的法器,一起埋葬。

  “外界只知道平阳郡主无故失踪,即使查到青龙寺,也只会认为两人私奔了。谁能想到他们早在一年前便死了。”

  平阳郡主死了……金锣们无声对视,脸色严肃的可怕。

  平阳郡主是誉王的嫡女,元景帝的亲侄女,杀害郡主是灭三族的大罪。

  南宫倩柔握住刀柄,眯着眼:“既然恒慧已经死了,为何一年后会出现在此?”

  这也是众人心中的疑惑。

  人死如灯灭,是不可能复生的。

  “他已经死了。”恒远说了句众人听不懂的话。

  “他一年前就死了,被人用秘法将元神封在肉身中,成了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这一年里,支撑着他的,是复仇。是平阳郡主的血海深仇。

  “你们若不信,带回衙门让仵作检验便知。”

  “谁救了他?”一位金锣质问道。

  恒远摇摇头。

  那位金锣与杨砚等人相视一眼,又道:“平阳郡主的尸体在哪里?带我们去。”

  顿了顿,他吩咐周围的银锣:“将恒慧的尸体送回衙门。”

  几位金锣押着恒远离开小院,给了他一匹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城。

  许七安骑在马背上,心情有些沉重,他半晌无言,许久后低声道:“那是恒远?有没有可能被夺舍或者被控制?”

  趴在他肩膀的灰猫懒洋洋道:“是恒远没错,呵,我虽然不能望气,但也有自己的手段分辨真假。”

  “恒慧真的死了吗?”许七安不太相信。

  “他的死活不是案情的关键,”灰猫低声说:“他本身就是傀儡,魔手不见了,对于幕后的人来说,他的死活便不再重要。你应该感到高兴,案子破的比你想象的要轻松。”

  “实在无法高兴起来,恒慧和平阳郡主都是可怜人。”许七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有笑意的笑容。

  他叹息着转移话题:“恒慧的案子有问题,就像是幕后之人故意推到台前的。”

  ……

  太康县和长乐县交界处,某处荒山,恒远一边跋涉,一边顾盼,像是在寻找什么。

  过程低效而缓慢,他告诉金锣们,恒慧只告诉他大致的方位,告诉他平阳郡主被埋在一颗三人合抱的老槐树根部。

  金锣银锣们以恒远为中心散开,将他拱卫在中央,防止他逃走。

  半个时辰后,他们找到了那颗老槐树,三名银锣砍去槐树下的灌木和杂草,用佩刀充当铁锹,刨了片刻,黑色的泥土隐约露出了白骨。

  “大人,找到了。”银锣振奋的回头喊了一声。

  “挖出来!”南宫倩柔沉声道。

  平阳郡主的尸骨一点点的暴露在众人眼中,时隔一年多,她终于重现天日。

  血肉已经腐朽,只剩一具白骨,黏连着破烂的布条,应该是死前所穿的衣物。此外,尸骨的喉道和胸腹之间,发现一枚色泽暗淡的金钗。

  正如恒远所说,她是吞钗自尽的。

  “阿弥陀佛。”恒远不忍再看,闭上眼睛,沉痛的念诵佛号。

  “没有其他东西,无法证明这具尸骨一定是平阳郡主的。”姜律中皱眉。

  “这很正常。”在金锣们的沉吟中,许七安走到槐树下,道:“平阳郡主和情郎私奔,肯定需要乔装,身上不会带贵重的物品招惹旁人注意。

  “先把尸骨殓了吧,带回衙门,然后派人通知誉亲王府,誉王或许会认得这枚金钗。”

  殓好尸骨,众人朝着山外走路,姜律中拍了拍许七安的肩膀:“做的不错。”

  不爱说话的杨砚微微颔首,破天荒地说道:“此案你是首功,即使桑泊案最后没有查出究竟,陛下多半也会免你的罪。”

  许七安正要说话,感觉后背像是被刀子划过。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道锐利的视线来自朱金锣。

  第一百四十九章 等待结果

  【死者:恒慧】

  【死因:利刃刺穿心脏(陈年旧伤)。】

  【验尸结果:血肉、脏腑呈黑紫色,有尸蛊行于血肉之间,保其肉身不腐。行尸也,死亡时间超过一载。】

  【死者:无名尸骸】

  【身高五尺四寸,女性,骨骼匀称,无骨折,无中毒迹象,指骨匀称,不擅劳作……】

  衙门内,许七安看完验尸报告,把它们交换给仵作,转身进了验尸房隔壁的前厅。

  十位金锣齐聚一堂,魏渊坐在上首位置,表情沉凝的饮茶。

  许七安沉默的走到魏渊身后,听着金锣们争论女尸真身、平阳郡主与桑泊案的联系。

  平阳郡主案,就目前来说算是初步完结。后续的调查估计我是插不上手……这涉及到一位郡主的命案,不是我这种铜锣能参与的。

  但桑泊案仍旧没有解决……不知道我在平阳郡主案里立下的功劳,能不能抵消我的腰斩罪……如果不行,老子就草元景帝的大爷。

  正心里腹诽着,一名吏员站在门口,道:“魏公,诸位大人,誉王来了。”

  誉王来了……金锣们彼此交换眼神,又齐齐看向魏渊。

  两鬓斑白的青衣宦官,喝完最后一口茶,看向吏员,温和道:“请誉王去验尸房。”

  说完,他放下杯子,叹了口气,先一步去了验尸房,偏厅内众人跟上。

  到了验尸房外,金锣们没有进去,而是分列在门口两侧,只魏渊一人进入。

  誉王来了,这个病恹恹的男人面无表情的走来,他的脸上明明没有表情,却仿佛汇聚了所有的表情。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却仿佛背后有恶鬼追赶……

  走到验尸房门外时,他停顿了几秒,才抬腿迈过门槛。

  验尸房采光极好,明媚的阳光透过格子窗,在地面留下均匀的光斑。

  誉王一眼就看到了摆放在木板床上的尸骨,这一刻,他竟有种逃离此地的冲动。

  但作为父亲的执念,让他慢慢的走了过去。

  验尸房里只有魏渊一个人,他从袖子里取出金钗,轻声道:“这是从她身上找到的,也是她用来自尽的,看看,是不是认识。”

  誉王的目光凝固了,他的表情也凝固了,宛如一尊渐渐风化的雕塑。

  “是她的。”誉王涩声道。

  空旷的房间里陷入了死寂,两个中年男人没有再开口。

  过了很久很久,低头看着金钗的誉王,声音嘶哑的问:“谁做的。”

  “只查到三个人,平远伯、兵部尚书张奉、户部都给事中。”魏渊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睛里蕴藏着岁月洗涤出的沧桑:

  “三人最初的打算应该是把她骗出京城,只是他们的公子见色起意,根本没想过要让脱离誉王府视野的郡主再活着回去。”

  “她被侮辱了?”誉王的声音平静的可怕。

  “她吞钗自尽了。”魏渊摇摇头,说罢,深深看了眼誉王:“但我们仍旧不能确定她是郡主,一支金钗代表不了什么。

  “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誉王离开了,除了踏入验尸房时的那一眼,他再没有看过尸骨,一次都没有。似乎那是什么恐怖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许七安感觉誉王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背影竟有种垂暮之年的凄凉。

  这天,誉王手捧血书进宫。

  ……

  誉王走后,原本准备默默等待平阳郡主案结束,以此收获有关桑泊案重大线索的许七安,收到了长公主怀庆的邀请。

  传话的是位眉清目秀的当差,也就是小宦官。

  “长公主找我何事?”许七安问道。

  “不知道。”小宦官沉默寡言,精通宫中求生之道,嘴闭的比菊花还紧。

  ……八成是为了平阳郡主的事,许七安有了猜测。

  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到皇城,进了宫,被小宦官领着直奔怀庆公主雅苑。

  花园内的凉亭里,许七安见到了怀庆公主,以及二公主裱裱,太子殿下,怀庆公主的胞兄四皇子。

  “卑职见过几位殿下。”许七安站在凉亭外,抱拳道。

  临安公主招了招手,喜滋滋的喊了一声:“狗奴才,进来坐。”

  什么时候狗奴才成了我的爱称?许七安有些茫然,看了眼太子和怀庆公主,后者声音清冷:“不必见外,给许大人赐座。”

  宫女搬来一把椅子,设在几位殿下的对面。

  长公主怀庆看着他,说道:“今日誉王捧着血书入宫,父皇召见之后,一直没有出来。本宫记得你在查平阳郡主的案子,是不是有了进展。”

  太子殿下、四皇子、临安公主,都在盯着他看,等待着他的回答。

  平阳郡主是他们的堂姐堂妹,自幼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平阳郡主……”许七安深吸一口气,开始娓娓道来。

  这是一个简单且朴素的爱情故事,但它注定不会平凡,因为故事中的女主角是位身份高贵的郡主,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爱上一个和尚。

  可爱情的滋味是那么的美妙,让她甘愿抛弃一切,抛弃荣华富贵,抛弃宗室的身份,与他离开京城,携手余生。

  可是,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有结局的,话本里的才子佳人总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因为那是话本。现实有太多不可预测的变化。

  他们最后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也许在厄运来临前,这对小情人还在畅想双宿双栖的未来。

  许七安平静的说着故事,想起了很多年前听过的一首歌: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他没见过平阳郡主,眼前却仿佛看到了一个明媚的姑娘,有一双爱笑的眼睛,俏生生的站在俊和尚身边。

  把一朵野花插在鬓发间,问他,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许七安吐出一口浊气,起身抱拳:“事情经过便是如此,卑职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怀庆公主无声颔首。

  许七安快步离开,隐约间听见身后传来临安公主的哭声。

  一直到出了皇城,他才从那股低迷的情绪中挣脱。

  ……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观星楼底停下来,面白无须,但已经有些许鱼尾纹的刘公公,没等侍从取来小梯,急惶惶的跃下马车。

  刘公公冲入观星楼,高举手中圣旨:“陛下有旨,传监正即刻入宫。”

  他一连高喊了三遍。

  本朝为防止司天监术士与官员勾结,命令规定,望气术对四品及以上官员不作效。

  但有一人例外,监正!

  “莫要嚷嚷了,老师已经去皇宫了。”

  身侧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刘公公猛的扭头,看见穿着白衣的杨千幻负手而立,背对着他。

  “杨千幻,你何时回京的。”刘公公吓了一跳。

  “京城需要我时,我便回来了。”杨千幻沉稳的语气。

  “一天到晚神神叨叨,不会好生说话?”刘公公不悦的喷了他一句,转头就走。

  “……”杨千幻。

  ……

  打更人衙门。

  静室,盘坐观想的许七安忽然觉得心悸,像极了熬夜通宵后听见QQ滴滴响起的那种心悸。

  这是地书碎片特有的“消息提示”,他中断了观想,掏出玉石小镜。

  【九号:六号已经找到,目前人在打更人衙门,诸位可以安心了。】

  看到这里,许七安眉头一皱。心说道长,你这话不是赤裸裸的说:打更人衙门里有天地会的二五仔么。

  【五:找到六号啦?可是,六号在打更人衙门才更危险吧,我听说大奉的打更人,全员恶人,冷酷无情。】

  【一号:传言不可尽信,道长,是你找到六号的?】

  【九号:不出所料,六号的确是被封印了,封印他的人是一位披黑袍的强者,他浑身透露出危险的气息,让贫道不敢轻举妄动,便将此事透露给了打更人衙门。】

  道长这说辞可以啊,这样我的消息来源就可以解释了,如果一号在朝廷里身居高位,他肯定已经知道平阳郡主的案子了。

  逆向推理,我这个发现恒慧踪迹的铜锣就会变得很可疑……而道长这番话,相当于给我打了补丁。

  若有人问起,我就可以说是热心的朝阳群众举报。

  从而撇清我与三号的关系。

  【一号:我得到一个消息,桑泊案牵扯出了一年前平阳郡主失踪的案件,很快,京城会迎来一场大风暴。】

  【四:什么情况?】

  四号跳出来吃瓜。

  一号把平阳郡主案简单的告诉了天地会成员,寥寥几句,便在众人心里勾勒出一场不见刀光血影的党政。

  给了众人充足的联想空间。

  【五:这,这……你们大奉人心是黑的吗?竟如此卑鄙阴险。】

  【四:这案子谁查出来的?】

  看到这个问题,许七安眉梢一挑,输入信息:【我听说是打更人衙门的一位铜锣,叫许七安。】

  【四:许七安?为何有些耳熟。】

  【三:一号调查云鹿书院清气冲霄时,曾经提及过此人。我亦有注意他,观察他,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可怕结论?】几个天地会成员先后发表类似的反问。

  【三:此子聪明绝顶,天资无双,绝非池中之物。】

  能得到三号如此夸赞,这个叫做许七安的铜锣,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众人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金莲道长有些尴尬,没有说话。

  这时,二号冒泡发言:【三号,我发现周赤雄的踪迹了。】

  许七安自卖自夸时没有响应的一号,此时立刻跳出来:【他在何处?】

  【二:我手底下的一位兄弟在某个山寨里看见过他,那个山寨,正好是我近期要剿的寨子,你且等着,待我拔除寨子,便将人给你送回京城。】

  二号真的找到周赤雄了?云州那么大,匪患成灾,即使她在云州颇有能量,也没这么快找到周赤雄吧……要么是巧合,要么是我低估了二号的能耐……许七安振奋的击掌。

  逮住周赤雄,就能知道与妖族勾结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了。

  【三:多谢。】

  【二:小事,五湖四海的朋友都愿意卖我个面子。找人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你这面子可不一般啊……众人心想。

  结束天地会内部交流,许七安心里踏实了许多。周赤雄是他另一重保险。抓住此人,即使平阳郡主案无法让他免罪,他依旧不慌。

  现在,就等着案子出结果了。

  第一百五十章 两封密信

  黄昏时,许七安等到了从宫中回来的魏渊。

  宽敞奢华的马车驶入衙门,魏渊踏着小梯从马车下来,许七安就巴巴的凑上去,低声道:“魏公……”

  两鬓斑白的魏渊,看了他一眼,边走边说:“誉王写了封血书,状告平远伯、户部都给事中、兵部尚书三人,谋害皇室宗亲。”

  誉王的操作许七安已经从怀庆公主那里得知,点了点头:“陛下交由三司会审了?”

  “不!”魏渊摇头:“陛下的怒火不比誉王小,他等不了那么久,当即写了一道圣旨,请监正入宫,与那三位当面对峙。当时在场的,还有朝堂的衮衮诸公。”

  “结果呢?”许七安已经知道结果了,但他还是要问。

  魏渊叹息一声:“谋害皇室宗亲,夷三族。告书最迟明早便会下来。梁党完了。”

  夷三族……许七安微微动容。

  所谓夷三族,便是父三族、母三族、妻三族,可以归类到极刑之列。仅次于谋逆的夷九族。

  “哎,明日怕是要杀的人头滚滚了。”许七安也跟着叹息一声,不知道该拍手称快,还是为那些无辜受牵连的人惋惜。

  平远伯虽然被灭门了,但相比起夷三族,少说还得再死几十上百人。那些与平远伯三族之内的亲戚,一个都逃不掉。

  其他两人亦然。

  “梁党?”许七安疑惑道。

  魏渊点点头:“梁党是誉王退出权力舞台的斗争中,最大的收益者。以兵部尚书张奉、户部都给事中孙鸣钟为首。平远伯是去年加入梁党的。”

  “魏公,那,那我的事……”许七安低声道。朝堂党派,距离他太过遥远,许七安不甘心。

  他只关心自己的前途和小命。

  “不急,陛下正在气头上,这时候提及此事,反而不妙。”魏渊摇头。

  是这个道理……许七安点了点头,告别魏渊,在黄昏的余晖中,朝家的方向行去。

  ……

  黄昏,某个房间里。

  一只白皙的手握着笔,在信纸上书写:

  ……

  尊敬的主人:

  桑泊案已经告一段落,礼部尚书曾说与我们合作是与虎谋皮,嘿,他看的还真准。

  一年前我无意中目睹了平阳郡主和恒慧和尚的遭遇,恒慧死而不僵,元神凝结怨气,我将他炼成傀儡,养在身边。

  并将此事告之于您,您说机会已至,京察之年,便是咱们图谋五百年伟业的开端。

  请恕我大不敬之罪,我本并不乐观。司天监的监正,人宗的道首都是世间屈指可数的强者。

  可在这起事件中,两人出于某种默契,选择了袖手旁观……再次赞美您,主人的才智天下无双。

  元景帝对此案的态度并不积极,否则也不会任命一位铜锣担任主办官,这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

  不过那位铜锣极其厉害,嗅觉敏锐。

  在查案的过程中,您的降临被他发现了,他几次三番来教坊司窥探妖气,冒昧问一下,您是故意的吗?

  此外,其他打更人暗中亦有探查。

  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将灰姬推出去挡祸,我知道她是您的族人,请恕我擅作主张。

  放心,东西已经交给了该得到它的人。

  非常抱歉,税银案的所有线索都断了……我多次接触周立,他确实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纨绔子弟,并不清楚他父亲周侍郎所谋划的一切。

  在此,我要向主人禀明四件事:

  一:税银押送途中,周侍郎有许多次出手的机会,那样更加安全,可他选择了在京城侵吞十五万税银。

  这一点实在让人费解,周侍郎是聪明人,却走了一步糊涂棋,我觉得其中必有原因。

  奈何周侍郎在流放途中“意外身亡”,再也没人能给我答案。

  二:根据可靠消息,周侍郎这二十年来,吞没的银两超过百万之数,可周府被抄家时,朝廷只搜刮出数千两白银。

  这些银子又去了哪呢?

  三:通过对司天监的暗中调查,发现监正最小的弟子叫褚采薇,是个很漂亮很有意思的小姑娘,当然,她远远无法与高贵美丽的主人相比。

  我要说的是,司天监的术士喊她小师妹,或者……六师姐。而监正的亲传弟子,只有五人。

  四:巫神教的人杀死了太康县的赵县令,便是发现硝石矿的那位官员。

  是的,巫神教的巫师插手了这件事,并且,他们本可以用更巧妙、更隐蔽的方式灭口,却选择了梦境中杀人。

  不难推断,他们试图误导朝廷,给镇北王泼脏水,离间元景帝与镇北王之间的关系。

  最后,有件小事难以启齿,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一个不该爱的男人。我想请主人垂怜,替我重塑肉身。

  ——永远为您效忠的仆人。

  另一间密室内,披着斗篷的男人提笔书写:

  尊敬的大人:

  税银案的谋划失败,我要负主要责任。周侍郎的死,则纯粹是他的愚蠢。他那自作聪明的儿子,导致了一系列谋划的失败。

  ……

  正如您所料,万妖国的谋划成功了,他们释放出了桑泊底下的封印物。

  我会在信中详细描述近一年来收获的情报。

  大概一年前,勋贵与文官之间的斗争进入白热化阶段,誉王代表整个勋贵势力,在元景帝默许的态度中,担任兵部尚书,只差一步,便能进入内阁。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嫡女平阳郡主爱上了青龙寺的一个和尚,两人决定私奔,并向世交平远伯嫡子求助……

  因为觊觎平阳郡主的美色,三位纨绔子弟打算凌辱她,再将他们杀人灭口,但遭遇了对方的激烈抵抗,平阳郡主吞钗自尽……

  万妖国安插在大奉京城的谍子,无意中发现了这一幕,她利用尸蛊把恒慧炼成了行尸傀儡,掌握着这个秘密,蛰伏起来。

  大奉展开了新一轮的京察,党派之间明争暗斗,愈演愈烈,不得不说,元景帝是个可怕的皇帝,他的帝王心术炉火纯青。

  但他并不是个好皇帝,在他眼里,只有权力和长生。

  万妖国的谍子手握着这个秘密,悄然在京中寻找着合作对象。最后,她将目标选定了礼部尚书,以及他背后的势力。

  因为恰好在那段时期,太康县的大黄山发现了硝石矿,这正是万妖国余孽需要的。

  这世上没有人能无声无息的在监正和人宗道首的眼皮子底下潜入桑泊毁坏永镇山河庙,但火药能帮他们完成这个任务。

  而礼部尚书背后的势力,一直渴求着独掌朝纲,力压众党派。作为拦路石之一的梁党,当然也在他们的清理名单中。

  双方一拍即合,达成协议,礼部尚书帮助万妖国余孽炸毁永镇山河庙,释放庙底的封印物。

  万妖国余孽将恒慧推上台前,引导着打更人去查平阳郡主失踪案。

  为了摆脱自身嫌疑,礼部尚书动用了暗子,金吾卫百户周赤雄,通过他将火药送入皇城,埋在永镇山河庙之下。并杀害大理寺、礼部、宫中当差共九名,以混淆视听,误导三个衙门的主办官。

  他们甚至还想通过火药,栽赃齐党的工部尚书,可惜小觑了铜锣许七安。我暗杀了赵县令,尝试误导他,让他去查镇北王,可惜他并没有上当。此子机敏过人。

  金吾卫百户周赤雄,故意杀害小旗官刘汉,引起打更人和府衙的注意,并在对方的质询中,使用法器屏蔽望气术,引导着打更人将目光转向青龙寺,去发现恒慧和尚私奔案,顺藤摸瓜的探索一年前的党派之争。

  这一步棋走的极妙,卑职觉得非区区一个百户能做。毫无疑问,是那位妖皇之女在亲自落子。

  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这样,卑职仍有两点尚未查清:

  一:卑职呕心沥血,仍未查明桑泊底下的封印物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它与佛门有莫大干系。万妖国余孽释放它的目的也未查明。

  二:监正的态度委实让人捉摸不透,如果说元景帝开放城禁的目的,卑职还能猜测一二,监正的心思则非卑职能揣度。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卑职却总感觉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掌控之中。

  ——完毕

  ……

  许七安回到家里,吃过晚饭,给二叔将了桑泊案的进展,以及平阳郡主案的真相。

  许二叔听的一愣一愣,半天没吃一口饭,喃喃道:“这些读书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坏。老子当年虽然砍了不少人,但和他们比起来,简直是光明磊落的很。

  “宁宴啊,你记得以后莫要跟读书人动嘴皮子,能动刀子咱就别犹豫,不然连自己什么时候栽的都不知道。”

  许七安嗯嗯啊啊的点头,心说你怕不是忘记自己有一个读书人的儿子了?

  吃完饭,逗了逗许铃音,与玲月妹子说了些话,许七安正打算回到自己的小院。

  “咳咳。”婶婶虚伪的咳嗽一声,眼睛看向一边,说道:“我让人给你做了件衣服,回头玲月会给你送去。合不合身……我也懒得管。反正你爱穿不穿。”

  “呦,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许七安惊讶的朝外张望。

  婶婶咬牙切齿,红润小嘴里蹦出一个字:“滚。”

  许七安当即滚回自己的小院。

  推开屋门的一瞬间,他忽然心悸了一下,并不是地书碎片传信的那种心悸,而是汗毛一根根竖立,鸡皮疙瘩一颗颗凸起的心悸。

  许七安僵硬的扭过头,看向床铺,看见一只通红的断手静静躺在床上。

  他瞬间头皮发麻,肾上腺素飙升,冷汗一颗颗滚落。

  第一百五十一章 申猴和守秘

  皮肤深红色的断手,安安静静的躺在床榻,表皮凸起一根根深青色的血管。

  许七安现在的感觉,就像刚在客厅看完山村老尸,一边害怕,一边返回卧室睡觉,打开门,发现楚人美就站在床边,用森森白瞳盯着他。

  心里的恐惧“轰”的炸开,每一根神经都在催促他:赶紧逃跑,赶紧逃跑……

  这时,许七安看见断手的食指,轻微的动了一下,笃……食指轻敲床铺。

  下一刻,空气似乎变的黏稠,许七安觉得自己是掉进了泥潭里的老牛,空有一身菿奣的体魄,却难以迈动一步。

  断手的五根指头动了动,然后,它以指代脚,从床铺爬了下来,沿着地面爬向许七安。

  这一幕过于惊悚,就像在见证恐怖片中的情景,许七安浑身不能动弹,转动着眼珠子,绝望的看着它爬到脚边,顺着自己的裤管,一路往上……

  它要寄生我,就像寄生恒慧和尚……为什么?为什么要盯上我,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铜锣……许七安惊恐的念头闪烁间,断手爬到了他的胸口,依旧往上,然后,拇指和食指撬开了许七安的小嘴。

  ……许七安无法反抗,双眼瞬间睁大,表情恐惧。

  紧接着,他的口腔被撑开,断手粗暴的侵入,手指、手掌一寸寸的挺进喉咙深处。

  许七安的嘴角裂开,鲜血淋漓,人的嘴怎么可能塞进一只手?更何况是喉咙,但断手似乎正有此意。

  很快,断手进入了喉咙,只见许七安的喉管一点点的凸起、撑开,清晰的印出指头的纹路。

  这个过程很快,因为断手压根不考虑许七安的承受能力,像异形一样,粗暴简单的通过了口腔、通过了喉咙。

  断手进入体内的刹那,许七安痛苦的哀嚎一声,意识仿佛炸成无数碎片,朦胧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一座寺庙,庙里没有供奉佛陀法相,蒲团上盘坐着一位年轻的僧人。

  许七安竭力想看清他的模样,但僧人的脸仿佛笼罩着迷雾,怎么也看不清。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死了?然后进入西方极乐了吗……不可能,我这种不礼佛的家伙,佛陀只会用门夹我脑袋,然后把我踢出极乐世界……许七安自嘲的想着,耳边听见年轻僧人温和的声音:

  “小僧想借施主的身体温养断臂,望施主通融。”

  ……他就是那只魔物断手?许七安惊疑不定,试探道:“我要不通融了?”

  年轻僧人安静盘坐,不搭理他。

  ……许七安沉声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封印在桑泊?”

  “小僧法号神殊。”年轻僧人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疑:

  “我为什么会在桑泊……记不清了……我为什么会被封印在那里……我来自那里?”

  “我是神殊,可我为什么在桑泊?我来自哪里?”

  他最开始还是平静的,可渐渐的,随着一句句的自问,他情绪开始失控,平和安详的气质消失,整个空间出现了震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从僧人体内溢散。

  那是宛如地狱的气息,让许七安毛骨悚然,心脏剧烈跳动。

  这股熟悉的气息……这一刻,许七安才确认年轻僧人确实是那只断手。

  “小僧着相了……”年轻僧人恢复了平静,令人战战兢兢的气息收敛,他温和的语气说:

  “我的元神是残缺的,所以记不起过去的事情了。我只知道自己的法号,却记不起来自哪里,以前发生过什么。”

  说到这里,年轻僧人语气透着无奈和痛苦,似乎竭力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无可奈何。

  残缺的元神?是因为只有一只断臂的原因?嗯,身体是残缺的,所以元神也是残缺的,这很合理……和尚你有点惨啊……许七安试探道:

  “大师,我可能知道一点信息,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年轻僧人的气息顿时微微动荡,迷雾内,那双眼睛似乎在灼灼的盯着许七安。

  “您被封印的阵法,是由大奉皇室、司天监以及西方佛门共同完成,您既是佛门中人,恐怕,您是来自西域。”许七安道。

  他说着说着,自身也展开联想:断手的主人是个僧人,而封印他的三方势力分别是大奉皇室、西域佛门、司天监……根据青龙寺中得到的信息反馈,佛门明显更重视桑泊底下的封印物……等等!!

  许七安眼睛猛的亮起,他想起了桑泊案时的几个细节:永镇山河庙炸毁的第三天,魏渊告诉他,元景帝开启了城禁止。

  永镇山河庙炸毁的第二天,监正那个糟老头子装病,全程袖手旁观。

  青龙寺的盘树方丈,从他口中证实断手出世后,当即西行。

  从这些细节中可以推测,佛门才是桑泊封印的主导者。被封印的年轻僧人,十有八九出身西域佛门。

  难怪,难怪元景帝要打开城禁。难怪监正要装病……这是明摆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不是自家的麻烦。

  许七安后知后觉的领会了监正和元景帝的想法,旋即,他又记起了一个细节:魏渊曾经反复强调,让他别搭理封印物,只负责调查朝廷内部二五仔。

  魏渊十有八九也是知道断手身份的,至少知道它源自佛门。

  难怪京城高层对封印物不上心,精力都在揪出二五仔这方面……一个个的,都是老银币啊。

  幸好我聪明机智,通过小旗官灭口案和周百户的屏蔽望气术细节,追索到了青龙寺,一层层揭开了谜团。

  这时,年轻僧人轻叹一声:“贫僧想拜托施主一件事。”

  “大师,我只是个练气境的武者。”许七安想委婉的拒绝,魏渊说过,封印物的层次,至少也是二品,甚至一品。

  这个层次的斗争,他一个小爬虫实在没底气掺和。而且,许七安没忘记金莲道长成立天地会的初衷:怼死地宗二品道首。

  难度仅比让我登基当皇帝要小,而如果再因为你的事牵扯到佛门的恩恩怨怨,我还不如自己篡位登基呢……许七安心说。

  年轻僧人不搭理他,自顾自道:“帮贫僧追索过去,找回记忆……”

  “在这个过程中,贫僧会给予施主一定的助力。”

  给予一定的助力?许七安想到了四位金锣裹着纱布的模样,心里一动。倘若有封印物伴身,相当于多了件底牌。

  他在这个皇权和神权至上的世界,可以更好的安身立命,至少不用担心被抄家灭门,谁敢动家人一根汗毛,就把谁脑浆子打出来。

  而且,等周赤雄抓住之后,他肯定会升职加薪,自身的权力也会增强。

  不过,答应僧人之前,有两件事需要弄清楚。

  “大师,你是不是需要时常吞噬气血?”许七安尽量用平和的措词。

  “只要在你体内,便无需外来气血补充。当然,如果你要使用我的力量,事后需要精血温养,最好是修行者。”

  就是说,平时只要待在我身体里就行,不会有什么事,但如果要让你打工,就得给你吃饭……许七安点点头,这个等价交换附和他的理念。

  “为什么,要选择我?”许七安道。

  “有人将我带来了你这里。”年轻僧人说:“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许七安忙追问道:“什么是一类人,大师,请指点晚辈。”

  年轻僧人说:“我本能感觉如此,更多的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来了……许七安嘴角一抽,又问:“谁带前辈来的?”

  年轻僧人具现出一幅画面,画面中,一个身穿黑衣,头戴兜帽的人影,郑重其事的打开一只锦囊,将断手收入其中。

  从身形上推测,饱满的胸脯,圆滚的翘臀,显然是个女子。

  锦囊上绣着一只白色的动物,形状似狐,灵动漂亮,背后展开屏风般的白尾。

  狐狸,屏风般的狐尾……九尾天狐?嗯,根据教坊司中那只灰狐狸的口供,参与桑泊案的正是万妖国余孽……而万妖国陨落的女皇就是九尾天狐……嘶,万妖国的人把断手带到了我这里。

  为什么?

  他们注意到我了……许七安深深担忧起来。

  ……

  许七安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上,淡淡的月光为寂静的屋子提供了一丝丝的微光。

  他来到桌边,点燃油灯,提着灯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他阳刚的脸,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轻轻抹去,发现没有伤口残留。

  神殊僧人不讲道理的申猴,所带来的伤口已经消失。

  水漏显示,时间是寅时一刻,也就是晚上九点十五分。

  许七安坐在铜镜边,发散思维,斟酌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近在眼前的问题是,他该怎么处理断手,要不要把这件事禀告魏公?

  “魏渊很赏识我没错,但我毕竟不是他亲儿子,再赏识也有个限度。而这件事涉及到桑泊的封印物……

  “他若是能替我取出断手,倒是没有问题。若是不能,他是会包庇我,还是连同我一起封印在桑泊?

  “而我只是一个练气境的铜锣,不可能不吃不喝五百年还不死。”

  “监正肯定能替我取出断手吧?他好歹是一品术士,问题是,我和他又不熟……许七安啊许七安,你又堕落了,沉迷在浮香温暖的柰子里不可自拔。忘记了褚采薇等着你攻略吗。早点成为司天监的女婿,监正就是自己人了啊。

  “监正老头子知道我的古怪运气,我不能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因为他必然暗中谋划着什么……”

  此外,还有一个遥远的问题:

  万妖国费劲千辛万苦,释放出封印物,总不可能是为他做嫁衣吧。

  暗中把断手带到他这里,肯定是有目的的,这一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而这个目的,对他是好是坏?

  神殊僧人说,我能温养他的手臂和元神……这是不是万妖国将它带到我这里的原因?

  那将来有朝一日,他们会不会来取回断手?到时候,我的下场是死是活,谁都说不准。

  这时,他听见神殊僧人温和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守秘!”

  ……许七安脸色一滞。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审问恒远

  次日,许七安蹲在屋檐下刷牙洗脸,于脑海中呼唤道:“神殊大师?”

  无人回应。

  “大师?您昨晚说我和您是一类人,我就想问问,宁也每天捡银子吗?”

  无人回应。

  他平时已经是沉眠的,毕竟是封印物嘛……回头再尝试召唤,如果还是没有回应,那么用我火热柔软的娇躯温暖他冰冷的身体,我也勉强能接受……许七安暗暗松口气。

  穿上帅气的差服,束好长发,许七安把黑金长刀挂在后腰,翻过一丈高的围墙,去主宅吃早食。

  手搭在刀柄,忽然想到监正当初送他这把刀,算不算是一种示好?

  “……我太飘了,一品高手怎么可能向我示好。不过,这把刀和我的《天地一刀斩》非常匹配,感谢监正。”

  嗯?

  许七安忽然顿步,愣在原地。

  黑金长刀是监正给的,《天地一刀斩》是司天监送过来的,黑金长刀和《天地一刀斩》无比契合,而监正知道我身怀古怪气运……清晨的冷风里,许七安缓缓打了个寒颤。

  此时此刻,他有种“异界套路深,我要回地球”的紧迫感。

  “呼……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提升实力和地位,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收拾好情绪,许七安来到前厅,天色蒙蒙亮,婶婶和二叔坐在餐桌边吃饭,绿娥也坐在餐桌边,大腿上搁着一只小豆丁。

  “大哥!”许铃音热情的打了声招呼,悄悄把肉包子和油条往自己怀里挪了挪。

  ……真是塑料兄妹情啊。许七安坐下,给自己盛了碗粥,扫一眼美妇人:

  “婶婶起这么早?”

  早起的婶婶心情不好,不怎么爱搭理侄儿,白皙纤细的玉指捻着瓷调羹,搅拌着米粥,淡淡道:

  “玲月身子不适,我刚去探望。”

  “怎么了?”许七安皱眉,他对清丽脱俗的妹子还是很上心的。

  “女儿家的事……”婶婶小声嘀咕,不想解释。

  哦,大姨妈来了……可大姨妈来的话,不至于婶婶去探望。所以,是痛经?

  名侦探许七安得出结论。

  吃完早餐,许七安说:“我去探望玲月。”

  二叔和婶婶都没有意见,武将世家的好处就是,没有书香门第里那一套繁琐的规矩。

  比如兄妹或姐弟之间,说话要保持一个固定的距离,见面一定要先行礼,私底下相处不能超过多少时间,除非是好几个兄弟姐妹一起开席。

  等等等等。

  否则,许玲月这个时候很尴尬,当长辈的应该拒绝才是。

  “大锅,大锅……我也要去看姐姐。”许铃音从绿娥大腿蹦下来,牵住许七安的衣角。

  许七安嫌她走得慢,把她夹在咯吱窝下面,很快到了许玲月闺房门口,敲了敲门,道:

  “妹子?婶婶说你身子不舒服?”

  屋里传来许玲月虚弱的声音:“我,我没事……”

  “大哥能进来吗?”许七安心说,擦拭伤口的布条要不要收拾一下?

  “咯吱……”丫鬟打开门,迎着许七安和小豆丁进屋。

  许玲月躺在床上,侧着身,捂着肚子,精致的眉毛紧皱,俏脸有些苍白。

  这看起来有点严重啊……真有那么疼吗……许七安安抚道:“来葵水了吧,喝过药没?”

  许玲月愣了愣,苍白的脸蛋涌起两抹晕红,摇摇头:“娘说硬挨就好了……”

  她语气里有些委屈。

  终究只是小姑娘,躺床上忍着痛苦,孤零零的,身边只有丫鬟陪着。

  痛经这种事,在这时代普遍都是硬挨,毕竟不是病,过段时间自然而然就好了。而对大部分中低层平民来说,不死人就不用看医生。

  我记得红糖姜茶是不是能治痛经?算了,回头找褚采薇来看看……

  许铃音走到床边,伸出粗短的手指,替姐姐抹平紧皱的眉头,可怜巴巴的看向大哥:

  “姐姐要死了吗?”

  许玲月:“……”

  “姐姐不会死的。”许七安安慰她。

  “那姐姐怎么了。”许铃音害怕的问。

  痛经你又不懂……葵水你也不懂……许七安斟酌片刻,有了,他摸着许铃音的脑瓜,用朴素的语言解释:

  “姐姐太懂事,不知道捣蛋,所以身子不舒服了,等将来成为捣蛋鬼,肚子就不会痛了。”

  痛经这种事,将来嫁人了就会减轻,甚至没有。所以许七安的解释可谓点题之精准、之通俗易懂,世所罕见。

  许铃音这么愚蠢的孩子都听懂了,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小脸蛋非常严肃:“我也要做个捣蛋鬼,这样以后肚子就不会痛啦。”

  “大,大哥……你在跟她说什么呀。”许玲月听不懂,就是觉得许七安说的话,怪怪的。

  “你好好休息。”许七安轻轻捏一下妹子的脸蛋,带着小豆丁离开。

  回前厅的路上,他看见小豆丁跑到花园里,抓了一把泥土,鬼鬼祟祟的藏在小手心里。

  她想干什么?许七安一愣。

  回到前厅,二叔和婶婶还在吃饭,前者问道:“玲月好些了吗?”

  “正疼着呢……”许七安说话的时候,看见许铃音爬到凳子上,小小的身板扶着桌沿,当着她爹娘的面,把黑泥土丢进了一大锅粥里。

  然后,她站在凳子上,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这样她就不会肚子疼了。

  婶婶和二叔脸色僵硬,一寸寸的扭头,看着幼女:“你……在干嘛?”

  “我在捣蛋!”许铃音骄傲的说:“我以后肯定好好捣蛋,不像姐姐那样,总是给爹娘添麻烦。”

  说完,她掐着腰,等待着爹娘的夸赞。

  婶婶想起了蟑螂事件,一时间新仇旧恨在心里翻涌,一把拎起她的脖子,放在大腿上,啪啪啪的揍屁股。

  小豆丁不服气,一边哭一边辩解:“娘你为什么打我。”

  婶婶巴掌不停歇的招呼:“往粥里丢泥巴你还这么理直气壮?”

  “大哥教我的,大哥说只要好好捣蛋,肚子就不会痛……嗷嗷嗷……”

  婶婶气炸了,柳眉倒竖:“许宁宴你又乱教她什么了。”

  “今天天气真好,二叔我先去衙门了。”许七安屁颠颠的跑开。

  ……

  打更人衙门,地牢。

  身为临时犯的恒远,幸运的没有遭遇严刑拷打,只在刚来时被狱卒抽了两鞭子,理由是铁公鸡都没他这么干净。

  一个没油水的臭和尚。

  “哐当……”牢房的门被打开,狱卒对着戴枷锁的魁梧和尚吆喝道:“有大人要问话,出来。”

  恒远睁开眼,起身,跟着狱卒来到审讯室。

  略显昏暗的审讯室,一位阳刚俊朗的铜锣,大马金刀的坐在大椅上,目光锐利的盯着他。

  恒远认识这个铜锣,当初热心肠的三号助他潜伏,躲避搜捕时,他就见过这个铜锣。那时他站在屋脊上,单手按刀,腰杆笔挺,气度非凡,一看就是人中龙凤。

  “大师请坐,本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许七安道,他审视着国字脸,五官粗犷的和尚。

  乍一看,似乎是个莽汉,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眼神明亮、冷静,气质深沉内敛。

  恒远双手合十,行了个礼,然后坐了下来。

  “姓名。”许七安低头喝茶。

  “僧不言名,贫僧恒远。”

  “年龄。”

  “三十。”

  许七安惊讶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想起了一个段子:大爷,你是怎么保持这么年轻的。

  熬夜。

  那您今年贵庚啊。

  二十岁。

  恒远瞧着有四十几,接近五十了……您也天天熬夜吗……许七安心里吐槽。

  “出身。”

  “青龙寺武僧。”

  “什么修为。”

  “八品武僧。”

  许七安皱了皱眉,指头敲击桌面:“不要跟我耍心眼。”

  一个八品武僧,能夜闯平远伯府杀人,轻而易举的重伤两名练气境的铜锣,自身不带任何伤势的扬长而去?

  恒远沉声道:“贫僧确实是八品武僧。”

  八品武僧……我记得佛门修行体系中有一点很奇怪,九品沙弥的下一品级是七品法师,直接跳过了八品武僧。

  佛门难道有两个体系?既然有两个体系,为什么又要合并在一起?还有,武僧的下一个品级是什么?

  许七安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恒远摇了摇头:“青龙寺没有相应的绝学,只有西行才能知道。”

  只有西行才能知道?那么衙门的案牍库里多半也没有相关的记载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许七安道:

  “恒慧已经圆寂,平阳郡主的尸骨也找到了,陛下今日下了告书,平远伯、兵部尚书张奉和户部都给事中孙钟鸣三人,谋害宗亲,夷三族。你可以安心了。”

  “阿弥陀佛。”恒远闭上眼睛,低声念诵佛号。

  “原本你只是偶然间误入此案,打更人不会追究你任何责任,但你是不是应该给本官解释解释,这是什么东西?”

  许七安从怀里取出一面玉石小镜,哐当一下,丢在桌上。

  这面玉石小镜是从井底找到的,是属于恒远的六号碎片。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三号人设坍塌?

  恒远的目光落在玉石小镜中,这是他遗落在井底的。在与恒慧的冲突中,不慎跌出怀中。

  随后听完恒慧的故事,看着他坐化,内心悲恸,便没有顾忌到地书碎片。

  再后来打更人便来了,他知道自己会进一趟地牢,为了防备镜子被打更人搜走,留在井底是最好的选择。

  恒远的打算是,如果有机会脱身,再去取回地书碎片,或者金莲道长会替他拾取。

  没想到它最后还是落入打更人手中。

  许七安盯着恒远,等待他的回复。

  玉石小镜是魏渊今早交给他的,没留下其他吩咐,但许七安觉得魏渊的意思是,通过他的手,把地书碎片交还给六号。

  见大光头久久沉默,许七安喝了口茶,慢悠悠道:“这面镜子是在井底发现的,不是你的,便是恒慧的。而它的真正名字,叫地书。”

  恒远霍然抬头,凝视着他。许七安笑了笑,自信满满的语气:“世上不识它的人很多,但不包括我们打更人。”

  恒远复而低头,低声道:“这正是贫僧的。”

  许七安道:“据我所知,这是道门地宗的法宝,怎么会在你一个和尚手里?”

  恒远回答:“贫僧因缘际会,得到了此件法器,希望大人能将他归还。”

  许七安摇摇头,收回玉石小镜,拿在手里把玩,笑道:“大师,本官觉得恐怕不止于此吧?道门地宗的法宝,一句“因缘际会”便能解释?

  “你若开诚布公的说一些有用的话,本官就让你离开,否则,你下半辈子就在打更人的地牢里待着吧。”

  恒远沉默片刻,起身就要走。

  许七安皱眉道:“你去哪里?”

  “贫僧回地牢。”

  ……六号人品还不错,没有出卖天地会,当然,也可能是没受刑的缘故。但这样就不是我想要的了。许七安沉声道:“只是一件法宝,大师何至于此,世上有比自由更可贵的东西?”

  恒远没有回身,只是说:“请大人为贫僧戴回枷锁。”

  许七安看向做笔录的吏员:“你且先出去。”

  吏员收拾好纸笔和砚台,离开审讯室。

  许七安咳嗽一声,语气转为柔和:“大师,请坐请坐。”

  他起身,拉扯着恒远的手臂,做出恭敬的姿态。

  恒远茫然的坐回桌边,看着这位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铜锣,不知道他心里打什么算盘。

  “大人,在下什么都不知道,地书确实是机缘巧合得到的。”恒远无奈道。

  ……话别说的这么死,出家人不打诳语,待会你会尴尬的!许七安似笑非笑道:“宁就是天地会的六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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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远瞪大眼睛,既惊且懵的看着他,脸上那股淡然的气质消失无踪,充满了敌意和戒备。

  似乎只要许七安透露出要对天地会不利的信号,他就一巴掌拍死这个铜锣,以命换命。

  许七安压低声音,用一种地下党接头的语气,趴在桌上,说道:“在下许七安,是云鹿书院安插在打更人衙门的谍子。

  “地书碎片不是衙门找到的,是我从井底捞上来的,也是我带人找到的你们。而这一切,都是三号命令我做的,他是我的上级。”

  三号?!恒远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中,他没有立刻否定和怀疑眼前铜锣的话,因为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什么东西。

  “三号是云鹿书院的学子,他不止一次透露出书院在朝廷各个衙门安插人手的消息……作为曾经执掌朝廷的儒家正统学院,这样的行为委实正常不过……

  “桑泊案发生后,三号亦曾在天地会内部的传书中提及过桑泊案的细节……打更人衙门确实有云鹿书院的谍子……

  “但三号怎么知道我的位置?是了,金莲道长知道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份,当时恒慧与我一起,金莲道长必定会避免与恒慧起冲突,那么就只能求助他人。而打更人负责桑泊案,在打更人衙门内部有谍子的三号就是最好的求助对象……

  “我又欠了三号一条命,三号不愧是读书人,侠肝义胆,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这份因果,将来恐怕难还了。”想到这里,恒远深吸一口气,看向许七安的目光没有了戒备和敌意,柔和问道:“三号还说了什么?”

  “他说春闱在即,无法离开云鹿书院,以后若是再遇到类似的麻烦,很可能会援救不及。所以,让本官与大师接洽,大师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尽管找我。”

  许七安在心里补充一句:有什么需求,我也可以找你,又不会暴露三号的身份。至少短期内不用。

  他现在暂时不想暴露自身,一来之前树立的逼格有些浮夸,天地会成员都觉得他是云鹿书院的顶级精英,是学富五车的才子。

  结果发现,三号明明只是一个铜锣。

  二来,凡事留一手,真身不暴露,相当于留了很大的余地,有了很多操作的空间。

  反正对于六号恒远来说,我是打更人还是云鹿书院学子,没太大区别。我又不骗炮。

  恒远点点头,接过俊朗不凡的铜锣递过来的地书碎片,道:“以后若有需要贫僧相助的,大人尽管开口。”

  许七安笑着摆摆手:“大师,我这就带你出去。”

  送走恒远,许七安返回春风堂,府衙的吕青等捕快已经不来衙门了,因为知道许七安很可能会因平阳郡主案将功补过。

  宋廷风和朱广孝在偏厅打坐,李玉春则在收拾东西,每一个摆件都务必整整齐齐。

  “头儿,我帮你……”

  “别,你别动。”李玉春连忙喊停:“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够了。”

  许七安乐得清闲,在桌边坐下,道:“等案子结束后,一起去教坊司喝酒吧,我请大伙。”

  “教坊司啊……”李玉春有些犹豫。

  “头儿,你不会从没去过教坊司吧。”许七安发现了华点,挤眉弄眼阴阳怪气。

  这时代,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没去过教坊司的……罕见程度,就像许七安上辈子的女博士还是处子,三十岁的男博士从来不用手装逼。

  都是举世罕见。

  “乌烟瘴气的地方,有何可去?”李玉春摇摇头,说道:“那三位今日午时斩首,去围观吗?”

  许七安连忙摇头:“不去,我受不了那种场景。”

  李玉春投来疑惑的眼神。

  砍头这档子事,在大奉实在太正常了,不说京察都有一批官员被拖到菜市口斩首,便是那些秋后问斩的死刑犯,就够老百姓们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边吃饭边旁观。

  毫无心理压力。

  “反正我不去。”许七安说。

  数百人斩首现场,对他来说冲击力还是太大了,会睡不着觉的。这还是他有过几年刑侦经历,看过不少血腥的凶杀案文件。换成普通人,恐怕会落下心理阴影。

  ……

  午时,菜市口。

  行刑台上,跪着百余人,排头的两个是兵部尚书张奉以及其子张易。

  他们穿着白色的囚服,眼睛用黑布蒙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周围聚集着上千名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着。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看残忍血腥的一幕,尽管在百姓眼中,被斩首者都是罪大恶极的凶犯。主要是朝廷对“围观”这件事,采取半强迫半鼓励政策。有些人是不得不来,被逼着来看。

  理由很简单,弘扬朝廷威严,震慑百姓。

  “斩!”执行官员看了眼日晷,掷出了令签。

  死亡降临,蒙着眼睛的亲属破口大骂,怒骂兵部尚书张奉害人害己,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刽子手高举屠刀,一颗颗人头滚落,鲜血喷溅的非常夸张,浓郁的血腥味连外围的百姓都能闻到。

  之后又斩了两批死刑犯,分别是平远伯和孙钟鸣的家属家眷。

  站在人群之外的恒远和尚默默的转身离开,他来观看行刑现场,理由有两点:

  第一是替师弟恒慧了却因果,故而来看仇人斩首。第二是平复自身的执念,避免将来产生心魔。

  恒慧是他一手带大的师弟,如弟如子。一报还一报,此间事已了。

  ……

  “神殊大师……您醒了吗?”

  偏厅,一边吐纳练气,一边召唤神殊,许七安依旧没得到这位高僧的回复。

  他似乎是能感应到我的想法,是佛门他心通?他心通应该是不能读取记忆的……不管怎样,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这是好事。

  许七安正想着,心里悸动了一下,睁开眼,见两位同僚都在闭目吐纳,他安心的掏出玉石小镜,浏览传书。

  【六:诸位,我已无碍,感谢挂念。】

  【五:六号真的是六号吗?会不会是打更人假扮的?】

  五号率先提出质疑,乍一看是个小心谨慎的,其实是最蠢的。

  【四:呵,如果是假的,金莲道长早就提前给我们示警了。五号,你应该思考的是,六号有没有被打更人策反。】

  四号不愧是读书人出身,且当过大官啊,心思敏锐……许七安啧啧两声。

  【五:那六号你有被策反吗?】

  【六:贫僧很好,贫僧是想感谢三号和金莲道长的搭救之恩。】

  【九:不必道谢,你那位师弟没有杀你之心。】

  【四:桑泊案进展如何?】

  见状,许七安等了片刻,没等来一号的传书,输入信息:【桑泊案结束了,但也没结束。】

  【四:果然如此。】

  【五:什么意思,什么叫果然如此,桑泊案怎么就结束了,怎么又叫没结束?】

  【四:呵,还是让三号来解释吧,我想他能解释的比我更清楚。】

  许七安沉吟一下,选择接下四号的包袱,输入信息:【很简单,桑泊案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引出平阳郡主案,恒慧携封印物大闹内城,覆灭平远伯府便是最好的证明。

  【今天午时,牵扯其中的三位官员夷三族,在菜市口斩首。平阳郡主的案子已经结束,幕后主使者的目的达到了。他们接下来多半会带着封印物离开京城,这场风波就算是结束了。

  【但桑泊案本身还没有结束。】

  原来是这样,五号恍然大悟,然后冷不丁的背刺三号一刀:【三号,你是一个大骗子,那个天天捡钱的人,明明就是你自己。】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许七安大吃一惊,心说我什么时候骗人了?真要说欺骗,那就是云鹿书院的人设。

  难道我人设在不知不觉中坍塌了吗,没道理啊,而且也不该是五号来说这句话,由一号或者六号来指责,才算合情合理。怎么也轮不到一个远在南疆的小妞说话。

  他握着地书碎片,沉吟着没有回复,而天地会的其他成员也没有说话,静观事态发展。

  三号是骗子?他才是捡到银子的人,五号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俩在传书过程中并没有过多的交流,也就是说,五号是从过去的某个言论中,揪出了三号的破绽,不对,如果有什么破绽也是其他人察觉,而不是五号……四号如此想着。

  三号性情不错,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每个人都有秘密,五号真是个愚蠢的女人……二号如此想着。

  三号一直捡银子,一直捡银子……恒远和尚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一号笑而不语,默默窥屏。

  此时此刻的金莲道长,懒洋洋的趴在屋脊晒太阳,猫眼舒服的闭着。

  五号没有让人家等待太久,她严厉指责三号说话不真诚:【你说的那个经常捡钱的朋友,就是你自己吧。我问过……我的消息很正确。】

  许七安:“……”

  【五:呐呐,没话说了吧。】

  宁也是老二次元?许七安撇撇嘴,松了口气,是,他是骗人的。然而这种事骗与不骗,无关紧要的。

  比如宋廷风常说,我有一个朋友身体不好……

  大家都知道就是他本人,但有人责怪他骗人吗?

  果然,地书聊天群里,无人响应五号,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法。

  真羡慕三号啊,天天出门能捡钱……老娘都快发不出军饷了……二号由衷的想。

  原来天天捡钱的是三号,嗯,当初贫僧就怀疑过……贫僧若是天天能捡钱,就能拯救更多的鳏寡孤独……六号羡慕极了。

  捡银子的是三号本尊,什么人能如此反常的捡银子?我不记得云鹿书院的儒家体系有这种神异之处……四号心里一惊,想到了某种可能,赶紧传书:【三号,什么时候有这种现象的?】

  许七安略有犹豫,回答:【大概一个多月前。】

  他把时间故意说短了些,免得将来有人根据这个,发现他是在税银案结束后出现异常。

  ……四号心头剧跳,因为他有一个猜测,那个猜测是如此的荒诞和大胆,以致于让他浑身产生电流游走般的战栗。

  一个多月前,没记错的话,云鹿书院的清气冲霄异象,也是在一个多月前发生的。当时三号还没加入天地会,金莲道长郑重其事的在天地会内部委托一号调查。

  众所周知,三号是儒家书院的学子,有一点极其不同寻常,那就三号实力不强,却得到了太多的资源倾斜,知道太多云鹿书院高层才知道的秘密。这是很不合理的。四号作为曾经的读书人,早就察觉到这一丝的不对劲,并不是质疑三号云鹿书院的身份,而是觉得他的待遇有些夸张。

  但如果三号和云鹿书院的清气冲霄有关系呢?那么得到云鹿书院高层的重视,是不是就合理了?

  不过捡银子和清气冲霄存在什么联系……四号没有想明白。

  “看来,得抽空回一趟京城,拜访赵守院长。”四号心里暗暗决定,赶在年关之前回京城。

  想到这里,自觉对三号秘密有所了解的四号,嘴角微挑,传书道:【有意思,我以前都低估三号了,看来得重新评估你的价值和潜力。】

  四号知道三号频繁捡银子的缘故?而这背后的原因,涉及到某些重大的机密……不然四号不会这般评价……除了五号之外,其他人都从四号的话里品出了不对劲。

  见众人差不多聊完,许七安眯着眼,以指头代笔,传书:【呵,我有个疑惑,五号你是怎么知道捡银子的是我?】

  以五号的智商,不可能是诈他,也就是说她真的知道自己捡银子的原因,至少了解一些内幕。

  这正是许七安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他对自己古怪的运气一直很在意。

  【五:我不能说,我答应过……别人,不能泄露给任何人,就算是你也不行。】

  五号拒绝的干脆利索。

  【三:等价交换。】

  【五:不交换,做人要有诚信。】

  这傻妞,信不信老子把你拉黑名单,将来渣你一次,然后提裤子不认人……许七安心里吐槽。

  转念一想,金莲道长这个运营商伤势未愈,无法开启私聊功能,现在确实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等将来能私聊了,他再好好和五号这个南疆的傻妞聊聊人生和理想。操作空间还是很大的。

  ……

  御书房,小朝会。

  穿道袍的元景帝高坐上首,听着府尹陈汉光的奏报,对于菜市口的人头滚滚,不怒不喜,波澜不惊。

  “兵部尚书和户部都给事中的职位,诸位爱卿有何想法啊。”元景帝貌似随意的提了一嘴。

  当即就有大臣出列,举荐自己的人。元景帝面无表情的看着官员们陈词激烈的争辩,为了空出来的两大实权职位,恨不得把对方狗脑子打出来。

  连魏渊和首辅王贞文两位权柄滔天的大佬也不可避免的下场。

  眼见冲突越来越激烈,脾气暴躁的几个大臣已经撸袖子,元景帝敲了敲桌案,适时制止。

  “尚爱卿,你是吏部尚书,有何建议啊。”

  尚贤跨步而出,趁低头作揖时,余光瞥了眼首辅王文贞,见后者微不可察的摇头,这才道:

  “微臣惶恐,暂无人选,请陛下示下。”

  元景帝满意的颔首:“此事再议。”

  果然……众大臣缓缓于心里吐出一口气,彼此恨恨相视。

  这时,魏渊出列,朗声道:“陛下,微臣有奏。”

  待元景帝颔首后,魏渊道:“铜锣许七安在平阳郡主案中立下赫赫功劳,请陛下奖赏。”

  相应的奏折,他已经在昨日递交内廷。

  元景帝显然是知道案情经过的,也知道铜锣许七安在其中立下的功劳,不管是重启平阳郡主案,还是发现恒慧和尚的踪迹,进而寻出平阳郡主尸身,那位铜锣都功不可没。

  但元景帝依旧有些犹豫,他不喜欢那个铜锣,没什么理由,此子给他一种很不协调,很不舒服的感觉。

  打从心底里厌弃。

  当日在皇城见到他,看到他一刀斩裂地面,吓的灵龙不敢靠前半分。那一刻,元景帝心里就不受控制的厌恶他。

  魏渊正要说话,刑部孙尚书突然大声道:“陛下,微臣有禀。”

  他大步出列,作揖,义正言辞说道:“微臣奉命查桑泊案,连日来呕心沥血,一刻不敢怠慢。经微臣查证,大理寺卿常言,与妖族勾结,里应外合,炸毁桑泊。请陛下革了这厮,交由微臣彻查。”

  大理寺卿常言,眯着眼,看了看孙尚书。

  他是齐党的核心成员之一,因为火药的事情,齐党另一位核心成员,工部尚书已经走过一次钢丝。

  工部尚书冷哼一声,走了出来:“陛下,刑部是攀咬污蔑,肆意栽赃常大人。微臣认为礼部尚书同样有嫌疑。”

  礼部尚书当即出列,高呼:“微臣冤枉。”

  魏渊叹息一声,有些失望。果然,听元景帝道:“桑泊案并没有结束,责令铜锣许七安继续办理此案,半月期间已过大半。若是查不出个水落石出,朕依旧斩他。”

  “陛下!”魏渊眉头一跳,作揖道:“许七安即使办案失利,但在平阳郡主的案子上仍是有功的。怎可是死刑?”

  众臣不由的看向了魏渊,眼神中各有不同情绪,有幸灾乐祸,有诧异,有快意。

  身为首辅王党的孙尚书表面攻讦大理寺卿,暗地里也给了魏渊一发冷箭。只要桑泊案的纠纷继续下去,作为打更人衙门主办官的那位铜锣,就不能置身事外。被重新拖下水。

  同理,大理寺卿也会顶着嫌疑犯的帽子,案子不破,就别想摘掉。平时倒没什么,京察期间,这种大的污点,随便就能放大。

  届时划入八法之内,便能叫他卷铺盖滚人,再不济也要从尚书位置上赶下来。

  不过,同为王党的礼部尚书亦被牵扯,极限一换二,不亏。

  魏渊对一个小铜锣是否过于关切?众臣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

  于是,对刑部孙尚书的操作,愈发的认同了。文官虽然斗争厉害,但魏渊作为文官集团的头号敌人,但凡能让魏渊气急败坏的事儿,他们都乐意干。

  “朕乏了,退下吧。”元景帝挥挥手。

  众臣齐齐作揖,有序的退出御书房,大臣们泾渭分明的离开,方甫踏出午门,气氛立刻翻天覆地的变化。

  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像是演了一场大戏,终于如释重负的迎来结尾。

  敌对的仍就敌对,只是没有御书房里表现的那么夸张了。

  头发花白,眉目凛然的王首辅,一身绯袍,面带浅笑的迎向魏渊,“魏公似乎对那小铜锣颇为在意啊,巧立大功,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魏渊温和笑道:“可惜不会做人,得罪了不该得罪人。”

  王首辅吃了一惊,“魏公何出此言啊,吾等为社稷纳人才,理当呵护,岂可让他中途夭折。魏公若是护不住,就让本官来代劳吧。”

  魏渊深深看了他一眼,表情依旧温和,喜怒不形于色:“不劳烦首辅大人。”

  ……

  魏渊乘马车返回衙门,传令吏员:“让许七安来见我。”

  彼时的许七安正在演武场,与朱广孝和宋廷风交手,磨炼刀法。

  “老宋,你近日没去教坊司?气息比往日悠长了许多。”许七安边招架两位同僚的混合双打,边打趣。

  “他的月俸基本都喂给了教坊司里的女人,不知节制。”朱广孝沉声道:“宁宴,今日的他就是未来的你,要引以为戒。”

  三个年轻男人里,埋头苦干的朱广孝是最节制的,倒不是禁欲,而是想攒钱娶媳妇。

  许七安和宋廷风最爱申公豹,前者热衷于白嫖,后者是放浪形骸。

  炼精境后,武夫不需要禁欲,但终归还是得节制,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百战之身亏于穴。

  这时,一位黑衣吏员匆忙奔来,在演武场边缘顿住,扬声道:“许大人,魏公传唤。”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女战神

  浩气楼,七层。

  茶室内,除魏渊外再无他人,身姿笔挺的许七安踏入稳重的步子进来,抱拳道:

  “魏公。”

  魏渊正好倒了一杯茶,放在对面,抬手示意:“坐。”

  许七安拘谨的坐下,象征性的喝了一口,便凝眸看着魏渊,他有预感,魏渊找他,说的是平阳郡主案。

  “平阳郡主案结束了,桑泊案还得继续,陛下把我的提议否了。”魏渊喝着茶,语气不疾不徐,像是随意聊天一般,将御书房发生的事告诉许七安。

  许七安阴沉着脸:“刑部孙尚书与户部侍郎周显平有旧,自一开始便厌憎我……”

  魏渊大手一挥,不悦的打断他:“这些都是小事!”

  他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陛下不喜欢你,这才是大事。”

  许七安脸色顿时阴沉。

  真巧,我也不喜欢他,当初祭祖时看到身穿道袍的元景帝,心里就有淡淡的嫌恶。

  当时觉得是因为对方代表着封建皇权,后来经历灵龙事件,近距离有过接触后,他发现自己对元景帝的厌恶很纯粹,没有其他理由,就是发自内心的讨厌。

  可能是我和老皇帝八字相冲吧……我是申猴他是未羊?许七安脸上做出苦笑:

  “卑职不知哪里讨陛下厌弃了。”

  “可能是没有眼缘吧。”魏渊揉了揉眉心,道:“你且安心等着,也不必去查了,时至今日,任何蛛丝马迹都已经抹去。你查不出什么来的。待时限一过,陛下非要斩你的话,我会安排死囚代替你。

  “呵,放心,没人会特意关注你一个小小铜锣的身份。”

  然后我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你见不得光的……手下。许七安道:“如果能抓到周赤雄呢?”

  魏渊笑了:“此事可平。”

  他复而摇头失笑。

  离开浩气楼,许七安返回春风堂,将此事告之宋廷风和朱广孝,以及李玉春。

  宋廷风和朱广孝表情猛的僵硬,前者用力一拍桌子,骂了句脏话,在堂内急躁的团团乱转,后者愈发苦大仇深,眉头紧锁。

  李玉春沉吟着说:“平阳郡主案浪费了太多时间,你很难再查清桑泊案了,司天监的望气术无法指控四品以上的官员。除非你能请动监正。”

  找监正?且不说监正愿不愿意帮忙,就算愿意,元景帝肯信吗?许七安心说,我才不去找那个糟老头子呢。

  ……

  观星楼。

  “采薇姐姐,我有事要见监正,你有什么办法带我上八卦台吗?”许七安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笑容像极了上辈子的舔狗。

  褚采薇半点都不客气的吃着许七安上供的美食,嘴上却说:“不行的哦,师父在闭关,已经禁了八卦台的通道,谁都上不去。”

  像极了消费备胎的女神。

  “没有办法吗?”

  “没办法。”

  “咱师父什么时候出关?”

  褚采薇看了他一眼,心说什么叫咱师父?

  她说:“长则数月,短则半月,估摸着是在八卦台推演星象。”

  ……许七安一口老血,这就是报应,成天白嫖,终于有朝一日也让别人白嫖了一次。

  不行,不能这么亏……他把二两银子买的吃食全部放在桌案,道:“家里妹子来了葵水,腹痛难忍,何解?”

  褚采薇一听,扭着小腰,噔噔噔跑开,片刻后取了一枚瓷瓶回来,“痛的时候吃一粒,立竿见影。”

  这姑娘虽然贪吃,倒是大方的很,丹药不管贵或不贵,都很舍得送人。

  ……

  云州。

  苍茫的山脉中,一座规模不小的寨子依山而建,连绵的灯火点缀在漆黑的夜里。

  寨子易守难攻,占据地利,最初建寨时,官府还会派兵围剿,几次失利后,就睁只眼闭只眼。

  云州匪患严重,打家劫舍的流寇、山匪数不胜数。百姓困苦已久,官府也头疼了数十年。

  数十年都过来了,慢慢也就习惯了。混乱地区有混乱地区的活法。

  刚入夜,山风就猛刮不止,俄顷,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箭楼上,负责站岗的山匪忍受着斜刮进来的冰冷雨点,有些羡慕的望向寨子方向。

  今日寨子里又干了一票大的,劫回来一支商队,绸缎、茶叶、瓷器……贵重物品不少。

  这全赖山寨里新来的那位六当家,武艺超群,且精通合击之术,练兵很有一手。

  据说是军伍出身,以前在大奉京城里做事,后来因为看不惯朝廷昏庸腐败,索性落草为寇。

  这会儿,寨子里开着庆功宴呢。

  炭火熊熊的室内,六位当家和一些小头目正在大吃大喝,说着粗鄙的荤话,高举大碗。

  衣衫裸露的女人们在旁伺候着,强颜欢笑。她们都是被掳来的女子,有的是普通的民女,有的甚至是富户的千金。

  姿色不错的被挑出来,专门伺候几位当家和小头目们,姿色一般的,则给寨子里的其他兄弟分享。

  周赤雄坐在案前,习惯性的挺直腰背,气度与好色的山匪们格格不入。他身边有个清秀的女子伺候着,但周赤雄都懒得看对方一样。

  这样的庸脂俗粉,简直连碰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周赤雄是拖家带口来云州的,妻子和儿子没有在山寨,而是被安排在了云州最大的白帝城。

  那里是云州为数不多的乐土,不用担心匪患、贼寇。

  大当家是个满脸络腮胡,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的炼神境巅峰高手。

  “周贤弟,是不是这里的女人不合你胃口?”

  不等周赤雄回应,大当家豪爽地笑道:“我听说这次商队里有一位貌美如花的美娇娘,还被关在柴房里?”

  “是的,大当家,那娘们贼漂亮。”

  “大当家,寨子里的女人与她相比,简直就是……就是,泥巴和白糖的区别。”

  脑海里浮现那位女子倾国倾城的容颜,周赤雄心里亦是火热起来。人是他劫的,长什么样他最清楚,若非初来乍到,那女子现在已经被他收入房中。

  大当家沉吟一下,豪爽笑着:“来人,把那女子提上来,今晚任由六当家处置,人是他劫的,理当由他先开荤。”

  其余当家没有意见,谁先开荤无所谓,反正早晚都能品尝。

  过了片刻,一位女子被带了上来,穿着洁白层叠的长裙,肌肤胜雪,眼睛大而明亮,五官挑不出瑕疵。

  她有些害怕,宛如林间小鹿那般怯生生的。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众人痴迷于她的美色,呆愣愣的看着。

  “咕噜咕噜……”喉结滚动的声音传来。

  女子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咬着唇,怯生生道:“奴,奴家服侍哪位爷?”

  周赤雄咽了咽口水,只觉对方秀色可餐,大步走过来,将她拽到案边。

  周赤雄把美貌女子拥入怀中,如饥似渴的摸着、啃着,看的周围的山匪一阵嫉妒,恨不得取而代之。

  “你是不是周赤雄。”女子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知道我的名字……周赤雄心里大凛,欲念登时烟消云散,与此同时,他发现身怀里的美人,脸色渐渐苍白了下去,失去了生机。

  俄顷,化作了一个等人高的纸人。

  “咯咯咯……”

  女人尖锐的笑声在室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哐当……窗户被狂风吹来,吹灭屋里的烛火。

  黑暗中,拔刀声接连不断,响起大当家的喝声:“何方妖孽,装神弄鬼。”

  女子尖锐的笑声随之停顿,但几秒后,山寨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尖啸,回荡在山间,回荡在夜空。

  “是魅。”周赤雄沉声道,他心里涌起了不祥的预感。

  魅,又称艳鬼,几乎没有战力,擅长以美色诱人,吸干上钩者的精魄。

  武夫虽然不擅长对付鬼怪,但鼓荡气血的话,可以做到百鬼不侵,周赤雄真正在意的是魅背后的主人。

  周赤雄隐约间觉得,对方是冲自己来的。

  就在这时,鼓声响彻整个山寨,外面传来山匪们的叫声:“敌袭,敌袭……”

  山寨的当家、小头目们握着武器冲出屋子,于暴雨中瞭望,夜幕、雨幕、森林遮挡住了视线。

  空中传来尖锐的啸声,那是一支支箭矢。

  不断有山匪中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大当家嗑开箭矢,心里略松了口气,以下攻上,箭矢的力道并不强,只要不是运气太差被射中要害,即使中箭也不会失去战斗力。

  “准备滚石,桐油……”

  山寨占据地利,这两种东西是防守的法宝,寨子建立之初,便是用这些东西抗住了官府的围剿,度过最艰难的时期。

  大当家话音方落,夜空中划过一道银光,那不是闪电的光芒,而是一把长枪迸射出的气芒。

  轰隆!

  闪电适时划过,底下的山匪们看清了银枪之上,站着一道人影。

  她穿着鳞片甲衣,身后是艳红的披风,没戴头盔,长发扎成及腰的马尾。英姿飒爽,宛如一尊凛然的女战神。

  女战神手捏法诀,召来天雷,“轰!”闪电劈下,她伸手夹在指点,奋力一甩。

  山寨前的两座箭楼轰然坍塌。

  道门御雷诀?

  周赤雄心凉了,整个人如坠冰窖。

  第一百五十六章 水落石出

  剿匪行动以雷霆开场,仅维持了一个时辰,山寨便被攻破了。

  大当家浑身浴血的跪在地上,打量着一群战力非凡的军队,他们穿着鲜亮的铠甲,披坚执锐,却没有任何官府、军队的标志。

  队伍规模不大,只有四百多人,但大当家惊愕的发现,这支军队没有一个是弱者,最低也是炼精境。

  练气境多达五十多位,炼神境则有十余位。铜皮铁骨境四位。

  而为首的这位女战神,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这么一支军队,别说对付一个小小的山寨,便是去打白帝城,也够那云州第一大城喝一壶了。

  没有旗帜,战力超绝,以一个女子为首……大当家心里一沉,想起了云州的一件传闻。

  “你,你是……飞燕女侠?”

  “什么飞燕女侠,难听死了。”

  手持银枪的女战神皱了皱眉,她长的极其好看,五官精致,小嘴红润,高高的鼻子凸显出五官的立体感,只是她那股子锐气,会令人忽略她的美貌。

  虚幻的魅,乖顺的站在她身侧,原本是极美的艳鬼,却完全被她的气质所掩盖。

  “主人,奴家做的还行吧。”魅娇声道。

  “传讯的很及时。”女战神点点头,夸赞道。

  “那能送人家一个男人吗。”魅娇滴滴说道:“奴家饿了好多天啦。”

  元景帝送你,快去吸干他的精气……女战神心里腹诽一句,微微点头:“你随便挑几个山匪。”

  大当家已经可以肯定,这位女战神便是传说中的飞燕女侠。

  前些年,江湖上忽然出现一位侠肝义胆的女侠,这位女侠所到之处,正义得到匡扶,公理得到维护。

  短短几年便在江湖中名声鹊起,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侠,因其急公好义,被誉为飞燕女侠。

  今年初,这位女侠来了云州,见云州匪患横行,百姓困苦不堪,当即招兵买马,建立了一支私兵,开始了不知疲倦的剿匪之旅。

  得到了云州布政使的鼎力支持。

  “我问,你答,这样会让你死的痛快点。”女战神银枪点着大当家,声音冷冽:“否则,就将你炼成厉鬼,永世不得超生。”

  大当家陷入了纠结,讨价还价道:“休想!”

  噗……银枪刺穿了大当家的天灵盖,红白之物往后飞溅。

  女战神收了枪,嘀咕道:“爱说不说。”

  “!!!”周赤雄吓的两腿都发软了,他心说您不能这样啊,您没看出他是在讨价还价吗,您至少给个机会啊。

  竟如此鲁莽?!

  边上的武夫们似乎早已习惯女战神的行事风格,笑嘻嘻的看热闹。

  这时,周赤雄感觉女战神不带感情的扫了自己一样,他当即五体投地:“女侠饶命,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我不会杀你的。”女战神傲然而立,贴身的铠甲凸显出曼妙玲珑的曲线,美丽中透着凛然肃杀之气。

  “我要送你去见一个人。”

  ……

  许七安刚结束吐纳,心情阴郁的睡不着觉,耳边听着水漏滴答的声音,熟悉的心悸感传来。

  他心里一动,翻身坐起,猴急的从枕头底下摸出玉石小镜,果然看到了想看的内容:

  【二:三号,周赤雄已经抓住,我明日派人给你送到京城。】

  周赤雄抓住了?这效率也太可怕了吧……二号简直是我的白月光,爱了爱了……许七安的心情无法用欣喜若狂来形容,简直差点喜极而泣。

  成为魏渊暗子是最坏的选择,许七安其实并不想走这条路,他目前只是练气境,自觉底气还不足。留在京城,留在打更人衙门,不管是资源还是生活环境,都比浪迹天涯要好太多太多。

  生活如果能安平喜乐,谁又愿意颠沛流离呢。

  这个世界本就让他缺乏归属感,若是离开了二叔婶婶,二郎妹子,未免太寂寞了。

  【三:能在六天之内赶到京城吗?】

  云州距离京城非常遥远,虽说朝廷驿路发达,但六天时间还是太赶了。

  【二:乘坐火羽兽的话,六天时间刚好等抵达。但你得支付我三百两银子。我不能让我的兄弟白跑一趟,路上的开销也得你来出。】

  【三:这是应该的。】

  说完,许七安沉吟起来,周赤雄肯定不能直接送入京城,京城水太深了,周赤雄一旦入京,肯定会被有心人发现,毕竟他现在被朝廷通缉,列为头等要犯。

  两个选择,要么提前通知魏渊,要么另想办法让周赤雄入京……思考过后,许七安选择了后者。

  因为他有更好的注意。

  【三:二号,劳烦你将周赤雄送到云鹿书院,自会有人接手。】

  周赤雄涉及到朝堂大佬,要防备他们狗急跳墙,打更人衙门全是武夫,不够花里胡哨。

  云鹿书院的大儒有瞬移能力,正是押解犯人的最佳人选。只需要说一句:吾三尺之内,便是京城。

  人就到京城去了。

  皇宫多半是进不去的,否则大儒们割元景帝的狗头就太容易了。

  明日我就去云鹿书院,拜访我的三位老师……许七安暗暗决定。

  对于三号的要求,包括二号在内,窥屏的天地会成员丝毫不觉得奇怪。三号本来就是云鹿书院的学子嘛。

  ……

  时间一天天过去,这段时间里,许七安多方奔走,见了怀庆公主和裱裱公主,希望两人能为自己求情。

  成天只知道跟自己姐姐作妖,实则没什么心机的裱裱,端起公主架子,一口就答应了。

  怀庆公主更理智客观,直言说:父皇似乎不喜欢你,本宫可保你免除死罪,但活罪难逃。

  活罪自然就是流放了。

  许七安注意到一个细节,怀庆公主对桑泊案表现出一种不合理的淡然,对他即将遭遇的命运也很平静,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

  期限前一天,魏渊派人传唤,许七安在浩气楼见到了大青衣。

  “我刚收到宫里的消息,陛下明日要早朝,不可避免的会提及桑泊案。我会争取把你留在衙门,而不是府衙和刑部。”魏渊道。

  他刚想说些话宽慰自己看重的小铜锣,就听对方冷静地说道:

  “魏公,我已经抓住周赤雄了。”

  魏渊表情凝固,一发不言的看着他。

  ……

  这天寅时,许七安赶着马车进了皇城,在宫城外停了下来,陪同他的还有司天监的宋卿、褚采薇,云鹿书院的大儒张慎,金锣姜律中和杨砚。

  马车里是昏迷不醒的原金吾卫百户周赤雄,他被捆绑着,头上罩着麻袋。

  到了这里,许七安如释重负,朝着几位帮手抱拳:“多谢诸位,桑泊案就在今日了结。”

  他要为桑泊案画上一个句号,为刀斩银锣的冲突,画上一个句号。

  金銮殿。

  正常奏对之后,元景帝道:“桑泊案可有进展?”

  朝堂之下,众大臣不约而同的看向魏渊,表情各不相同,都以幸灾乐祸居多。

  礼部尚书出列,朗声道:“望陛下明察,望魏公还本官一个公道。”

  魏渊看了眼跳出来挑事的礼部尚书,目光转向元景帝,出列,作揖:

  “回禀陛下,桑泊案已经水落石出。”

  议论声一下子就起来了。

  元景帝一愣,眯着眼,身子微微前倾:“主使者是谁?”

  魏渊道:“臣说了没有意义,陛下可以传唤原金吾卫百户周赤雄。”

  礼部尚书眉头一跳,冷笑道:“周赤雄早已逃离京城,如何传唤?”

  魏渊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朗声道:“周赤雄便在宫城之外,请陛下传唤。”

  刹那间,朝堂上一片寂静。

  第一百五十七章 赠诗

  短暂的沉默后,朝堂诸公们不可避免的议论起来,桑泊案查到现在,来龙去脉已经广为人知。

  外逃的原金吾卫周百户,正是私通妖族,把火药偷运进皇城的罪魁祸首。

  至于是不是罪魁祸首,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反正朝堂上的大佬们,罕有智商低的。因此,魏渊的话,宛如巨石砸入了庙堂,掀起轩然大波。

  魏渊这个绝户的老宦官虽说令人讨厌,但同样是个可敬的对手,他的话,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有人要完蛋了……这是朝堂大佬们一致的内心想法。

  礼部尚书勃然变色,花白的胡子颤了颤,瞳孔瞬间凝固,直勾勾的盯着魏渊。

  这老头养气功夫向来为人称道,罕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元景帝沉声道:“宣!”

  ……

  许七安坐在驾车的位置,掀开帘子看了眼周赤雄,这货还在昏迷中,为了怕此人自尽,许七安找褚采薇要了大剂量的迷药。

  之所以选择云鹿书院来接手此人,而不是将他收进地书碎片,许七安有两个顾虑:一,此人是炼神境,段位比他高,不敢冒险。

  二,地书碎片的存在是秘密,不能堂而皇之的示人,总不能进了金銮殿,当着皇帝和朝堂大臣的面掏出地书碎片吧。

  当然,如果没有办法,他还是会选择使用地书,只是现在有充足的人脉办事,便尽量不使用地书。

  “宋师兄,杨千幻杨师兄,是监正大人的第几位弟子?”边等着朝堂内的消息,许七安边和宋师兄拉家常。

  宋师兄的黑眼圈世所罕见,搁在前世,肯定会被认为是多人运动的爱好者,但宋卿是位不近女色的理工男。

  他眼里只有人兽,没有女人。

  “他是我和采薇的师兄,老师的第三位弟子。”宋卿靠近他几步,低声道:“我那师兄脑子有问题。”

  监正的弟子,脑子有正常的吗?许七安对此表示怀疑,双手负后,模仿了一下杨千幻的站姿。

  “对对对!”宋卿连连点头:“他总喜欢背对着人,说话也不好好说话,师兄弟们都很烦他,就他自己不以为耻,反沾沾自喜。”

  “这是为何?”许七安想起教坊司的那天晚上,和杨千幻相处的短暂片刻。

  “他说自己要背对众生,方显高人风范。”宋卿说。

  他在Cos无始大帝吗……许七安一口槽憋在喉咙里,很难受。

  这不是中二病,中二病是认知上出现了偏差,思维本质出现问题。这是逼王,因为装逼是主动去做,而不是认知出现问题。

  许七安想了想,道:“宋师兄,你帮我带句话给他。”

  “你说。”

  许七安压低声音:“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狂妄!

  杨砚、姜律中两位金锣耳廓一动,听到了,下意识的扭头看了过来。

  对于武者来说,听到这样的句子,就像一个混混看见另一个混混拽三拽四的显摆。很容易激起好胜心。

  许七安上次在观星楼,唱“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时,被南宫倩柔嗤之以鼻,便是这个道理。

  这么狂的话,杨师兄肯定会喜欢,但到处乱说……他会被打的吧……被打好啊,早看不惯他那副姿态了……宋卿开心的点头:“一定带到。”

  说话间,一名宦官领着一列甲士走了出来,在宫城门口环顾,朗声道:

  “打更人何在?”

  姜律中拱手道:“在此!”

  待众人掏出腰牌和金牌,证明身份之后,宦官颔首道:“随咱家入宫,陛下召见。”

  杨砚当即掀开车帘,把周赤雄拎在手上。

  “这是何人?”进宫的途中,宦官一脸好奇的问。

  “通缉要犯,周赤雄。”许七安回答。

  “怎么还套着麻袋?让咱家看看。”宦官似乎很感兴趣,靠了过来。

  姜律中挡住,摇头道:“没见陛下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触人犯。”

  宦官皱了皱眉,扫视着众人的脸,沉声道:“见陛下之前,需要验明身份,咱家怎么知道此人是不是居心叵测之徒,伪装成周赤雄,混进宫来妄图刺杀陛下。

  “当然,咱家不是说尔等是同犯,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说不得被蒙骗了也有可能。”

  姜律中还是摇头。

  “几位是什么意思?”宦官停了下来,眯着眼,审视众人:“咱家现在怀疑此人身份,要验明正身。”

  那列甲士停了下来,肃然的盯着姜律中等人。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没有毛病,只是在此时提出来,一下子让事情变的敏感。

  许七安知道很多让人无声无息死亡的手段,相信两位金锣知道更多,而作为武夫的他们,多半是没能力阻止的,武夫擅长的暴力输出。

  而如果周赤雄死了,在昏迷中无声无息的死亡,这个锅谁背?肯定不会是眼前这位公公。

  因为验明人犯身份属于正常流程。

  这位公公是有派系的……多半是礼部尚书所在党派的……果然,我要是单枪匹马的来,没有带两位金锣、大儒张慎、司天监师兄妹……很可能在胜利的前夕失足。

  想到这里,许七安笑眯眯道:“公公,回头见了陛下,我会说:公公试图杀周赤雄灭口。”

  “竖子!”公公勃然大怒,“你敢污蔑咱家,来人,给我抓起来。”

  “公公……”许七安高声道:“你可想好了,真要在这里起冲突,陛下可不是傻子,朝堂诸公也不是傻子,后果你掂量过?”

  这位宦官冷笑道:“黄毛小子,你可有想过后果。”

  许七安单手按刀,走了过去,在宦官耳边低声说:“莫要与我这种亡命徒耍横,不划算的,公公替人办事,尽心就行。你又不是王党的核心成员,别自误。”

  这位三十出头的宦官脸色变幻了片刻,尖声道:“咱家不与你一般见识。”

  ……

  来到金銮殿外,宦官前去禀告,俄顷,元景帝传唤许七安一行人进殿。

  迈过膝盖高的夸张门槛,许七安进了这座皇宫主殿,再次见到了这群站在大奉权力巅峰的人物。

  尤其是那位,穿着道袍,高居龙座的威严中年人。

  朝堂诸公们微微侧身,看向金銮殿大门,看着许七安等一行人进来。

  还是有点紧张啊……大奉的权力舞台核心……许七安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按住了那些许的忐忑。

  魏渊温和的目光落在许七安脸上,微微颔首。

  许七安便不怕了,从姜金锣手中接过周百户,摘掉麻袋,箍住他的后颈,迫使他昏迷中扬起脸:

  “陛下,这位就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原金吾卫百户周赤雄。”

  议论声哄然。

  礼部尚书脸色,缓缓苍白了下去。

  许七安手指在周赤雄几处大穴疾点,“嗯~”周百户痛苦的呻吟声里,缓缓睁开眼睛。

  然后他懵了。

  前方是高居皇位的元景帝,两边是朝堂的诸公,头顶气派的“金銮殿匾额”,脚下光亮可鉴的水晶钻。

  可能是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周百户重新闭眼。

  “啪!”许七安一巴掌抡过去,冷笑道:“孙贼,衣锦还乡了。”

  手脚酸麻的周赤雄被抡翻在地,他没有站起来,而是伏着身,颤巍巍的哭喊:“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云州山寨被攻破后,周赤雄就被打晕过去,乘着火羽兽被送往京城,他一路上是昏迷的。途中给喂了几次水,吃的则没有。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许七安觉得他的状态不错,索性让他一直昏迷着,就又给下了迷药。

  元景帝面目严肃,居高临下的凝视:“周赤雄,是谁指使你勾结妖族,偷运火药?”

  周赤雄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说:“微臣该死……”

  元景帝不再看这个蝼蚁,而是盯着许七安身边的张慎,温和道:“张先生,劳烦了。”

  张慎冷哼一声,也不明着回应皇帝,踏步而出,双手负后,口含天宪:“君子当诚,匹夫亦然。”

  无形的清风拂过整个金銮殿,刹那间,满殿所有人脑海里都被“诚实”两个字占据。

  “是谁指使你勾结妖族,偷运火药?”

  “是,是……礼部尚书李玉郎。”周赤雄痛哭起来。

  一瞬间,金銮殿炸锅了,大臣们完全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骚动一片。

  一位给事中站出来说话:“陛下,此事荒诞,周赤雄是污蔑……”

  宋卿冷冰的打断:“周百户没有说谎。”

  褚采薇复读机一般:“没有说谎。”

  望气术不能观四品以上的大臣,但测周赤雄是可以的。

  礼部尚书脸色灰败。

  没有辩解的意义了,周赤雄被抓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除非提前知晓此事,半途截杀。

  “李玉郎,你有何可说?”元景帝道。

  礼部尚书深吸一口气,收敛了颓然之色:“臣冤枉。”

  似乎是在垂死挣扎,但连多余的辩解之言都没有,只有苍白的三个字。

  魏渊当即道:“陛下,请交给臣来审讯此獠,查出同党。”

  刑部尚书随之出列,与魏渊打擂:“陛下,此案当交刑部处理。”

  元景帝没有回答,沉默的俯瞰着满朝朱紫贵,让众臣不由的停止了讨论,微微垂首。

  过了许久,元景帝朗声道:“此案交由刑部处理。”

  ……

  散朝后,被扒去官袍和官帽的礼部尚书,被押着离开皇宫。

  “留步!”

  心如死灰的礼部尚书回头,身边的刑部等人也随之回首,他们看见打更人衙门那个小铜锣追了上来。

  刑部等人上前拦住。

  许七安没有强求,停下脚步,望着刑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淡淡道:“前些日子,朝堂之上的事,我听魏公说了。如果你们王党早些时候息事宁人,就不会有今天。”

  这一幕,被许许多多的官员看着,他们不由的停下来,在旁观望。

  远处,魏渊在马车边停下来,眺望这一边。

  杨砚低声道:“义父,要把他叫回来吗。”

  魏渊摇摇头:“他心有怨气在所难免,此时不发泄,更待何时。你盯着,莫要让他把冲突激化。”

  说到这,温和的笑了笑:“我也想看他说些什么。”

  刑部孙尚书眯了眯眼,不屑道:“黄口小儿,在此大放厥词。”

  许七安丝毫不怒,道:“两位尚书可知在下颇有诗才?大放厥词不敢,只想赠孙尚书和李尚书一首诗。

  “诗名叫《桑泊案·赠孙尚书》”

  赠诗?!

  周围的大臣们先是一愣,紧接着激动起来,凑热闹不嫌事大,也不忌讳孙尚书的脸面,纷纷涌了过来。

  “走,去听听。”魏渊眼睛微亮,大步走了过去。

  孙尚书脸色一变,想起了许七安的名声,想起了他的诗词。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

  许七安朗声道: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第一百五十八章 钢铁直男李玉春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嘶,好毒的嘴。

  这首诗的意思是,作诗之人感慨自己太聪明,被耽误了一生。如果自己是个愚蠢之人,就能无灾无难的成为公卿。

  这是在讽刺满朝文武、王公大臣们是没脑子的蠢货。

  周围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脸色别提有多古怪,他们是来看孙尚书笑话的,冷不丁的就给背刺了一刀。

  甭提有多难受。

  《桑泊案·赠孙尚书》……他在讽刺我愚蠢,讽刺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想把我的名字钉在耻辱柱上……孙尚书的脑海里回荡着诗名,心里出离了愤怒。

  读书人最崇高的追求是名垂青史,这比教书育人要更吸引他们。但同样的,他们有多渴望名垂青史,就有多害怕遗臭万年。

  这怎么忍?

  这没法忍。

  “来人,给我拿下此獠,拿下!!!”孙尚书气的浑身发抖,一张面皮涨的通红。

  因他的擅作主张,企图弄死打更人主办官许七安,才让桑泊案有了这段后续。本来心里就懊悔的想掀桌子,这时候,最受不了的就是落井下石。

  而许七安的这首诗,下的不是石头,是一座山。即使是孙尚书这样的官场老手,心态也炸裂了。

  刑部的人齐刷刷的涌上来,要在皇城外捉拿许七安。

  “孙大人息怒。”魏渊平淡温和的声音,阻止了愤怒的刑部众人。

  这位大青衣不疾不徐的走过来,挡在许七安面前。

  “魏渊,此子当众污蔑本官,辱骂一部尚书,按律流放。”刑部尚书忍着怒火,一字一句道:

  “今日,就算是你,也休想保住他。”

  “污蔑尚书,的确是大罪。”魏渊严厉的盯了眼许七安,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呵斥口无遮拦的小铜锣时,却见他一本正经的看着孙尚书说:“说实话不算污蔑。”

  “你……”孙尚书身子晃了晃,颤抖的手指着魏渊。

  魏渊笑了笑,转身走人。许七安屁颠颠的跟在爸爸身后,脱离了刑部众人的包围。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回头喊道:“恭喜孙尚书,名传天下,儒林扬名啊。”

  孙尚书呆住了,几秒后,一口气没顺过来,直挺挺的昏了过去。

  “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刑部众人大慌。

  ……

  回到衙门,许七安跟着魏渊进了浩气楼,殷勤的为魏渊和两位金锣倒茶。

  “魏公,我有几件事想不明白。”许七安请教道。

  魏渊是位谋者,也是智者,有问题先请教,总比自己瞎捉摸要好。就好比上学时有问题就请教老师,既方便又快速。

  “为什么陛下要让刑部审理此案?”魏渊捏着茶杯,笑容淡淡。

  “天下才华一石,魏公独得八斗,我与云鹿书院共分一斗。”许七安拍马屁。

  “噗……”姜律中一口茶喷了出来。

  杨砚嘴角一抽。

  魏渊嘴角淡淡的笑容,迅速扩大,显然是对许七安的马屁非常受用。

  读书人就是这样,你夸他:卧槽牛逼、老铁666。他懒得理你。

  但不代表读书人不喜欢被人拍马屁,只是需要换个方式,许七安的马屁就很精准,用读书人喜欢的方式,拍了一个让魏渊感觉舒服的马屁。

  魏渊是个很骄傲的读书人。

  “礼部尚书是王党的成员,如果交给打更人衙门来审,会牵连出一大批王党成员。”魏渊说道。

  到时候,朝廷党派就失衡了……一家独大或者两家独大都不是元景帝想要看到的,有碍于他对朝堂局势的掌控,尤其他常年修道的情况下……即使王党勾结妖族,炸了桑泊,炸了老祖宗的法相,但相比起自己的权力,老祖宗又算什么……许七安从魏渊的话里,分析、提炼出了核心内容。

  他因此对元景帝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元景帝或许是个手段高超的皇帝,但他不是个好皇帝。伪历史学家许七安把皇帝划分三个段位:明君、庸君、昏君。

  明君是能让百姓丰衣足食的好皇帝。

  庸君是没有作为,也没有大过的皇帝,历史上大部分皇帝都属于此列。其实对于百姓来说,不扰民的庸君就已经是明君了。

  昏君是亲小人远贤臣的皇帝,通常会把朝堂搞的一团乱,把国家搞的一团乱。

  为什么不把暴君划入其中,那是因为前三者都有可能是暴君。

  元景帝在许七安眼里,就是昏君,因为他身为皇帝,眼里却只有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如今朝堂党派斗争的纷乱局面,其实全是元景帝造成的。

  他修道,不理朝政,所以需要混乱的朝堂局势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不然很容易被架空。

  “还有一件事,我想不通为什么礼部尚书没有杀周赤雄灭口。”许七安说。

  原以为肯定是打更人来审问礼部尚书,到时候再问,可没想到元景帝这么秀。

  魏渊摇摇头:“这些小问题,就别计较了,桑泊案已经告一段落。陛下没提你的事,说明就已经揭过了。”

  许七安由衷的笑了起来,立刻说:“我打算请协同我调查办案的同僚们去教坊司喝酒,但没银子,请魏公拨款。”

  这就好比公司做完一笔业绩,大家去餐馆聚餐,费用当然是公司来出。

  魏渊看了他一眼:“滚。”

  赶走许七安后,魏渊沉吟片刻,道:“杨砚,你给他拨两百两银子,当是衙门给的赏赐。”

  说完,看了眼姜律中和杨砚:“你俩可以一起去。”

  姜律中连连摇头:“魏公,我可不去教坊司这种地方。”

  杨砚也摇摇头。

  魏渊也不强求,悠闲喝茶:“有他在场,估摸着会有不少花魁陪着。”

  ……

  夜幕降临,教坊司灯火通明,丝竹管乐之声悠扬回荡。

  影梅小阁,浮香抚琴,明砚献舞,小雅充当令官,一派热闹景象。

  杨砚和姜律中身边都有一位千娇百媚的花魁陪酒伺候,许七安举杯,笑道:“各位别拘谨,该吃吃,该喝喝。”

  铜锣和银锣们起初还有些不适应,毕竟有两位金锣在场,让他们颇有压力。

  但姜律中是个酒场老手,知道怎么活跃气氛,不停的举杯示意,甚至还能说荤话,与当值时判若两人。

  渐渐的,银锣和铜锣们就放开了。

  场上唯独两个人一本正经,完全不像是来嫖的,杨砚和李玉春。

  “你们两人,不愧是上下级,一个德行。”姜律中笑着打趣。

  “姜金锣这话不对。”许七安喝了不少酒,有些飘了,大着胆子调侃两位顶头上司:

  “杨金锣是不好女色,头儿是太假正经,两者还是有差别的。”

  这下子,场上的气氛肯定轻松,众人哈哈大笑,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一直喝到亥时二刻(晚上九点半),酒席终于散去,姜律中搂着那位丰腴的花魁离开,杨砚则回了衙门。

  李玉春也想回去,但被许七安和宋廷风还有朱广孝拼死留下,给他塞了个清秀小娘子,关进了屋子。

  许七安作为“东道主”,把所有人都安排妥当后,才进了浮香的房间。

  “今日怎么来这么多人?”刚沐浴结束的浮香,盘腿坐在床边,擦拭着乌黑的秀发。

  “还是为了让院子里的姑娘都井井有条嘛。”许七安脱去外袍和佩刀,转身离开房间:

  “我稍后回来。”

  他压着脚步,蹑手蹑脚的摸向李玉春的房间,然后在拐角看见了同样鬼鬼祟祟的宋廷风和朱广孝。

  许七安用眼神示意:“你们也是来听墙角的吗。”

  两人点点头,并用眼神反问:“头儿是炼神境,小心些,控制呼吸……”

  终于,缓步来到李玉春房间的窗户底下,发现没有摇床声,里边传来对话:

  “老爷,奴家已经洗完啦,您去洗吧。”

  “嗯……”李玉春略有低沉的回了一声。

  许久后,洗完了,女人的声音传来:“老爷,被窝暖好了,您在房间里溜达什么呢?”

  “房间里摆设太杂了,一团乱,一团乱。待在这个房间里,本官如坐针毡。”李玉春痛心疾首道。

  “啊?”女人愣了愣,“已经很整洁了呀,奴家天天打扫屋子的。”

  “不是……”李玉春认真的说:“桌上的茶杯应该围绕着茶壶,保持一个特定的距离……窗边的盆栽,已经再往左边摆两寸……凳子放的太杂,应该和茶杯围绕茶壶一样的摆法……墙上挂着的这幅画,它难道不应该挂在中央吗……屏风摆歪了,刚才我给放正了……嗯,你的绣鞋也没摆整齐……”

  “……这,这些怎么可能整齐嘛,谁做得到呀?”女人柔柔道:“老爷,奴家等你好一会儿了。”

  李玉春一听不高兴了,沉声道:“谁说做不到,你且看着,学着。本官教你如何收拾屋子。”

  女人:“???”

  窗底下,许七安三人目瞪口呆。

  蹑手蹑脚的离开,许七安痛心疾首:“头儿没成家?”

  “成家了啊。”

  “怎么感觉像个初哥?”许七安说。

  “不会是第一次来教坊司吧。”宋廷风有些难以置信。虽然在李玉春手底下工作了好多年,但私生活方面并不了解。

  许七安想了想,道:“待会儿我们回房间,把动静闹的大一点。”

  “好主意。”宋廷风和朱广孝觉得这个办法很赞。

  于是,影梅小阁今晚的摇床声格外激烈。

  第一百五十九章 久违的日记

  次日,休沐。

  许七安几个起的都有些迟,舒展筋骨,各自在屋子里用过早食,然后三三两两的于外厅集合。

  姜律中昨夜睡了一位丰腴的小花魁,今早恨不得把许七安当儿子对待。要知道,打茶围时,花魁通常是看不上武夫的,而姜律中是打更人衙门的金锣,怎么可能和一群商贾走卒打茶围。

  另外,教坊司是礼部的地盘,打更人和文官向来不对付,也不好强行睡花魁。所以,越是打更人高层,反而越不爱来教坊司。都是在其他青楼鬼混。

  “难怪外头都传你是花魁杀手。”姜律中拍着许七安的肩膀,红光满面的笑着。

  花魁杀手?我什么时候有这种奇怪称呼了。许七安茫然道:“什么?”

  “九女争男的典故,可是在京城传开了。”姜律中说。

  老子风评被害了……不过,花魁杀手就花魁杀手吧,总比许白嫖要好听些……许七安想起来,就是那天抓捕狐妖时,九位花魁拜访他的夜晚。

  这时,李玉春出来了,精气神都很饱满。

  “头儿,昨晚睡的怎么样?”宋廷风迎上去。

  李玉春微微颔首:“还不错,就是有些吵。”

  许七安心里吐槽。

  浮香睡醒时,那个丝毫不怜香惜玉的臭男人已经离开了,她抱着被子起身,慵懒的打着哈欠,在丫鬟的服侍下沐浴。

  “明砚娘子刚派人传话,说午膳时请娘子去青池院喝酒。”丫鬟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浮香暗戳戳的想,淡淡道:“知道了。”

  擦干净洁白柔软的娇躯,换上一件浅白色的长裙,披着狐裘大衣,坐在暖烘烘的卧室看了会书,熬到午膳。

  ……

  青池院,明砚花魁在厅里大摆宴席,请了六七位花魁,浮香也在其中。

  燕瘦环肥,各有千秋。

  长的漂亮的未必都能当花魁,但长的漂亮又有才华的,就一定能当花魁。

  “听说许公子在皇城写了一首诗,痛斥刑部孙尚书,姐妹们可有听说此事?”浮香喝着小酒,把昨日宴席上听来的趣事拉出来闲谈。

  “许公子又作诗了?”几位花魁立刻来了兴趣。

  夜里陪在席上,听过此事的小雅花魁,接过话题,一脸敬佩的念着,笑眯眯的发花痴:

  “许公子不但才华出众,更有泼天大胆,刚在皇城正面叫板刑部尚书,削他脸面。”

  “何止是削他脸面,这首诗一出,孙尚书的名声怕是要……”

  这个话题点到即止,国企招待人员妄议大臣,可轻可重。而大家都是塑料姐妹,推心置腹是不可能的。

  于是话题便转到许七安身上,在场的花魁娘子大多都是馋许七安的诗才,至于他的身子怎么样,除了浮香,没人知道。

  “浮香姐姐,那许公子……晚上表现如何?”

  花魁们窃笑起来。

  浮香皱了皱眉,要她说出“那臭男人简直是头牲口”这种话是不可能的。

  真说了,这群妖艳贱货晚上就能传出去,到时候,别人会笑她粗俗,损了名声。

  沉思片刻,浮香心里一动,用筷子在盘子里夹起一片菜叶,在从醋鱼里挑出七根刺,摆在菜叶上。

  做完这一切,浮香嫣然一笑。

  ……

  “12月29日,许久没有写日记了,以前的日记我已经烧掉,奈何许某不是正经人啊。嗯,今天元景(划掉)我已经尊称陛下,不能留下大不敬的证据,虽然我写完过几天就烧了。

  “陛下免我死罪了,听说礼部尚书在刑部的地牢里畏罪自杀……呵,这是个所有人都想要的结局,不过王首辅还算厚道,替他争取了一个全家流放的结局,没有满门抄斩,也没夷三族。我问魏渊为什么不落井下石,魏渊说绝户非君子所为。

  “你都没了还特么君子(划掉),魏渊人还不错。”

  “12月30日,今日去书院探望二郎,二郎跟我说了一大堆,我提取一下核心内容:这些混蛋先生,今天考策论,明天考诗词,后天考四书,不是你考就是他考,考他娘的什么东西?

  “看来学业压力确实很大,连二郎都有些受不了。感觉他正处在我高三下半学期那种状态……不能回忆,那是我人生中的阴影。天天考,考他娘的什么东西。”

  “12月31日,感觉浮香对我越来越温柔体贴,这便是传说中的日久生情?不行不行,我得冷落她几天,明日换个花魁。”

  “1月1日明砚姑娘真棒啊,不愧是练舞的。

  “她同样对我敬仰且崇拜。因为她说:服侍了许大人后,奴家才知道原来躺着的时候膝盖是可以碰到肩膀的。”

  “1月2日,今日给我开始写小说了,因为答应过玲月,要写有意思的话本给她看,我给人生里的第一本小说取名为《缘分的天空》,我记得开头是:小兵的初中成绩并不理想(整段划掉),从前有一对华发早生的青梅竹马……”

  “1月3日,今天陪裱裱划船,这位公主有些娇气、刁蛮和任性,但很好忽悠,没什么心机,对我非常信任,我成功从她那里骗到了价值二十两黄金的名画。扭头送给了魏爸爸。”

  “1月4日,今天陪怀庆公主聊天,说了些桑泊案给朝堂局势带来的影响,她随后邀请我比试。她竟是个炼精境巅峰……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众所周知,炼精境是不能破身的,这点男女都一样。

  “嗯,我要说的不是怀庆公主还是处子这件事,没出阁的公主当然还是处子,我的意思是,以她的天资不应该卡在炼精境。或许她是故意的,为了不嫁人。我看到了这位公主的野心。如果她生在我那个时代,肯定是个霸道女总裁。”

  “1月5日,听说我昨日找了长公主,裱裱公主一脸被男朋友戴绿帽的愤怒,指着我骂狗奴才,忘恩负义,明明前阵子还赏了我一幅名画。我说长公主赏了我两百两白银。她一听,竟然加钱了……真特么睿智。我也没占她便宜,给她做了个毽子,宫里没这玩意,裱裱玩的可开心了,拉着我陪她玩到黄昏,真是个空虚的一天啊。”

  “1月6日,带许铃音和褚采薇去桂月楼吃饭,两个可怕的雌性,竟然吃掉我五两银子。我觉得血亏,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发现一件不太妙的事,褚采薇今年18岁,但似乎情窦未开,在感情方面很迟钝,我撩她,会脸红,但转头就忘了。

  “要么是我长的不够帅,要么是她还没有开窍,我觉得是后者,毕竟比我帅的人,我没见过。南宫倩柔和二郎是美,而不是帅。

  “还得继续努力啊,之前的经验告诉我,如果我早些时候把褚采薇勾搭到床上,根本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事。毕竟这年头,能扶你一把的是朋友,能扶你几把的是女朋友。

  “当然,勾搭公主也是一样的,只是后遗症太大。怀庆公主段位太高,难度有点大,裱裱倒是可以试试。结局大概会满门抄斩吧?

  “毕竟以这个时代的风格,我这不叫生米煮成熟饭,我这叫公主的面首。莫得人权的。”

  “1月7日,恒远大光头来找我了,问我借钱……很想收回‘有困难尽管找我’这句话。会还钱?狗屁,你一个住在养老院的臭和尚哪来的钱还我,哎……罢了罢了,就当做慈善。对了,这段时间,朝堂局势愈发的诡橘莫测,党派之争如火如荼,这或许就是元景(划掉),是陛下乐见其成的吧。”

  “1月8日,许七安啊许七安,你马上就要达到练气境巅峰了,如此好的资质,不应该沉迷女色,抓紧时间修炼吧。立帖为证,今日起,不陪两位公主,不陪褚采薇,不陪许玲月,不去教坊司睡任何花魁。若违此誓,割以永治。”

  “1月9日,勾栏听曲。”

  ……

  这天早上,许七安被金锣杨砚召唤去神枪堂,面容宛如雕刻般冷硬的杨砚,开门见山说道:

  “义父有意提拔你为银锣。”

  魏公要提拔我为银锣?许七安一愣,继而涌起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的欣喜。

  首先,银锣的月俸是十两银子,这还不算一些隐性收入,将来即使在内城买了宅子,许七安依旧能和二叔一起撑起家里的开支。

  其次,银锣的权力很大,不但有了直属的铜锣可以使唤,而且地位更稳固,因为就算是金锣也无权随意开除银锣。

  最后,银锣要负责皇城的夜巡工作。这也意味着许七安以后能自由出入皇城,见怀庆和临安更加方便。

  这有益于他和公主们培养感情,抱公主的玉腿。

  “要等京察,”杨砚说:“打更人亦有京察,由义父亲自考察,打更人的升降都在京察期间。我先与你说一声。”

  许七安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买宅子。

  散值回家,吃完晚饭,许七安放下碗筷,咳嗽一声:“我有事要宣布。”

  家人看了过来,只有许铃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啃着一根鸡腿。

  “京察过后,我就是银锣了。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打算在内城买宅子。”

  婶婶和许玲月这对母女花,美眸里射出闪亮的光,兴奋程度要远超许二叔以及懵懂的许铃音。

  毕竟住到内城后,安保环境加强了,当街强抢民女的事儿很少很少,不是衙门们素质提高,而是多少会有顾虑。

  再就是内城的铺子远非外城可比,买的东西,吃的东西,都上了一个档次。

  夜里,许七安躺在床上,浮想联翩。

  “我能升职加薪,除了桑泊案和平阳郡主案的功劳,再就是马屁拍的好啊,裱裱送我的那幅名画,魏渊很喜欢。他见我这么会来事,肯定培养我啊。

  “所以说,即使能力出众,有领导栽培,也还得自己会做人。明天去牙行列一份购房清单,挨个儿挑房子。我现在还有七千四百多两的存款,买个三进的院子应该不难。”

  想着想着,他便沉沉睡去。

  第一百六十章 买宅子

  辰时三刻,许七安骑上他心爱的小母马,它永远不会堵车,轻快的赶到司天监,在白衣术士们热情的接待中,找到了聆听宋卿教导的褚采薇。

  “采薇姑娘,我想在内城买一座宅子,知道司天监会观测风水,想请你帮帮忙。”许七安点明来意。

  褚采薇从桌上的瓶瓶罐罐里挪开目光,抬起脸蛋,十八岁的女孩,这张脸看起来都是粉嫩的。

  既漂亮又粉嫩,明亮扑闪的大眼睛,眼白剔透的宛如婴儿,看起来极为纯净。

  众所周知,稚童的眼睛是澄澈的、明亮的、纯洁的,原因就是他们的眼白是剔透的。

  不像成年人,随着年岁增长,眼白会变的浑浊,会布满血丝。

  褚采薇这双眼睛就剔透如婴儿,又大又明亮,漂亮极了。

  “我要学习炼金术,不去。”褚采薇鼓了鼓腮,把脸别向一边。

  她大姨妈来了?情绪不太好……许七安心里猜测着,听见宋卿说:“我喊个师弟陪你去。”

  我要师弟干嘛?不干!这种事情只能是师妹陪着才有意义,谁爱跟一个大老爷们逛街。许七安摇了摇头,婉拒宋卿的好意,说道:

  “采薇姑娘为何今日这般……发粪涂墙?”

  褚采薇小脸认真的回答:“我卡在七品风水师一年多啦,早已可以晋升炼金术,但炼金术太难了,又累又无趣……”

  嗯,理解,理工是女人的噩梦。

  褚采薇继续道:“而且,晋升六品炼金术师,需要独立完成一个全新的炼金术,并将其发扬光大,得到百姓们的正面反馈,这样才能成功晋升。”

  这段话,许七安没听懂:“得到百姓反馈?”

  “你知道火药是谁炼制出来的吗?”

  “这我怎么知道?”

  “火药是三百年前,一位司天监的风水师炼制而出,他将火药推广出去后,得到了百姓的认可,晋升为炼金术师。当然,不是说非要炼制出惊世骇俗的物品。宋卿师兄就是炼制出了琉璃,才晋升的炼金术师。”褚采薇说:“重点是百姓的反馈。”

  原来破坏我赚钱大计的就是宋卿你这王八羔子啊……许七安心里暗恨,疑惑道:“为什么要得到百姓的反馈?”

  褚采薇顿时看向宋卿,后者略一沉吟,道:“这算是司天监的隐秘,与你说说无妨,但记得莫要传出去。”

  见许七安点头后,宋卿说道:“你觉得司天监与其他修行体系有何不同?”

  “为国为民,无私奉献,特别高贵。”许七安认真的说。

  这样的回答,让宋卿和边上的几位白衣术士,嘴角不自觉的笑容扩散。

  许公子不愧是司天监的至交好友……宋卿满意的颔首,语气热情起来:“对,你是个眼光非常独到且精准的人,这点让我很是钦佩。

  “各大体系中,九品是根基,其实九品的特异便代表着该体系的核心。武夫的炼精境,儒家的开窍境,佛门的沙弥境。”

  武夫的炼精境,核心是身体,身体是武者的根基……儒家的开窍境,额,这是不是意味着,没脑子就别读书?佛门的沙弥境,小沙弥要守戒,受戒是和尚参悟佛法的根基……那术士的九品医者境呢?医生好像和术士没太大干系吧?

  许七安沉吟着,宋卿见他还没开窍,提点道:“九品医者,本质不是医,而是人。术士体系走的是人道,所以六品炼金术师的成就,需要百姓的认可,所以司天监需要依附朝廷。”

  术士走的是人道?应该不是我认为的那个人道……难怪这群白衣明明骄傲的很,做的事情却“为人民服务”;难怪历代监正都是京城的守护者,原来是必须依附朝廷……这让我想起了同样需要依附朝廷的儒家,儒家至今都没有二品高手,听二郎的意思,很可能就是被断绝了仕途。这就好比七品的风水师,得不到百姓的认同,所以一直无法晋升?

  有人道,那肯定其他道,除了表面上的体系差别,背后还隐藏着“道”这个区分?

  “对于全新的炼金术,有没有眉目?”许七安问。

  宋卿看了师妹一眼,无奈道:“本来脑瓜就不聪明,又不爱学习。哎,怕是难咯。”

  其他几位白衣术士纷纷摇头,对于褚采薇的晋升表示不看好。

  “采薇师妹这样的……只能看机缘了。”

  “哎,监正老师也不管管,大概是觉得师妹一个女娃子,不需要太高境界吧。”

  “我们也无能为力。”

  白衣术士们惋惜的说,唉声叹气。

  褚采薇噘着嘴,就像一个成绩垃圾的差生,面对长辈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这个世界还没有鸡精,不知道制作出鸡精的话,算不算完成一个炼金术。许七安沉吟道:“对于这个,我倒是有办法。”

  唰!当场,炼丹室里,所有白衣们都看了过来,一个个眼放金光。

  “真的,真的有办法?”宋卿瞪大眼睛,既有将学习到新的炼金术的狂喜,也有总算解决一桩心事的老父亲般的欣慰。

  “许公子,许公子此言当真?”白衣们激动的靠了过来,忙着做炼金实验的白衣也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期待无比的盯着许七安。

  “还得容我再思量思量,过几日给诸位一个答复。”许七安说罢,看向褚采薇:“采薇姑娘,今日可有闲暇?”

  “有的有的……”屋内的白衣术士们异口同声的说。

  宋卿推着褚采薇站起身,语重心长的说:“许公子是我们司天监的贵人,不比炼金术重要几百倍么。今日你便陪着他在内城逛逛。”

  褚采薇就这样被师兄们推入狼窝。

  许七安带着褚采薇来到牙行,一位老经纪热情的迎上来:“老爷夫人,是置产还是赁房?”

  是老头子啊,前世都是前凸后翘的职场制服娘来招待的……许七安心里吐槽,表面微笑:“置产。”

  老经纪脸上笑容愈发热情,赁房和置产的抽成不可同日而语。

  “什么规模?”

  “三进的吧。”

  老经纪脸上的笑容不是热情能形容,而是见了失散多年的亲爹,险些喜极而泣。

  他这般激动是有道理的,在内城根据地段不同,普通的小院不说,三进的宅子售价在5000—10000两银子。

  三进及以上的宅子,不是普通人能买。牙行今年就没有卖过这种档次的大宅子,开张直接吃一年。

  “您有看中的宅子吗?”老经纪的谦卑的问道。

  “五千至七千两的宅子,列一份清单过来。”许七安大马金刀的坐下,端着茶杯,喝了口大概是牙行里品质最好的绿茶。

  味道一般,远不如魏渊茶室的。

  很快,几张清单被列了出来,许七安接过扫了几眼,仔细回忆了片刻,直接剔除了其中三张,只留一张。

  “为什么只要这一张的宅子?”褚采薇变戏法似的从鹿皮腰袋里摸出一把蜜饯。

  “因为上面的宅子离教坊司近。”许七安挑眉笑道。

  纸上列着宅子的位置、面积,再详细的资料需要另外查阅,许七安扫了一眼,发现一座位置不错,面积也很大,但价格远比其他宅子低的,牙行的编号是:乙贰拾叁。

  “老汉,这宅子怎么便宜那么多?”许七安不动声色的问道。

  乙贰拾叁的售价是5500两白银,与它同级别的宅子,售价在七千两以上。

  “便宜自然有便宜的原因……”老经纪左顾右盼一下,压低声音说:

  “那宅子邪性,住不得人,客官还是另选其他吧。”

  许七安和褚采薇对视一眼,心说邪性?那我这个打更人还真要去看看,怎么个邪性法。

  不过许七安没鲁莽,谨慎地问道:“怎么回事?老汉,好生说道。”

  京城虽然是打更人的地盘,但确实隐藏着许多不知底细的高手,亦或者确实存在某些很邪门的地方,许七安小时候就听说过很多关于京城的怪异传说。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威天龙

  “那宅子闹鬼!”

  老经纪低声说,他也跟着坐了下来,身子微微前倾。

  “大概是从两年前开始的,那座宅子原本是一位富户的,某天夜里,忽然听见了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哭声,特别渗人。府中下人提着灯笼出来查看,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女人坐在井边,掩面而泣。

  “下人问她是谁,她也不答,只是在那里哭。下人原以为是府中哪位女眷受了委屈,跑到院子里来发泄,于是提着灯笼就照了过去,谁知道……”

  说到此处,老经纪声音愈发低沉,装腔作势,好像亲眼见证了恐怖事情的发生。

  “后来呢?”褚采薇握紧了小拳头,大眼睛扑闪,又紧张又期待的模样。

  许七安想起了前世那些一边害怕一边又要看恐怖片的女人,她明明是个七品风水师。

  “这时候……”老经纪声音飘忽,神色晦暗可怕:“女人抬起了脸,五官血肉模糊,眼珠子挂在脸上,呈现两个黑洞,里面一条条蛆虫爬来爬去。她的嘴是黑紫色的,乌黑的鲜血从嘴里溢出……”

  许七安看见褚采薇白皙的脖颈凸起一层鸡皮疙瘩,娇躯微微打了个寒颤。

  老经纪很满意褚采薇的反应,颇有成就感的笑呵呵说:“第一位富户搬出去后,之后两三个买家都遭遇了同样事件,还有更邪门的呢,从此就像倒了血霉似的,接二连三的出问题,不是家中有人倒霉受伤,就是生意一落千丈,家底越来越薄,不得不从宅子里搬出去。”

  这还是个有良心的牙子……许七安问道:“有报官吗?”

  “报了啊,怎么没报。但因为没有闹出人命,官府来过几次后,就不管了。倒是前几个富户有请过大师,起初确实安稳了一段时间,可没多久便死灰复燃。女鬼深夜凄苦,弄的全府上下人心惶惶。

  “霉运也没变好,该倒霉还是倒霉。”

  许七安敲了敲桌面,笑道:“很有意思的宅子,我们打算先看它。”

  老经纪非常意外,心说这两年轻夫妇怕不是傻子,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自己是特殊的,会被例外对待。

  “行,这就带两位去看看,咱们慢慢挑,宅子有的是。”老经纪脸上依旧笑容谦卑。

  ……

  宅子距离教坊司只有三里,宅子的东侧是一条蜿蜒的河,西侧是花园,距离主街有数十米,不远不近,白日里既没有喧闹的嘈杂声,也不至于出门逛街走太远。

  闹中取静,是个好地方。

  老经纪打开挂在宅门的锁,吃力的推开厚重的大门,一边拍手上的灰尘,一边做出请的姿势:

  “老爷夫人,这边请。”

  老爷夫人是非常恭敬的称呼,就像正规场合里被尊称“先生、太太”。公子小姐则对应帅哥美女。

  “嗯!”许七安点头,领着褚采薇进去,四处打量。院子透着一股子的萧条破败,灰色落了一地,立柱和墙壁油漆斑驳。如果夏天来的话,兴许还能见到满院的杂草。

  花园里透着一股土腥味。

  老经纪领着他们在前院、前厅逛着,许七安颇为满意,不管是格局、建筑,都比二叔家的宅子要敞亮大气。

  但老经纪死活不愿意带着他们去内院,搓着手说:“就看到这里吧,里头不能进,晦气。”

  我还嫌你碍事呢……许七安摆摆手:“你到外面等着,稍后我们会出来,我带着我夫人去看看。”

  现在是上午,阳光高照,老经纪心里踏实一些,叮嘱道:“早点出来啊。”

  褚采薇后知后觉的看着许七安,蹙眉道:“谁是你夫人呀,净胡说。”

  迟早的事情嘛……

  “你这人奇怪的很,有了积蓄,不应该是买田地么,怎么还买起宅子了。”

  “等你体会到被房价支配的恐惧,你也会和我一样的。”许七安边说,边警惕的审视周围:“我知道除了道门外,各体系修行者死后,元神会停留在世间许久,具体根据元神的强弱判定。这宅子是不是有强者死后的元神残留?”

  许七安不疾不徐的摸出玉石小镜,轻扣背面,抽出了黑金长刀。

  迎着褚采薇瞪大的美眸,他笑着说:“这是我的宝贝,也是我的秘密,别外传哦,回头请你吃美食。”

  “噢。”褚采薇只是惊奇的打量了几眼,便不在意,毕竟她的鹿皮腰包同样是收纳物品的法器。

  一个破镜子换一顿美味,太划算了。

  褚采薇纵身跃上屋脊,漂亮的杏眼涤荡起清光,像是钢铁侠的双眼。

  她仔细的扫视着这座宅子,在屋脊上腾跃,变幻位置。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最后,清光眼落在内院的井口,她看见了一缕缕轻微的黑气溢散。

  “就是这里。”褚采薇心里一喜,翩然落定,拉着许七安到井口:

  “这里有怨气,能养鬼魅的怨气。”

  许七安心里一惊,露出戒备之色,拉拽着褚采薇远离。

  “没事!”对A美人摇摇头,“怨气很微弱,想来里头的怨魂鬼魅实力不强。我一个人便能搞定。”

  说着,她伸手摸向鹿皮小袋,从里面取出一件件物品,有黑狗血、朱砂、金子、以及许七安认不出的奇形怪状之物。

  然后她以井口为中心,握着一根枯枝在地面写写画画,隐约是一个八卦阵。

  画好八卦阵,她把那些象征着至阳至刚的物品,摆在特定方位。

  “阵法吗?”许七安在旁看的津津有味。

  “不是,这是风水阵,严格来说不是阵法。我以井口为中心,摆下这个纯阳风水阵,八卦图覆盖的地方,风水就变了,变的至刚至阳,恰好克制井中怨气。”褚采薇说。

  相当于是简陋版的阵法……风水师是阵法师的前身,或者说基础。许七安对司天监的术士体系的了解,又加深了一步。

  一盏茶功夫后,褚采薇睁开清光眼,满意的点头:“没了。”

  许七安笑了起来,“谢谢采薇姑娘。”

  两人一起回收材料,褚采薇拍了拍鹿皮腰包,很是居功自傲的说:“先陪你再去看看其他院子的风水,然后,嗯,晚上我要去桂月楼。”

  “好!”许七安满口答应。

  两人并肩往外走,几步后,褚采薇忽然顿住,“咦”了一声,她回头看去,瞳孔涤荡起清光。

  望气术的视野里,井中又升起了淡淡黑气。

  “怎么了?”许七安见她神色有异常,问道。

  “没,没有净化彻底……不对,黑气又冒出来了,井底有古怪。”褚采薇跑了回来,趴在井口盯着了片刻,不信邪,再次摆了纯阳风水阵驱除黑气。

  但结果如刚刚一样,黑气又冒了出来。

  “怎么办?”许七安没想到事情竟然比预料中的还要麻烦。

  “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请青龙寺的和尚来做法,消弭黑气……”褚采薇还没说完,就看见许七安跑到了井口。

  他神色严肃,边掐动手诀,边念念有词:

  “大胆妖孽,装神弄鬼,大威天龙,世尊地藏!大罗法咒,般若诸佛!般若巴麻哄!飞龙在天!去!”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连风儿都不喧嚣。

  褚采薇愣愣的看着他:“你在干嘛?”

  “这是我家乡的驱邪捉妖神咒,我就是试一试。”许七安耸耸肩:“显然,我家乡的捉妖法咒并不靠谱。”

  褚采薇道:“我刚才话没说完呢,刚才那牙子不是说了么,前几个富户有请和尚做法,但安稳一段时间后,便恢复原状了。

  “这与我刚才的情况吻合。”

  “那怎么办?”许七安道。

  “我心里有点猜测了,等晚上我们再来。”褚采薇信心满满的模样:“不过,你得加餐。”

  加餐没问题,但我总感觉你不靠谱,别忘记自己是个学渣啊采薇妹子……许七安笑着说:

  “有采薇姑娘出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加餐便加餐。”

  两人遂离开此地,跟着老经纪东奔西跑,去看别的宅子。

  对许七安来说,选择有很多,并不急着做决定。

  ……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瞭望台,魏渊穿着青衣,沐浴在阳光中。

  他的脸盘泛着暖玉般的光泽,鬓角微霜的银发折射着阳光,比白银还耀眼。

  “平阳郡主案整垮了梁党,税银案和桑泊案让王党损失惨重,现在朝堂上保存较为完整的是燕党和齐党。”魏渊抽出袖子里的密信,笑了笑:

  “而这封密信,可以折了齐党的一只翅膀。”

  南宫倩柔笑容阴冷:“义父,趁着京察,早些解决掉这些碍眼的绊脚石。您好大展拳脚。”

  “不急!”魏渊正要往下说,楼梯传来脚步声,一名吏员上来,道:

  “魏公,陛下传唤。”

  ……

  南宫倩柔架着马车,缓缓停泊在宫城之外,魏渊从车厢里下来,带着这位俊美胜过女子的义子,往御书房行去。

  元景帝极少上朝,但偶尔会在御书房开一个小朝会,平日里只是偶尔,但京察期间,小朝会就变的比较频繁。

  毕竟他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长生路。

  来到御书房外,迈过高高的门槛,魏渊脚步微不可察的顿了顿,继而恢复如常。

  “臣魏渊,拜见陛下。”大宦官作揖行礼,目光瞬间在元景帝和两侧的大臣脸上掠过。

  他嗅到了危机。

  元景帝面无表情,沉声道:“魏渊,朕让你执掌打更人,所为何?”

  魏渊道:“护卫陛下,护卫京城。”

  “说得好。”元景帝点点头,忽然抓起桌案上的一封奏折,狠狠砸向魏渊,疾言厉色:

  “你就是这么护卫朕的?朕对你推心置腹,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二五仔的出手

  魏渊沉稳的捡起奏折,展开阅览,瞳孔倏地收缩。

  他二话不说,跪地高呼:“臣罪该万死,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臣只求一死。”

  魏渊这副姿态,反而让准备站出来攻讦,要求元景帝斩了此獠的给事中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元景帝冷笑一声:“你倒是坦诚,魏渊,今日你若狡辩,朕就将你打入天牢。”

  魏渊低着头,不说话。

  元景帝冷哼道:“举报你的,正是打更人衙门的金锣朱阳。”

  魏渊依旧没有说话。

  那份奏折里,写了打更人从金锣到银锣近几年来贪赃枉法的一些罪证,有些是证据确凿之事,有些纯粹是污蔑。

  当然也包括一位新入职的铜锣也在其中,罪名还不小,短短一月利用职务敛财数千两白银,日日流连教坊司,睡花魁。

  这时,刑部的一位都给事中出列,道:“陛下,打更人以权谋私,知法犯法,臣提议,斩魏渊,以震慑打更人,肃清歪风邪气。”

  当即,有几位大臣附议。

  元景帝看了眼认罪伏法的魏渊,沉声道:“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卿、府衙联手处理,三天之内,朕要结果。”

  会议结束。

  南宫倩柔脸色阴沉的跟在魏渊身后,没走几步,听见后边有人喊话:“魏公留步。”

  父子俩驻足回首,追上来的是大理寺卿,他穿着绣云雁绯袍,正四品大员。

  大理寺卿和京兆府尹一样,属于职位不算太高,但手握极大权力的官员,分量非常重。

  在京城,一个官员的地位、话语权,从来都不是看品级,而是看手中有多大的权力。

  勋贵还超越品级呢,不也被挤到权力舞台边缘了。

  这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人,笑呵呵的拱手:“本官想向魏公了解一下那些名单上要犯的详情。”

  魏渊不见喜怒的点点头:“回头会让人送一份大理寺。”

  大理寺卿满意的颔首,笑容满面的说:“还有一事,本官瞧着朱金锣是个人才,刚直不阿,想把他调到大理寺。本官稍后会禀明陛下,先来和魏公打声招呼。”

  见魏渊依旧平静,大理寺卿往前走了几步,道:“魏公知道本官想要什么。”

  魏渊笑了起来,“换的不亏。”

  大理寺卿脸色阴沉的望着魏渊的背影。

  返回马车,南宫倩柔驾车往打更人衙门的方向行去,车厢里,魏渊揉了揉眉心,长叹道:

  “打眼了,打眼了……”

  南宫倩柔冷笑道:“义父,你明知他可能有异心,偏要念着旧情。这下可好,您可不是损兵折将这么简单了。”

  打更人衙门里,除了李玉春这样死心眼的,再就是杨砚这种刻板的武痴,对美色和钱财不感兴趣。

  再就像南宫倩柔这样的偏执狂,喜欢整天泡在地牢里折腾死刑犯,银子不爱,女人……有我漂亮吗?

  “要不要杀了他。”南宫倩柔恨恨道。

  “算账要等到秋后。”魏渊平静的回复。

  一路无话,南宫倩柔驾车穿过集市,进了僻静的街道,继续说:“虽然此事不是因为那小子,但他是个引子,义父你原本可以避免的。那小子值得义父如此看重?”

  “金锣有很多,那么有趣的人只有一个,我很期待他的成长。”魏渊轻笑着,话锋一转:

  “咱们这个陛下啊,是不会放心看我做大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魏渊终于有了一丝阴郁。

  “大理寺卿刚才想用那份名单,换义父手中的密信,义父为什么拒绝?”南宫倩柔问道。

  他知道义父最后那句“换的不亏”,不是答应了大理寺卿的交换,而是决定忍痛将金锣银锣们换掉,两败俱伤。

  回答他的是沉默。

  今年真是多事之秋,不,每次京察都是一次大动荡。义父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班底,这回少不得伤筋动骨……南宫倩柔叹息一声。

  每次京察都会有胜利者,王党就是上一届京察中崛起的。但有一点不可避免,就是京察结束,所有党派都会损失惨重。胜者也是惨胜。

  “回了衙门,你去找许七安,让他躲几天,我会想办法把他摘出去。”

  “是。”南宫倩柔酸溜溜的点头。

  ……

  黄昏,早早结束看房的许七安,花了一个小时陪褚采薇逛街,看见什么好吃的就买什么。

  大眼睛美人兴致勃勃,玩的很开心,脸上始终挂着甜美的笑容。

  逛街果然比打架还累,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是精神上的……许七安吐出一口气,只要哄开心这个女人,累一些也是值得的。

  上辈子听过一句话,哄女孩子的方式有70种,一种是购物,剩下的是69。

  后者许七安无法施展,自然无从验证,但逛街购物效果的确不错。

  进了桂月楼,点上一桌价值五两银子的丰盛晚餐,许七安为了不亏本,放开肚皮和褚采薇一决雌雄。

  这时,心悸的感觉传来。

  他不动声色的停下进食,取出玉石小镜,查看信息。

  【一:打更人衙门出事了,金锣朱阳举报魏渊贪赃枉法,此案涉及四位金锣、十二位银锣和三十名铜锣。由府衙、刑部、大理寺共同处理。这是不是意味着魏渊即将失宠,在京察期间倒台?】

  朱阳当了二五仔……举报信牵连这么多人……许七安凝视着镜面的文字信息,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段时间,京城党派斗争如火如荼,各有胜负。许七安因为段位不够,平时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听过就没在意。

  原以为打更人的特殊定位,能够在这场风波里稳定航行,不会受到倾轧,但看来他对朝堂局势,对党争还是不够了解。

  “朱阳身为金锣,手里肯定握着许多打更人的黑料,现在突然反叛,打更人估计得伤筋动骨了。”

  “不出所料的话,肯定是因为我的缘故,听说朱银锣被那一刀伤了脏腑,落下病根,将来武道无望。而我非但无事,反而升职加薪。”

  “……确实,如果我是元景帝,我肯定不会看着魏渊坐大,从税银案到桑泊案,再到这段时间的斗争,文官集团们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勋贵大致保持完好,可这是因为人家手里掌握的权力不够,没有撕逼的底气。”

  “魏渊与我说过,如今当朝之上,王党和打更人势力最强。而今王党损兵折将。魏渊代表的阉党,肯定要做削弱了。”

  “我一个小铜锣应该……该死,朱阳会放过我才怪。”

  许七安念头闪烁间,曾经在朝为官的四号传书了:【贪赃枉法只是表面由头而已,要说贪赃枉法,打更人有魏渊管着,哪有朝堂上的衣冠禽兽们吃相难看?

  【元景帝不过借这个机会,打压一些魏渊而已。】

  四号不愧是官场老人,身在千里之外,分析的入木三分……这和我想的差不多……诶?以一号的段位难道还看不透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问那么愚蠢的问题……许七安输入信息:

  【如果是元景帝的意思,那魏渊也无能为力了吧?怎么都得舍弃这些下属了。】

  【四:呵呵,这得看元景帝和魏渊的态度,只是贪赃的话,处罚结果不会太大,但肯定会有一批人被逐出衙门。】

  双规是吗……许七安忽然忧心自己的前程了。

  “你对着镜子写写画画些什么呢。”褚采薇吃着酱猪蹄子。

  所以说女人都是大猪蹄子……许七安收了镜子,道:“没事,吃完饭,我们去看看那鬼宅。”

  不管怎么样,先把宅子给买了,拥有一套不动产比什么都重要。

  府衙的陈府尹与我关系不错……如果我真的在名单中,进府衙倒是不怕,就怕落入刑部大牢……我肯定没有贪污,但事实如何不重要……实在不行就消失几天,明早问问魏渊怎么安排。

  离开桂月楼,许七安把玉石小镜递给褚采薇:“帮我保管几天。”

  “噢。”褚采薇接过,顺手塞进左腰的鹿皮小包。

  天黑之后,来到那座鬼宅,两人翻墙进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要晚上过来?”

  荒凉的废宅里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今夜无风,隆冬里没有虫鸣,寂静的可怕。

  褚采薇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嗓音清脆:“白日里阳气充沛,井里的女鬼不会出现。要清除她,便要等她出来。

  “另外,我怀疑井底有古怪,待会儿打算下去看一看。”

  下去看一看……有深海恐惧症的许七安顿时怂了,尤其是知道井底有古怪。

  等啊等,夜渐渐深了,褚采薇纳闷道:“直接下去吧,你去不去。”

  “我不去……的话,你一个人跳井我不放心。”

  褚采薇点点头,撑着井沿,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这傻妞听鬼故事的时候还很胆小的……许七安把黑金长刀握在手里,跟着跳井,井水冰凉,他看见前方有一抹亮光,映着黄裙女孩轻盈的身子,她在水里扭动腰肢,宛如灵活的美人鱼。

  那抹亮光是她腰间的八卦盘。

  游了十分钟左右,许七安忽然看见褚采薇停了下来,她摘下了腰间的八卦盘,像是与什么东西对峙。

  许七安游过去,接着八卦盘散发出的亮光,看见井底趴着一个白衣女子。

  她似乎也有所察觉,慢慢仰头看了过来,那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眼球挂在脸颊,黑洞洞的眼眶里蛆虫蠕动着。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案

  卧槽……老经纪不是骗人的,这女鬼特么还真是这副模样……许七安心里一阵悚然。

  但他并不害怕,悚然是作为一个曾经的普通人在现实见到鬼魂,自然而然的反应。

  毕竟他是一个看完恐怖片不敢上厕所,憋不住,就用脉动饮料瓶来解决的人。

  白衣女鬼愣了愣的看了他们片刻,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嘴角裂开到耳根,漆黑的鲜血流淌,无声嘶吼,朝两人扑了过来。

  幽深的井底,阴气强盛了数倍,刺激的许七安皮肤凸起鸡皮疙瘩。

  我不会对付怨魂啊……直接给她一刀吧……许七安握住了刀柄,打算抢到褚采薇前头,但黄裙小美人压了压手,阻止了他的行动。

  她手诀掐动,风水盘上中央的太极鱼旋转起来,许七安看见天干中的“癸”字亮了起来。

  一股乌光冲出风水盘,将女鬼裹挟住,收入风水盘里。

  褚采薇收回风水盘,握在手里,扭头朝许七安嫣然一笑,然后指了指井底,摆动着腰肢游了过去。

  两人在井底勘察片刻,没有收获。

  “哗啦……”许七安钻出水面,水底无处借力,双手撑着井臂往上爬,回头说道:

  “抓住我的腿。”

  褚采薇“噢”了一声,抱住许七安的双腿,让他带着自己往上爬。

  许七安感应了一下。

  “你说什么?”褚采薇没听清楚。

  “没啥,你再往上爬一些,我裤子快被你拽下去了。我上面还有一个柄,够你搭把手的。”

  褚采薇一个劲儿的找,也没找到许七安说的柄在哪里。

  从井底出来,许七安运转气机蒸干湿漉漉的井水,褚采薇则捏了个手诀,从风水盘里调出一抹橘色光焰,绕着身体走了几圈,水蒸气弥漫却不毁坏衣物。

  身体重新变的凉爽后,褚采薇道:“这只是个普通的怨魂。”

  只是普通的怨魂?那她是怎么维持这么久的……许七安皱了皱眉,老经纪说过,闹鬼事件已经持续两年多。

  褚采薇接下来的话,解开了疑惑,“井底连通着地底暗流,井中的怨气就是那么来的。我猜测是地底有阴脉。”

  许七安估摸着阴脉是风水学上的术语,恍然的点头:“所以你的净化不起作用,前几任大师的法事没用,因为他们不是术士。”

  褚采薇用力点头,表示自己是术士,很骄傲,“这个宅子别要了,阴脉在地底,风水极差。住久了会霉运缠身。”

  “干嘛不要,这宅子老便宜了。”许七安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找你办事,真的只是看看?你得帮我把风水弄好。”

  “那多累啊……”褚采薇苦着小脸,她天天学习炼金术已经很辛苦了,“那你得……”

  “得加餐嘛,我懂。”许七安说。

  这还差不多……她撇撇嘴,重新跃上屋脊,朝着下方喊道:“送我上天。”

  你要与月亮肩并肩吗……哦,今天没月亮,那没事儿了!许七安心里吐槽着,跃上屋脊,双手搭成“小板凳”。

  褚采薇跳了起来,脚尖点在他的掌心,借着武夫恐怖的怪力,轻盈的身躯宛如利箭冲向夜空。

  在这个过程中,她利用风水盘的神异,召来丝丝缕缕的风,托举着身体,延缓下坠。

  清光眼开启,褚采薇俯瞰着整个宅子,然后转头脑袋,观测宅子附近的区域,观测整个大区的风水。

  褚采薇落叶般徐徐飘落,蹙眉道:“奇怪,这片地区风水不错,不应该形成阴脉啊……”

  是不是你业务水平太差啊……许七安不敢吐槽,问道:“要不你再看看?或者回司天监找师兄们帮忙。”

  “不用这么麻烦,”褚采薇摆摆手:“咱们直接通灵女鬼,与她共情,看看她是怎么死的。如果没有线索,我再找师兄们求助。”

  “快点哦,我明天还有事儿呢。”许七安说。

  明天要去衙门找魏渊,如果爸爸愿意为他顶住压下,那万事大吉。如果爸爸不管他,他就只能躲起来,后续再找机会看怎么解决二五仔反水带来的影响。

  而这座宅子,就是许七安给自己找的据点。

  这里闹鬼,平时不会有人靠近,也不是达官显贵云集之地,距离主街有段距离,非巡城禁军和打更人重点关注的区域。

  褚采薇说:“女鬼阴气太重,与她共情,需要承受阴气入体,对女子身体不好。得你来,武者气血旺盛,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好!”

  褚采薇摘下风水盘,嘴唇开阖,太极鱼缓缓转动,一团淡淡的黑雾被弹了出来,漂浮在风水盘表面三寸。

  黑雾躁动乱窜,但无法离开风水盘,每次都被清光壁弹回太极鱼上方。

  褚采薇屈指轻弹:“去!”

  黑雾激射,撞入许七安眉心。

  许七安浑身一凉,一缕寒意从脊背升起,接着感应到了充满怨恨、疯狂、恐惧的意念。

  这团意念疯狂的冲击他的元神,试图控制身体,突然,女鬼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变的很安静……不,是战战兢兢。

  这让许七安打消了意念压制怨魂的想法,仔细感知着女鬼的意识。

  她是不是察觉到了神殊和尚的存在……和尚确实沉睡了,不然说不定就剿灭了女鬼……

  他的意念将怨魂包裹,两者产生共情,下一刻,一段段陌生的画面浮现,宛如播放电影。

  女子本是太康县一个富户家的女儿,因为长的漂亮,求亲的人踏破门槛。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她会嫁一个好人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但是某次出行改变了一生,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人贩子强行掳走了她,她被送来京城的一座大宅里。

  宅子里住着许多与她一样的女子。

  他们做着一样的事情,那就是每晚陪着出入宅子的客人们睡觉,供他们玩弄。

  他们彼此之间称呼“大人”,显然是有官身的人。褪下官袍的大人们比禽兽还禽兽,肆意的玩弄着宅子里的女人。

  女鬼伺候过许多大人。她心里充满了痛苦和怨恨,但害怕死亡,只能忍辱负重。

  就这样过了几年,她被一位客人看中了,成为了那个客人专属的情人,处境变好了。

  那个客人叫塔姆拉哈,是个中等身材,粗壮,大饼脸单眼皮的男人。

  她的死因是某次偶然间,听见了拉姆拉哈和一位大人物的谈话。

  谈话中涉及到“云州”、“火炮”、“器械”等字眼。

  大宅的后院有一口化生井,井里葬着许多自尽的,或是被客人折腾死的女子。女子被杀后,也丢入了那口井中。

  她死后化作了厉鬼,却被困在井中,因缘巧合之下,顺着井底的暗流来到了这里。

  并借着暗流中溢出的怨气滋养,留存到了现在,魂魄没有湮灭。

  在这一段段的记忆碎片中,许七安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尤其是女子死亡前夕,那场谈话,他通过女子的视觉,看见了与塔姆拉哈交谈的大人物。

  齐党工部尚书!

  “呼……”许七安睁开眼,一吐胸腔中的郁气。

  这共情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同时也被女鬼的怨恨、痛苦、绝望等情绪影响。

  幸好他每天都坚持观想,磨砺元神,意志力大有长进,换成普通人,估计得抑郁症或者精神分裂。

  “似乎有意外收获……”褚采薇看着他,共情期间,她看着许七安脸色反复扭曲,时而狰狞,时而痛苦,时而悲愤。

  这些当然不是属于他的情绪,而是来源于那位女子。可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女人拥有如此多的负面情绪。

  褚采薇指尖点在许七安眉心,拉扯出女鬼,重新封印在风水盘中。

  那个塔姆拉哈看起来不是中原人士……西域人种的特点是高鼻梁,眼眶深邃,南疆蛮夷的特点是蓝眼睛,北方人皮肤黝黑,且拥有远古异兽血脉,外形有些非人类……塔姆拉哈更像是巫神教统治地区的人种特征。

  但是巫神教怎么会和云州扯上关系?云州在大奉的东南方啊。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似乎工部一直在外巫神教或者云州输送先进器械。

  “这件事涉及到通敌叛国了,我得即可禀告给魏渊……”想到这里,许七安长话短说,将事情告诉褚采薇。

  褚采薇听完,很是不解,“生前受尽折磨,死后怨气不散,不一定会成为厉鬼,但如果数量累积起来,就会怨气冲天,内城如果有这样的地方,打更人早发现了呀。”

  “此事稍后再说……哦,对了,你把镜子还给我。”许七安说。

  他现在要立功了,就不怕所谓的“贪赃枉法”罪名,镜子自然也不用交给褚采薇保管。

  开玩笑,里头有九百多两黄金呢。

  ……

  许七安带着褚采薇往打更人衙门行去,沿途碰到值守的四位铜锣,被拦住盘问。

  “是我。”许七安亮出腰牌。

  “许大人?”

  尽管是同级,但许七安作为魏渊坐下头号童子,几位铜锣们不敢怠慢。

  “您怎么还在外头乱逛?今日刑部府衙和大理寺派了大堆人马闯入衙门,带走了许多同僚。”一位铜锣说:

  “据说名单上还有您呢,只是您不在衙门,躲过了一劫。是不是家里回不去……”

  他的意思很明显,您不会准备逃跑吧。

  “都抓了那些人?”

  许七安一问,发现被抓的四位金锣里包括姜律中。而银锣中,有李玉春,闵山和杨峰三位桑泊案中在他麾下的银锣。

  姜金锣为人处世还算正派啊,就算有贪也是小贪,怎么也被抓了……是因为他和我关系不错,被姓朱的给报复了……春哥真特么惨,钱没贪到,先进了牢……

  果然,姓朱的挟私报复是有目标的,专挑许七安亲近的人下手,既削弱打更人,又报复了仇人。

  “魏公肯定会救他们的,这群衣冠禽兽,真当我们好欺负。”

  “哎,你别说,其实这些年大家都不干净……”

  “呸,李银锣总干净的吧,不一样进去了。”

  三位铜锣无能狂怒,在许七安面前大发牢骚。

  “听说是陛下亲自下令调查的,魏公怕是也难办,这可如何是好?衙门里今天气氛格外惶恐、沉默。”

  许七安安慰道:“会有办法的。”

  三位铜锣摇摇头,悲观的很,叹息着巡逻去了。

  ……

  许七安一路返回衙门,直奔浩气楼,在楼底被守卫拦了下来。

  “魏公已经休息,任何人都不见,这是规矩。”守卫是识得许七安的,只是入夜了,魏渊这个时间点不见人。

  “我有要事,快去通传。”许七安沉声道。

  “许大人明日再来。”守卫很硬气。

  第一百六十四章 翻盘的契机

  许七安跨前一步,拍翻守卫,踢开佩刀,巴掌一个接一个的呼上去:“通不通传,通不通传……”

  边上的守卫惊呆了,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别,别打了……”倒地的守卫抱着头,叫苦不迭:“您这不是为难卑职嘛,待会魏公怪罪下来。”

  许七安是魏渊坐下红人,他不敢反抗,只要对方不强闯浩气楼,守卫就不会选择翻脸。

  “懂,大家都有难处。”许七安见巴掌打垮了对方的逼气,满意收手,从钱袋里摸出一两银子:

  “这一锭庸俗的黄白之物,值得你去冒险吧。不行我换人。”

  “行的行的。”守卫接过银子,捡起佩刀,一溜烟的进了浩气楼。

  过了十分钟左右,许七安看见七楼的烛光亮起,俄顷,守卫下楼来,恭声道:“魏公请您上去,这个姑娘……”

  “司天监的术士,自己人。”许七安带着褚采薇进楼。

  楼里白日有吏员当值,还算热闹,到了晚上静悄悄的一片,平添一股寂寥阴冷。

  魏渊常年居住楼里,也不嫌寂寞?

  边想边走,来到七层茶室,这里并不暖和,室内没有烧炭火,楼内连一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

  魏渊披着青袍,黑发披散,盘坐在桌案边,手边摆着一盏油灯,见许七安上来,心安理得的指使他做事:

  “烧炭,烧水,再把其他蜡烛点上。”

  他似乎有些冷,嘿,魏渊虽然老谋深算,但似乎没有习武天赋……哈哈,上天是公平的……许七安照做,一根根蜡烛点亮了宽敞的茶室,炭火摆在魏渊身边,架上铜壶。

  “今日我让倩柔通知你躲藏起来,结果寻遍衙门也找不到你。去许府问询,你没回去。去教坊司问,你还是不在。

  “这么晚找我,不是为了贪污案吧。”魏渊笑了笑,看向褚采薇,疑惑道:

  “这小铜锣是采薇姑娘的意中人?”

  褚采薇小脸蛋一红:“不是呀。”

  不过她是个没开窍的,脸红一下就过去了,目光在茶几、桌案扫了几眼,没看到吃食。

  这地方就显得很无趣了。

  “魏公,我发现一桩大案。”许七安盘坐在案边,与魏渊对坐:“今日请假买宅子,发现一处闹鬼的荒宅,我与采薇姑娘处理此事之后,与女鬼共情……”

  许七安把共情的详细经过说了出来,魏渊起初并没有太在意,听到宅子时,脸色微沉。

  听到工部尚书私会疑似巫神教,偷卖器械、火炮,且与云州有牵扯后,大宦官一张脸阴沉似水。

  “齐党果然与云州匪患有牵扯。很好,这个情报非常重要。”魏渊看着许七安,眼神温和中带着欣赏,“你总能给我惊喜。”

  那就收我当义子吧……许七安心说。

  许白嫖是要脸的人,这种话说不出口,就好比他前世颜值惊人,却始终说不出:阿姨我不想奋斗了。

  “魏公,朱阳之所以背叛,全是因为我。”许七安惭愧道。

  “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事端,这次是齐党在与本座为敌,当然,也有其他党派在暗中推波助澜。”魏渊没有解释为什么齐党要和他为敌。

  这次贪污案事件,背后的主导者是齐党?

  他通过地书传信,从一号那里得知朱阳背叛衙门做了二五仔。

  但一号没说幕后推手是齐党,许七安还以为是王党在搞事情呢。

  这也太巧了吧……今天衙门刚发生“贪污案”,我也牵连其中,立刻就有了这么大的发现。

  ……是因为我快晋升炼神境,所以运气产生了质变?否则解释不通啊。

  “好有意思,王党勾结妖族,齐党勾结巫神教,朝廷里都是些什么人?”褚采薇吐槽道:

  “陛下修道修的脑子坏掉了吧。”

  许七安连忙用肘子捅了口无遮拦的少女一下。

  “陛下不理朝政,虽依旧大权在握,但难免养出一些妖魔鬼怪。他权术是厉害,朝堂诸公也不是愚蠢之辈。”魏渊没有在意褚采薇的冒犯,毕竟司天监的术士都这幅德行。

  那位行事作风有些荒诞的杨千幻,面见陛下时都是背对着的。陛下从不生气,对于作用极大,但手中无权之人,他向来是宽厚仁慈的。

  “儒家屠龙术,屠的可不就是这条大龙。”许七安嘿然道。

  刚说完,就被褚采薇报复性的用肘子捅了一下。

  元景帝操纵着朝堂,朝堂诸公也在演他。当一个皇帝只顾着自己的权力,而不顾社稷和民生时,选择人才的出发点便会产生变化,考核标准趋向于听话、易于控制等方面。

  至于人品如何,能力如何反而不那么重要,除非像魏渊这样的惊才绝艳。

  从源头烂了呀……魏渊,这便是你扫除障碍的原因吗……许七安想起了魏渊曾经说过的话,他欲清扫朝堂乌烟瘴气,再扫国家颓废之风。但在这之前,得和光同尘,允许下属犯错。

  他本就是孤臣,若手底下没几个能办事的,如何与朝堂诸公抗衡。

  这时,魏渊取出纸笔,打算写文书,许七安识趣的倒水,磨墨。盯着魏爸爸写了缉拿文书,盖上公章。

  “拿此文书去找当值的金锣张开泰,让他带人剿了牙子组织。”魏渊道。

  我认识一位大儒叫陈泰,这位张开泰是几个意思啊……许七安点头:“是。”

  他带着褚采薇离开浩气楼,寻人问了金锣张开泰的办公室,叫“神剑堂”,见了面才知道,原来是那位有过几面之缘的,使剑的金锣。

  当初裹着纱布的四位金锣里,就有他。

  张开泰像位孤傲的剑客,沉默的时候,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要生在现代,肯定是西门吹雪专业户……许七安心想。

  “什么事。”张开泰目光落在许七安手里的文书。

  许七安把文书递上,再把和魏渊说的话重新讲了一遍。

  听完,张开泰平静得有些冷漠的脸上,宛如春冰绽破,露出惊喜的笑容:“好,好,这次要让齐党吃不了兜着走。

  “这次众同僚能渡过此难,你当居首功。”

  张开泰对许七安的观感还行,但不明白杨砚和姜律中为何因他大动干戈,更想不通魏公如此看重他的原因。

  虽说有些血性,办案能力出众,人才是人才,可魏公什么身份?因何对一位铜锣如此偏爱。

  桑泊案之后,他承认许七安是个值得培养的人才。

  此时此刻,惊喜之下的张开泰,开始欣赏起这位平平无奇的小铜锣。他总能给人惊喜。

  一刻钟后,点齐人马,聚集了四十位白役,二十多位铜锣,六位银锣,配备火铳、军弩,绳索等器具,全副武装。

  大部队手握火把,疾跑着跟在许七安身后,行军速度极快,火光连绵起伏间,仅用了半个小时就抵达了目标府邸。

  府邸没有挂匾额,红漆大门紧闭,张开泰挥了挥手,冷着脸,言简意赅的下达命令:“包围起来。”

  白役们持着火把散开。

  一位银锣上前,抽出佩刀,大喝着斩出刀芒,轰破红漆大门。

  打更人火速冲了进去,一队佩刀的私兵怒喝着上前阻扰,双方刚一接触,就被打更人砍翻,死活不论。

  内院隐约间传来丝竹管乐声,但很快就平息了,似乎察觉到了前院的动静。再过片刻,整座府邸骚动起来。

  许七安握着刀,领着人冲在前头,见到护院的私兵就砍,砍人的时候,脑海里不断闪过女子的记忆片段。

  闪过那些被欺辱,被残害的女人。

  一路冲到内院,温暖如春的前厅里聚集着十几名客人和女人,他们衣衫不整,神色惶恐。

  “打更人?”客人们神色大骇。

  许七安甩了甩黑金长刀,在地面溅出一条猩红血线,刀指众人,沉声道:“全部拿下,违者杀无赦。”

  喊完后,他离开了大厅,带着几名铜锣踹开一间间房门。把他们聚集在院子里。

  “不许穿衣服,全都抱头蹲下。”

  酒店查房的流程他老熟悉了,不同的是,以前多少带着戏谑的态度看待嫖客,问着:有没有结婚啊。

  现在则满腔怒火和杀意。

  相比起青楼,这种类似私人会所的宅子更加隐蔽,可以放心的商议事情。

  而且,即使弄死了也有人给处理麻烦。教坊司的女人可不能这么玩。

  突击行动很快结束,张金锣采纳了许七安的建议,把客人们,让他们抱头蹲在院子里,忍受着一月初的寒风。

  刚开始有人喊“士可杀不可辱”,被张开泰一刀砍死后,众人就乖了。

  打更人在行动中是拥有先斩后奏权力的。

  “曹大人是你……呦,王大人也在啊……唐大人真是短小精悍……”一位银锣冷笑着和认识的官员说话。

  温暖的内厅里聚集着二十多名美貌女子,清秀少年。

  大奉对豢养娈童行为是坚决打击的,但喜好幼交的商贾、官员不在少数,很多青楼会养一些娈童,扮作龟公,等有此爱好的客人上门后,他们就负责陪睡。

  “令人作呕。”一位银锣厌恶的语气。

  张开泰正在审讯府邸的主人,是位富家翁打扮的中年人,一个劲儿的磕头说:“小人有罪,小人该死。”

  张开泰沉声问道:“你幕后之人是谁?”

  “小人只是想结交一些朝中权贵,并没有幕后之人。”

  张开泰也不问,只是叮嘱下属银锣看紧了,莫要让他自杀。等进了打更人的地牢,石头人的嘴也能撬开。

  许七安道:“后院有一口井,专用来丢弃女尸。”

  张开泰深深的看了眼中年人。

  许七安、褚采薇和张开泰来到后院,找到了那口井,用火把照了照,井水呈深黑色,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飘上来。

  血肉腐烂后,骨骼是会下沉的……恐怕得下井打捞……许七安嘴角抽了抽。

  突然,褚采薇轻“咦”了一声,她左顾右盼片刻,跃上屋脊,俯瞰整个后院。

  “怎么了。”许七安站在井边,抬头问道。

  “院子里有一座封禁阵法,井中的怨气被封住了。”褚采薇说。

  封禁阵法?所以这么多年来打更人都没有发现异常……许七安恍然点头,脸色忽然古怪起来:

  “阵法不是你们术士的活儿吗。”

  同时,他心里升起另一个疑惑,既然有能力摆下阵法,封禁怨气,那为什么不直接磨灭怨气呢。

  要知道,七品的褚采薇都可以做到这一点,在后院摆一个至刚至阳的风水,便可以消弭后患。

  “……那,那总有些散修的术士呗。”褚采薇撇嘴:“税银案背后不是有炼金术师在搞鬼嘛。”

  我竟无言以对!许七安把目光重新投向井口时,看见张开泰盯着井壁沉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井壁里刻着繁复古怪的咒文。

  “这是巫神教的手段,应该是某种咒文。具体的作用就不得而知了,让人拓印下来,回头去案牍库查。”张开泰解释道。

  “嗯,根据我从怨魂那里共情得来的信息,此地确实与巫神教有所关联。”许七安说着,心里吐槽:

  我特么被那个叫塔姆拉哈的骑在胯下不知道多少次,有机会见到他,也要叫他知道何为满身大汉。

  就在这时,前厅传来骚动声,以及尖叫。

  第一百六十五章 没有破绽的许七安

  没有说话,张开泰率先冲回前厅,许七安也想和张金锣一起冲,但没人家快。

  他以极快速度赶到前厅时,正好看见张开泰以指代剑,将最后一个纸人切成两截。

  而此时,地面铺了不少碎纸片,侧目有将近十个纸人。此外,地上还躺着两名少年,喉咙被利刃划开,鲜血溅的到处都是,已经气绝身亡。

  “怎么回事?”许七安大惊。

  “这两人身上突然钻出许多纸人,欲杀人灭口,被我等阻止。”负责看守人犯的银锣回答,不过回答对象是张开泰。

  “人犯如何?”张开泰问话的同时,目光望向蜷缩在角落里,被几名铜锣护住的锦衣中年人。

  他抱着头蹲在墙角,脸朝着墙壁,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喂,没事了。”边上的铜锣踢了他一脚,中年人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众人脸色微变,那负责看守的银锣大步飞奔过去,探查鼻息和颈部后,脸色难看,惶急的抱拳:

  “卑职护卫不力,请大人责罚。”

  张开泰一下子变的很阴沉,额头青筋怒绽,沉默几秒,缓缓吐息道:“这不怪你。”

  他走到尸体边,捏住中年人的领口,轻轻一抖,刺啦的声音里,衣服碎裂成片。

  中年人赤条条的身躯暴露在众人眼中,他胸口有一个鲜红的印记。

  “这是巫师的咒杀术,取人头发、鲜血、指甲等物,辅以生辰八字,便能杀人于无形。”张开泰摇头。

  这是防不住的,尤其是武夫这种只擅长暴力的体系。

  “那纸人呢?”许七安问道。

  张开泰蹲在尸体边,沉吟了许久,“这些纸人让我想了一些事,巫神教手段诡橘莫测,有咒杀术,有梦境杀人,还有操纵鬼魂和尸体的能力。

  “这些纸人,是鬼魂附着其上,被驱使着为施术者办事。”

  许七安多聪明的人,瞬间秒懂了张开泰的意思,惊道:“后院那口井,是……巫神教的巫师专用来养鬼的。”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是封禁,而不是彻底净化。

  “那个巫师很可能就在附近。”

  “但现在已经离开了,我们的突袭让他措手不及,于是潜伏在周围,施展咒术杀人灭口,人已经死了,他不会继续在附近逗留。”

  “张金锣,这纸人连你都感应不到吗?刚才竟没发现纸人藏在这几个少年身上。”

  “一,武者的神识只能对自身产生威胁的事物进行预警;二,纸人既是鬼魂依附之物,也是一层封印,能屏蔽感知;三,纸人并不具备强大的杀伤力,通常用来办事,而不是杀敌。”

  许七安忽然暴怒,骂了声废物,黑金长刀出鞘,凌厉刀芒斩穿了大厅的房梁,断木和瓦片“哗啦啦”砸落,惹得女子和少年们抱头四窜,尖叫连连。

  相隔一街的阴影中,看见远处坍塌的屋脊,闹出的动静,藏在阴影里的人冷笑着“嘿”了一声,复而陷入寂静。

  ……

  工部尚书府。

  主卧,亡妻故去多年,始终没有续弦的工部尚书,搂着小妾沉沉酣睡。

  一个纸人随着夜风飘进院子,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几秒后,爬起来,艰难的把自己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它小心翼翼的避开炭盆,迈着生涩的步伐来到床榻边,驾起一股轻风飘上床榻,落在工部尚书枕边。

  纸人在枕头上摇摇晃晃站起,铆足了劲,一头撞在工部尚书脸上。

  工部尚书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他看见枕头上的纸人后,一下子清醒了。

  先观察了一下小妾,确认她睡的踏实,这才拾起纸人,下床来到桌边,点亮桌上的蜡烛,展开纸人,眯着眼阅读纸上蝇头小字。

  刚看完没多久,工部尚书的脸色徒然大变,胡子一阵抖动。等他看完,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浊气,恢复了冷静和轻松。

  用烛火烧掉纸人后,工部尚书返回床榻,看着沉睡的小妾,沉吟了一下,慢慢拿起枕头,覆盖上了小妾的口鼻……

  ……

  次日,刑部。

  早起的刑部尚书来到衙门,亲自下了一趟大牢,巡视收押在此的打更人。

  贪污案涉及的打更人,从金锣到铜锣,总共四十六名,全部都关押在刑部。

  原本按照规矩,应该是三个衙门各自收押部分,分开审问。但王党在税银案和桑泊案中接连折损两名核心成员,与魏渊势不两立,落井下石的活儿,刑部比齐党的大理寺卿还要热心。

  “人在做天在看,尔等以为缄默,便能逃避王法?”刑部尚书冷笑着摇头:

  “本官已经清查了你们的家产,拟定了折子,待陛下过目后,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当然,本官仍然愿意给尔等机会。是谁指使你们贪污银两,欺压百姓?是不是魏渊?”

  没人回答他。

  突然,有人冷笑道:“贪污?尚书大人请告诉我,我贪污了多少银子?老子入职打更人十几载,一个铜板也没贪。”

  哼,还逞口舌之利……刑部尚书循着声音走过去,看见了说话的男人,他第一眼不是在男人身上,而是整洁的牢房给吸引了。

  地面的赃物、枯草统统被扫到角落里,墙角的蛛网也不见了,草席依旧破烂,但整整齐齐的贴合在铺上,每一处细节都井井有条。

  刑部尚书心里纳闷着,审视着说话的男人,这是一个神色古板的打更人,尽管身上穿着囚服,却给人一种干净整洁的清爽,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左右卷起的袖管极其对称。

  看着这个男人,看着这间牢房,包括刑部尚书在内,几个刑部官员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舒畅感……

  “此人叫什么。”孙尚书负手而立。

  “李玉春。”

  “贪墨了多少银两?在内城有几套房啊。”

  官员翻开册子看了片刻,半天没说话,被孙尚书扫了一眼,才低声开口:

  “在内城有一套简陋小院,家中有一个老母,一个怀孕的妻子,钱财……刑部只在他家中搜刮出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孙尚书震惊了,堂堂一个银锣,竟只有五十两银子的家当。

  “你们怎么查的。”孙尚书觉得这是刑部的人办事马虎。

  官员低声在他耳边说了片刻,听完,孙尚书沉默了,似乎懒得再搭理这个爱干净的男人,转身就走。

  恢复安静的大牢里,姜律中背靠着墙壁,叹息一声。

  “老姜,有什么打算?”隔壁的金锣敲了敲墙,问道。

  “能有什么打算,革职之后,另谋生路呗。我是不会去做暗子的,妻儿都在京城。”姜律中没好气道。

  “嘿,我无儿无女,倒是可以走一趟江湖,京城这地方也待腻了。”那位金锣说。

  “狗屁。”姜律中冷笑一声:“你前阵子还说打算娶妻生子,在京城安定下来。老子就恨这些年没搜刮钱财,只拿一些蝇头小利,否则这牢蹲的也不冤。”

  “呵,那你出狱后落草为寇去吧。”

  “滚。”

  最坏的结果就是被革职,至少生命威胁是不会有的,高品武夫,只要没有犯下太大的过错,朝廷不会处以极刑。

  发起狂来的高品武夫,破坏力不容小觑。

  “哎!”又是一阵叹息,继而是长久的沉默。

  离开大牢,刑部尚书问道:“怎么没看见那个姓许的小杂碎。”

  “似乎逃了。”官员回复。

  “发通缉令了吗?”

  “已经拟好,等衙门盖了章就能发布。”

  孙尚书满意点头:“那小子贪墨了多少银子?”

  “昨日派人查了许府,只搜刮出数百匹绫罗绸缎,银子却没多少。”官员说。

  孙尚书“嗯”了一声:“那些绫罗绸缎先收起来,等事情了结,发给衙门里的大人。”

  “这……我们没敢没收那些东西。”官员低声说。

  孙尚书目光锐利起来:“嗯?”

  官员苦笑道:“那,那是陛下赐予的,没人敢要啊,回头那许平志告御状……”

  “……听说那厮常去教坊司?”孙尚书另寻突破口。

  “是,我们派人询问了教坊司的老鸨,姓许的短短两月,在教坊司睡了八位花魁,并与影梅小阁的浮香是相好。”

  “这不就是了吗。”孙尚书略感振奋:“原来银子都花在女人肚皮上了,教坊司那些女子的供词,同样能当做证据。”

  官员很为难的说:“可那些女子的供词都非常统一……”

  孙尚书用质询的目光看他,官员愤懑道:“那些女子称,仰慕姓许的才华,自愿服侍,不收分毫。”

  孙尚书身子一晃,险些气急攻心。

  “混账东西,没有破绽,就给他安排破绽,没钱就给他送钱!”孙尚书沉声道:

  “本官绝不会放过这个小杂碎。”

  怒气冲冲的回了堂,灌一口温茶,屁股还没坐热,吏员匆忙进来了,禀告道:

  “尚书大人,宫里传话,陛下召见。”

  孙尚书看了眼角落里的水漏,这个时间点,早朝已经过去。陛下召见,要么是有事,要么是小朝会。

  陛下何事如此勤奋?三天两头的召集臣子议事……刑部尚书颔首道:“备轿!”

  第一百六十六章 带妹子和婶婶看新宅

  孙尚书抵达御书房,宽敞奢华的空间里只有三个人,他们分别是高居皇座的元景帝;老谋深算的王首辅;鬓角微霜的大青衣。

  尚书大人习惯性的看了眼首辅老大哥,发现对方脸色凝重,眸光沉沉,这让原以为只是一次普通小朝会的孙尚书一愣。

  魏渊又在作什么妖……他瞬间侧头审视着大青衣,但这位才智拔群的大宦官气质温和,深沉内敛,叫人看不穿他的内心想法。

  孙尚书涌起了不好的预感,行礼之后,默不作声的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臣们陆续赶来,作揖入位,元景帝全程都在闭目养神,直到听见了工部尚书的声音。

  元景帝睁开眼,俯瞰着众臣,能参加小朝会的都是大佬级别,普通的高官都没资格。

  “魏爱卿,与众卿说说吧。”

  魏渊应声出列,道:“昨夜,打更人在内城发现一处豢养娈童和私娼的民宅,那些女子本是良家,少年亦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们被人贩子掳来关押在此,被逼着侍奉夜里来宅子买醉的客人……”

  “昨夜打更人雷霆出动,围剿了这窝贼人,抓住嫖客十三人,其中十人身有官职,三人乃京中巨商。此外,打更人在后院的井中打捞出四十具骸骨,皆是被残害的良家。”

  魏渊的话在御书房激起了巨大风浪,大臣们大声议论起来,顾不得朝会肃静的规矩。

  拐卖人口、豢养私娼、权色交易……任何一项,都能让涉事的官员万劫不复,尤其是京察期间,捂都捂不住。

  但魏渊的话还没完,又一重大猛料抖出来:“根据调查,私宅的主人与巫神教的巫师有牵扯,井中刻画的养鬼咒文便是证据。经私宅主招供,他是为工部刘尚书做事。那座私宅既作为拉帮结派的寻欢之所,也是暗中联络巫神教的据点。”

  众臣哗然。

  如果说刚才还保持着一定的形象,现在则成了菜市口,有人呵斥魏渊攀咬污蔑,有人则提议要斩魏渊狗头。

  侍立在元景帝身边的大太监,连喊三声肃静,仍没有压住混乱的场面。

  结党营私,拐卖人口,逼良为娼,这些都在违法犯罪的范畴内。但勾结巫神教就不同了,这是通缉叛国。

  依大奉律法,通敌叛国者,夷九族。

  “啪!”元景帝一拍桌子,御书房内瞬间安静,他凌厉的眸光扫过众臣,落在首辅王贞文身上。

  “王爱卿觉得呢?”

  首辅出列,沉声道:“此事应当彻查,不可姑息。”

  这话听起来像是和稀泥,但刑部孙尚书敏锐的察觉到老大哥在偏向魏渊,他立刻明白了老大哥的意思。

  站工部尚书的话,顶多就是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及削了魏渊的脸面。

  站魏渊的话,一旦查实,工部尚书就完了。齐党损失一位领袖。

  在桑泊案中,王党曾经试图嫁祸工部尚书,给予齐党重创。虽然失败了,但眼下确实是个机会。

  元景帝看着魏渊:“人犯何在?”

  魏渊摇摇头,叹息道:“人犯昨夜已被巫术咒杀,死无对证。”

  元景帝皱了皱眉。

  御书房一下子陷入死寂,大臣们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魏渊,仿佛在说:没图你说个几把。

  养气功夫如火纯青的首辅王贞文侧头,亦是皱眉看了魏渊一眼。

  工部尚书嘴角勾了勾,冷笑着出列,大呼:“陛下,臣冤枉。魏渊污蔑微臣,请陛下做主。”

  元景帝沉着脸:“魏渊,你有何可说?”

  魏渊镇定无比,朗声道:“臣请陛下传唤铜锣许七安。”

  铜锣许七安……听到这个名字的大臣们,脸色顿时怪异起来。基于上次周赤雄的事件,在这种节骨眼上传唤许七安,让大臣们意识到事情还有后续,魏渊藏着一手。

  尤其是王党成员,对“传唤许七安”这句话产生了轻微的PTSD。

  工部尚书脸色微变,但迅速藏好情绪,保持镇定。

  元景帝沉默几秒,道:“宣。”

  十几分钟后,穿玄色黑袍,挂铜锣,负披风的许七安进了御书房,后腰挂着的黑金长刀被收缴了。

  与之同行的还有褚采薇和两位司天监的白衣。

  “拜见陛下。”许七安躬身作揖。

  元景帝无动于衷的望着小铜锣。魏渊扭头,笑道:“把你的发现告诉陛下。”

  许七安当即把自己打算用陛下赏赐的银子购置房产,结果发现闹鬼的宅子,然后通过共情,发现了那处私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工部尚书越听,脸色越难看,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人已经杀了,昨晚打更人明明为此暴怒不已……他们没有证据,想诈唬本官……工部尚书稳定情绪,在心里嗤笑一声。

  本官仕途半生,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就这点小伎俩,呵。

  许七安说完,见元景帝无动于衷,面无表情。于是补充道:“女鬼被收在司天监采薇姑娘的风水盘中,陛下若想验证,可以挑信得过的人,与女鬼共情。”

  说完,他心里阴暗的想:一定要找个男人来共情呀。

  元景帝沉吟片刻,看向了身边的大太监,如果说现场谁最得他信任,自然是这位自幼便在身边伺候的大伴。

  “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大太监伏身道。

  “公公别慌,没什么大碍的。”许七安见大太监有些惶恐,想着对方不知道什么是共情,出言安慰。

  顶多就是以第一视觉被男人骑在胯下,不过放心,就像看了一场电影,具体感受是没有的。

  许七安觉得对于错失良鸡的宦官来说,这是一个恩赐,没能睡女人,被男人睡也算弥补缺憾。

  褚采薇取出风水盘,来到大太监面前,风水盘绽放清光,太极鱼旋转,弹出一道黑雾。

  她轻轻拨动,将黑雾拨到大太监眉心,后者下意识的后仰,试图躲避。下一刻,黑雾侵入对方元神。

  褚采薇玉指点在他眉心,帮助他与女鬼融合,不然以大宦官的元神强度,可能会被怨灵同化,分不清自己是谁。

  元景帝和书房内的众臣,观察着大太监,看着他脸色忽而恐惧,忽而狰狞,忽而绝望,忽而痛苦。

  过程持续了一刻钟,褚采薇抽出玉指,同时抽出了黑雾,再度收回风水盘。

  大太监“嘤咛”一声,睁开眼睛,跪地大哭:“陛下,陛下您要为奴婢做主啊……”

  他哭着哭着,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个男人,至少以前是。方才体会到的种种,都是女鬼的记忆,非他本人。

  领悟到这个层面后,大宦官擦干眼泪,脸色渐渐恢复,语气依旧有些哀伤:“陛下,奴婢都看见啦。”

  元景帝颔首:“说。”

  他旋即看了眼褚采薇在内的三名司天监白衣,见他们眼中流转着清气,便安心的将目光重新望向大太监。

  “奴婢看见她是被人掳走的,送到了京城,每日被逼着伺候买欢的客人……不,客人都是不付银子的。”

  大臣们面面相觑,如此看来,魏渊所言不假。这是个拐卖良家,逼良为娼的私宅。

  “后来,她伺候了一位叫做塔姆拉哈的客人,受其赏识,成为了他的相好。”

  塔姆拉哈……这是个异族人的名字。

  元景帝眯了眯眼,瞥向工部尚书,颔首道:“后来呢?”

  “某天夜里,她无意中偷听了一场密谈,听到了‘火炮’、‘器械’等字眼,于是被残忍杀害,抛尸井中。奴婢看到,与塔姆拉哈密谈者……”

  说到这里,大太监扭头,指着工部尚书,尖锐的声音说:“就是刘尚书。”

  元景帝一张脸瞬间变的铁青。

  御书房炸开了锅,风向急转,众臣调转矛头攻击工部尚书。其中尤以大理寺卿反应激烈,感慨陈词,痛斥刘尚书不做人子。

  在一片声讨中,工部尚书面如土色,宛如没有生机的木偶。

  ……

  离开皇宫,许七安骑乘,与魏渊的马车并驾齐驱。

  “魏公,工部尚书是齐党的领袖之一,把他拽在手里,可以将齐党连根拔起。”许七安沉声道。

  车厢里,传来魏渊的失笑声:“现在不是拔出齐党的时机,没了齐党,最大的受益者不是我们。”

  政斗属于白银水准的许七安没有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试探道:“我可算戴罪立功?”

  魏渊“嗯”了一声,道:“刑部不会再捉拿你了,其余打更人,还得看陛下的意思。晚些时候,我会递个折子给宫中。”

  嗯,这些事交由魏渊去操作……我晋升银锣的事儿应该十拿九稳……先回家一趟,安抚一下二叔和婶婶。

  许七安当即请了假,告别魏渊,拍着小母马的臀儿,风风火火的往外城赶去。

  二叔当值,不在府中。家里只有婶婶和两位妹子。

  婶婶坐在前厅的椅子上,喝茶吃点心,时不时喂一口玩木玩具的小豆丁。

  她穿着深青色的罗衣,秀发高挽,插着好看的金步摇,美艳的脸蛋妆容精致。

  见到倒霉侄儿回来,婶婶脸色微变,压着声音急促说道:

  “你回来做啥,你二叔说附近都是刑部的暗子,快滚。”

  “大锅大锅……”许铃音欢快的迎上来,在他面前一个急刹,小身板摇晃,扬起巴掌大的小脸:

  “有没有带好吃的回来。”

  “没有。”

  许七安冷漠的打碎了幼妹的殷殷期待。

  “噢。”

  许铃音也是个现实的姑娘,当即把大哥弃如敝履,摇着小屁股,自己去玩了。

  许七安不想搭理婶婶,走到案边伸手去拿糕点,被美妇人一巴掌拍开,瞪着眼儿:“我与你说话。”

  许七安漫不经心道:“事情已经平了,我回来告诉知会一声。”

  听到事情已经摆平,婶婶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又迅速收敛,责备道:“整天就知道惹祸,能不能给家里过段安生的日子?”

  从税银案开始,事端便没有平息过,隔三岔五的闹一次。婶婶从最开始的担心受怕,到现在已经有些习惯了。

  这可不是好事儿。

  许七安不理会婶婶的哔哔,说道:“我已经选好了宅子,想带玲月和铃音去看看,婶婶去吗?”

  再听到选定了宅子,美眸刷的亮了起来,矜持道:“横竖也无事,便随你去瞧瞧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铃音啊,不要逼着大哥开车

  许七安骑着马,老经纪驾着马车,车厢里是许玲月和婶婶,以及兴奋的把脑袋探出车窗的许铃音。

  因为有大郎陪着,就不带丫鬟和仆从了,人多碍事。

  途中,给许玲月和许铃音买了点吃食,许七安对着车窗道:“婶婶要吗?”

  婶婶给拒绝了。

  等到了宅子,她们下车来,许七安看见婶婶在擦嘴角。

  “地段还不错,离闹市区不远,边上还有河……”婶婶颇为满意的点评,站在宅子门口,皱眉道:

  “怎么瞧着有些破旧。”

  能不破旧嘛,这是鬼宅……许七安心说,示意老经纪开门。

  婶婶带着两个女儿进了宅子,入眼是一片萧条破败景象,明显是荒凉了好些年,且无人管理。

  她皱了皱眉:“就这?”

  “这宅子许多年没人住了,连租的也没,牙行是觉得四千两能卖就卖。只是房主死活不同意……”

  四千两?婶婶眯着眸子,漫不经心的问:“这座宅子售价多少。”

  “五千两。”老经纪说。

  婶婶没说话,带着女儿们开始参观宅子,走到哪里刺儿挑到哪里。老经纪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厚着脸皮,任尔东西南北风。

  见这位美艳熟妇与清丽脱俗的少女走向内院,老经纪吓了一跳,忙看向许七安。

  “没事。”许七安说。

  大白天的应该没事儿……老经纪看着美妇人的背影,那摇曳风情的屁股蛋格外诱人。

  “客官真要买这宅子?”

  “嗯。”

  还真是不怕死的。老经纪仁至义尽了,不再劝,问道:“这两位是……”

  许七安打趣道:“你觉得呢?”

  这话让老经纪沉默了,一时有些为难。母亲和妹妹?不,没那么年轻。而且他们之间可完全没有母慈子孝的样子。

  结发夫妻?嗯,那个少女可能是这位老爷的妻子,而美妇是岳母……那昨日的黄裙少女呢?

  老经纪眼光还算老辣,却琢磨不透双方的关系。

  “年纪大的是我婶婶,俩年纪小的是我妹子。”许七安说完,见老经纪露出惊讶之色,他笑道:“怎么了。”

  老经纪摇摇头,心说没见过买宅子还带妹妹和婶婶一起的。

  因为婶婶肯定是叔叔或伯父的妻子,是宗族之人,而非家人。带婶婶和堂妹一起看房子的,他没见过。

  ……

  婶婶尽管嘴上刻薄埋汰,把宅子说的一无是处,但其实心里很满意。同样是三进的大宅,但面积要比外城的许府大不少,格局也不可同日而语。

  许府的格局是平民格局,不如这里高端大气上档次,非要区分的话,大概就是农村的宅基地和城市的高档别墅。

  虽说都是好几层的独栋,但档次不一样。

  用了一个小时,把整个宅子细致的看完,婶婶和许玲月都很兴奋,后者还暗暗敲定了自己的屋子。

  婶婶试探道:“这地段,五千两怕是买不来吧。”

  她挑刺是为了压价,逛完之后,突然发现五千两过于便宜,聪慧的婶婶察觉到了不对劲。

  许七安指着不远处的那口井:“井里闹过鬼,嗯,是真的有鬼,我和采薇姑娘已经验证过了。”

  两声惊呼,许玲月和婶婶吓的退到许七安身后,前者一双小手紧紧拽住大哥的衣袖。

  鬼?

  许铃音也很害怕,迈着小短腿跑到大哥胯下藏起来,然后看着井口,一边害怕一边咽口水。

  婶婶俏脸有些发白,一刻也不想多待:“不买了,回去。”

  她一手牵一个女儿,疾步玩宅子外走,因为走得太快,身姿摇曳。

  老经纪愁眉苦脸的看着许七安:“您是在消遣我?”

  许七安摆摆手:“别废话,去牙行付定金。”

  他没说自己解决了女鬼,怕牙行坐地起价,房契和地契到手之前,这还是座鬼宅。

  马车停在牙行外,车里坐着婶婶和两位妹妹,听说许七安去付定金了,婶婶很生气。

  “我是不会住的,让他自己一个人住鬼宅好啦,小混蛋就是不想让我们母女仨占便宜。”婶婶生气的说。

  “大哥不是这样的人。”许玲月摇一下母亲的手臂。

  正说着,许七安出来了,跳上车夫位置,掀开帘子探进来半颗脑袋:“快正午了,去桂月楼吃饭吧。”

  婶婶别过脸去。

  许七安解释道:“宅子里的女鬼已经解决了,你们不信我,司天监的术士总信吧?”

  许玲月嫣然点头。

  婶婶惊疑不定,盯着许七安:“真的?”

  “我骗婶婶干嘛。”

  驱车来到桂月楼,要了一个包厢,许七安掏出玉石小镜,传书道:【二号,我记得你说过,在调查云州匪患的幕后操纵者。】

  发完传书,他把镜子倒扣在桌面,低头吃菜,过了片刻,信息提醒来了。

  【二:是的,剿匪的过程中,我发现各处寨子储备了不少辎重。这些东西不是山匪能得到的,我怀疑背后有势力在扶持。】

  许七安微微颔首,所谓辎重,就是军用物资,包括装备、器械等。

  这个话题引发了四号的兴趣,作为曾经的大奉官员,他对大奉朝的情况比较在意。

  【四:可以试着从云州本地官府入手,对了,我记得云州是有藩王的。】

  【二:贵王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我调查过他,没有问题。】

  【三:怎么调查的。】

  【二:派人监视王府呗。】

  ……您这也叫调查?太粗陋了。许七安心里吐槽,传书道:【我知道云州匪患的幕后支持者。】

  “???”

  二号和四号脑海里闪过一连串的问号。

  三号又获得了什么情报?三号为什么总能得到那么多的情报。京城的消息也就罢了,毕竟算是他的“地盘”,可云州和他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啊。

  我查了那么久都没有头绪,他怎么可能知道云州匪患的幕后支持者……二号深知三号为人,一直认为他是位品德高尚的读书人,没有质疑,而是郑重其事的发了传书:

  【二:怎么回事,嗯,三号你把内幕消息告诉我,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三:呵,不需要,我敬佩你的为人,这个消息免费。】

  感情不深时,要谈交易,杜绝白嫖。一回生二回熟之后,则要发展感情,减少彼此之间的利益交易。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因为取代交易的东西是感情。等彼此之间的交情越来越深厚,白嫖这个东西就出现了……不,朋友之间怎么能叫白嫖,是互相帮助。

  这次二号白嫖他的消息,明天他就可以白嫖二号。

  【三:是东北的巫神教,巫神教是云州匪患的幕后推手。嗯,我这个消息不是一定准确,二号你当做参考吧。】

  巫神教即使不是云州匪患的幕后支持者,多半也脱不开干系,这件事吐露给二号,许七安本就打着让二号去调查的想法。

  巫神教是云州匪患的推手?二号盯着玉石小镜中的文字信息,沉默了许久:【你是怎么知道的,从什么渠道?嗯,我不是试探你什么,而是想知道消息的真实性。】

  【三:无妨,昨夜打更人发现了巫神教在京城的一处据点,他们与工部尚书有着密切的往来……】

  他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没有太详细,毕竟他的身份是云鹿书院的学子,而不是参与案件的打更人。重点凸出工部尚书为巫神教提供火炮、器械等军用物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二号兴奋的握住拳头,传书道:【这个消息对我很重要,验证了我以前的一个猜测,多谢了。我突然懊恼金莲道长没有早些把你拉入天地会。】

  【九:聊正事就聊正事,不要挟私。】

  顿了顿,金莲道长传书:【九:可是,巫神教暗中支持云州匪患,对他们意义不大吧。】

  【四:是的,云州在东南方,巫神教的地盘在东北方,两地相隔数千里。】

  不管是军事上的结盟,还是贸易上的往来,都不现实。

  这也正是我的疑惑……许七安传书道:【二号,你可以试着查一查,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这时,喜欢窥屏的一号跳了出来:【工部侍郎的事,让我想起了桑泊案中的一个细节。

  【火药是前礼部尚书通过周百户,以及布置祭祖大典的职务便利,悄然埋在永镇山河庙中,那么火是谁点的呢?】

  【二:禁军?】

  【三:不是禁军,如果是禁军,打更人早就查出来了。当晚巡逻的全部牺牲,未巡逻的也有不在场的人证……再就是,礼部尚书使唤不了禁军的。】

  【二:为什么?】

  【一:这是朝廷机密。】

  什么朝廷机密不机密的,不就是元景帝每月都会让司天监术士对禁军来一次问心吗……许七安心里吐槽着。

  他心里一动,某些线索突然贯通,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号的意思是,巫神教的人引燃了永镇山河庙内的炸药?】

  【一:嗯。】

  【九:是纸人吧。】

  【一:道长如此笃定?】

  【九:呵,纸人傀儡术还是道门传出去的呢,我自然清楚。纸人能力低微,也就比蝼蚁强些,能瞒过武者的感知。无声无息的潜入永镇山河庙不是难事。但纸人可以作为引燃火药的媒介。】

  【一:也就是说,桑泊案中既有妖族参与,还有巫神教。那么齐党想必也知晓此事?】

  【三:不对吧,齐党和巫神教只是合作关系,又不是上下级,巫神教不可能所有事都告诉齐党。】

  【一: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巫神教与妖族有染。】

  妖族炸毁桑泊是为了封印物,那么巫神教的目的是什么呢?应该不是神殊和尚的断手,不然利益冲突了,双方会打起来的……许七安边想着,边伸出筷子夹菜,结果夹空了。

  本就不算多的菜,已经被母女仨吃光,小豆丁吃的红光满面。

  “……跟褚采薇一个德行。”许七安骂了一声,喊来小二加菜。

  吃完饭,离开桂月楼,婶婶和玲月先进了马车。许铃音瞅见对面有卖麦芽糖的,拉扯着大哥的裤管,可怜巴巴的要求大哥给自己买。

  许七安牵着她去买,刀子嘴豆腐心,吓唬道:“麦芽糖太硬,小心嘣坏牙齿。”

  小豆丁在吃的领域是行家,竖着小眉头:“糖放嘴里就变软了,大哥这都不懂。”

  第一百六十八章 简陋版鸡精的制作

  刑部!

  两名狱卒挨个儿的打开牢门,用棍子敲打着栅栏,喊着:“各位大人,你们可以出狱了。”

  喊话的时候,狱卒们为自己坚守规矩而感到庆幸。各行有各行的规矩,狱卒的准则就是不招惹武者,除非对方是被废掉修为的死刑犯。

  这些没有犯什么大罪的高品武夫,说翻身就翻身,眼前就是一个例子。

  众打更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陛下的降罪圣旨下达,他们可以出狱,是因为对手的目标已经达到,没有继续关押他们的必要。

  可出了地牢,又被告之可以去签字画押,领回他们的制服、铜锣。

  这套流程打更人们是很熟悉的,这意味着无罪释放,且恢复官身。

  “陛下赦免我们了?不太可能吧……”有人低声嘟囔。

  打更人们面面相觑,看着彼此之间的困惑表情,每个人都很迷茫。

  这场牢狱之灾,显而易见是党争的结果。众人都是老打更人了,甚至党争的凶险和毒辣,抓住机会就把对手往死里整。绝对不会轻易的息事宁人。

  魏公舍弃了某些东西,把我们从刑部换了出来……姜律中很快就做出猜测,并看向身侧的三位金锣。

  金锣们无声交换眼神,都是差不多的猜测。一时间心里有些沉重,旋即涌起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激,暗暗在心里对魏渊感恩戴德。

  领取回制服、兵器和腰牌等物,打更人们沉默的离开刑部,往衙门返回的路上,众人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从一开始的沉默,变成了兴奋的交谈,有个家伙还四处拾掇同僚,说去教坊司风流快活。

  金锣们多打量了他几眼,是个眯着眼走路的家伙,看起来就属于油滑奸诈类型。

  “宋廷风,这才刚从牢里出来,你就迫不及待去犯错。”身边的铜锣不满道。

  “你们懂什么,我头儿这般廉洁的银锣都进去了,你贪不贪,根本不重要。只取决于上头的大人们想不想搞你。”那个眯眯眼的铜锣振振有词。

  倒是颇有悟性……金锣们心说。

  “那许宁宴要是去的话,我们就去。”有铜锣说。

  姜律中眼睛一亮,笑着对身边的金锣说:“许宁宴是教坊司的宠儿,花魁们争抢追捧的对象,前阵子我和杨砚带着这群小家伙们去教坊司喝酒,好家伙……除了浮香之外,当时在场还有四位花魁。”

  在三位金锣质询的目光中,心情放松的姜律中揉了揉眼角浅浅的鱼尾纹,笑道:“教坊司花魁名不虚传啊,让我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三位金锣难掩眼神中的羡慕。

  虽然他们不缺女人,但教坊司的花魁并不在金锣们可以肆意享用的范畴内,这不是说金锣的权力不够大,而是教坊司属于礼部下辖部门,打更人的权力在这里不管用。

  金锣们又不可能和客人打茶围,直接提出要花魁伺候,百分百会被拒绝。又不好闹事,因为礼部恨不得他们闹事才好。

  回到衙门,四位金锣先去了一趟浩气楼,聆听魏渊的教诲,以及表忠心。

  “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清一清衙门的歪风邪气,管理好你们自己的下属。”魏渊道。

  四位金锣低头领命。

  魏渊满意点头,说道:“这次你们能出来,该感谢的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陛下开恩特赦?姜律中等人心里猜测。

  “是许七安。”魏渊温和道。

  许七安?这个回答让四位金锣敢到意外,且难以置信。

  姜律中挺直腰背,语气恭敬:“魏公,我等入狱期间,发生了什么?”

  魏渊把工部尚书私通巫神教的案子告之四位金锣,着重描述了许七安在案件中的重要性。

  四位金锣离开浩气楼,姜律中脸色郁闷,心情不佳。

  一位金锣调侃道:“嫉妒那铜锣屡立功劳?”

  姜律中摇摇头,闭上锐利如刀的眸子,叹息道:“当初我就应该跟杨砚死磕到底,把许七安招揽到麾下。”

  “许铜锣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就是实力低了些。”

  “你懂个屁,你根本不知道他……”姜律中忽然闭嘴了。

  “嗯?”三位金锣看着他。

  “不可说,不可说。”姜律中摇头。

  “姓姜的,你这是学青楼女子,脱衣服扭屁股,纯粹勾引人是吧。”

  “快说,那小铜锣怎么回事,我也觉得他奇怪。魏渊对一个铜锣过于青睐了。”

  “想知道,自己问魏公去。”

  不管三位金锣如何追问,姜律中死活不说。

  ……

  简单询问过二叔的意见后,许七安第二天就跑牙行买下了鬼宅。

  其实二叔的意思是再看看,但婶婶和玲月都挺满意那座宅子,除了井中女鬼,但听一家之主的许二叔说:既然司天监的人看过了,那就不会有问题。

  婶婶和许玲月便彻底放心。

  牙行很钦佩许七安的头铁,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为此特意雇佣了人手打扫宅子。

  吃晚饭时,许七安询问许平志:“二叔,宅子闲置多年,需要好好修缮,我那天带婶婶和妹子去看过了,屋子结构保持完好,只是一些门窗朽烂。”

  许平志沉吟道:“半月便够了。”

  半个月?又不是搞精装修,哪要这么多时间……许七安说:“咱们雇一批匠人吧,从外城找,然后让他们十二时辰连轴转,这样七天就差不多了。”

  许平志一愣:“为什么是外城,内城的匠人手艺更好。”

  “因为外城木匠便宜,而且还不知道宅子闹鬼。他们可以安心住在里面。”

  心真黑啊……一家人心想。

  雇佣木匠的活儿交给许平志办,许七安在这些市井小事上,属于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没有经验。

  许二叔是老京城人了,他来负责这些事,婶婶和妹妹都放心。

  这男人嘴上还是得有些毛的,男人喜欢,女人也喜欢。

  ……

  这天休沐,快一个礼拜没有去教坊司的许七安,驾着马车出门,在集市里与提前联系好的山货铺老板接头,从他那里购买了两箩筐的香菇。

  接下来他兑现自己的两个承诺:一,帮助褚采薇晋升术士六品;二,下面给褚采薇吃。

  目标很明确,制作简陋版鸡精。

  许七安以前看过一部视频,发布视频的是位美食家,不是贝爷,是正经的美食家。

  他收集很多古代菜谱,根据菜谱的步骤制作美食,结果发现古代美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吃。

  总结之后发现,现代菜和古代菜最大的区别,不是样式的改变和增加,而是调味料的改革换代。

  来到这个世界后,许七安对这个说法深表赞同,桂月楼的大厨手艺很不错,但普通人家的饭菜就显得非常寡淡,即使许家有熬着高汤。

  “味精的出现,是人类美食行业里的重大突破……”许七安把两箩香菇倒进大缸里浸泡。

  然后翻墙去主宅,偷了一只老母鸡,杀掉,放在小土灶里炖。

  接着,把浸泡的香菇简单清洗,捞起来沥干,投入到土灶的另一口锅里。

  许七安不打算调制味精,因为缺乏相关的知识和制作经验,他只知道味精的主要成分是谷氨酸钠。可以通过谷物发酵和海带中提取。

  ……但是,谷物发酵出来的难道不是酒吗?许七安一边回忆,一边心里嘟囔。

  海带中提取味精这个选项直接被删除,不予采用,理由很简单,成本太高。

  大奉京城地处中原,远离沿海,虽说有漕运和海运,但海货在京城仍旧是达官显贵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想在海带里提取足量的味精,需要极其庞大的数量,买到倾家荡产都提取不出多少味精。”

  许七安的打算是用鸡精来代替味精,得益于小时候的好奇心,某一天,家里突然来了太太乐,妈妈再也不用味精了。

  他就很好奇,这包黄色的东西怎么就取代了味精呢。于是仔细看了配料。

  鸡精的主要成分有鸟苷酸,这是可以比肩味精的提鲜物质。而鸟苷酸大量存在于香菇中。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途中添加了几次水,香菇和老母鸡渐渐煮烂,一股奇特的鲜味在小厨房里弥漫。

  许七安把香菇捞出来,锅里留下浓稠的汁液,煮烂的香菇搁在过滤纱布上,用力绞拧,拧出浓稠的汁液。几次之后,纱布里的香菇干巴巴的,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之后的流程是,将浓稠的老母鸡汤汁和香菇汁混合在一起、用捣药罐捣烂鸡肉和鸡骨,混入汁液内,均匀搅拌。

  然而就是等待汁液自然干涸成块状物,再把块状物磨成磨粉,简陋版鸡精就形成了。

  做完这一切,许七安看了眼天色,黄昏了。

  这个点儿,厨娘应该在忙碌着晚餐,正好可以尝试一下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学渣的发明。

  从二叔婶婶身上寻求产品反馈。

  我有预感,许铃音今天要吃十碗……许七安嘴角微翘,颇为愉悦的盛了一晚浓稠汁液,翻墙去了主宅。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借,滚……

  厨房里,几位厨娘忙里忙外的操持着,洗菜切菜,生火烧灶。边做事边聊着。

  “咱们以后就要住到内城去了。”切菜的厨娘笑道。

  京城百姓对内城的向往,正如许铃音对美食。住在外城的不一定是社会底层,但住在内城的,绝对都是家境殷实的。

  不管是民生和治安,内城都要远胜外城,在内城几乎没有贫民窟这种东西。小娘子出门逛街,也不用担惊受怕。

  看到僻静的巷子,也能大胆的走进去。当然,这种事并不值得提倡。

  “大郎真有出息,我听夫人说,那宅子得五千两呢。”洗菜的厨娘搭话。

  “五千两?那也就比咱们这座宅子差不多。”烧火的厨娘说。

  “你懂什么,”洗菜的厨娘啐了一口:“我听夫人说,那座宅子至少也得七千两,比咱们这座更气派呢。”

  至于为什么只花了五千两,这当然是大郎有本事啊,他可是打更人,想来低价买宅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夫人跟我们说,再过几天就带咱们去内城住了,我跟你说啊,内城可繁华了。”

  外城生活着的很多底层百姓,极少有机会去内城,不骑马或者乘坐马车,单靠双腿的话,从外城到内城,得一两个时辰。午后出发,到内城都快日落了。

  府里的下人们对于搬到内城居住,非常期待,这几天干活都卖力起来了。生怕被辞退。除非了绿娥自幼卖身在许府,许大郎可以随便睡的丫鬟,其他下人签的是活契。

  “我发现一件事……”切菜的厨娘忽然插嘴,等两位厨娘看过来,她低声说:

  “夫人越来越喜欢炫耀大郎了,总是把他挂在嘴边,但逢着大郎回来,就绝不给好脸色看。”

  “咳咳……”

  突然,门外传来咳嗽声,打断了厨娘们的碎嘴。

  “大郎怎么来了?”厨娘们惊讶的问。

  厨房这种油腻又脏的地方,不是主人们该来的。

  你们几个老妈子戏还真多……婶婶会炫耀我才怪……许七安手里捧着碗,点了点头,道:

  “我制作了独家配方,过来帮你们做菜。”

  许七安扫了一圈,厨房说不上脏乱,但也不干净,毕竟长年累月的油烟之下,墙壁和灶台染着一层无法擦拭的油垢。

  不过,只要锅碗瓢盆这些东西勤洗,就没有问题。

  “这是什么?”厨娘们把目光投向他手里的碗,黏糊糊的一坨东西。

  “好东西,不要乱看,这是独门配方。”许七安侧了侧身,不给厨娘们看他的宝贝。

  厨娘没在意,继续忙活着,大郎爱待着就待着,他是主人,自己几个是下人,没有下人管主人的道理。再说,夫人每次和他斗嘴,都被气的翻白眼。

  家里除了老爷,大概就只有一张嘴能开出花的二郎可以跟大郎斗嘴。

  许七安站在边上看着,第一锅菜是冬笋炒肉,趁着厨娘翻炒时,他舀了一小勺“鸡精”进去。

  然后夹了一筷子,品尝后,微微点头。

  鲜味提升不少,但还无法与真正的鸡精相比。

  鸟苷酸和谷氨酸钠是相辅相成的……想要达到上辈子的味道还是得研制出味精啊……许七安还算满意。

  厨娘见状,取了筷子,夹一块笋,细细品尝。

  她眼睛瞬间睁大,忘记了炒菜。

  这味道是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有鸡肉的味道,但鸡肉绝对无法这么鲜。小小一勺,竟然让笋的鲜味提升了数个档次,这是高汤无法做到的。

  许七安看了她一眼,劈手夺过勺子炒菜,免得糊了。

  “好像……很好吃?”另外两位厨娘有些意动,看着她。

  “太,太好吃了,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入味的菜……”厨娘激动的说。

  ……

  前厅,许玲月掐着饭点过来,四顾张望,娇声说:“大哥呢?”

  往常这个时候,大哥已经坐在桌边等着开饭,顺手逗弄许铃音,把她夹在咯吱窝里致命摇摆。

  或者跟娘斗嘴,婶侄俩两看相厌。

  “今日休沐,可能是去教坊司了。”低头擦拭佩刀的许平志说。

  “爹就知道胡说,大哥连勾栏都不去的。”许玲月鼓了鼓腮,一脸不悦。

  ……是啊,我以前也这么认为的……你不去勾栏的大哥,现在是教坊司花魁们争相追捧的人物了。

  许平志心里感慨,道:“他现在是练气境,已经不需要守身,去教坊司不是人之常情嘛,哪个男人不去……”

  忽然感觉到侧方有杀气,许平志头也不抬,继续擦拭佩刀,改口道:“你爹我和二郎就从来不去,宁宴许是去过,但都是因为应酬,没法子。

  “说起来,我们许家的男儿,都不爱去烟花之地。”

  许玲月相信了父亲的话,想着骄傲的二哥和老实的大哥,确实不是那种留恋烟花之地的男人。

  “嗯”一声,安心的坐在桌边。

  “娘,我要去桂月楼。”许铃音从桌底钻出来,吓了婶婶一跳。

  婶婶不爱搭理她。许二叔语重心长的教育女儿:“铃音,桂月楼不能常去,要银子的。”

  “大哥昨天就带我去了。”许铃音不服。

  “那你找你大哥去。”许平志摆摆手,不愿意教育女儿了,这个女儿过于愚蠢,云鹿书院的先生都教不了她。

  婶婶感慨道:“桂月楼的厨子据说是宫里出来的,手艺在京城都是一绝,咱们家要是能请到这样厨子多好。”

  “好香呀……”许铃音忽然说,她抽动鼻翼,看向门外。

  慢了一秒,炼气境巅峰的许平志才嗅到浓郁的鲜味。

  俄顷,厨娘们捧着饭菜进来,随行的还有许七安,不过就连最喜欢大哥的许玲月都不关注他,目光牢牢的黏在菜肴。

  闪着油光的冬笋炒肉、醋溜白菜、山药汤、韭菜炒蛋、莲藕炖排骨、红油茭白……以及许七安亲手炸的猪蹄膀。

  “今天的菜好香啊。”许平志意外道。

  他招了招手,驭来一块外皮松脆的蹄膀,上面涂抹着灰呼呼的酱料。嗅着令人唾液分泌的鲜味,许平志迫不及待的塞进嘴里咀嚼。

  “竟然如此美味?”他震惊地说道。

  “老爷太浮夸了。”婶婶撇撇嘴,等厨娘把菜盘子摆好,她夹了一筷子笋,咀嚼几口后,瞬间睁大美眸。

  菜还是那个菜,并没有什么奇特,可那股子鲜味炸开了味蕾,带来了味觉冲击。

  往常烧菜,最多浇一勺高汤,高汤也分三六九等,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味,因为这个时代的高汤没有味精等作料搭配,提升的味道有限。

  包括喝鸡汤或吃香菇,单纯只是吃香菇,已经会让人觉得鲜,而许七安使用的是整整两箩筐提纯出的精华,对味蕾的冲击极其强烈。

  婶婶惊奇的看向厨娘们,眸子里闪烁着亮光:“今日的菜与往日格外不同,你们怎么做到的。”

  许玲月和许平志也停下筷子,兴趣十足的等待厨娘回答。

  只有许铃音不关心,她只关心有多少好吃的菜能进自己肚子里。

  “是大郎的秘制配方……”厨娘连忙摆手。

  一家人顿时看向了许七安,许平志惊讶道:“你哪来的配方?”

  许玲月和婶婶好奇看他。

  许七安下筷如飞,解释道:“我就是觉得家里的饭菜寡淡,桂月楼的饭菜又太贵,自己瞎捣鼓了些东西,看起来味道还不错。”

  许二叔微微点头,扭头一看桌子,瞪大眼睛:“许铃音!”

  许铃音爬到桌上,把菜盘子往自己身边挪。

  “都是我的。”她竖着眉头,脆生生的说。

  ……

  许七安卯时赶到衙门,一直到中午,什么事都没做,光顾着应付那些入狱归来的铜锣银锣。

  他们昨日已经从同僚口中得知了工部尚书倒台的消息,也知道了那场决定他们去留的案子。

  若没有许七安在中间起到的作用,他们很多人的命运也许将要改变。

  好不容易应付了他们,许七安绑好铜锣,挂上佩刀,午后的职责是巡街。

  “宁宴,你有段时间没去教坊司了。”沉默寡言的朱广孝突然说。

  因为我现在产生了错觉,不是我在嫖花魁,而是她们在嫖我……许七安无奈道:“我感觉快到练气境巅峰了,打算尝试冲击炼神境。”

  练气境巅峰……朱广孝和宋廷风愣愣的看着他。

  他们俩也是练气境巅峰,这并不困难,只要日积月累的吐纳,踏入巅峰不过是时间问题。

  难的是积攒功勋,换取观想图。

  可许七安加入打更人满打满算才两个月,这就练气境巅峰了,这是什么资质?

  “那你可要好好积攒功勋。”宋廷风酸溜溜的说,又郁闷补充道:“但以你从桑泊案至今的积蓄,感觉已经足够了。”

  “嗯。”许七安轻飘飘的岔开话题:“我打算积攒两周再去教坊司。”

  教坊司永远是他们活跃气氛最好的话题,宋廷风挤眉弄眼:“那浮香姑娘有罪受了。”

  她不会受罪,她只是会溢出来,就像右边一样……许七安看了眼右边。

  边走边说,来到衙门口,三人的目光被一位青色僧衣,魁梧高大的和尚吸引。

  他的僧衣略显破旧,脖子挂着一条粗大的佛珠,大光头上有两排结疤,神色苦大仇深。

  正是恒远和尚。

  看到许七安出来,恒远眼睛一亮,大步迎上来,双手合十:“许大人。”

  不借,滚……许七安打断他,无奈道:“恒远大师,我有公务在身,咱们长话短说。本官一个月也就五两银子的月俸,囊中羞涩。”

  说话的同时,他目光往下,瞟见恒远的布鞋已经破烂,两根脚趾头探出来。

  原来是找宁宴借银子的……宋廷风和朱广孝神色不善的盯着恒远。

  见许七安拒绝的干脆利索,恒远沉默了许久,躬身道:“贫僧知道了。”

  看见大和尚离开的背影,许七安没来由的想起念中学时,大老远跑学校给他送菜的父亲,被他一脸嫌弃的埋怨送菜不及时后,也是这孤零零离开的背影。

  “诶……等等,”许七安喊住他,吐出一口气:“这次又要借多少银子,话先说清楚,太多我可不借,我最近确实没什么银子。”

  第一百七十章 狮子吼

  恒远顿住脚步,回过身,没有说话,朝许七安合十行礼。

  “我想去养生堂看看。”许七安提出自己的要求。

  “可以。”

  “一起去吧。”许七安向两位同僚发起邀请。

  “你是不是没带钱?”宋廷风斜了他一眼。

  许七安笑了笑不说话,走了两步,脚底踩到了硬疙瘩,自然而然的捡起,搁在掌心:“看,钱不是来了吗。”

  宋廷风和朱广孝:“???”

  前者盯着色泽暗淡的银子,郁闷道:“我刚才走路没看路,错过了这银子,白让你捡了便宜。”

  事实上,你起码错过了好几两银子……许七安嘴角一挑,把银子收入怀中,解释道:“恒远大师住在外城城东的养生堂,听说那儿的鳏寡孤独过的不是很好。”

  “世上过的不好的人比比皆是。”朱广孝闷声说完,叹了口气。

  三人随着恒远出了内城,往城东养生堂方向走。过程中,宋廷风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儿。

  “你们看这和尚,咱们走的快,他便走的快,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但他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们一样。”

  这当然不是恒远脑后长眼睛,许七安三人心里感慨一声:真是可怕的灵觉。

  刻意加快脚步,四人很快抵达了城东,这是一片贫民区,到处都是低矮破旧的房子,以及穿着缝缝补补旧棉袄的百姓。

  他们面黄肌瘦的晒着太阳,目光呆滞。这里的孩子眼里还有灵动的光芒,但枯瘦的身体和肮脏的脸蛋,以及总是盯着人钱包看的目光,令人没来由的对他们产生厌恶。

  许七安心里就产生了极大的憎恶,但并不是针对这些贫民和孩子,而是针对这个环境。

  他前世看过不少战乱地区的照片,贫穷、饥饿和混乱是不变的基调。每次看到类似的照片、场景,他就会产生强烈的憎恶,因为内心向往美好的他无力改变这些。

  大概就是所谓的无能狂怒。

  “看好你们的钱包,虽然他们不敢也没能力偷走你们的银子。”恒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继续道:

  “在这里,不要有施舍的行为,因为这会让自己陷入尴尬境地。”

  他没解释是怎样的尴尬境地。

  这个我懂,只要我展露出善意,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大肥羊……恒远和尚是怕到时候我们恼羞成怒,动手伤害这里的贫民?许七安心里揣度着,嘴上说:

  “我很少来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不去劳作?”

  “在这种地方生存的人,大部分是没有田地的流民,他们以前或许有,但受不了沉重的徭役,选择放弃田地,到城里来谋求生活。

  “但城里并没有他们的生存空间,时不时还会有捕手来这里寻找摸鱼对象。不过,为了生存下去,他们中确实不乏作奸犯科之辈。”

  恒远大师语气平静的解释。

  说话之间,四人来到了养生堂,一座很有些年头的院子,大门上的匾额早已在风霜的洗涤中褪去了颜色。

  “前阵子有官府的人来修缮院子,但我把新的匾额换回了旧的。太过光鲜亮丽,对养生堂来说不一定是好事。三位,请!”

  进了养生堂,恒远领着他们往内走,说道:“许大人,贫僧知道你有难处,我寻你帮忙,并非借钱。听说你与司天监的术士们颇有交情,想求你帮忙找一找白衣术士们,救一个孩子。”

  穿过前院,他们进了杂乱的后院,来到一间柴房。

  柴房里铺设着厚厚的枯草和棉被,角落里放着炭盆和大碗,棉被上蜷缩着一条枯瘦的黑狗。

  听到动静,黑狗动了动身子,没能起来,它吃力的抬起头,看到有陌生人,灰暗的眼睛里下意识流露出讨好,可怜巴巴的讨好,断断续续的说:

  “福如……东海,大吉……大利。”

  本来没什么表情的宋廷风和朱广孝忽然僵住。

  许七安如遭雷击,想起了当初救六号恒远时,他说过的某些话。

  “这,这是……那个孩子?”许七安喃喃道。

  “他只会说这八个字。”恒远凝视着黑狗,面容慈悲,“我是在寻找师弟恒慧时救下他的,因为受到了这样悲惨的待遇,他活不了太久,这段时间我用气机温养他的身体,勉强让他存活下来。

  “但这不能长久,他的身体非常糟糕,必须要得到救治,否则最多三天就会死去。普通的大夫救不了他,只有司天监的术士可以。贫僧无奈,才找许大人帮忙。”

  宋廷风张了张嘴,沉声道:“也许,死亡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恒远看了眼这位铜锣,低声说:“每天朝阳升起时,他的眼睛都是明亮的,我能读懂里面的渴望,因为那是纯粹的、只想活下去的希冀。

  “在几位眼里,他或许如院子里的杂草一般微不足道。但就算是小草,也想要坚韧的活着。”

  宋廷风沉默了。

  许七安深深的看了眼“黑狗”,“我知道了,我会请司天监的术士来看病。大师……以后有需要银子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说完,他补充道:“我每天最多给三钱银子。”

  每天三钱?宋廷风和朱广孝微微动容,要知道八钱为一两,许七安的月俸,不算禄米的话,能拿到手的真金白银也就四五两。

  即使是在内城,也可以过上比较殷实的生活。

  每天三钱,三天就是一两,他哪来这么多钱?哦,他有陛下赏赐的黄金千两,那没事了。

  恒远摇了摇头。

  “放心,钱来的很正,就像白捡的一样。”许七安宽慰道。

  恒远大师这才点头,安抚了“黑狗”,领着许七安三人返回前院,说道:“两位大人稍等片刻,我有话与许大人说。”

  宋廷风和朱广孝点点头,一个转身去逗弄躲在房间里偷看客人的孩子们,另一个则和坐在院子石桌边晒太阳的老人去说话。

  进了一间简陋的房子,恒远关上门,合十道:“许大人气息深厚,神完气足,是否即将踏入炼神境?”

  他看的这么准?我只知道六号是八品武僧,实力如何尚不知晓。我还不知道人家的长短,他却已知我深浅……许七安正了正脸色:“大师有何指教?”

  “可有观想图?”

  “有的。”

  恒远大师恍然点头,道:“贫僧出家人,还不了许大人的银子,原本想等你到了练气境巅峰,赠大人一幅观想图。

  “既然大人有了此法,那贫僧就换一种绝学吧。”

  《天地一刀斩》我已经登堂入室,这部绝学利弊都很明显……确实该学习其他绝学来弥补自身短板……许七安精神一振,“那就多谢大师了。”

  恒远点点头:“我是八品武僧,佛门的玄奥法术一概不会,只懂得些许攻伐手段。最拿手的便是佛门狮子吼。此术既是观想法,又是绝学。”

  配套的啊……输出全靠吼么……许七安一听顿时有些失望,狮子吼听起来就是莽夫专用,欠缺些逼格。

  六号恒远看到了许七安眼里闪过的失望,想了想,道:“贫僧可以为大人展示狮子吼的威能。”

  你别吼的我耳聋就行……许七安颔首,不放心的提醒道:“不会波及到院子里的老人和孩子?”

  恒远摇头:“我会将威能控制在这间屋子里。”

  说完,许七安看见苦大仇深的六号深吸了一口气,以正常的姿势出拳。

  这一拳平平无奇,力速双D,根本没有威胁……他心里念头刚闪过,耳边听见了沉雄高亢的狮吼。

  ┗|`O′|┛嗷~~

  许七安大脑震荡,进入无意识的眩晕状态,等他找回自我,便看见一只砂锅大的拳头抵在自己鼻尖。

  恒远和尚收拳,沉声道:“此法震荡元神,震慑敌人,修炼到高深境界,即使是最道门阴神也难以免疫。”

  这招配合我的天地一刀斩,简直完美啊……我最大的顾虑就是空大,有了狮子吼的控制效果,就不怕大招落空……许七安欣喜道:“请大师教我。”

  同时,他心里闪过一个疑问:这特么真的只是八品武僧?

  恒远转身走向床边,从床底拖出一只破旧的木箱,郑重的取出一本图册,交给许七安:

  “此书记载着行气法门,以及我个人的修行感悟。”

  许七安伸手接过,恒远大师按住封皮,沉声道:“要还的。”

  为什么要加这句话?宁也听说过我许白嫖的威名?许七安点头:“好的,大师。”

  出了房间,来到前院,与两位同僚会合,三人商量了一下,凑了一两银子捐给养生堂。

  告辞恒远,走到大门口,宋廷风忽然说:“等一下。”

  他转身跑了回去,一言不发的盯着老吏员,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大,大人?”老吏员有些害怕。

  宋廷风牙一咬心一横,摘下钱袋就扔了过去,不忍再看,扭头便走。

  那是他打算今晚去教坊司的五两银子,是他一个月的俸禄。

  “挨千刀的许宁宴,老子以后再跟你来这种地方,就跟你姓。”宋廷风踢了许七安一脚。

  许七安避开,冷笑道:“老子也不稀罕你跟我姓,将来你儿子跟我姓就好了。”

  宋廷风摘下刀鞘,追着他打。

  ……

  返回内城,许七安把巡街的工作甩给两位同僚,自己去了观星楼。

  “许公子。”白衣术士们热情的打招呼,没人阻止他上楼。

  许七安找了一圈,没找到褚采薇,也没找到宋卿,逮着一位炼金术师问道:

  “采薇姑娘呢?”

  “长公主来了,采薇师妹陪她在八卦台见监正老师。”炼金术师说。

  我大老婆和小老婆都在啊……许七安转而问道:“宋师兄呢?”

  “问府衙要了个死囚,在密室里研究呢。”

  “……”

  许七安打消了见宋卿的想法,问道:“灶房在哪儿?”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世间无我这般人

  许七安很少有下面的经历,理由是:一,流水线生产的面条不好吃。二,面条谁都会煮,但想煮的好吃其实很难。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下面都不好吃。

  “至少我亲手拉的面,劲头是够的……”

  灶房里,许七安和面粉,时而揉,时而搓,时而掐……专注又认真。

  揉好面条先放一边,切了块肥肉炸油渣子,捞上来搁盘子里。再用炸出来的猪油煎荷包蛋。

  把拉好的面条丢进滚水里煮,从怀里摸出瓷瓶,往煮沸的高汤里倒入简陋版鸡精。

  浓郁的鲜香飘满整个灶房,令人食指大动,许七安自己也没吃饭,咽了咽口水。

  另一边,褚采薇和怀庆公主并肩下楼,裙摆在楼梯拖曳的长公主,看了眼褚采薇,语气随意道:

  “你们怎么发现那座鬼宅?”

  褚采薇愣了一下,随后领悟长公主的意思,步履轻快地说道:“许宁宴要买宅子,我陪他去看风水呀。”

  “这些我知道,我是问,怎么发现那座宅子。”长公主问道。

  “公主这话好生奇怪,老经纪让我们发现的。”褚采薇道。

  老经纪?长公主美眸里光芒一闪,一瞬间想到了许多,试探道:“那老经纪有何特殊?”

  “挺有良心的。”褚采薇从鹿皮腰包里摸出一块糕点,放在白嫩嫩的掌心,递给长公主。

  挺有良心?长公主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问道:“怎么说?”

  “许七安觉得鬼宅便宜,他还一个劲的阻止我们呢,生怕闹出事端。”褚采薇开心的把糕点塞进小嘴,最喜欢和怀庆做朋友了,因为她什么好吃的都不会和自己抢。

  换成许宁宴那个讨厌鬼,自己这般假客套一下,他说不定就真的吃了。

  “……”长公主默然许久,叹息一声,是她不够理智,竟尝试从这丫头口中打探消息。

  向她打探消息也就罢了,竟还打机锋,与抛媚眼给瞎子看没有任何区别。

  想到这里,怀庆公主柳眉轻蹙,审视着好友:“你近来与许宁宴交往过于密切了。”

  “有吗?”褚采薇茫然。

  “你有与别的男子来往这般频繁吗?”长公主补充道:“司天监里的师兄们不算。”

  褚采薇想了想,后知后觉的“呀”一声:“是哦,他总是变着法子来找我玩儿。”

  怀庆公主抿了抿唇,若有所思。这时,她闻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鲜香,让人忍不住唾液分泌。

  “好,好香……是哪位师兄买了好吃的?唔,很鲜,是我没吃到过的东西。”褚采薇咽着口水,双眼绽放出渴望的光芒。

  ……

  “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突然,灶房里传来深沉的吟诵声,把许七安吓了一个激灵。扭头看去,是一位背对着他的白衣术士。

  你特么神经病啊,差点把老子吓出心脏病……许七安沉着脸,淡淡道:“你来啦。”

  平淡而低沉的声音,仿佛已经相识半生的老友,油然而生岁月流逝,时光荏苒的沧桑。

  让那背影愣了愣,以同样深沉且平淡的语气回复:“是,我来了。”

  说完,他有些期待身后的人会怎么回答。

  一声长长叹息传来,既然是嘶哑的嗓音,感慨着:“想不到,一别二十年,你还是喜欢背对众生。”

  背对众生?!简单的四个字,让白衣背影产生巨大的代入感,感觉自己绝巅之上的强者,孤寂、寒冷、无敌是永恒的基调。

  沉吟一下,淡淡道:“可就算是这样的我,也被你吸引了。”

  竟然接的这么自然……这逼王是有点东西的。许七安想了想,怅然道:

  “我就知道,这一炉九转金丹炼成之时,就是你出手之日。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哼,宝物有德者居之。”

  “呵,杨千幻,你败过吗。”

  蒸汽袅袅,在两人之间飘荡,灶房里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但就在这时,脆生生的嗓音打破了氛围。

  “你俩在干嘛?”褚采薇站在门口,茫然的扫视着两人。

  许七安立刻低头,搅拌着锅里的面条,掩饰心里翻滚不息的尴尬。

  杨千幻不为所动,依旧负手而立,背对众人,哼道:“即使小师妹为你求情,我也绝对不会……”

  褚采薇说:“杨师兄你来灶房干嘛。”

  杨千幻:“……哦,我来吃面。”

  褚采薇开心的跑到灶台边,流着哈喇子,盯着一锅面,笑眯眯的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因为我是掐着时间点来的……许七安笑道:“我答应过的,要下面给你吃。”

  正好,锅里的面熟了,许七安看向身后粉红色宫裙丽人,试探道:“长公主,来一碗?”

  清冷的怀庆公主,略作犹豫,眼波不受控制的落在锅里,有些不自在的点头:“好。”

  考虑到褚采薇的饭量,许七安煮的面条很多,分给四人吃的话,刚好一人一碗。

  他把面条捞上来,浸泡在冷水中,然后勺出高汤倒在四口碗里,再把面条均匀的分配到碗中,盖上荷包蛋,撒上葱花、油渣子。

  “杨师兄,过来一起吃吧。”许七安招呼道,心说正好看看你长什么样。

  这个想法刚升起,他便看到杨千幻脚底有阵纹扩散,紧接着,他人便消失了,随之带走的还有一碗面。

  褚采薇捧着碗坐在桌边,先吃一粒油渣子,满足的点点头,然后迫不及待的喝一口汤汁。

  她眼睛猛的亮,感觉味蕾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感觉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狂呼:

  好吃!

  好吃!

  好吃!

  对于第一次吃到提鲜过的食物的人,这确实是难以忘怀的口感……许七安得意的笑着,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吃相很优雅,但吃的很快,察觉到许七安看过来,她停止进食,面无表情的回望。

  许七安干笑一声,低头吃面。

  长公主立刻也跟着低头,小口小口的吃面,似乎一刻都不想浪费,不想等待。

  安静无人的房间里,背对着众生的杨千幻蹲在角落里,捧着碗,哧啦哧啦的嗦面条。

  这小子真有意思,既会炼金术,说话又好听,煮的面条还好吃……想到这里,杨千幻忽然停下了,这种万众瞩目般的待遇,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这小子……是个劲敌。

  ……

  吃完面,许七安看着褚采薇,说道:“感觉怎么样?”

  “好吃的。”褚采薇啄了啄脑袋。

  “这是我秘制配方,是通过独有的炼金术提取出的精华。”许七安道:“这便是我要教导给你的,晋升炼金术师的东西。”

  正用丝帕擦拭红润小嘴的怀庆公主,美眸中异彩一闪,不由的停了下来。

  “难不难?”褚采薇最先关心的是这道题的难度。

  “很难的,毕竟我也只是一知半解。”许七安道,见褚采薇立刻垮下脸,他严肃的补充:

  “你炼不出来,以后就吃不到这样的面,吃不到更好吃的东西。”

  鹅蛋脸的小美人睁大杏眼,突然燃烧起强烈的斗志。

  “这是你独创的?”怀庆公主问道。

  “嗯,是我为采薇姑娘呕心沥血创作的。”说完,他便后悔了,这种话不能当着大老婆的面说。

  果然,怀庆公主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语气:“你对采薇倒是挺上心。”

  “采薇姑娘是我恩人,我自然上心的。”许七安说。

  “有多上心?”鹅蛋脸美人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有求必硬。”许七安矜持的说。

  随后想起怀庆公主也是恩人,补充道:“我对公主同样如此。”

  怀庆公主不置可否。

  ……

  怀庆公主还有事,小坐片刻就告辞离开,许七安掏出准备好的《炼金秘籍》,里面记载着鸡精的制作流程,以及味精的概念。

  与采薇姑娘讨论了许久,许七安道:“我有件事想拜托司天监的师兄们。”

  他打算找司天监的术士们帮忙,救治养生堂那个可怜的孩子,之所以不找宋卿,是害怕“人兽”这个概念刺激到宋师兄疯狂的脑神经。

  他或许会借着救治的名义去研究那个孩子,出发点肯定不会是恶意,但宋卿半吊子的生物炼金术会把事情搞砸。

  也有可能还没来得及实验,就会被恒远和尚挡下来,闹的不愉快。

  “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杨千幻的背影出现,淡淡道:“什么事?”

  许七安看了眼天真无邪的吃货姑娘,沉吟道:“借一步说话。”

  他和杨千幻来到室外,将可怜孩子的事告之对方,“杨师兄,那孩子撑不过三天,我想请司天监的师兄帮忙救治。”

  “好!”杨千幻应下来,又问道:“为什么要避开采薇师妹。”

  许七安摇头:“为什么要告诉她?”

  杨千幻颔首:“不错,你拥有与我一样高贵的品质。”

  ……

  深夜,养生堂。

  打坐的恒远突然睁开眼睛,灵感有所触动,他离开房间,缩地成寸,很快到了后院。

  柴房的门敞开着,朦胧月光中,隐约看见屋内的黑暗中,站着一位白衣人。

  恒远停了下来,耳廓微动,听见那孩子平稳的呼吸声后,他表情一松,沉声道:

  “阁下是?”

  “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白衣人淡淡道。

  如此狂傲……听到这样的话,即使是出家人的恒远和尚,眉头也不由的跳了跳,产生了一丝丝与之争锋的冲动。

  这种情绪用通俗易懂的话描述:老子看不惯你这么拽的样子。

  白衣人“呵”了一声,冷笑道:“看你的姿态,似乎并不认识我。京城里,竟有不认识我的人。”

  他似乎在挑衅……此人不好相与……恒远眉头紧皱。

  白衣人不屑的轻笑一声,脚下阵纹扩散,突兀的消失不见。

  恒远和尚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弛,放松了警惕,有些茫然的走进柴房,点燃油灯,检查孩子的身体状况。

  呼吸平稳,心脉正常,比白天时好了很多。这时,借着油灯的光芒,他才注意到孩子身边摆着一枚瓷瓶,以及一张药方。

  药方……白衣……他是司天监的术士。直到此刻,恒远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家伙是来看病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上门寻衅。

  恒远和尚收好药方和瓷瓶,突然醒悟过来,那位白衣是位阵法师,四品的术士。

  许大人竟然能请动一位四品术士来救治这位孩子……恒远微微动容,大为震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宅子闹鬼

  夜里,成功把死囚送去转世投胎的宋卿,顶着黑眼圈,准备下楼找吃的,解决一下温饱问题。

  他一边走,一边思考:“不行,嫁接是可以用在人体上的,比如坏损的脏器可以替换。

  “那么,能不能更细微一点呢?比如断肢重生……嗯,这是三品武夫独有的能力。如果我可以在炼金术中研究出其中奥秘,必然天下震动。

  “许宁宴说过,生物炼金术应该是更细微的东西……可人的肉眼无法看见那些尘糜微小的东西……有了,我可以制作类似望远镜的东西。”

  望远镜是存在的,发现玻璃之后,凹凸镜没多久便随之研发。望远镜在军队里颇为普及,通常配备给普通士兵。

  精英斥候很少用到,因为练气境之后,武夫的视力会觉得极大的提升。实力越强,五感越强。望远镜就显得有些鸡肋。

  “哪来的香味?”宋卿抽了抽鼻翼。

  他顺着香味,往楼下的灶房走去,看见褚采薇正使唤着几位白衣,锅里蒸煮着什么。

  “呦,还有鸡汤,采薇师妹有心了。”宋卿看见小炉炖着鸡,心情一下好起来。

  “去去去。”褚采薇啐了他一通:“这就是许七安教给我的炼金术,若是成了,能够让全天下遍布美味呢。”

  听着褚采薇把鸡精和味精的原理说完,宋卿沉吟一下,喟叹道:“许宁宴真乃奇人也。”

  没错,这也是炼金术。

  从药材中提炼精华凝成丹药,从矿石中提纯钢铁制作武器,以及眼前的,从香菇中提取鲜味制作味精。

  与他当日开堂讲课时的知识是一致的。

  炼金术包含许许多多的领域,奥义就是把那些看不到的东西提取出来。

  “他说的味精我还没有头绪,因为他没有提供过程,只是简单说了远离,是从谷物中提取。”褚采薇说。

  “师兄会帮你的。”宋卿摸了摸褚采薇的脑袋。

  ……

  新宅的修缮提前两天完成,许七安向衙门请了假,帮助二叔和婶婶一起搬家。

  穿着深青色罗衣,外套同色褂子的婶婶一手掐腰,一手挥舞着手帕,神气的像个领兵打战的将军,指挥着下人搬运东西。

  这番姿态,若换了姿色平庸的妇人,就显得市井之气浓重,令人不喜。

  可换成是三十六岁,保养的宛如三十出头的少妇,脸蛋美艳精致,身段丰腴婀娜的婶婶,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许七安就想着,身边那位清丽美貌,五官立体感十足的妹子,再过个二十年,是否与她娘一般风韵无限。

  或者更胜一筹。

  诶,玲月也到嫁人年纪了,不知道哪个家伙有幸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女孩……许七安感慨一声女大不中留,闷头和二叔充当搬运工。

  因为雇佣了足够多的马车,只用了两趟,就把府上的东西搬运结束。一些零碎的东西,婶婶打算在内城购买,正好借这个机会换新。

  婶婶和二叔是长辈,虽然宅子是许七安买的。东边的主屋留给了两人居住。

  分配屋子的时候,向来温柔的许玲月罕见的和婶婶发生口角。

  三进的宅子很大,但核心的内院其实房间有限,那些客房和供府上仆人住的区域,主人当然不会住。

  按照婶婶的意思,西厢房联排的房间是许七安的,毕竟他将来要娶媳妇。

  但许玲月厚着脸皮也要住过去,要和大哥毗邻而居。

  婶婶就说,你一个大姑娘还和兄长住这么近,不知羞。

  许玲月忽然急了,大声争辩,还跟母亲吵起来。

  最后她也住到西厢,但婶婶把二郎的房间也安排到了西厢,并与许七安商量,等他以后有了媳妇,再让玲月和二郎般到北屋去住。

  许七安有点不情愿,因为住的太近的话,他在教坊司夜不归宿,妹妹就会发现。到时候又要抱怨。

  许铃音则被安排在叔叔婶婶的房间里,小孩子比较认床,认环境,婶婶怕幼女晚上睡不好,做噩梦。

  反正东厢房特别大,三个联排的屋子。

  许七安很快就布置好了自己的房间,他原本的小院几乎没有装饰,需要点缀的东西不多。

  他走出房间晒太阳,看见许铃音一个人蹲在井边,害怕的小脸发白,却有极力忍耐不让自己逃跑的模样。

  “你这是干什么?”许七安问道。

  “大哥……”见到本领高强的大哥过来,许铃音如释重负,有些害怕的指着井口:“这里闹鬼的。”

  “所以,你蹲在井口边做什么?”许七安有些难以理解。

  既然知道闹鬼,不应该害怕的躲着远远的?为什么要蹲在井口边,还一边害怕一边坚持。

  “姐姐说,鬼专吃小孩子的。”许铃音皱着小眉头。

  “然后?”

  她一下子鬼祟起来,小跑着过来,小声道:“我在骗它出来,嘘……别给它听见了。”

  “???”

  许七安茫然的看了她许久,竖起了大拇指:“识食物者为俊杰。”

  人都是有理想的,许铃音年纪小小,就找到了自己的理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能吃的,只有我想不想吃。

  为了好吃的,可以用自己当诱饵……这份决心和毅力,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个天才。

  “那你继续努力,等骗出鬼来,大哥给你做成好吃的。”许七安摸了摸她的脑袋。

  “嗯!”许铃音既害怕又向往的啄着脑瓜。

  黄昏前,在离新宅不远的酒楼定了包厢,一家人下馆子吃的无比满足,尽管口味比不上桂月楼,但胜在便宜,距离又近,以后可以经常下馆子。

  许七安躺在宽敞舒适的新房里,望着头顶的梁木,忽然想起一件事。

  搬家的事,似乎没有写信告诉二郎?

  “算了,这事儿用不着我操心,睡觉。”

  ……

  东屋。

  婶婶哄睡了许铃音,回到床边,望着盘坐小塌观想的丈夫,她忽然有些担忧:

  “老爷,以后宁宴娶了媳妇,会不会跟我争管家的大权?会不会让我们搬到西屋?

  “我听说儿媳妇都很歹毒的,总想着法子斗婆婆。”

  婶婶是幸福的,当年嫁给二叔时,许家的两位高堂早已故去,她没受过恶婆婆的欺压。

  但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尤其这宅子是许七安买的,她这个“婆婆”名不正言不顺。

  许平志睁开眼,想了想,“以你的脾气和性格,准斗不过人家的。”

  “哼!”婶婶无言以对,便娇哼一声。

  许平志安慰道:“没准宁宴将来会娶一个蠢媳妇呢。”

  婶婶一听,有道理,暗暗祈祷侄儿将来娶一个蠢媳妇。这样她就能欺负人家。

  “对了,还没写信给二郎呢,咱们搬到新宅子,他还不知道这事儿,回头去了外城,找不到我们了。”婶婶心系儿子。

  “这事儿用不着你操心,你大字不识几个。”同样不怎么识字的许平志说道:

  “宁宴会写的。”

  ……

  一晃过了两天,许七安的生活非常平静,每日巡街,修炼,抽空去浩气楼和魏渊交流感情。

  因为工部尚书倒台的事,各党之间的争斗降温了不少,暂时没有哪个党派针对打更人。

  这天晚上,许七安回家,发现二叔不在。

  “今日巡夜。”婶婶回答说。

  也有可能是去教坊司了……许七安心里吐槽。

  二叔是御刀卫百户,时而白日巡街,时而夜里巡街,工作机制与打更人一样。许七安要是被连续卷入这么多案子里,等待他的也是白加黑的工作。

  以前许七安也和婶婶一样信任二叔,但自从那次在教坊司“偶遇”,以及后来用橘子皮去除香水味的操作,许七安就明白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好像也没资格吐槽二叔……许七安低头吃饭。

  到了夜里,许七安忽然被一声尖叫惊醒,他睁开眼,翻身坐起的同时,伸手抓住了靠在床边的黑金长刀。

  来到院子,看见玲月的丫鬟呆坐在地,烛台摔在地上,她脸色惨白,指着井口方向,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你看见了什么?”许七安沉声道。

  身后的门打开了,披着外衣的许玲月出来查看情况。

  东屋那边,婶婶房间的烛光也亮了起来,她带着绿娥循声出门。

  “怎么了?”婶婶皱着眉头。

  人多起来后,丫鬟心里的恐惧减弱了许多,她指着井口,颤声道:“井,井里有一颗头。”

  几声尖叫一起响起。

  许玲月花容失色,缩到了许七安身后,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婶婶也害怕的靠了过来。

  “你,你不是说……”婶婶睁大了美眸,惊恐不已。

  她没有把“已经把鬼驱散”这句话说出口,这事儿不能让府里的下人知道。

  井里有头?许七安握紧了黑金长刀,压了压手,示意妹子和婶婶莫慌,他缓步靠近井口。

  井中的怨灵确实消除了,贼窝那边,用来养鬼的井也被净化,按说不可能再出现怨灵这种东西。

  难道是……许七安大步走过去,绕到井的后方,果然看见小豆丁坐在井边,睡眼惺忪的模样。

  “系大锅呀……”

  被许七安用刀鞘拍醒,小豆丁揉着眼睛,嘟囔道。

  “你怎么在这里。”许七安心说果然如此。

  “我肚子饿了,我出来找吃的。”小豆丁看着井口,一脸服气的样子:“它可真能藏,小孩子到家门口都不出来的。”

  许七安估摸着丫鬟看见的头是许铃音趴在井口张望,他罕见的有种满肚子槽吐不出来的憋屈感。

  “大哥让厨房给你拿糕点。”许七安把她抱起来,走了回去。

  “铃音?”婶婶大吃一惊,继而柳眉倒竖,“你这死孩子,大半夜偷偷溜出来吓人……”

  她这才发现铃音竟不在屋子里。

  许七安没好气的打断婶婶的咆哮:“她只是饿了。”

  虽然她晚饭吃了三碗,但她就是饿了。

  婶婶现在底气不足了,哼一声,掐着腰,瞪着卡姿兰大眼睛,剐一眼幼女。

  许七安安抚了妹妹和婶婶,以及几个丫鬟,哄着他们去睡觉,又去厨房拿了些糕点,喂饱许铃音。

  小豆丁不用哄,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许七安把她还给绿娥,回屋继续睡觉,朦朦胧胧间,听见有人敲门。

  “大哥……”门外传来许玲月清脆悦耳的少女音。

  “怎么了?”许七安没有开门,深更半夜的,当哥哥的不能给妹妹开门,于礼不合。

  “我,我睡不着,害怕……”许玲月顿了顿,补充道:“娘也睡不着,刚才绿娥问起来,娘就把宅子闹鬼的事儿说了。说着说着,她俩也害怕了。

  “爹又不在家,她们都不敢睡。”

  她们不敢睡关我什么事,大家坐下来搓麻将搓通宵?许七安回忆起了当初用迈动的自己,感同身受,于是耐心道:

  “别怕,宅子里没有鬼。”

  许玲月不回话,犹豫了几秒,“大哥能陪陪我们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 身份暴露危机

  “陪你们?”许七安心说,这当然不行啊,如果只是你的话,我可以将就一下,加上恶毒的婶婶那就不行。

  “我知道很过分,大哥明日还要去衙门当值,可娘一定要我来,劝说大哥在门口守着。”

  许玲月剖开来肯定是黑的,她自己也害怕的睡不着觉,但把锅甩给了母亲。

  守在门口啊……二叔个逼肯定在教坊司风流快活,却要我给他的妻女守门……许七安叹口气,无奈道:“好。”

  他穿戴好衣服,为了稳定婶婶和妹妹的心,特意带了黑金长刀。

  “我在外头坐着,你们赶紧睡。”许七安指头扣了扣屋门。

  “好,多谢大哥。”

  “多谢大郎。”

  屋子传来妹妹和绿娥的声音,软濡好听。婶婶倔强的不开口。

  许七安盘膝打坐,一边搬运气机,一边于脑海观想,过了片刻,耳边传来婶婶轻微的说话声:

  “会不会从窗口飘进来啊,宁宴睡着了怎么办。”

  “……娘你别瞎说,大哥带着刀的。”

  婶婶一听侄儿带着刀守在外面,心里顿时放心了些。

  屋子里半晌无话,只有呼噜声传出来,那是许铃音的。可以脑补她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张着嘴呼哈呼哈的酣睡。

  过了一阵,婶婶喊道:“宁宴?”

  许七安没好气道:“我在呢。”

  于是,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咳嗽一下,屋子里的女眷们听到他充满磁性的咳嗽声就不会怕了。

  婶婶和妹妹害怕是有道理的,因为这宅子是真的闹过鬼,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故事。

  等时间久了,这种恐惧会自然淡忘。

  又过了片刻,婶婶抱怨的声音传来,“玲月,别贴着娘这么近,怪热的。”

  “娘~”许玲月委屈又撒娇的语气。

  婶婶到底是心疼女儿的,没有再说话,过了片刻,突然压低声音:“玲月,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许七安耳廓一动,听到这句话,起初不觉得有什么,但婶婶的语气很是古怪,他聆听着,果然听见妹妹羞赧的说:“娘,你别嘲笑我,哪有你的大。”

  “废话,娘已经生儿育女了,但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你这般规模的。”婶婶说着,感慨道:

  “你是到嫁人的年纪了。”

  许玲月默然不语。

  ……可怜的玲月,小小年纪,胸口长了这么大两个肿瘤。许七安嘴角一挑,差点因为自己的吐槽笑出声,感觉守门也不算枯燥。

  婶婶又说:“你住大郎隔壁,记得沐浴的时候要注意些,武者的耳目聪敏,要记得防备。”

  “娘,你是说大哥会偷看我洗澡?”黑暗中,许玲月眸子闪亮。

  我不会,我没有,别冤枉我……我在教坊司都是和浮香一起洗的,犯不着偷看……许七安觉得婶婶一如既往的歹毒,现在正面怼不过他,就暗中使坏,离间他和玲月的纯真兄妹情。

  “大郎不会偷看,你就什么都不防了?”婶婶啐了女儿一口,然后扭头看一眼房门方向,听着侄儿时不时响起了咳嗽声,安心的继续说话。

  ……

  许七安一宿没睡,吐纳气机,锤炼元神,黎明破晓后依旧精神抖擞。

  吃早饭时,许平志回来了,一身戎装,手里没有提青橘,许七安便相信二叔昨夜是真的当值,而不是去教坊司。

  “昨日铃音夜里跑出来,睡在井边……”婶婶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二叔,“幸好府上还有宁宴,要是他也不在,真闹了鬼……”

  说到这里,胆小的婶婶又害怕了,纯粹自己吓自己。

  许二叔朝侄儿颔首,问道:“铃音半夜睡井边做啥?”

  许七安说:“都怪婶婶骗她说鬼放在油里炸一炸,比什么都好吃。她馋了。”

  “哦。”许二叔点点头,觉得这是自己幼女会干出来的事,没什么值得惊讶。

  住在新宅后,早晨起的便可以晚一些,而骑马过去只要半小时,非常便利。

  许七安到了衙门,照例去李玉春的春风堂点卯,确认今日没有被安排任务,便带着宋廷风和朱广孝外出巡街。

  市井之中,百姓川流不息,货郎走街窜巷,商铺客人络绎不绝。内城的繁华远胜外城。

  许七安打算带宋廷风和朱广孝再去一趟养生堂,但两个小老弟死活不愿意去。

  他便独自前往,见到了六号恒远以及“黑狗”,得知可怜的孩子身体状况好转,许七安松了口气,隐隐有种卸下心里大石的如释重负。

  “许大人,贫僧有一事想问。”恒远合十道。

  “大师请说。”许七安心情颇为轻松的笑着。

  “许大人初见那孩子时,说过一句话……”恒远凝视着他:“许大人说:这是那个孩子?

  “许大人似乎知道他,可贫僧记得,你们没有任何交集。”

  ……草,那天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不慎说漏嘴了。许七安笑了笑,表面稳如老狗,心里开始慌了。

  六号该不会是怀疑我是三号了吧……话说回来,那天我还当着他的面捡钱了……嗯,单纯的捡到钱不算什么,谁还没有走狗屎运的时候……但六号肯定会有猜测,觉得我不太正常,说不定已经把我往三号身上靠。

  但我塑造的儒家学子的形象已经在天地会成员心里扎根,第一印象永远是最重要、最无法改变的,所以六号顶多是怀疑……想到这里,许七安叹息道:

  “我曾听三号说过。”

  他没有多余的解释,剩下的交给恒远去脑补。首先,恒远肯定会对所谓的“上下级”关系产生质疑。天地会不是一个隐秘势力,但外界的天地会是由金莲道长为代表的地宗道士组成。

  而另一个由地书碎片持有者组成的天地会,才是真正的隐秘势力。三号怎么可能随意把这种事告之下属。

  然后,六号恒远会带着这样的疑惑去调查他,查着查着,发现原来许大人的堂弟是儒家书院的学子。

  这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发现了华点。

  果然,恒远没有说什么,表情沉凝的微微颔首。

  ……其实身份暴露不暴露,问题不大了,六号恒远是个好人。嗯,主要是我在网上吹牛吹的太嗨了……感觉身份暴露会很羞耻啊……许七安告辞离开。

  回到衙门后,许七安又收到了司天监的白衣送来的信笺,说褚采薇的炼金术取得了重大突破,宋卿唤他去司天监商议。

  ……这么快的吗?许七安骑上马匹,策马来到观星楼。

  他在七楼的炼丹房见到了宋卿和褚采薇,同时也看见了两双同款的黑眼圈。

  “采薇姑娘,要多注意休息啊。”许七安心说,宁也成为时间管理大师了吗。

  顶着浓浓黑眼圈,目光呆滞的褚采薇,显得更加呆萌了,疲惫的说:“三天没合眼了……”

  宋卿从袖子里取出瓷瓶,递给许七安:“你看看。”

  许七安扒开木塞,倒了一点在掌心,香菇粉末中夹杂着细微的晶体颗粒,他舔了舔,一股强烈的鲜味在味蕾蔓延,舌头火辣辣的。

  “怎么做出来的?”许七安震惊了。

  “谷物发酵,添加蜜糖,提纯……”宋卿摆摆手,不想解释:“你想知道流程,回头我让采薇写给你,你先看看是不是这玩意。”

  许七安沉吟道:“味道很像,这东西有毒吗?”

  “无毒。”

  “那便是了。”

  宋卿点点头,道:“这东西比盐更珍贵,要普及推广的话,朝廷必然要垄断的。

  “以往司天监出品的东西,都是由朝廷来负责经营,每年的收益司天监占三成。我与杨师兄商议过了,分你一成。”

  只分一成的原因是,许七安只提出了味精的概念,以及一些理论步骤,那些步骤有的正确,有的则让宋卿和褚采薇走了不少弯路。

  在这个新型炼金术中,褚采薇和宋卿的付出要更大。

  “很公平的分配。”许七安点点头,试探道:“那么,我一年能分到多少银子,嗯,我知道缺乏评估依据,宋师兄可以大致估算一下。”

  “这要看朝廷打算怎么卖它,”宋卿沉吟道:“一成的话,几千上万两银子?我指的是京城地界。”

  说完,他发现自己的手被许七安牢牢握在掌中,这位铜锣语重心长,深情款款的说:

  “愿咱们的情谊,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言,言重了。”

  ……

  皇宫,御花园。

  魏渊陪着元景帝漫步在御花园中,阳光温暖,这座占地达20亩的皇家花园种植着各种珍贵的花种、树木,冬日与春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风景。

  “霜杀百草,花木凋敝,这看似萧条的景象,细品之下,也别有一番滋味。”元景帝负着手,意有所指的感慨。

  他的身后,落后小半个身位的魏渊,沉吟着说道:“陛下,萧条,从古至今都不是风景。”

  面对青衣大宦官的顶撞,元景帝只是笑笑,不甚在意的说:“来年开春,自然便百花盛放了。”

  魏渊仿佛在抬杠:“来年春天,时候尚早。这萧条不知道又要延续到何时。”

  元景帝斜了他一眼,“那魏卿觉得当如何?”

  魏渊温和道:“百花盛放的景象固然美,奈何春去冬来,繁华落尽……陛下你看那些四季常青的树木,不管春风秋月,夏日冬雪,它们都依然存在。

  “铲去繁杂多样的花草,留下四季常青的树木,方是长久之道。”

  元景帝敛去笑容,冷眼斜睨,大青衣面带微笑,目光温和,半步不退。

  君臣相视许久,元景帝淡淡道:“皇后前几日感染风寒,身体痊愈后,便食欲不佳,连着几天都没怎么用膳。”

  魏渊终于挪开目光,躬身作揖:“司天监的术士怎么说?”

  “食欲不佳,但身体无恙,静养。”元景帝说:“但朕见皇后消瘦不少,魏渊,你替朕去看看她。”

  “是!”

  第一百七十四章 鸡精

  望着大青衣的背影,元景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冷硬的雕塑。

  皇宫内廷有二十四座宫殿,生活着元景帝的妃嫔和孩子。元景帝的后宫一点都不热闹,储秀宫十几年没有收纳年轻貌美的女子。

  魏渊轻车熟路的来到后宫之主,皇后的宫殿外,通传之后,他进入殿内,看见了坐在软塌上的皇后。

  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进来清减了许多,圆润端庄的脸庞都变的尖俏起来。

  她是个极美的女子,年近四十,风华依旧,虽没了少女时代的活泼明媚,但岁月精心雕琢着她的内涵,成熟而端庄的风韵非寻常少女可比。

  “魏公怎么来了?”皇后含蓄微笑,凝视着大青衣的脸,面部线条硬朗,高鼻,薄唇,双眼深邃,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沧桑。

  鬓角的霜白让他更显成熟魅力。

  魏渊率先低头:“听说皇后病了?”

  皇后笑着说:“已经痊愈。”

  “陛下说皇后近来食欲不佳,让微臣过来瞧瞧。”

  皇后脸上笑容褪去,平静的看着他:“是他让你来的?魏公不知本宫病了吗。”

  魏渊略作犹豫,摇头道:“近来公务繁忙,不知皇后病了。”

  皇后脸别向一旁,语气平淡:“本宫乏了。”

  “皇后少喝些茶,对脾胃不好……”见皇后露出不耐,魏渊躬身作揖:“微臣告退。”

  “魏渊!”

  皇后忽然喊住了他。

  魏渊背对着,没有回头。

  “……”皇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因为各种各样的顾虑,最后什么都没说。

  千言万语都藏在她美丽的眸子里,只是魏渊看不到。

  魏渊离开皇后的宫殿,清风拂来,一袭青衣飘飘荡荡。

  他确实不知道皇后生病了,因为安插在附近的暗子,前段时间被元景帝拔除。而皇后并不知道此事。

  这些事儿,不可能当众说出口,便只能任由皇后误会。

  前方,身段高挑的怀庆公主,正领着宫女和侍卫过来。

  她穿着白色的宫裙,绣着鲜艳的梅花,外面罩了一件避寒的大氅,冷艳华贵,清丽脱俗。

  与她母亲年轻时迥异。

  “魏公!”怀庆公主施礼。

  “殿下。”魏渊作揖还礼,随口解释:“陛下听说皇后食欲不佳,身体有恙,让我代他过来探望。”

  怀庆公主“嗯”了一声,父皇早已不来后宫了,每日只想着修仙长生,宫中哪个娘娘病了,他才会关注一下,但通常都是派人过来探望了事。

  “宫里服侍的宫女说,母后近来确实没怎么吃东西。”怀庆说。

  “久病之后,若在绝食,身体会落下病根。”魏渊皱紧了眉头,但在怀庆公主面前,他很好的藏住了自己的忧色,只表达出那份臣子该有的担忧。

  怀庆公主浅笑一下,似乎并不担心,声音冷脆,极有质感:“正好打算传唤许七安,既然在此遇到魏公,怀庆便省的让府上侍卫多跑一趟。”

  魏渊愕然道:“殿下此言何意?”

  怀庆公主说:“许七安有一特制秘方,可让食物鲜味提升百倍,滋味久久难以忘怀。母后食欲不佳,正好可以试一试这个秘方。”

  ……

  许七安自掏腰包请宋廷风和朱广孝勾栏听曲,两位同僚边听曲,边把生命的传承工作给做完。

  这是许七安弥补他们的,尤其宋廷风,捐了足足五两银子给养生堂。他一个没有成家的浪荡子,生活开销倒在其次,没钱去教坊司的话,就会有蛋蛋的忧伤。

  离开勾栏,鳝饿有鲍的朱广孝和宋廷风无比满足,三人没走多久,便被一个骑马的铜锣拦住,抱怨道:“你们去何处摸鱼?半天寻不到人。”

  “何事?”许七安问。

  “魏公有请。”那铜锣说道。

  请的自然是许七安,宋廷风和朱广孝知道自己斤两,挥手告别乐善好施的同僚,继续他们的巡街。

  返回衙门,进入浩气楼,许七安见到了坐在案边看书的魏渊。

  大宦官放下书卷,道:“听怀庆说,你有秘制的配方,可提升菜肴的鲜味。”

  怀庆这么八卦的吗?这种小事也到处乱说……许七安惊愕了片刻,“雕虫小技,不值得魏公记挂。”

  “皇后近来食欲不佳,身体孱弱,本座想试试你的配方。”魏渊温和道。

  皇后是怀庆的生母,怀庆托魏渊找我要鸡精……许七安恍然的点点头,见茶室无人,便取出玉石小镜,轻扣背面,一个脑袋大小的罐子摔了出来,被他稳稳的伸手接住。

  褚采薇和宋卿的劳动成果都在这里了,他只给褚采薇留了一小瓶鸡精。

  魏渊打开罐子,嗅了嗅,顿时皱眉。他闻到了略有些刺鼻的鲜味。

  “此物叫鸡精。”许七安科普道。

  鸡精是混合产物,以味精和鸟苷酸为核心成分,这两者合在一起有相辅相成之效。

  说起来,鸡精这两个词可谓博大精深,它共有三种意思,其中一种便是眼前所见的调味料。

  另一种是鸡成了精怪,叫做鸡精。还有一种是男人独有的特产。

  合上盖子,将罐子还给许七安,魏渊唤来吏员:“让厨子去煮碗面。”

  许七安意会,跟着吏员出去。

  一刻钟的时间后,许七安捧着一碗鸡蛋肉丝面回来,放在魏渊的案上。

  魏渊点点头:“你吃一口,帮我试毒。”

  “……”筷子只有一副,许七安用另一头吃了一口。

  等待片刻,确认小铜锣没有被自己捧上来的面毒死,魏渊这才动筷子。

  许七安幽幽道:“说不定毒是抹在筷子上的呢。”

  魏渊一愣,怒道:“滚出去。”

  许七安没滚,咧了咧嘴,和魏爸爸相处这么久,魏渊是个不会真正发怒的人,养气功夫深厚的可怕。

  果然,魏渊不再搭理,低头吃面。

  咀嚼着劲道的面条,他有些意外于面条的口感,受到了味蕾被鸡精冲击的初体验。等他喝了一口汤汁时,魏渊的眼睛猛的亮起。

  “怎么样?”许七安期待的问。

  “多少大厨呕心沥血,也做不出这种味道。”魏渊满意的点头,皇后吃惯了宫里的珍馐美味,厌食除了自身没胃口,吃腻宫里的菜也是一个原因。

  许七安能感受到魏爸爸眼里的赞许。

  魏渊从格子里取出一枚瓷瓶,递给许七安,后者接过,从罐子里倒了些许进瓷瓶。

  然后递还给魏渊。

  魏渊摇摇头,没接,看着罐子:“瓶子里是留给你的,那才是我的。”

  许七安表情一下子呆滞。

  ……

  黄昏。

  宫女端上里一叠叠美味佳肴,浓郁的菜香飘满室内。但皇后神色恹恹,不悦的皱眉:

  “本宫说了,准备一碗清粥便是。”

  宫女小声道:“魏公刚送了秘制的配方过来,叮嘱我们一定要给娘娘做些好的。”

  另一位宫女,带着希冀地说道:“娘娘,您尝尝吧。”

  她们已经试过了,味道与众不同,令人难忘。在皇宫住了这么多年,替主子们试过各种各样的山珍海味。

  唯独今天的滋味,是前所未有的味觉体验,不禁让人觉得以前吃的美味不过尔尔。

  听是魏渊的安排,皇后叹了口气,有些抗拒的舀了一碗汤,蹙着眉头品尝。

  强烈的鲜味在味蕾间炸开,咕噜……修长的脖颈里,喉咙滚动,下意识的就咽了下去。

  接着,皇后一口又一口,没有半点抗拒和厌恶的喝完了汤。

  “本宫忽然有些饿了,盛饭。”皇后把碗递给宫女,期待的盯着满桌的美味。

  ……

  次日,卯时刚过,皇后宫里的太监带着一批金银玉器来到打更人衙门。

  魏渊在浩气楼接见了宦官,这位明显与魏渊是老相识的公公,随意的坐在桌边,一边喝着魏渊亲手泡的茶,一边笑道:

  “魏公是何处找来的秘方,皇后娘娘昨夜吃的甚是欢心。”

  魏渊盯着他,有些紧张的问:“没有厌食?吃了多少。”

  公公笑道:“吃的比以往都多,比身子好时还多。今儿早起时,皇后娘娘破天荒的问了午膳的伙食。”

  魏渊由衷的笑了。

  午后刚过,许七安被怀庆公主喊去了宫里,他在窗明几亮的雅室,见到了胸脯可以放在案上的轻熟女公主。

  她一如既往的冷艳、高贵、美丽,不去观看丰腴身段的话,会觉得公主殿下是雪山的白莲,一尘不染。

  “今日本宫在母后那儿用了午膳,你那配方似乎有所改良?”怀庆公主问道。

  “都是宋师兄和采薇姑娘的功劳。”许七安道。

  怀庆公主点点头,“本宫有些留恋那种味道,母后却吝啬的不给。你还有吗?”

  “没了。”许七安立刻摇头:“满满一罐都给了魏公,送去了皇后娘娘那里。”

  他其实是有的,还有一小瓶,但不能给怀庆,他得给裱裱留着。

  不是说临安公主在他心里地位有多高,而是裱裱太能闹腾,皇帝的后宫说大不大,鸡精这种新奇玩意,迟早传到临安那里。这没关系,毕竟是魏渊送的。

  但怀庆公主是知道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谁,以怀庆的腹黑……到时候裱裱就会像打翻醋坛子的怨妇,把火气撒到许七安头上。

  毕竟在临安公主心里,许七安早已弃暗投明,成了她麾下的马仔。

  怀庆公主秀眉轻蹙,“可本宫听说,魏渊送到母后那里的……鸡精,是半罐。”

  “嗯?”许七安一愣,看向怀庆。

  怀庆也看着他,两人不由的沉默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讲故事

  魏渊这操作有点骚啊……中间商赚差价也太过分了……不过,这也说明鸡精只要大批量生产,一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我这算不算是误打误撞,开启了一条妻妾成群,朴实无华的富家翁之路?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啊,早知道不自己瞎捣鼓,给司天监的术士们指引方向,我坐在幕后享受抽成……可惜太晚了……”许七安默默叹息。

  税银案到桑泊案,再到现在,他得罪了太多的朝堂大佬,已经和魏渊死死捆绑在一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做的就是修炼,以及辅佐魏渊。魏渊地位越稳固,权力越大,许七安自己收获的好处也越多。实在没太多的精力去捣鼓炼金术。

  ……嗯,也不是完全没时间,以后有空闲了再说,为今之计,是先踏入炼神境。

  怀庆喝了口茶,让嘴唇多了润泽,以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近来朝堂各党之间的争斗,忽然偃旗息鼓。原因是魏公和王首辅联手了,试图把朝堂大大小小党派清扫一遍。”

  “这是好事啊。”许七安眼睛一亮。

  怀庆摇摇头:“父皇给挡住了,朝堂局势混乱,对他来说是有益的。各党派斗的越激烈,他越是可以安心修道。若是一家独大,或两家独大,朝局就会脱离父皇的掌控。”

  能跟我说这些,怀庆是把我当自己人了……怎么感觉她对我过于信赖了……虽然我舔的好,但总共也没舔你几次……许七安颔首,附和道:

  “党争是一把双刃剑,它能维护陛下的地位,也能搅乱朝局。党派越多,斗的越激烈,长期以往,便没有人顾着政务,满脑子都是如何阴谋阳谋,整垮对手。”

  说话的过程中,许七安一直在观察怀庆公主的脸色,如果她露出了不悦或反感的情绪,许七安就点到即止。

  反之,许七安就用自己伪历史学家的知识,与这位公主好好聊聊,增进一下感情,博取她更多的重视。

  熟读史书的怀庆公主眯了眯眼,故意设套:“直接杜绝党争不就永绝后患了嘛。”

  许七安摇摇头:“朝内无党,千奇百怪。”

  朝内无党,千奇百怪……怀庆公主心里反复品味这句话,眼睛发亮,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笑容。

  许七安见状,当即道:“卑职有一些浅见,不知长公主有没有兴趣听听。”

  怀庆公主闻言,悄悄的端正了坐姿,颔首道:“但说无妨。”

  许七安斟酌道:“其实陛下的制衡朝堂的方式有欠妥当……”

  他看见怀庆公主眯了眯眼,却没有喊停,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便继续道:

  “想要制衡朝堂,不需要那么多的党派,只要三个势均力敌的党派就行。因为不管在什么领域,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嗯,婚姻除外。”

  “三角形?”怀庆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汇。

  许七安用手搭了一个三角,她恍然道:“这种结构经常出现在宫殿的搭建中。”

  长公主果然聪慧过人……许七安“嗯”了一声,道:“如果只是两个党派,他们可能会私底下结成同盟,表面水火不容,背地里沆瀣一气。但如果是三足鼎立,他们之间很难达成利益一致,朝局就会相对稳定,便于制衡。”

  怀庆公主沉思许久,似乎想通了什么,轻笑一下,又迅速收敛,恢复高冷姿态:

  “云鹿书院的大儒说你是读书种子,本宫以为你只是诗写的好,岂料竟有此等高见,天下学子,能如你这般的,屈指可数。云鹿书院的大儒目光如炬,是本宫小觑你了。”

  不,他们也只是觉得我诗写的好,你也没有小觑我……我是键盘侠嘛,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一声键来天下无敌。

  许七安矜持的回以微笑。

  “其实除了党派林立之外,朝廷还有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殿下,恕罪,卑职用词不当。”

  怀庆公主浅笑道:“自家人关起门说话,无需顾虑太多。”

  她寒潭般清冷明亮的眸子,款款凝视,表达出一种迫切想要聆听的欲求,但没有说出口。

  许七安顿时安心,道:“朝堂之上的诸公们,升降、罢官等,陛下可以轻易操纵,但他无法操纵底层的官员和胥吏,尤其后者,是民生凋敝的罪魁祸首。”

  这个问题似乎说到了怀庆公主的软肋,让她一下子郑重起来,插嘴道:“本宫也苦恼这个问题。”

  “其实大奉的胥吏之弊积累至今,有两个原因:一,朝堂党争激烈,疏忽管理,说白就是只打架不办事。二,陛下修道已有二十一载,朝廷对底层的掌控力严重下滑,这才导致胥吏无法无天。”

  怀庆公主颔首:“你与本宫看法一致,本宫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奈何无解。”

  你一个公主,思考这种事干嘛……许七安道:“对于胥吏之事,卑职的建议是中央集权。”

  “中央集权”怀庆公主不自觉的带着求教的语气,因为这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如今的陛下虽然牢牢掌握朝局,但他维持着各党混战的局面,就得给出相应的权力,陛下的权力实在太分散了……”许七安没有说下去,他相信以长公主的智慧,能明白其中之意。

  同理,如何改变现状?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么元景帝浪子回头,勤于政务。要么他退位。

  许七安中断话题的原因就在于此,继续说下去,根本不免说到这个禁忌话题。

  两人又聊了许久,怀庆公主对这位铜锣刮目相看,许七安同样如此,这个公主不但聪明,而且学识渊博,引经典句,跟她说话既愉快又吃力。

  眼见差不多了,许七安提出告辞。不能再聊了,真的一滴都没有了,再聊下去我就得跟你掰扯社会主义了。

  怀庆公主点点头,眼里有着意犹未尽。

  ……

  离开怀庆公主宫苑,许七安扭头就去找了临安,很快就得到通传,在侍卫的带领下进了府。

  现在是巳时两刻(上午九点半),穿着火红裙子的临安在与宫女踢毽子。

  如果说许铃音在吃的领域有天赋,裱裱就是在玩这方面天赋异禀,她现在踢毽子踢的比许七安这个练武的还好。

  火红的裙子翻飞,小腰扭啊扭,修长的腿像是自带GPS,总能接住毽子,把它重新踢上半空。

  所以说这妞要是生在他那个年代,就是天天旅游,泡吧的夜店小女王。

  这时代的裙子过于保守,下面都穿裤子……什么都没看到的许七安心里腹诽,抱拳道:“殿下。”

  见到许七安来拜访,她把毽子踢给宫女,掐着腰:“不是说案子完了,就天天过来请安吗。”

  “这皇宫也不是卑职说进就进的……”许七安走向凉亭方向,临安公主也跟了过来。

  她接过丫鬟递来的汗巾,擦了擦小脸蛋,把原本精致的眉毛给捋乱了。

  “本宫最近想出宫玩玩,你陪着我。”临安把汗巾还给丫鬟,又洗了洗手。

  许七安斜了她一眼:“不要。”

  临安顿时瞪眼睛:“狗奴才。”

  两人又开始玩起熬鹰那一套,裱裱试图用自己妩媚多情的桃花眼压服许七安,许七安就用死鱼眼抗衡。

  果然还是她率先认输,圆润的鹅脸蛋微微羞涩,撇开目光,生气道:“如果是怀庆,你是不是唯命是从?”

  怀庆不会让我做这种作死的事好吧,拐带公主出宫是要砍头的……许七安从怀里摸出瓷瓶:

  “我最近偶的了一个小玩意,做菜时添些进去,可以提升鲜味。它叫鸡精。”

  在裱裱面前,他比较随意,从不称卑职,二公主从来不在意这些。

  “鸡精……好怪的名字。”临安笑嘻嘻道:“又没银子花了对不对,本宫再赏你一幅画,嗯,库里送来一只象牙笔,据说蛮值钱的,我也不爱写字,就送你吧。”

  许七安立刻道:“殿下误会了,卑职不是为赏赐才来的,卑职是心甘情愿为公主做牛做马。”

  临安是个喜欢听甜言蜜语的,顿时就很高兴:“那你想要什么?”

  “请殿下折算成银子。”

  “要银子也成……”裱裱手托着腮帮,笑吟吟的凝视他,那双迷迷蒙蒙的桃花眸,仿佛在注视着情郎。

  “本宫闷的慌,毽子玩腻啦,你给我讲故事,就说上回那个西游记。”

  “好的殿下,这回与你说一说三借芭蕉扇。”许七安喝着宫女奉上的茶水,润例润喉:

  “有一天,唐僧师徒来到了火焰山,大火熊熊,飞也飞不过去。土地公告诉孙大圣,想要熄灭火焰山的火焰,就得像铁扇公主求芭蕉扇。说到那位铁扇公主,她是牛魔王的妻子。”

  “牛魔王?是孙大圣的结义兄弟。”裱裱记忆很好,娇声喊了出来。

  “是的,所以孙大圣与牛夫人,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渊源。”

  “什么渊源?”

  “公主且听我继续说……”许七安看了眼宫女,“你到亭外候着。”

  宫女乖巧的离开。

  许七安顿时放心,继续道:“孙大圣来到芭蕉洞,铁扇公主热情的迎了进去,但不愿意借芭蕉扇。于是两人展开激烈肉搏。

  “孙大圣变成了虫子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说:嫂嫂,我已经在你里面了。

  “铁扇公主疼的满地打滚,屈服了,只要孙大圣出来,她就奉上芭蕉扇。

  “孙大圣说:嫂嫂张嘴,俺老孙要出来了。

  “而这时,牛魔王就在门外,目睹了这一切。”

  “那他帮谁?”临安苦恼道:“一个是结义兄弟,一个是结发妻子。两难取舍。”

  “不,牛魔王和铁扇公主和离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出差

  没在二公主府待太久,许七安下午还要巡街,便告辞离开。

  裱裱恋恋不舍,竖着眉头:“许宁宴,我可以与父皇说,让你入宫就职,当本宫的侍卫。”

  当你侍卫有什么前途?你还真要我做牛做马啊……许七安无奈道:“殿下,卑职还是有点抱负的。”

  显然,给公主做牛做马,没有给魏渊效劳来的有前途。元景帝宠爱裱裱,除了她会闹会撒娇,再一个就是她天真可爱,没有心机。

  怀庆公主这样的,想扶持心腹上位,就得找时机,比如桑泊案。其他皇子亦然。

  裱裱求元景帝免除他死罪无果,许七安就看透元景帝这个人了。

  “二公主,你何苦呢,卑职只是个小小打更人。”许七安心说,咱们不合适。

  “其他人都没有你有趣,跟我说话战战兢兢的。”临安撅着小嘴,晃荡着脚丫:

  “我不爱读书,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在皇宫里闷也闷死了。小时候太子哥哥还会陪我玩,现在逢着我去找他,他就皱眉,总是说有正事有正事。”

  真是个可怜的公主,金丝雀一般养在华丽的笼子里……可怀庆公主不是可以自由出入吗……许七安想了想,便想通了。

  怀庆是那种给她三千兵马,她可以自己打天下的女强人,学富五车,能力超强。元景帝一众子女里,才华、手腕能与怀庆比肩的几乎没有。

  临安不同,她是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没有心机,容易被狼子野心的人欺骗。

  许七安自动把自己从“狼子野心”名单里摘出。

  “这个其实简单,公主搬回自己的府邸去住便成了。皇城总比宫城有意思。”许七安说。

  临安是有封号的公主,在皇城有自己的府邸。

  “那你明日来临安府见我。”裱裱说。

  临安公主赶在午膳前,坐着轿子抵达了景秀宫,陈贵妃今日遣人通知了一双儿女,邀他们来景秀宫用膳。

  用膳时,太子吃着陈贵妃精心准备的佳肴,忽然说:“听宫里的当差们碎嘴,魏渊给皇后送了秘制配方,治好了她的厌食。”

  陈贵妃笑了笑:“是有这回事,似乎叫……鸡精?听说烧菜时添加少许,滋味便会令人难以忘怀。”

  太子看出了陈贵妃的渴望,“母妃要是尝尝,孩儿去问皇后要一些。”

  陈贵妃笑道:“听说怀庆公主去要,皇后都没给。”

  母子俩顿时无奈。

  临安公主看着母亲和哥哥,求证道:“是叫鸡精么。”

  太子看向她,“你也听说了?”

  没心没肺的临安可没功夫关注后宫的消息,摇着头说:“今儿许宁宴给我送了个东西,就叫鸡精。”

  她唤来丫鬟,道:“回宫替我取来。”

  一刻钟后,丫鬟气喘吁吁的返回,将留在府里的瓷瓶带了回来。

  太子殿下抢先接过瓷瓶,扒开木塞,闻了闻,嗅到一股略显刺鼻的鲜味,单闻着,体会不出此物的神奇。

  “让灶房把这些菜再热热,添加这个……鸡精,咱们尝尝味道?”

  太子的提议得到了母亲和妹妹的赞同。

  不多时,宫女捧着热好的菜回来,母子仨没动筷,而是看向宫女。

  宫女先用银针试了试毒,再取来碗筷,逐一尝试,所有菜都吃了一遍后,太子看到她眼里明显有些意犹未尽,但又不敢多吃,恋恋不舍的盯着饭菜。

  又等了片刻,见宫女无恙,太子催促道:“给本宫盛一碗甲鱼汤。”

  宫女边盛汤,边笑着说:“殿下好眼光,此汤鲜味令人难忘。”

  太子迫不及待的接过,尝了一口,大赞:“别有一番滋味……母妃,临安,你们尝尝,快尝尝。”

  陈贵妃许久没见太子这般开怀,心里高兴。

  临安早就自己动手了,她没吃甲鱼汤,而是夹了一口素菜,嚼着嚼着,不自觉的就夹了第二口,第三口……

  吃完午膳,许久没见儿女这般欢快进食的陈贵妃,心里非常欢喜。

  “好东西啊,就这小小一瓶子……御膳房的厨子得耗费多少精力才能达到。”太子殿下感慨着,不动声色的把瓶子收进袖口。

  裱裱瞪大眼睛,扑过来,死死拽住太子的衣袖,柳眉倒竖:“我的!”

  “那许七安不是你的人吗,你再寻他要便是。”太子殿下义正言辞:“松手。”

  “我不松,这是我的东西。”

  兄妹俩争执不下,找陈贵妃评理,陈贵妃又好气又好笑:“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要母妃说啊,就留在母妃这里,才公平。”

  “……”太子和临安扭回头,继续争执。

  ……

  “原来许宁宴给我的东西如此贵重。”裱裱坐在轿子里,把玩着只剩三分之一鸡精的瓷瓶。

  她对许七安的那一点点不满,渐渐烟消云散,她又不是真傻,许七安占她便宜,她睁只眼闭只眼而已。

  因为要是不拉拢住他,这个铜锣扭头就投入怀庆的怀抱了,而且他说话好听,又会玩,临安挺舍不得的。一些个没用的字画和银子,给便给了。

  这小铜锣两面三刀油滑的很,我得去确认确认……临安当即道:“转去怀庆那儿。”

  来到怀庆公主的宫苑,不理侍卫阻拦,临安昂着雪白的下颌,在前厅见到了讨厌的怀庆。

  两位颜值出众的公主交相辉映,怀庆素白的俏脸上,精致的秀眉一皱:“你来干嘛。”

  “听说魏渊送了母后秘制配方,解了母后的厌食症,宫里都传来了。”临安走到博古架边,红裙拖曳,边把玩着青花瓶,边随意道:

  “怀庆姐姐这儿有吗?”

  “没有。”怀庆淡淡道。

  “真的没有?”临安一下子扭过头来,眸子亮晶晶的,妩媚的鹅蛋脸写着“蠢蠢欲动”四个字。

  怀庆公主盯着她,淡淡道:“骗你做甚。”

  “你没有我就放心了,”临安,不,裱裱掏出瓷瓶,欢快的摇了摇,哈哈大笑:“我有啊!”

  “……”

  她见怀庆脸色不对,更开心了,但为了避免挨揍,见好就收,扭着小腰,装完逼就走:

  “本宫走了,不送。哦,对了,这是许宁宴送本宫的。”

  许宁宴……怀庆公主光洁的额头,青筋凸了凸。

  ……

  第二天,在勾栏吃过午膳,勾栏三人组剔着牙,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返回衙门。

  中午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三人打算回衙门吐纳,今日还是许七安请客,不过这次纯粹是听曲吃饭,没做别的。武者家也没那么多余粮。

  白嫖了许宁宴几天,宋廷风有些不好意思,看见路边摊子有买橘子的,便说道:

  “你俩在此等候,我去买几个橘子。”

  “滚,老子去买,你在此等候。”许七安拉住他。

  “宁宴,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宋廷风坚持要买。

  “其他都可以,橘子一定要我来买,你若非要买,下次教坊司你请。”许七安怒道。

  宋廷风果然罢休。

  回到衙门,许七安又收到了魏渊的传唤。

  魏爸爸越来越爱我了……他开心的跑向浩气楼,经侍卫禀告后,他在茶室见到了穿青袍的魏渊。

  这位鬓角微霜,俊朗儒雅的大宦官,正捧着茶杯喝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自己倒茶。”

  灌了一肚子酒的许七安并不想喝茶,仍旧倒了一杯,权当陪魏渊了。

  “当值时不能喝酒,”魏渊训诫道:“你这人,除了有些正义,其余的全是臭毛病。油腔滑调,目无纪律,频繁出入教坊司,我若是你政敌,你已经转世投胎去了。”

  “……卑职知错。”许七安就当自己是个弟弟,不,儿子,这样心态就好多了。

  “罢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啊,如果真这么容易改变,世上就不会有千千万万的人。”魏渊一向是对下属容错率很高的领袖,也没有真要追究他。

  猛灌了一口茶,把一份卷宗推了过来:“你得跑一趟云州。”

  云州?许七安端正了神色,打开卷宗浏览。

  “前几日,打更人的暗子传回来一封密信,信中说,云州的都指挥使杨川南暗中勾结山匪,输送军需,以谋取利益,以及养寇自重。”魏渊又喝了一口茶,道:

  “收到密信的第二天,齐党就火速出手,制造了‘贪污案’,以一众金锣银锣为筹码,逼我妥协。”

  云州都指挥使是齐党的人?怪不得好端端的齐党怎么下决心要搞打更人,原来背后还隐藏着这样的内幕。

  如果没有我的狗屎运,魏渊是准备用一干金锣银锣换掉云州都指挥使?魏渊心肠是挺狠……对了,二号说过,云州匪患难除的原因,山匪们占据地势,再就是个个都有军备物资,不是等闲的山匪,因此背后有人支持。

  齐党身在京城肯定无法远程操纵,得有一个本地的高官配合……许七安恍然大悟。

  魏渊继续道:“密信传回京城后,那位暗子就无故身亡,死的无声无息。他的真正身份是都指挥使司,经历司的一名经历。

  “人死了,证据也不知所踪。我已将此事禀告陛下,陛下会派都察院的巡抚前往云州,调查此事。

  “你要做的是保护好巡抚,以及找到证据。”

  许七安为难道:“为什么要我去云州?”

  还不太情愿……魏渊道:“此事由姜律中负责,你随行去历练。”

  许七安顿时安心,道:“还有一事……魏公,鸡精不可多吃,容易口渴,让厨子做菜时少放点。”

  魏渊刚才训斥自己,自己非但不记仇,反而好心提醒,许七安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

  魏渊没说话,指着门口。

  “卑职告退。”许七安当即溜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做人要低调

  明日要离开京城,远赴云州,许七安当即离开衙门,回家准备行礼。

  为了掩人耳目,他只把贵重的物品装在玉石小镜内,比如银子、金子、银票……

  然后告之了婶婶和妹妹,说自己要随巡抚大人出行,去一趟云州。

  许七安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京城,连婶婶都忍不住关切起来,告诉他东西要带齐,除了银子之外,衣物是最重要的。

  “我听说云州那边瘴气多,常年阴雨,你要带些解毒丸,除湿的药膏也带一些……许宁宴,我跟你说话呢。”婶婶拍着桌子。

  “知道了知道了。”许七安嫌她烦,没好气道:“这都不用你说好吧,我就是来知会一声。”

  我上辈子就是南方人,常年忍受魔法攻击,御寒全靠一身正气,南方阴寒潮湿算什么……许七安心里嘀咕。

  ……

  教坊司,影梅小阁。

  摇床声缓缓停息,许七安撑着双臂,看着身下脸蛋晕红的美人,“我明日要离开京城,去一趟云州,估计好些时日才能回来。”

  浮香一听,两条大白腿立刻夹紧他的腰,忧心忡忡的语气:“我听说云州匪患闹的厉害,很危险。”

  “再危险也是朝廷的地方。”许七安掐柔软的脸蛋,示意不用担心。

  “你都好久没来了,一来就说这事。”浮香幽怨道。

  “我是怕操劳了美人,不是冷落你。”许七安说。

  两人说了会话,吱吱吱的声音又响起。

  ……

  离开教坊司,许七安又去了趟观星楼,把自己要去云州的消息告诉褚采薇。

  黄裙美人听后,甚是意动,表示也很想去。但因为鸡精还在改良、炼制,后续还要推广,然后借着契机晋升六品,所以不能离开京城。

  这趟出行肯定是会带术士的,许七安多此一举跑来,是出于私心,想出差带着褚采薇,就当旅游。

  很多关系暧昧的男女,都是一起携手旅游,游着游着就把孩子给怀了。

  没能带走褚采薇,许七安带走了她辛辛苦苦提炼出的鸡精。鹅蛋脸的黄裙小美人气的一路追出观星楼,朝着许七安策马狂奔的背影,大喊:“许宁宴你混蛋。”

  接着,他去了趟皇宫,求见怀庆公主。身为长公主的盟友,他理当汇报行程,顺便与聪明绝顶的长公主谈一谈云州的情况,征询意见。

  侍卫带回来长公主的答复:“公主不想见你,请回吧。”

  嗯?不想见我?昨天不还聊的好好的么,我昨天一番操作,理当让怀庆更看重我才是……许七安一头雾水的离开。

  被姐姐残忍拒绝的许七安,转头就去找了脸蛋圆润,妩媚多情的妹妹。

  临安不在皇宫,而是在皇城中的临安府。

  “裱裱执行力很强嘛。”许七安当即转道去了临安公主府。

  他可以凭借裱裱的腰玉进出皇城,但宫城是进不去的,临安不在宫城里,反而更好。

  不多时,他来到了临安的府邸外,侍卫通传后,便进了府。

  许七安一路走一路看,花园、阁楼、小榭,甚至还有唱戏的戏台,心说不愧是皇帝宠爱的女儿,这般气派。

  裱裱听说许七安拜访,非常高兴,坐在凉亭里,笑吟吟的说:“出了宫果然自由了许多,只是府上太无聊,不如住在宫里。”

  她的潜台词很明显:你打算怎么玩?

  我不是来玩的,我是来辞行的……许七安道:“我明日要离京,去一趟云州,许久才能回来。想着明日与公主有约,所以过来辞行。”

  临安一听,小脸顿时垮了,失望的看着他。

  那,那她回到公主府来住,岂不是徒劳无功了。母妃最多允许她在外头住三天,她心里曾暗暗兴奋,想着这个小铜锣会带她去内城玩。

  “那卑职就告退了。”许七安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看去。

  临安坐在凉亭里,背景是萧条的花园,她一身红衣似火,妩媚漂亮,却又孤独寂寥的很。

  好烦……他心里抱怨一声,转身又走了回去。

  临安的桃花眸顿时亮晶晶的,迷迷蒙蒙的盯着他,没有说话。

  “公主喜欢下棋吗?”

  “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麻烦。”

  是因为笨吧……许七安道:“卑职有一个新鲜的玩法,公主可以试试,闲来无聊的话,也可以与宫女玩。”

  临安撇撇嘴,有些失望:“就这?”

  待会儿你别真香就行。许七安召来宫女,让她取来棋盘,在凉亭的石桌摆开。

  “二公主,我要教你的棋叫五子棋,没有那么多规矩和手法,非常简单,不管是纵是横是斜,谁先将五个棋子串联起来,谁便赢。”

  “如此简单,更没意思了。”临安摇摇头。

  “别急,咱们先下一局。”许七安神态自若。

  “好哒。”

  临安捻起一枚棋子,“啪”敲在棋盘中央,朝着许七安昂起雪白下颌。

  许七安随机落子。

  下着下着,裱裱开始全身心投入了,两人落子如飞,啪嗒啪嗒声音里,许七安赢了一局。

  “再来再来!”裱裱踢着脚丫子,红色裙摆晃荡。

  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裱裱一直在输,却越下越精神,桃花眸越来越专注。

  她惊讶的发现,这种棋明明很简单,花式也就那么几种,可不知道为什么,趣味性却要比正常的棋强无数倍。让人忍不住投入其中,不可自拔。

  一遍遍的输,一遍遍的想要继续玩,燃烧起强烈的斗志。

  同时,她有一种自己是围棋高手的错觉,运子如飞,杀的你来我往。

  最后,许七安故意让了一子,给她凑齐了五星连珠。

  “赢啦!”裱裱开心的欢呼起来。

  许七安笑了笑,一副尽在掌握的姿态。

  五子棋这东西,如果是怀庆公主玩的话,不出一刻钟便玩腻了,并嗤之以鼻,因为过于简单。

  但对临安这样蠢蠢的女孩,五子棋是一个极有趣的游戏,简单的小游戏也能收获巨大的流量。许七安就曾经沉迷过小游戏,比如挑一挑,比如连连看,比如2048等等。

  一玩就好几个小时,大脑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再玩了,不能再玩了……

  身体却很诚实。

  “许宁宴,你可真厉害。”临安青葱玉指拨弄着棋盘,“又会写诗又会这么多有趣的小玩意。

  “对了,那首诗的前半首想出来了吗?”

  许七安摇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临安公主也不再问,低声念着这半句诗:

  “真美啊,我也想着有一天能躺在船上,看着天上的繁星,身周也有繁星。我希望那时候我是自由的。”

  这个时候她不是裱裱,她是带着纯真和童趣的女孩。

  “二公主,你是不是把我送你鸡精的事儿告诉长公主了?”许七安冷不丁的问道。

  “没有啊。”临安眨着妩媚多情的眸子,她一下子又从童趣的女孩临安,变成了夜店小女王的裱裱。

  “哦!”许七安没有再问,看了眼天色,这才发现黄昏了,皇城已经关闭,没法离开了。

  因为皇城的巡逻是银锣们的事,他的腰牌无法使用,临安公主的腰玉同样如此。

  皇城的宵禁很严,朝廷的凭书本身就很难拿到,而且凭书通常是提前几天申请,无法现写现用。再说,皇城内的衙门早已散值。

  ……

  许七安顺理成章的在临安府里住了下来,黄昏时,许七安在公主府逛了逛,发现公主府的后花园有一座大池。

  池边停泊着一艘乌篷船。

  “呵,她嘴上念叨着想着躺在船上看星星,明明天时地利都有,偏偏就嘴上念叨……现在的年轻人啊,永远是嘴强王者,缺乏实践能力。”

  许七安不动声色的离开,等裱裱设宴招待他时,提议道:“殿下,咱们换个地方用餐。”

  公主眼睛一亮,没有多问,按照他的指示,吩咐宫女搬着小桌和菜肴,来到后花园,登上了乌篷船。

  摆上小桌,烧上炭火之后,乌篷船就容纳不了多余的人了,因此宫女们只能在岸上看着,彼此对视,有些忧愁。

  公主和这个男人走的有些近了,白日里怎么样都无所谓,这夜里在池中相会,于情于礼都不合适。

  临安喝了几杯酒,脸蛋酡红:“本宫还没尝试过在船里用膳呢。”

  烛光里,她的脸温润的宛如一块无暇的美玉,桃花眸子妩媚如丝。明明是个秀色可餐的古典美人,许七安却在脑海里给她换装,脑补出一个穿红色T恤,胸口映着小熊,下身一条牛仔短裤,脚上踩着白色运动鞋,两条玉腿又长又直,烫着波浪卷的夜店小女王。

  夜幕降临,弦月高挂。

  许七安突然说:“躺下去。”

  裱裱愣了一下,心里微动,想也没想,就往后一趟……

  “哎呀。”

  她脑瓜嗑在船板,痛叫了一声,但很快就愣住了。夜幕上,挂着一轮弦月,稀疏的星子点缀,闪烁着寂寥的光。

  水面平滑如镜,映着弦月和星子。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许七安低声说。

  她痴痴的看着天空中的星星,眸子迷离,许七安在看她,雪白的下颌线条优美,鼻子挺翘,樱桃小嘴微张。

  她这样的女孩,天生内媚,微醉后的姿态简直诱人。

  “星星太少了,我要看星河,要看星河。”她躺在船板上,扭了扭腰肢,不自觉的撒娇。

  今日星星不少,但与“星河”无法相比,那得等到夏天才行。

  “真好啊……”她接着又低声喃喃。

  ……

  观星楼,八卦台。

  站在八卦台边缘,夜观天象的监正,耳廓一动。

  几秒后,阵法纹路亮起,出现一位负手而立的白衣身影,悠然念道:

  “手握明日摘……”

  声音说到一半,突然卡壳,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怎么都吐不出后续的内容。

  许久后,杨千幻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老实了,“老师,您找我何事?”

  同样背对着他的监正,白须飘飘,“去云州,看着……”

  后半句话是传音入密。

  师徒俩背对着彼此,杨千幻试探道:“偷偷的去?”

  “嗯。”

  “明白了,老师还有什么交代?”

  “九州卧虎藏龙,一山更比一山高,出门在外,要懂得低调谦逊,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

  “老师,说清楚一点。”

  “低调做人,那句话别到处乱说,会挨揍的。”

  “好的老师。”

  第一百七十八章 离京

  清晨,临安公主幽幽醒来,浑身暖融融的,舒服的伸展腰肢,脚丫子“哐当”蹬到了桌腿。

  她茫然的睁开迷蒙的眸子,看见了惨白的天空,这个时候,太阳还没升起。

  裱裱就像夜店里一晚宿醉,眼神从迷茫到困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为什么看见的不是锦绣床幔,而是破晓的天空。

  有些娇憨的“嗯”了一声,小小的呻吟。

  昨夜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脑海划过,她想起来了,夜里与许宁宴泛舟池子,喝酒聊天。

  许是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她一口就答应了小铜锣的提议。对于一位未出阁的公主来说,如此大胆的行为传出去足以让名誉毁于一旦。

  再后来,可能是喝了些酒,她愈发的放松警惕,按照他的话,鬼使神差的往船板一躺。

  当看到满天繁星之后,裱裱整颗心就醉了,脑海里只有“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意境。

  如痴如醉。

  便不愿再起来,借着酒意,沉沉睡去。

  好温暖,即使是在隆冬的季节,睡在船上,她竟没觉得冷,反而有一种回归母体的温暖。

  不过现在没心情关注这个,裱裱惊慌的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锦被,她下意识的想掀开,又顿住了,紧张的在被褥里摸了摸自己的身子,确认衣着完好,身子也没不良反应。

  比如书上常说的破瓜之痛。

  裱裱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左顾右盼,看见了守在岸边的宫女,于是从宿醉后的夜店裱裱,变回了端庄的临安公主。

  她喊来岸边候着的侍卫,让他跃上乌篷船,帮忙划到岸边,随口问道:“许大人何时走的?”

  “天没亮便走了。”宫女细声细气的回答。

  临安有些怅然的点头,想起了昨日那温暖的感受,仔细比较后,发现并不是被褥带来的,板着脸问道:

  “昨夜他有何不轨之举?”

  “有的有的。”

  顶着黑眼圈,一宿没睡的宫女趁机告状:“她轻薄公主。”

  “啊?”临安神色惶恐。

  “他一直握着公主的手。”宫女恨声道:“今晨临走前,还拍了奴婢的……屁股,威胁我不要告诉公主。”

  竟然这么过分?临安柳眉倒竖,有种看错人的羞怒。

  “二公主……”侍卫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临安不悦的看了他一眼。

  “天寒地冻的,公主睡在船上,单是一条被褥无法抵御严寒的。”侍卫解释道:

  “卑职昨夜看的清楚,许大人一夜未睡,握着公主的手,是在为您渡送气机,驱散寒冷。”

  渡送气机……一夜未睡……裱裱愣了愣,想起自己昨晚的确睡的舒服,狐疑道:

  “本宫怎么没听说过这种事,也没人为本宫渡送过气机。”

  “这……”侍卫苦笑道:“一宿不歇的渡送气机,耗费精力,谁能撑得住啊。除非是中品武者,或高品武者。

  “再者,公主锦衣玉食,不需要这般啊。”

  裱裱咬了咬唇,试探道:“有多累?”

  侍卫回答:“换成卑职,早力竭而亡。”

  她水润的桃花眸一下子荡漾起来,绵软绵软的。

  “许,许大人离开时,似乎……是一脸疲惫的。”宫女回忆着说:“可他为什么不让奴婢说呢。”

  临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忽然朝外走去:“他今晨要离京远赴云州,现在几时了,本宫要去送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掀起了莫名的波澜,就是很想见到那个狗奴才。

  “殿下,都过卯时了……”宫女去追她:“再说,哪有公主去送一个铜锣的,传出去,对您,对他都不好。”

  这句话让任性的临安顿住了脚步。

  与我而言,顶多被父皇一顿骂……可若事关我名节,他一个小小铜锣,必定遭受倾轧……临安扫了一眼宫女和侍卫,圆润的鹅蛋脸罕见的露出天家威严:

  “事关本宫名誉,昨夜之事尔等不得外传,否则通通杖毙。”

  “是。”

  ……

  从京城到云州,路途遥远,为了节省时间,这支前往云州的钦差队伍,选择走水路,摒弃旱道。

  官船劈波斩浪,风帆烈烈鼓舞。

  许七安站在甲板上,迎着江面吹来的风,大大小小的船只航行于江面。既有官船也有商船。

  “你看起来气色不好,操劳过度。”姜律中来到甲板,与他并肩,侧头看了许七安,轻笑起来。

  “昨日去了教坊司?”

  “……嗯。”许七安无言以对。

  他的确去了教坊司,还和浮香来了一场离别前的交流。但真正疲倦的原因是被裱裱榨干了精力,只是这种事无法说出口。

  “瞧你,还是太年轻,眼窝子浅。”姜律中双手撑着护栏,一副老司机的笑容:

  “云州也有教坊司,江南女子身子柔软,嗓音软濡,滋味与京城女子不同。回头带你体验体验。”

  “不一样的。”许七安摇头。

  “你倒是个痴情的人?”姜律中诧异道。

  这和痴情没关系,这和白嫖有关系……许七安沉声道:“除非姜金锣请客。”

  “什么?”姜律中一愣。

  “你请客,那便一样了。”许七安脸色严肃。

  姜律中想了想,指着江面:“你觉得这里的水怎么样?”

  许七安顺势俯瞰江面,老实回答:“不怎么样,脏兮兮的。”

  姜律中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

  许七安:“……”

  过了片刻,姜律中道:“沿着运河南下,到了青州,我们就得改走陆路。陆路走个一旬,差不多就能抵达云州。”

  “姜大人,这种秘密路线告诉我不妥吧。”许七安道。

  “无妨,以你的天资,迟早是金锣。”姜律中不甚在意的笑着。

  朋友归朋友,你给我插旗我一样要生气的……许七安报以微笑:“承蒙吉言,嗯,为什么要改换旱道?”

  “是陆路。”姜律中纠正,随后解释:“青州虽与云州相邻,但两州之间没有相连的运河,如果要走水路的话,得绕过隔壁的沙洲,还不如走陆路来得快。”

  前朝曾经大兴水路,开凿运河,分别修了两条贯穿南北、东西的大运河,其中支流数之不尽,方有如今大奉的发达漕运。青州与云州反而没有运河相连?

  “没有水路?”许七安表达了疑惑。

  “本来是有的,云州与青州有一条支流相连,但十几年前,河水忽然改道。”姜律中解释。

  改道了啊……许七安缓缓点头。

  水利工程从古至今都是一个让朝廷头疼的问题,时不时的泛滥,时不时的改道。即使在前世,洪灾依旧令人头疼。这男人改道还好,顶多穿肠过肚。河水一旦改道,危害千里,百姓遭殃。

  这时,前方升起一道黑烟,许七安极力远眺,发现是一艘小船停靠在岸边,几个人正在烧着货物。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燃烧货物?”许七安沉声道。

  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为非作歹,毁坏商家货物。

  姜律中看了几眼,恍然道:“一般这种情况,是商家不打算过榷关,烧了货物准备返航。”

  “马上就到京城了,为何要这般?”许七安不理解。

  “呵,朝廷在运河设置重重榷关,每过一关,便交一次税。交着交着,很多商家就会发现,即使到了目的地,卖出货物,赚取的银子还不够交税。所以干脆烧了货物返航,因为你若载着货物,返航时还得再交一次税。空船则不需要。”姜律中感慨道:

  “沿河焚烧货物,这是常有的事。”

  “吃相竟如此难看。”许七安扬眉。

  “还有更难看的,因为小商家负担不起漕运关税,只能依靠漕运商会,那些商会会把货物低价吞下来,再高价卖出去。就拿你曾经在太康县接手过的硝石矿举例,当地灰户采石烧灰,京城吃不下那么大的量,便只能运到各州贩卖,但关税那么重,他们无力承担。

  “商会就趁机低价收购石灰,通过自己的渠道运送出去,灰户们只能得一成,甚至更少的利。勉强果腹。

  “这背后牵扯的利益难以想象,即使是魏公也顾虑重重。”

  许七安沉默了。

  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元景帝修道炼丹,开销巨大,而这些银子并不是从户部走,都是他自己的小金库提供的开支。

  那么,元景帝哪有这么多银子供他疯狂撒币?

  他没问这个问题,回到船舱吐纳,恢复精力。接近午时,已经饿的饥肠辘辘。

  出了房间,听见甲板热闹的攀谈,原来是船工网上来许多肥美的河鱼,撒在甲板上,活蹦乱跳。

  由姜律中带头,宋廷风等二十名铜锣在一旁凑热闹,欣喜中午有鲜鱼汤喝。

  本次带队的巡抚,闻声出来,皱着眉头。

  他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正四品官员,在大奉官场,巡抚通常都是由御史担任,权力极大。

  都察院是魏渊掌控着的,大青衣还有一个官衔,叫左都御史,正二品。

  这位可以说是自己人的御史一上午都在晕船,头晕眼花,正休息着,被这群武夫给吵醒,心里甚是不悦。

  “给巡抚大人挑几条最肥的河鱼炖汤。”姜律中笑道。

  留着山羊须,气质儒雅的巡抚大人摆摆手,眉头紧皱:“河鱼腥味太重,本官没有胃口。”

  拒绝了姜律中好意后,他不悦的扫视着铜锣们,“都安静些,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说完,面带躁意的回了船舱。

  “啧啧,读书人身子骨就是弱,这就经受不住了。”一位铜锣调侃,被姜律中瞪了一眼。

  有鲜鱼汤喝……正好放一些鸡精调味……饥肠辘辘的许七安对午饭充满向往。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许二郎:我没有家人

  考虑到油烟问题,官船的灶房设在船舱上层,便于油烟散出。灶房的墙壁、地板刷着防火的红漆,这种漆的主材料是一种叫做“食虫树”的树脂,能防水火。

  因此这种树被工部大面积推广种植,广泛应用在建造领域。

  灶房内,几名伙夫准备着午膳,大冬天的忙出一身汗。锅里炖着一大锅的鱼汤,蒸汽“咕咕”顶着锅盖,浓郁的香味弥漫。

  许七安嗅着香味来到灶房,自顾自的揭开锅,问道:“鱼汤好了吗?”

  “马上好了!”

  伙夫们惊讶于一位大人竟然亲自进这乌烟瘴气的灶房。

  许七安盯着颜色略带浅褐的鱼汤,这是加入了酱油的原因,他嗅了一口香气,道:“勺子给我。”

  一名伙夫顺从的递上勺子,许七安舀了点汤汁,尝了尝,诧异道:“土腥味很淡。”

  受限于调味料以及厨艺水平,这个世界的河鱼大都有股土腥味去不掉。当然,顶好的酒楼除外,比如桂月楼,那里的厨子水平高超。

  伙夫闻言,骄傲的说:“大人,咱们这些在水上漂的,平时吃的都是鱼,要说吃鱼,天底下没有比我们更懂的。怎么去土腥味,嘿嘿……咱们有秘法。”

  他还藏私,故意不说。

  许七安“呵”了一声:“本官也有秘制配方,可以让这锅鱼汤的鲜味提高好几成。”

  伙夫不信,但没有反驳,因为不敢。不过眼里不以为然的情绪毫不掩饰。

  许七安顺势掏出装着鸡精的瓷瓶。

  “大,大人……”

  几位伙夫大惊失色,他们在官船服役多年,接待过不少官员。在伙食方面天然敏感。

  船上的官员要是中毒死亡,他们也得跟着陪葬。

  “怕什么,待会你们试个毒不就成了。”许七安安慰道。

  伙夫们一点都没被安慰到,反而更担忧了。

  许七安先往锅里倒了少许,喝一口尝味道,感觉不够再加些许,再尝,反复几次后,满意点头。

  “来,尝尝!”他舀了一小勺鱼汤,递给说话的那位伙夫。

  许七安刚才的尝味给了他勇气,伙夫犹豫一下,接过勺子喝了一口,刹那间,他瞪大了眼睛。

  鲜香的鱼汤浸泡味蕾,“咕噜……”随着喉结不受控制的滚动,涌入腹内。

  唇齿间,余香悠长。

  “太,太好喝了……”伙夫激动起来,“大人,这,这是什么秘方,这是何等神奇的秘方,求大人教我。”

  许七安:“呵呵。”

  ……

  张巡抚坐在塌上,扶额,忍受着船只航行中的摇晃,吃了白衣术士给的药丸后,他舒服了许多。

  随从端来热茶,道:“老爷,过了京城地界,江面的风会小一些,到时候您就不会头疼了。”

  张巡抚点了点头,端过茶喝了一口。

  “该用午膳了,小的帮您去取。”随从道。

  “不用。”张巡抚摆摆手,捏着眉心:“本官脑袋晕眩,没有胃口……”

  他话音方落,鼻翼抽动:“什么味儿?”

  敞开的窗户里,江风带着鲜香味扑进来,勾动张巡抚的馋虫,让他唾液加速分泌。

  “咕噜……”随从咽了咽口水,目光频频飘向屋外,心思不在这里了。

  张巡抚沉吟片刻:“也罢,即使没有胃口,也不能和身体较劲,就帮我取些吃食……嗯,那鱼汤虽然腥味难耐,但本官也不能端着,得与众将士同甘同苦。”

  随从欢快的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房间,心说大人不愧是读书人,不要脸的话也说的这般动听。

  许七安和同僚们坐在宽敞的大厅里,边吃饭边用餐,吹牛打屁。

  “这鱼汤简直绝了,我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带劲的汤。”

  “是啊,连那点腥味都是香的。”

  “要是天天能喝到这样的鱼汤,让我一辈子待在船上也乐意啊。”

  打更人们吃的大汗淋漓,享受着令人惊喜的鱼汤。

  姜律中独自占了一桌,闭着眼睛,回味着舌间令人难忘的鲜香。他喊来伙夫,好奇道:“这鱼汤滋味不同凡响,本官从未喝过,你们是怎么做的?”

  应该是有秘制配方的……姜律中心想。

  他也不是馋人家的秘方,纯粹是好奇,想知道这让人拍案叫绝的鱼汤是怎么做出来的。

  伙夫当即看向许七安:“是那位大人的秘方,与小人无关啊。”

  一众打更人顿时看了过来。

  “看我这做什么,这是司天监秘制配方,我自己都没多少。”许七安立刻说。

  他知道这群没节操的打更人,尤其姜律中,肯定会变着法子像他讨要。

  众人顿时转头看向角落里三位白衣术士,年轻的白衣术士就说:“看我们做什么,司天监的秘制配方是许公子教的。”

  马德,这几个术士纯心抬杠是吧……许七安心里腹诽。

  这时,舱门口进来一群身披甲胄的侍卫,他们一边嗅着勾人的鱼汤香味,一边沉默的领取属于自己的简陋饭菜。

  本次赴云州,铜锣二十名,银锣六名,金锣一名,张巡抚的长随三名,随行的虎贲卫一百名。

  再加上张巡抚,总计一百三十一人。

  这些虎贲卫住在狭小阴暗的舱底,吃的伙食也没打更人好,鱼汤自然是没他们份儿的。

  精瘦的汉子们默默抽动鼻翼,悄悄咽口水,渴望的看着鱼汤。

  许七安想了想,喊来伙夫:“船里还有鱼吗?没有的话再去网,给将士们也煮一锅鱼汤,务必每人都能喝到。”

  说着,他把瓷瓶交给伙夫:“不够再找我要。”

  虎贲卫们眼睛“唰”的亮起来,不自觉的挺直腰杆,齐声道:“谢大人。”

  我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许七安点点头:“我姓许。”

  “谢许大人。”

  这时,张巡抚的长随走了进来,朗声道:“鱼汤还有没有,我家大人还想喝。”

  众人哈哈大笑,船舱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京城,黄昏前。

  许新年返回了京城,他准备回家取一些换洗的衣衫,以及米面和银两。

  云鹿书院求学的学子,每三个月要交一笔束脩,同时,米面自带,学院包住不包吃。

  所以许二郎定期会回家一趟,把没时间洗的脏衣服带回家丢给下人,顺便带足三个月的钱粮。

  “吁……”

  他在许府外勒住马缰,惊讶的发现大门挂了锁。

  这可不是小事儿,府上养着下人,即使主人不在家,闭门谢客,那也是从里面锁了门,外头挂锁往往意味着府上没人了。

  许二郎心里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翻身下马,来到墙边,深吸一口气,朗声道:“飞檐走壁!”

  念完,他默默后退了几步,感觉澎湃的力量充盈了四肢,短跑助力,从三米高的围墙跃了过去,稳当当的落地。

  府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儿都没有。

  许新年从外院走到内院,推开一个个房门,妹妹的,父母的,仆人的……空无一人。

  最关键的是,府上的东西都被搬空了,房间里只留下空荡荡的床铺,但没有被子。

  我的家呢?我那么大的一个家呢……哦,它还在,可我的家人哪里去了?许二郎茫然的站在院子里,他思考着人生。

  “门只是挂了锁,没有贴封条,说明不是大哥又犯了罪……家里的东西被搬空了,但地面没有落灰,清扫的很干净,说明不是被洗劫了……”

  许二郎凭借着举人的聪慧,推导出结果:他们搬家了。

  为何搬家没人通知我?他们忘记云鹿书院还有一个二郎了吗?许新年气的想破口大骂。

  糟糕……紧接着,他脸色一变,迅速给自己加了层Buff,翻出围墙,骑上马匹,打算趁城门关闭前离开京城。

  这时,遥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鼓声,这是城门关闭前的鼓声。

  ……

  新宅。

  许二叔今日要夜值,吃完晚饭就得出门。

  婶婶看向丈夫,疑惑道:“按理说,二郎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他上回钱粮带的不多。”

  当娘的自然关心儿子的,时刻估算着儿子归家的时间。

  “大概也就这几日吧。”许二叔不甚在意的说。

  “大郎……有给他写信吧?”婶婶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婶婶竖眉。

  “我也没问啊。”许二叔回答,吃完最后一口饭,把佩刀挂在后腰,戴上头盔:

  “我出门了,晚上看着铃音,莫让她再去井边。另外,别整天疑神疑鬼,宅子不闹鬼。”

  说罢,许二叔就出门了。

  当天晚上,他领着一队御刀卫在外城巡逻,路过祖宅时,发现一道身影蹲在府门口,抱着膝盖,脸埋在双臂里,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身边还有一匹马,无精打采的打着响鼻,刨蹄子。

  外城是没有宵禁的,百姓可以出行不受限制,但御刀卫有抽查问话权力,看到有人蹲在自己家门口,二叔当即带人迎了过去。

  正打算喝问,火把的光芒照亮那人的儒衫,忽然觉得眼熟。

  许二叔一愣,心说不会吧……

  “二郎?”他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那儒衫学子缓缓抬起头,俊美无俦,神色憔悴,正是许二郎。

  父子俩沉默对视了许久,许二叔头皮发麻:“为什么不去客栈?”

  挨千刀的许宁宴,竟真没给他弟弟写信。

  “没银子了。”

  “为何不在府里歇着?”

  “马匹会被盗。”

  “为何不回书院?”

  “城门关了。”

  “……家里搬到内城去了,忘记与你说。嗯,内城宵禁,为父带你去客栈。”

  许二郎缓缓别过脸去,声音空洞:“这位大人,在下没有家人。”

  许二叔:“……”

  ……

  夜里,孤月高悬。

  官船房间有限,许七安一个铜锣没有独立房间的待遇,他和宋廷风还有朱广孝一个房间睡。

  是那种联排的床铺。

  他扭头看看左边,宋廷风面朝着他。看看右边,朱广孝面朝着他。

  许七安突然想起一个笑话:如果你睡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中间,你会把屁股朝向男人还是女人?

  屁股朝向女人会被当成是Gay,朝向男人则有被刚的风险,而我这种情况,我选择躺着睡……许七安心里吐槽着,房门敲响了。

  门外传来张巡抚随从的声音:“许大人,我家老爷有请。”

  第一百八十章 群聊

  “知道了。”

  回应了随从,许七安坐起身,掀开被子,开始穿衣服。

  察觉到枕边人动静的宋廷风睁开眼,嘟囔了一声,随后问道:“你要去哪儿?”

  许七安低声道:“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宋廷风“嗯”了一声。

  对话结束,两人脸色忽然僵住,然后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滚滚滚。”宋廷风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骂道:“打搅我的好梦。”

  等许七安离开,原本背对着宋廷风的朱广孝,默默的转了个身。

  ……

  月华如水,星子寂寥。

  河面寂寂无声,在月光中泛起涟漪,像一枚枚闪烁银光的鳞片。

  张巡抚的房间亮着灯,许七安敲了敲门,得到应允之后,推开巡抚大人的房门。

  并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张巡抚和姜律中对坐饮茶,后者指了指边上的坐位:“坐,自己倒茶。”

  蓄着山羊须,表情严肃的张巡抚,朝许七安微微颔首。

  对于这位曾经两次出现在朝堂,两次斗倒一位尚书的神奇铜锣,张巡抚给予最大的重视和友好的态度。

  大半夜的喝茶,是嫌睡眠质量太好?许七安入座,语气颇为随意:“两位大人,唤卑职来何事?”

  都察院和打更人分属不同衙门,但都有同一个上级,就是魏渊。因此张巡抚可以算是自己人,许七安不必太拘谨和客套。

  张巡抚笑道:“许大人断案如神,能力过人,本官深夜找你过来,是想谈一谈本次赴云州的任务。”

  许七安斟酌着开口:“大人觉得呢?”

  张巡抚道:“卷宗我已经看了,周旻的死没有任何破绽,没有伤口,没有中毒,是在正常不过的死亡。

  “死的无声无息,不留任何破绽,这也是一种破绽。”

  周旻就是那位无故死亡的暗子。

  姜律中补充道:“各大体系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道门和巫师。根据工部尚书的案子反馈,齐党与巫神教有勾结,杀人凶手多半便是一位四品的梦巫。”

  许七安点了点头,首先是肯定了张巡抚的智商,是个头脑清醒的官员,并不昏聩,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这就很舒服了。

  就怕遇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上级。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说实话,之前看张巡抚如此孱弱,许七安确实有过这方面的顾虑。

  其次,是肯定姜律中的猜测。

  任何杀人手法都会留下清晰的痕迹,这里不是指留下线索,而是一种直观的、让人明白他是“被杀”的印象。

  即使以高明手法摧毁魂魄,死者也会呈现呆滞、惶恐的面部特征。

  能让人死的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有道门和巫神教能做到。非常简单的推理。

  “大人认为,我们到云州后,该怎么查?”许七安虚心求教。

  查案他有一手,但官场上的交际运作,他是门外汉。

  “周旻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暗子,他不会把重要的证据留在身边,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他隐藏起来的证据。这一点,许大人你是个中高手,到时候希望你多多费心了。”

  巡抚大人郑重其事地说道,对于许七安的业务能力很信赖。

  “我尽力而为吧。”许七安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皱眉道:“杨川南是云州都指挥使,掌军政大权,会不会逼反他?到时候,我们首当其冲,会被清算。”

  手握兵权的官员和京城的官员是不一样的,京城六卫、三大禁军营都在皇室的掌控中,文官根本无力抗争。

  但身为一州都指挥使,手握兵权,岂会任人宰割。

  “这是我们不得不承担的风险,由我和姜金锣从中斡旋、处理,届时你听令行事便是。”张巡抚把担子接了下来。

  “到了云州,我或许可以拉来一批帮手。”许七安道。

  “帮手?”张巡抚疑问的语气。

  “届时再说吧。”许七安没敢打包票。

  张巡抚点点头,没怎么放在心上。

  “张大人,您对云州了解多少?”许七安斟酌道:“我指的是匪患。”

  张巡抚略微沉吟,缓缓道:“云州之所以被称为匪州,是有原因的。这在史书上留下了一笔。还得从五百年前的‘清君侧’说起……”

  武宗皇帝篡位的这段历史,许七安原本是不知道的,经历了桑泊案才有所了解。

  “当年武宗皇帝率军攻入京城……而后迅速平定各州,但在云州遭遇了守将激烈的抵抗,当时的云州都指挥使是一位名将,擅长用兵,更擅守城。即使以武宗皇帝的韬略,一时间也无法攻克云州。

  “两军对垒,打了数年的持久战,打的民不聊生,百姓困苦不堪,索性就落草为寇。

  “而云州山脉众多,易守难攻,加之土地肥沃,成了山匪草寇滋生的温床。等武宗皇帝收复了云州,才发现云州早已遍地山匪。

  “一场维持数年的苦战,让大奉军元气大伤,无力剿匪。武宗皇帝只好班师回朝,打算休养生息之后再做清算。

  “后来,朝廷组织过几次剿匪,每次都付出巨大伤亡。而云州匪寇灭了一批,又出现一批,春风吹又生,最后演变成朝廷要犯、江湖败类的乐园。”

  张巡抚感慨道:“沉疴难去。”

  原来是历史遗留问题……这种事儿,开国皇帝没有解决,后世皇帝几乎不可能再去解决了。一来能力不及,二来难免安于享乐。许七安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三人又交流许久,各自离开。

  ……

  返回房间,不出意外,又把朱广孝和宋廷风给惊醒了,练气境的高手五感敏锐,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惊动。

  两位同僚没有在意,很快陷入酣睡。

  许七安没睡,点燃油灯,坐在桌边,取出了玉石小镜。

  【三:二号,我刚收到消息,朝廷派了巡抚奔赴云州。】

  深夜群发委实有点没有道德,地书聊天群的成员都被惊醒了,各自怀着不同的情绪摸出地书碎片,查看消息。

  【五:三号你讨厌死了,大半夜的不要打扰我睡觉啦。】

  南疆小野妞传书抗议。

  其他人没有传书,默默窥屏。

  【二:与齐党有关?】

  【三:聪明,打更人安插在都指挥使司的暗子,查出了云州都指挥使杨川南暗中援助山匪,输送军需,养寇自重。对了,这杨川南便是齐党在云州的代言人。】

  【二:这不可能,我不知道杨川南是不是齐党的人,但我知道他绝不是养寇自重,为山匪输送军需的人。】

  二号反应有点激烈……她与杨川南相识,并且关系还挺好?

  许七安庆幸自己没有在张巡抚面前打包票,否则就翻车了,同时心里暗暗警惕,到了云州,得注意身份,不能暴露。

  先锁定二号是谁,再观察她(他)与杨川南的关系。确认二号是狼还是平民。

  【四:这没什么不可能的,工部尚书倒台,总该交代点什么出来吧。二号,你想想,齐党勾结巫神教,暗中扶持山匪,可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想要办事,就得有个代言人。

  【只需要证明杨川南是齐党的人,那他就绝对不可能清白。】

  【二:我看人很准的,杨川南不是这样的人。】

  ……二号说话这么主观的吗?感觉是个女人,女人通常是感性且主观的。许七安心里腹诽,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去,毕竟二号若是位女拳师,现在就该气抖冷了。

  【五:三号,为什么你总有那么多的消息?你贩卖消息的掮客吗。】

  五号忍不住吐槽了,她有些泄气,自己好不容易“卖”出一个蛊神复苏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欠自己一笔债。

  而三号时不时的就在群里抛出重磅消息。

  对于五号这种没有营养的话,众人默契的选择了无视。

  许七安传书调侃:【咦,这消息一号应该早知道了,难道一号没有告诉你们?啧啧,一号你这就不对了。】

  一号心机有些深啊,不说话的人永远是最阴险最深沉的。

  【一:你给我滚。】

  许七安原以为一号不会理睬,谁想反应竟如此激烈,开口就是舌绽莲花。

  我没得罪一号吧?只是随口调侃,至于这般激烈反应?

  许七安有些茫然,有些生气,就不理一号了,传书道:【二号,你若不信,等朝廷的巡抚到了,可以配合他们一起调查。倘若杨川南是冤枉的,正好还他一个清白。】

  【二:好。】

  这样就把二号绑上战车了!许七安满意的点点头。

  【二:对了,元景帝身体状况如何?】

  【三:身体应该挺好,问这个干嘛。】

  【二:呸,道尊无眼,老皇帝怎么还没死。】

  道尊无眼?二号是个老愤青了,我越来越好奇他(她)的身份,如果让我发现你有官身……许七安“嘿嘿嘿”了三声。

  成功与二号“打过招呼”后,许七安想起了这次开启群聊的第二个目的。

  【三:对了,我似乎没有告诉你们,桑泊底下的封印物的真身。】

  桑泊底下封印物的真身?!

  这下子,别说天地会其他成员,就连五号都困意全无,精神一振。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号的身份?

  桑泊案结束后,不管是涉身其中的六号,还是同在京城的三号、一号,以及九号金莲道长,都未在天地会内部公开过封印物的任何信息。

  要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只是六号进了一趟打更人衙门的地牢后,便对此案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众人一致认为佛门出身的六号对打更人衙门做了某种守秘的承诺。

  其实六号只是不愿再提及这件伤心事。

  而金莲道长更像是一个旁观者,极少主动开启话题,只偶尔参与谈话。

  一号喜欢窥屏,心思深沉,其余人对此不抱期望。他(她)沉默才是合理的。

  今日,终于终于,等来了三号愿意对此事坦诚布公的谈一谈。

  ……桑泊案由打更人处理,即使在打更人内部也是头等机密,三号之所以现在才说,可能是他近期才真正探知到桑泊案的过程,了解其中的隐秘。四号本能的分析起来。

  ……三号是个愿意分享情报的人,他是一位心胸坦荡的读书人,之所以怀疑杨川南,也只是因为他根据情报分析情况,并不掺杂过多的个人喜好。二号心里那点不满,顿时烟消云散。

  【五:你想要用这个情报换取什么?】

  五号下意识的提出这个问题。

  ……这个蠢货!

  四号和二号心里同时怒骂。

  【三:不需要报酬,身为天地会成员,不应该时刻计较得失,这回的情报免费告之诸位。】

  主要是我提及此事,便是为了打探神殊和尚的身份,再捞一笔的话,感觉有点不做人……嗯,下次有珍贵的情报,我还是要收费的。许七安心里补充。

  三号可真大方啊,亏我整天想着卖情报……五号惭愧的想。随后,她心里闪过一个疑惑:

  可是,这就是三号先开启的模式啊!

  许七安抬头看了一眼酣睡的两位同僚,确认他们无恙,继续传书道:【是一只断手,一位顶级高手的断手。】

  断手?!

  这个信息给了天地会众人极大的冲击,他们曾经讨论过关于桑泊封印物,推导出封印物应该是五百年前的人物。

  并由此展开联想,认为那位被封印的神秘强者至少是二品。

  断手?一只手怎么可能被封印五百年……五号心里狂呼不可能,正要传书反驳,忽然想起探索极渊的行动,从蛊神身上得到了启发,心里一动:

  【五:如果真的是断手,那么,它的主人位格一定很高。能被封印的,都是无法杀死的存在。】

  南疆小蛮妞的话,给了众人醍醐灌顶般的一击。

  是的,但凡是被封印的存在都是无法杀的。否则,何必多此一举呢。

  【三:也许吧,就连打更人衙门也不知道断手的真实身份,它最后被妖族的人带走了。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那你刚才说“真身”是几个意思啊……天地会众人心里腹诽。

  【二:咱们不妨将自己知道的顶尖高手汇总,逐一排除,或许能推测出这位绝世高手的身份。】

  这时,金莲道长出现了,窥屏了许久,关于封印物的话题似乎引发了他的兴趣:

  【九:可以直接排除道门。】

  不等众人发问,他解释道:【道门三宗修的都不是肉身,倘若是道门中的某位前辈被封印,元神可以长留,肉身必然枯萎。而那断手血气澎湃,魔焰滔天,绝非道门体系。】

  许七安插了一嘴:【术士也可以排除。】

  咦,三号是儒家弟子,他怎么首先排除的是术士,而不是儒家?许七安的回答让二号和四号略感困惑。

  【五:蛊师也可以排除吧?蛊族几百年没有一品高手了。】

  这时,许七安补充道:【儒家同样可以排除,这点我无比确认。】

  对,无比确认,因为断手的主人是个和尚,是佛门中人。

  【四:好,那么,现在就只剩武夫、妖族、巫师、佛门四大体系。巫师同样不是以炼体为主。而且,我记得上次三号说过,桑泊底下的封印阵法中有佛纹。

  【由此推断,佛门参与了封印。我比较倾向武夫、妖族和佛门这三大体系。】

  分析的很有道理,四号的智慧在地书聊天群里出类拔萃啊……许七安没有继续做引导,而是冷静旁观。

  【四:我熟读历史,五百年前的人物,又属于大奉皇室势力的,我只知道一个初代监正。】

  当年的资料被抹去了大半,几乎难以考证,然而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当年的大奉,不说人才凋敝,但肯定是处在虚弱状态的,不然武宗皇帝很难篡位成功。

  因此,五百年前的皇室不太可能有两位一品。

  武夫体系暂时排除……

  总爱窥屏的一号,在这个时候发声了:【五百年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时间点,除了武宗皇帝发起的清君侧,大家不要忽视了另一个时间。】

  四号秒回:【甲子荡妖?】

  【一:桑泊的封印阵法有佛门出力,桑泊案背后有万妖国余孽在谋划,稍加联系便可推测出,那只断手的主人,极有可能是万妖国的女皇,九尾天狐。】

  这……许七安有些哑然,因为一号分析的头头是道,极有道理,如果不是他早已知道答案,甚至会觉得这就是正确答案。

  ……完全走偏了啊,不是九尾天狐,是个臭和尚啊!!

  等等!

  许七安敏锐的捕捉到一个点:一号是怎么知道背后推动者是万妖国余孽?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在地书聊天群里说过背后的妖族是万妖国余孽,相反,许七安之前一直认为是镇北王与北方妖族勾结。

  后来查清之后,他没有在天地会内部过多的讨论桑泊案的细节,毕竟要考虑人设嘛,一个云鹿书院的学子,不应该知晓那么多的细节。

  而因为桑泊案成了“无头冤案”,案件细节并没有公布,卷宗存放在打更人衙门,魏渊仅仅向元景帝汇报过。

  “一号知道这个信息的渠道只有四种:一,从元景帝口中得知。老皇帝会与谁说,我不能肯定,但绝对只会和身边亲近的人说。

  二,从我的口中得知,这件事我只向三个人汇报过,他们分别是魏渊、金莲道长、怀庆公主。

  三:从这三人口中得知,一号是朝廷中人,地位颇高。且是天地会成员,因此,这三人都有可能。

  四:从打更人衙门的卷宗中得知。”

  许七安一边想着,一边试图引导话题,不能继续偏下去,否则他瞎比比这么多的心血就白费了:

  【为什么不可能是佛门中人呢?】

  佛门中人?众人闻言,不由的皱眉沉思。

  【五:为什么会是佛门中人?】

  五号帮所有人把疑惑问了出来。

  【三:呵,我只是猜测,我对佛门并不了解,京城虽然有一个青龙寺,但没有太顶层的佛门高手。但我觉得,佛门应该有炼体领域的功法吧。

  【此外,我不明白如果是九尾天狐的话,为什么要封印在大奉皇室的桑泊?】

  后一个问题属于历史隐秘,无人能回答,但前一个问题,有人可以解答。

  【六:佛门的武僧体系,并不比武者差,或者可以说是佛门独有的武者。】

  因为师弟恒慧的死亡,消沉了许久的六号,终于冒头了。

  佛门果然有两个体系……对此,许七安早已了解。

  【五:武僧是佛门独有的武者?】

  【六:是的,在佛门有两个体系,其中一个体系的初始品级是八品武僧,武僧不需要诵经念佛,甚至不需要守戒,只修怪力不修佛心。不过,八品武僧的下一品级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不需要守戒,不需要诵经念佛的佛门弟子?天地会成员们一头雾水。

  不需要守戒?那是不是可以睡女人?奇怪的知识增加了……许七安是知道武僧体系的,但头一次听说武僧竟不需守戒。

  “下次可以尝试邀请恒远去教坊司,给他安排一位小娘子……”

  许七安继续引导话题:【如果那位被封印的强者是佛门弟子的话,那么,只要查一查五百年前的佛门历史,相信就能查出他的真实身份吧。这件事我挺感兴趣的,如果各位有相关的消息,可以卖给我。】

  天地会众人当即表示会留心相关消息。

  呼……神殊大师,我已经尽力了。许七安吐出一口气,对于神殊的身份谜团,他现在只做铺垫,不急着探究。

  保守估计,神殊的品级应该是一品,一品高手到底有多强,许七安心里毫无概念。恐怕就是见多识广的金莲道长也没有概念,毕竟地宗道首才二品。

  不过,即使被分尸,即使被封印五百年,依旧无法磨灭生机和元神……此等神异,在许七安心里,已经可以划入神魔行列。

  这简直就是人形天灾。

  因此,还是八品练气境的许七安,一点都不着急去探究。

  “话说回来,金莲道长挑的天地会成员,来自五湖四海,却没有一位是西域的。这是偶然,还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过了片刻,见没有人再继续说话,四号当即道:【说起佛门,我倒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往事,三号,这和你们儒家有关。】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血光

  儒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披着儒家外皮的打更人……许七安自嘲着,摆正了脸色,盯着玉石镜的镜面。

  俄顷,镜面显现出文字,四号的传书过来了:【我曾经游历过西域,那里的人普遍都不识字,蒙昧落后,更不知“礼”为何物。不过,当地人颇为好客。他们热情的招待了以剑客形象出现的我,可当我告之当地人“读书人”身份后,他们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谩骂、威胁、驱赶,让我不得不离开当地,而后的游历中,我再也没表露过读书人的身份。】

  ……这就是所谓的,学渣对学霸的愤怒?许七安没有发表意见,继续等待下一段传书。

  【四:我以为西域只是单纯讨厌读书人,后来意识到,他们不是讨厌读书人,而是讨厌儒家,正统的儒家。这让我想到了以前读史书时的一段记载,嗯,五百年前的那段历史之后,佛门曾经在大奉颇为昌盛,遍地传教。

  【好景不长,不到百年,朝廷就开始灭佛,推动灭佛的正是当时的首辅。而他还有一个身份,云鹿书院的院长。】

  以前的读书人几乎都是云鹿书院出身,儒家正统出现割裂是在两百年前……许七安键入信息:【就这?】

  当时的大奉是儒家的地盘,佛门要传教中原,儒家出手阻截完全是情理之中。同理,西域憎恶读书人,一样合情合理。

  这个瓜吃的没什么意思。

  【四:嘿,三号,你最近有些怠惰啊。】

  许七安:“???”

  那我要不要啃着手指头,给你表演一段“大脑在颤抖”。

  【四:还是说因为在备考春闱,所以没时间读史?嗯,我要说的是,当年的那位首辅,在灭佛时说过一句话:佛门不灭,天下皆佛;以吾之命,断佛之路。

  【时至今日,我仍旧没有明白这句话的真义。】

  佛门不灭,天下皆佛;以吾之命,断佛之路……这是什么意思?许七安一头雾水。

  【五:也许只是一句鼓舞人心的宣扬。】

  五号问的好!许七安笑了。

  【一:不,儒家三品是立命境。以吾之命……绝非戏言。四号的话让我想起来了更多的细节,那位首辅叫杜中书,灭佛之后,他踏入了三品立命境。换而言之,他的“立命”便是灭佛。】

  灭佛之后,踏入了三品立命境?许七安想起了张慎张大儒偶然间与他提及过的信息,儒家的立命境是一个“寻找人生目标”的过程,因此叫做立命。

  “立命”必然是一个积极向上的目标……灭佛后踏入立命境,这就很有意思了……说明灭佛的确是一个正面的、积极的目标?

  许七安心里想着,传书道:【立命境类似于佛门发宏愿,以灭佛踏入立命境,这意味着灭佛是正确的。】

  有了三号这位儒家学子背书,众人意识到了不对劲。佛门不灭,天下皆佛……这或许不是一句戏言。

  背后牵扯着更深层次的内幕,而非“争地盘”那么简单。

  许久没有人说话,似乎在思考着这件事背后潜藏的真相,过了十几分钟,二号道:

  【三号,这次赴云州的巡抚队伍里,有多少高手?】

  【三:明面上只有一位金锣,暗中不知。】

  “只有”两个字用的好……二号心里吐槽。

  但凡了解过打更人衙门的,都知道金锣是四品武夫,四品的武者在战场上,个个都是以一挡千的绝顶高手。

  在凡人的范畴里,凝聚了“意”的四品是巅峰了。

  再往上是三品,三品拥有断肢重生的能力,早已不是凡人。

  ……即使是我的队伍,加上我自己,要对付一位四品金锣,恐怕也只能同归于尽的下场。

  二号叹息一声。

  半晌无话,确认没素质的群友都下线了,许七安这才收了小镜,离开房间,站在甲板边缘,面朝大江,倾泻膀胱的负担。

  系好腰带,回了房间。

  ……

  次日,天蒙蒙亮,许七安醒过来,左右顾盼,看见两位同僚在搬运气机,吐纳练气。

  大家都好努力啊,每天都这么援气满满……许七安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精气神三者为一体,当气机盈满上中下三个丹田,精神力便会暴涨,这个时候,意味着可以观想,准备突破炼神境。

  许七安的气机早就盈满丹田,都快溢出来了,而随着日日不辍的观想,精神力与日俱增,就差一个契机便能踏入炼神境。

  这个契机怎么来,许七安还不知道,魏渊也没告诉他,因为魏爸爸不知道许七安的修为精进的如此神速。

  一直以为自己看重的小铜锣还在搬运气机阶段。

  察觉到许七安醒来,朱广孝和宋廷风停止了吐纳,前者说道:

  “等结束云州之行,衙门发了赏银,我就能攒够娶媳妇的银子。”

  朱广孝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妹妹,嗯,不是亲妹妹,而是邻家妹子。两人感情甚笃,王八看绿豆,很对眼。

  但是妹妹的父亲要朱广孝拿一百两银子的彩礼,否则门儿都没有。

  朱广孝月俸五两,再加上一些灰色收入,一年大抵能赚八十多两,但他还得应酬,日常开支,还得去青楼……每年只能攒三十多两。

  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去青楼消费属于刚需,普通人尚且有需求,何况是血气方刚的武者。

  槽……你特么别插旗啊,像你这样的,我上辈子在电视里没见过一千也见过八百……许七安翻了个白眼。

  “恭喜恭喜,广孝早日成亲。”宋廷风说完,瞥见许七安腰间挂着一只漂亮的紫色香囊,绣着白色的荷花,道:“宁宴,这是浮香送的?”

  “不是!”许七安任由他摘了香囊。

  “你小子不会也有未婚妻了吧?”宋廷风微微睁大他的眯眯眼,酸溜溜道。

  “没有。”许七安夺回香囊,重新躺下,紫色的香囊悬在鼻尖,轻哼着曲子:“她只是我的妹妹,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宁宴为何不娶妻?”朱广孝表达疑惑。

  在他看来,许七安不但深受魏公的赏识,还曾得到陛下黄金千两的赏赐,前途钱途两开花。

  本身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他和我一样,都是浪子。”宋廷风评价道。

  “滚,我们不一样。”许七安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后脑勺,叹息道:“再适应一段时间吧。”

  来到大奉满打满算才三个月,他还无法定下心来,完全适应。所以才流连教坊司,流连浮香温暖的柰子,但没有成家立室的心理准备。

  朱广孝微微颔首,建议道:“这得看你对未来妻子的要求。”

  “要求啊……”许七安沉吟道:“大波浪长头发的。”

  “你这个要求好奇怪。”宋廷风皱眉。

  许七安看他一眼:“这是三个要求。”

  洗漱完毕,许七安吃了早膳,敲开姜律中的房门。

  “什么事?”姜律中坐在桌边,看着一份云州的地图,他一双宛如鹰眼的锐利目光,给人极大压迫感。

  “修行方面的问题想请教姜金锣。”许七安捡了块糕点塞嘴里,“怎么晋升炼神境?”

  关于这一点,许七安以前的认识是,循序渐进,自然而然。

  当累积到相应的程度,就可以自然晋升炼神境。

  但从褚采薇晋升炼金术师的要求中,他得了启发,回顾武夫体系,发现从炼精境晋升练气境,也是有要求的:不得破身!

  姜律中笑道:“很简单,当你精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眉心会胀痛,便是你晋升炼神境时。至于晋升的方法,嗯,一旬不睡。”

  啊?十天不睡是认真的吗,不会猝死吗?

  见许七安一脸茫然,姜律中解释道:“你没听错,一旬不睡,熬过去就能晋升炼神境,熬不过去,轻则昏迷,重则神衰而亡。武者体系,每一个品级都是一次生死考验。”

  “……为何要一旬不睡?”许七安疑惑道。

  “你在炼精境时,想必时常体验肉身的极限。每一次突破极限,体力都会增长。那你知道元神的极限吗?”

  许七安摇头。

  “突破元神极限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眠,一旬只是一个大致的标准,每个人的极限是不同的。将来你尝试晋升炼神境,你会有切身的体会。”

  “身体不会吃不消吗?”

  “所以炼精和练气也是在为炼神打基础,包括你平日的观想,凝练元神强度。同样是在增加晋升炼神的几率。”说到这里,姜律中笑呵呵道:

  “你还早呢,武道之路,最重要的是跋山涉水的意志,不能好高骛远。”

  “姜金锣说的有理。”许七安赞同的点头:“我已经练气巅峰了。”

  姜律中:“???”

  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许七安,看了几秒,不悦道:“莫要说笑,我记得你加入打更人时,还是炼精境,哪有人三个月不到就练气巅峰……不会是真的吧?”

  许七安耸耸肩:“若非如此,我问你这个作甚。嗯,我先告辞了。”

  许七安离开姜律中的房间,留下金锣大人独自坐在桌边,喃喃道:“这不合理啊,这不合理啊……

  “魏公,他知道吗?”

  ……

  一晃过了六天,许七安人生中第一次坐船远航的感受是:淦!

  甲板上,宋廷风无精打采的眺望江面,看着过往的漕运船只,说道:“明日便能抵达禹州,姜金锣答应我们休整一天,老子吃鱼都要吃吐了。”

  “禹州盛产铁矿,出了名的富,人杰地灵。想必教坊司的美人也是水灵灵的。”一位铜锣附和。

  许七安不关心教坊司的美人水灵不水灵,他只想早点下船,然后去吃一顿好的。

  隆冬的季节,蔬果本来就缺,更何况是漂在水上。这段时间顿顿吃鱼,吃的他现在看到鱼就倒胃,差点患上厌食症。

  这时,趴在护栏边的许七安,目光无意中瞥见迎面而来的一艘官船。

  甲板上有几个穿皂衣的吏员,同样注意到了许七安所在的这艘官船,在看到甲板上几位穿打更人制服的铜锣后,吏员们明显慌了一下,做出下意识的后退。

  然后迅速稳住情绪,依旧保持原样,但没有再看这边一眼。

  ……看到我们之后下意识的慌乱,这是心虚的表现啊……虽然做了补救,表现的还算镇定,但目不斜视的作态反而更彰显了心虚……是天然的害怕打更人吗?

  老警探许七安心里狐疑的想着。

  对面官船上吏员们的反应,简直就是他学习心理学时,最经典的心虚反应。

  保险起见,确认一下。

  许七安伸手在怀里,轻扣玉石小镜背面,取出儒家书院的“魔法书”,撕下记录望气术的一页。

  而今“魔法书”里最多的就是望气术,当日押送金吾卫百户周赤雄进京,许七安厚着脸皮问张慎讨要法术,以补充日渐消耗的魔法书。

  褚采薇当时也在场……成为了技能输送大户。

  至于为什么都是望气术,因为该术简单,容易记录。

  “嗤……”

  书页燃烧中,许七安眼底迸射出清光,眺望前方的官船。

  他看见了一片鲜红的、黏稠的血光。

  在望气术的定义里,杀人者在杀完人后,会在一段时间里沾染上血光。

  第一百八十三章 查验趸船

  连绵成片的血光……那艘官船上全员恶人啊……许七安吃了一惊。

  但他没有鲁莽的做出判断,因为运河上时常闹水匪,这些吏员也有可能刚刚击退了试图劫掠的匪徒。

  “那艘是什么船,怎么跟我们的不一样?”许七安望着越来越近的官船,随口问着身边的同僚。

  在场老铜锣不少,见多识广,辨认过后,回答道:“那是趸船,看旗帜,似乎是禹州来的。”

  趸船是那种平底的大船,多用来运载货物。

  许七安“哦”了一声,目光微闪间,继续问道:“禹州附近有闹水匪吗?”

  宋廷风“嗤”的笑起来,手搭在许七安肩膀:“这里距离禹州榷关不过半日的路程,你见过有在衙门口拦路打劫的?”

  “那就没问题了。”许七安点点头,仿佛确定了某些事的语气。

  “什么没问题了?”

  “捞功勋没问题了。”他看了眼宋廷风,见两船即将擦肩而过,飞快道:“廷风,立刻回舱去找姜金锣,就说有急事。”

  他接着扫过甲板上的七八位铜锣,沉声道:“那条船有问题,你们跟着我行动。”

  说完,他朝着侧面那艘趸船,大喝道:“停船!”

  声音滚滚,在江面回荡。

  趸船上的吏员们竟丝毫不予理会,假装没听见。甚至有船工悄然调整了风帆的角度,趸船斜向远离打更人所在的官船。

  这下子,其他铜锣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还未等他们开口,便看见许七安在护栏一撑,脚下甲板“咔擦”断裂,他整个人像炮弹般激射而出。

  瞬间横跨过数十米的距离,稳当当的落在趸船的甲板上。

  “咔擦……”

  甲板断裂声不绝于耳,七八位铜锣接连跃起,靠着夸张的弹跳力和鼓荡气机,也跃上了趸船。

  见到一众铜锣“入侵”趸船,甲板上的几个吏员脸色微变,悄悄按住了后腰的刀柄。

  “几位大人……”船舱里疾步奔出一位络腮胡汉子,身穿衙门差服,戴着高帽,脚上一双黑色长靴。

  他环顾了甲板上的铜锣们,抱拳道:“有何贵干。”

  许七安没有说话,仔细观察着他们的微表情和细微动作,朱广孝沉声道:

  “你们是什么衙门的人?”

  “卑职是漕运衙门的护船捕头,护送一批铁矿进京。”络腮胡汉子回答。他们身上穿着的差服,印着水浪的纹路,正是漕运衙门的差服。

  禹州盛产铁矿,盐和铁都属于国家命脉,通俗的讲就是战略资源,也是财政大头。

  对此,铜锣们并不意外,转头看向了许七安。不明白他为何要忽然拦截此船。

  许七安眯了眯眼,注意到一个细节,到现在为止,这艘趸船还在航行,没有抛锚。

  “广孝,让船停下来。”许七安沉声道。

  朱广孝当即去了船尾,将巨大厚重的船锚踢入水中,趸船缓缓挺了下来。

  待这位沉默寡言的同僚返回,许七安质问道:“刚才为何不停船?”

  “这……”络腮胡汉子面露难色,低声道:“大人们稍等。”

  他返回船舱,俄顷,将几张银票折叠好,隐晦的递过来,赔笑道:

  “卑职知道,不管在哪里,只要见到打更人衙门的大人们,都得孝敬……卑职刚才不懂事,想蒙混过去,罪该万死,请大人们恕罪。”

  许七安瞄了一眼,都是五十两面值的银票,总共大概三百两。

  他这是以为我们阻拦船只,是为了收受贿赂?在场的打更人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

  打更人虽然不是太干净,但也没到雁过拔毛的程度。不过打更人的风评的确很不好,这要归功于文官们日复一日的泼脏水,把打更人塑造成了魏渊的鹰爪,干着残害忠良,贪赃枉法的恶行。

  读书人最拿手的就是用笔杆子诛心。

  “宁宴……”朱广孝皱着眉头,将目光投向许七安。

  包括他在内,众铜锣并不相信许七安是为了银子拦截趸船,这个会为了一名不相干女子刀斩银锣的家伙,讨不讨人喜欢另说,但人品是值得肯定的。

  络腮胡汉子见在久久无人接银票,心里一沉,他不觉得自己应对有什么问题,但似乎打更人们并不买账。

  “带我去船舱看看。”许七安跨前几步,凝视着络腮胡汉子。

  这个时候,许七安站在了所有铜锣的前方,他右手不经意的负在身后,迅速打了一个手势。

  手势隐蔽而细微,但身后的铜锣们悄然的绷紧了神色。

  因为这个手势是打更人衙门的专业手语,意思是:准备行动。

  “带我去查验一番。”许七安提出要求。

  “好,您请。”络腮胡汉子一口答应下来。

  ……答应的太痛快了吧?正常来说,不应该抗议一句:漕运的事不归打更人管。

  嗯,也可以是他怂……许七安思考着,领着同僚们,随着络腮胡进入了船舱,顺着狭窄的楼梯,来到底舱。

  逐一点亮蜡烛,络腮胡汉子领着打更人们查验了装满一个个货箱的矿石。

  一位铜锣抓了一把细碎的铁矿石,啧啧道:“都是高品质的铁矿,经过筛选的。”

  络腮胡汉子笑呵呵几声,算是回应。

  那位铜锣不动声色的丢下铁矿,用刀鞘顶了一下许七安的腰,眼神示意了一下。

  许七安道:“你们继续查验。”

  他与那铜锣走到一边,低声问:“怎么了?”

  铜锣压低声音:“矿石磨的太细了,品质过于优异。”

  许七安没懂:“这是运往京城的,有什么问题?”

  铜锣看了眼不远处的众人,收回目光,低声说:“我前些年查过一起工部的贪污案,便是与铁矿有关。矿石是以重量还计算的,而不是品质。

  “官员为了攫取利益,中饱私囊,会在铁矿中掺杂碎石,或劣质铁矿冲量。只要把握一定的度,就不会有问题。”

  ……就是说,这里的铁矿品质太好了……许七安点了点头。

  查验之后,没有异常,众人返回船舱,许七安又提出要求:“把你们的文书交给我看看。”

  络腮胡顺从的取来漕运衙门签发的文书,确认无误后,许七安道:“途中没有遇到什么状况吧。”

  “哪能啊,这才刚离开禹州。”络腮胡汉子说。

  呵,那你解释一下你头上的绿光……不,血光是什么意思?

  许七安边走边观察船舱,络腮胡汉子全程陪同,有问必答,态度好的出奇。

  一直到了伙房,四名伙夫坐在小木扎上,沉默的看着许七安等人。

  灶房的箩筐里存放着许多时令蔬菜,看起来颇为新鲜。

  许七安笑道:“现在看到菜叶子就两眼放绿光了,在船上吃了好些天的鱼,又腥又难喝。”

  他扫过四名伙夫,说道:“对吧。”

  一名伙夫瞥了眼络腮胡汉子,目光交接,心领神会,露出谦卑的笑容:“是啊,河里的鱼难免会有土腥味,大人金贵,不适应也正常。像我们这样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早就习惯了。”

  “哦,你不懂得去鱼腥味。”许七安含笑点头。

  嗯?四名伙夫从许七安意味深长的笑容里品出了些许古怪。

  络腮胡汉子亦然,试探道:“大人……”

  他话没说话,下巴就被这位铜锣从下往上顶了一掌,牙床碰撞,嘣出一口碎牙。

  紧接着,那位铜锣以极快的速度,捶了他胸口两拳,砰砰……气力贯穿后背,撕裂差服。

  络腮胡汉子被捶的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软绵绵的萎顿倒地。

  突然出手的许七安不再关注他,回头一个扫腿,扫断一名伙夫的肋骨,然后以武者的力速双A,捶断了剩余三名伙夫的胸骨。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尽管如此,灶房内的打斗依旧吸引了外头双方的注视。

  许七安喝道:“拿下船上所有人,留活口。”

  早就得到手势提醒的铜锣们反应极快,毫不犹豫的出手,打翻一名名船工、吏员。

  对于人均练气境的打更人而言,制服一群身手还算不错的吏员,不比许七安揍许铃音难多少。

  这时,许七安察觉到一股强盛的气机降落在甲板上,为保络腮胡汉子跳水逃脱,他拎着一起出了船舱,来到甲板。

  姜律中皱着眉头,沉吟不语的望着他。

  许七安转头看了眼自己官船方向,发现张巡抚也被惊动了,站在甲板上眺望这边,表情凝重。

  这艘趸船也是官船,属于禹州官府,许七安这番作为,与水匪无异。若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缘由,此事不好处理。

  “你在干什么?”姜律中投来问询的目光,瞄了眼许七安手里的络腮胡。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漕运衙门的差服。

  “这艘船有问题,但具体是什么事,不好说。”许七安解释道。

  “这是禹州漕运衙门的趸船,押送的是铁矿?”姜律中问。

  “嗯。”

  姜律中点点头,沉声道:“你怎么发现它有问题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监守自盗

  “我用司天监的望气术观测过,他们所有人都带着血光。”许七安道。

  在望气术的定义里,血光代表着什么,阅历丰富的金锣毫无疑问是知晓的。

  “你怎么会望气术?”姜律中问了一嘴,转头看向官船,朝着甲板上一位出来看热闹的白衣术士张开了手掌。

  无形的气机扭曲了空气,将那位手舞足蹈的白衣术士摄来趸船。

  “看一看他们的气数。”姜律中温和道。

  白衣术士皱了皱眉,表达自己的不悦。身为高傲的术士,即使面对一位高品武夫,他也有着威武不能淫的底气。

  “傻愣什么?快点。”许七安催促。

  “哦哦……”白衣术士乖顺的点头,沉默片刻,眸子里溢出了清光。

  他仔细观察船舱,俄顷,收敛了清光说道:“的确血光滔天。”

  姜律中眸子一下子锐利起来,保险起见,问道:“还有什么其他异常?”

  “有!”

  许七安自然是有把握才动手的,“还有几点比较可疑,一:船舱里有打斗的痕迹,是最近才有的。

  二:这些人并不是常年水上讨生活的人,因为他们连怎么去除河鱼的土腥味都不知道。

  三:他们过于心虚了,不管是初见我们时的慌张,以及后来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他们都毫无怨气的满足……呵,以我对吏员的了解,都是一些混不吝的,即使不敢得罪打更人,但如果真的问心无愧,那应该是有恃无恐的抱怨几句。毕竟漕运可不归打更人管。

  而他们的表现,是一副恨不得把我们应付过去的做派,有求必应。”

  ……不会除鱼腥味,连这种细节都能记在心里,许宁宴果然是查案的天才。姜律中心里感慨,表面不动声色的点头:

  “考虑的很周全,做的不错。”

  随后,他又问道:“此地距离禹州只有半日路程,他们身上沾染血光,手头有着人命,但,如何在禹州附近杀人?”

  许七安道:“晚上。”

  姜律中稍一沉吟,便想明白了,按照现在的时间推断,这艘趸船正是夜里从禹州出发。

  趁着夜色杀人,不会惹人注意。

  片刻后,打更人们把船上所有人都聚集在甲板,个个五花大绑。

  朱广孝抱拳道:“船上总共六十二人,尽数在此。”

  姜律中点点头,看向捕头打扮的络腮胡,沉声道:“唤醒他。”

  唤醒的过程很粗暴,朱广孝一个大力抽射,把络腮胡给射醒了,悲惨的呻吟着。

  这位伪装成漕运衙门护船捕头的男人,扫了一圈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顿时面如死灰。

  他仍旧无法相信,自己就这么败露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问,你答,隐瞒或欺骗一次,切一根指头。”姜律中不夹杂感情的声音响起。

  络腮胡抬头看去,撞见那双仿佛能看穿内心的锐利眼眸时,身子颤了一下,趴伏在地上。

  “你的真实身份!”

  “草民方鹤,江湖散人,在禹州组建了一个黄旗帮讨生活。”

  “讨生活里包括杀害衙门吏员,抢夺朝廷铁矿?”

  “不,不是……大人,小人是收钱办事。指使小人这么干的正是禹州漕运衙门的纲运使。他告诉我们今夜有一艘去往京城的趸船,里面装载着铁矿。他让我们杀了船上的护船卫,侵吞下这艘铁矿。”

  肛运屎是什么东西啊……许七安脑子里一连串的问号。

  加入打更人之后,渐渐开始接触官场,许七安时不时的就会被乱七八糟的官名给弄的脑子一团浆糊。

  纲运使谋划的这一切?打更人们无声的用视线交流,皆露出了震惊之色。

  就连姜律中神色也严肃起来。

  显而易见,他们遇到了一起监守自盗的大案。

  “这不合理,”许七安摇摇头,提出了疑问:“为什么是让你们杀人夺船?如果只是想侵吞铁矿,没必要如此。与衙门里的吏员合作,远比和你们谋事更安全。”

  姜律中看他一眼,解释道:“各州的漕运衙门分为排岸司和纲运司两个系统,排岸司负责运河的管理,及漕粮、盐铁等物资的验收和入仓。纲运司负责随船押运。”

  就是说,纲运司的官员想侵吞铁矿,只有在水上动手……许七安点点头:“所以,为了彻底掩盖罪行,就让护船的卫队和船一起消失?这样纲运司也成了受害者。”

  姜律中继续问道:“侵吞铁矿后,如何处理?”

  络腮胡汉子摇了摇头:“我们只负责把铁矿送到云州,路线是从禹州出发,绕过沙洲,抵达云州后自会有人负责接头。”

  云州?!

  姜律中脸色顿时一变。

  特么又是云州这个鬼地方……对了,漕运衙门归工部管,而工部是齐党所掌控。齐党勾结巫神教,暗中为云州输送军需物资……这一切倒也能对上,只是,输送物资便罢了,输送铁矿……细思极恐啊。

  “与你们接洽的是谁?听你的语气,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今年,今年总共干过三次。共运往云州……十万斤铁矿。”

  姜律中又问了几个问题,而后吩咐道:“你们留在这艘趸船,转舵跟随,随我一起去禹州。看好这些人犯。”

  又对许七安道:“带着他跟我回船。”

  这次许七安没有靠自己的力量返回官船,脚底一股气机拖着他浮空而去,随着姜律中横掠过数十米,来到张巡抚身边。

  “出了什么事,为何阻截官府趸船?”张巡抚一叠声的询问。

  “确实出事儿了……”姜律中做了个“请”的手势:“巡抚大人随我入屋。”

  姜律中把许七安的发现,络腮胡汉子方鹤的交代,一五一十的转述给张巡抚。之后,当着张巡抚的面,重新审问了方鹤。

  听完方鹤的供词,张巡抚露出了凝重之色。

  “除了纲运司的纲运使,还有那个官员参与其中?”

  “小人就不知道了……”

  张巡抚看向许七安:“你先把他带下去,然后回来,本官有些事要与你们商谈。”

  他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完全把许七安当成可以谋事的,同等级的人物。而不是单纯的下属。

  许七安把方鹤带出房间,交给宋廷风和朱广孝,要求两人务必看好,然后回了房间,关上门。

  张巡抚见他回来,神色严肃:“你们怎么看?”

  “卑职有一个疑惑。”

  等姜律中和张巡抚望来,许七安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工部尚书已经倒台,身为齐党,本该风声鹤唳,收敛爪牙观望才对。为何禹州的漕运衙门却在这个风头浪尖,继续为云州输送铁矿?

  “另外,云州匪患即使在猖獗,终归是上不得台面的山大王。工部输送器械、火炮等军需也就罢了,连铁矿要偷偷往云州运。这是山匪能吃得下的?这是要干嘛?”

  张巡抚闭着眼,指尖轻扣桌案,喃喃道:“齐党与巫神教勾结……为云州输送军械、火炮,还有铁矿……盐、铁、火药是大奉禁止外流的禁品……”

  他先是顿了顿,继而身子一震,睁开眼,面露骇然之色,缓缓吐出:“造反谋逆。”

  齐党为云州大量输送军需,如今再加上铁矿,如果不是为了造反,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只是扶持山匪的话,何须如此?

  想到这里,张巡抚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而看看姜律中,时而看看许七安。

  “许宁宴啊,你又给本官多了个难题……途中遇到这事,必定耽误行程。”

  他嘴上这么说,表情和语气却没有半点责怪,反而有着担忧和振奋交杂的古怪表情。

  姜律中道:“大人将此事回禀京城,可谓大功一件。”

  “这其中少不得你的功劳。”张巡抚用力拍着许七安的肩膀。

  先不提云州之行的结果,单凭他发现了这件案,就是大功一件,即使云州之行一无所获,也够弥补了,甚至还有功。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许七安“嗅觉”敏锐的功劳。

  片刻后,他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椅子,思考着目前的状况,摆在他面前的是三条路:

  一,假装这事没有发生,继续赴云州,免得节外生枝。

  二,派人伪装成护船的漕运衙门卫队,胁迫方鹤冲锋陷阵,去会一会在云州接头的人。

  三,前往禹州漕运衙门,处理此案,缉拿幕后主使。

  第一个选择直接排除,第二个选择太耗费时间,走水路去云州,得先绕过沙洲,没十天半月到不了,这和他们的行程安排不符。而禹州纲运使是近在眼前的线索。

  张巡抚说出自己的选择后,得到了姜律中和许七安一致认同。

  在此时的张巡抚看来,有他们两人的支持就够了。

  ……

  正午时分,官船抵达禹州最大的漕运码头,缓缓靠岸。

  趸船一靠岸,立刻引来脚夫们的注意,蜂拥而来。但在看到全副武装的虎贲卫,押解着一干漕运衙门的护船卫时,又害怕的退走了。

  留下一部分虎贲卫看管船只,张巡抚和姜律中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直奔禹州漕运衙门。

  第一百八十五章 推理

  漕运衙门分为两个系统,排岸司和纲运司。最高级别的官员是转运使,正四品。管理着漕运衙门里里外外近千人。

  “漕运是朝廷所有衙门中,最有油水的。元景20年,朝廷曾经推行过卖官,卖的都是漕运相关的职位。”张巡抚一边带路,一边沉声道:

  “到了元景22年,卖官鬻爵的政策被魏公和王首辅联手取缔。但只是两年,滥竽充数进来的蛀虫便多到令人发指。时至今日,仍有一群尸位素餐之辈窃居高位。”

  许七安对张巡抚的愤慨不甚在意,反而从他的话中,提取出了一些耐人寻味的点。

  需要魏渊和王首辅两个死敌联手压制,那个卖官鬻爵的人是谁?

  毫无疑问,是元景帝。

  史书上卖官鬻爵的皇帝不少,元景帝不是个例,这些皇帝都有一个共同点:花钱如流水。

  而且史书上对这类皇帝的评价都不会太好,至少对这种行为抱着抨击的态度。

  禹州漕运衙门到了,衙役见一群人马来势汹汹,为首的是穿绯袍的大官,以及胸口绣金锣的打更人。

  连问询都没有,狂奔着冲进衙门禀报。

  过了几分钟,禹州漕运衙门的转运使,正四品大员,步履匆匆的亲自出门迎接。

  这位转运使年过五旬,胡子花白,相貌普通,眉心有一颗黑痣,让他平平无奇的外表多了几分特殊。

  “本官张行英,奉旨前往云州查案,这是内阁的文书。”张巡抚取出一本薄薄册子,递过去。

  “原来是巡抚大人,失敬失敬,里边请。”转运使看完文书后,恭敬的递还,然后侧着身,做出请的手势。

  一行人进了衙门,转运使领着张巡抚来到衙门大厅,入座看茶后,转运使笑道:

  “巡抚大人舟车劳顿,可是打算在禹州休息数日?”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位京城来的巡抚,只觉得对方是个不苟言笑的无趣之辈,见面至今,不曾露过笑脸。

  京城来的大人都这般倨傲?

  ……这位转运使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张巡抚摆摆手:“本官是否在此留宿,只看案情进度如何。”

  “此言怎讲?”转运使愕然道。

  张巡抚望向大厅外,朗声道:“带上来!”

  连同络腮胡汉子方鹤在内,六十二名黄旗帮的成员被带了上来,他身体带着或轻或重的伤,神色萎靡。

  看到这些人,转运使既惊讶又茫然的站了起来,指着他们,看向张巡抚:“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为何穿着我漕运衙门的差服?”

  “这就是本官拜访转运使大人的原因。”

  当下,张巡抚将事情经过详细的告之转运使,后者听完已是面无血色,一屁股跌回座椅,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啧啧,养气功夫也太差了吧,跟我在京城打过交道的官员相比,这位转运使简直就是个青铜……许七安一边心里吐槽,一边观察着转运使的神色、细微动手。

  张巡抚沉声道:“转运使大人,本官问你,此案,你是否知情?”

  转运使急忙摇头,努力辩解:“本官并不知情啊,巡抚大人……”

  张巡抚没有搭理,扭头看向了人群中的白衣术士,几位白衣术士微微颔首,示意没有说谎。

  沉吟了一下,张巡抚道:“那纲运使是否在衙门内?”

  转运使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罪魁祸首身上,愤怒于自己麾下竟出了一位二五仔,沉声道:

  “纲运使严楷今日休沐,不在衙门,本官立刻带巡抚大人去捉拿此獠。”

  ……

  纲运使严楷府外,张巡抚挥了挥手,让虎贲卫散开,包围严府。

  同来的漕运衙门转运使杨木华,也带了二十名捕手。

  待虎贲卫散开后,姜律中直接带人破门而入,将府上所有家丁、护卫统统按倒。

  虎贲卫、漕运衙门的捕手、打更人三股人马席卷整个严府,迅如雷霆,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大人,人在书房。”

  漕运衙门的捕手率先发现严楷,当许七安随同僚们赶到书房时,晚了一步,他看见喷溅了满地的鲜血,浓稠如快。

  纲运使严楷无力的躺在大椅上,脑袋歪斜,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右手边的地面落着一柄匕首。

  这个结果显然出乎了杨转运使和张巡抚的预料,愕然之余,愤怒充盈了胸腔。

  不过两人的怒火并不同,转运使的怒火更接近无能狂怒,纲运使一死,所有的目光就聚焦在了自己身上,他肯定是被最先怀疑的对象。

  张巡抚则是一种煮熟鸭子飞走的愤怒。

  人太多了,容易破坏现场……而且不能保证在场的没有凶手,很可能会破坏关键线索……许七安是最冷静的,念头转动间,当机立断:

  “所有人退出书房,在外头等候。”

  听到这话的张巡抚精神一振,扫了眼众人,沉声道:“都去外头等待,退出书房。”

  很快,书房里只剩下姜律中、许七安以及两位大人。

  “巡抚大人,这严楷定是畏罪自杀了,此案与本官无关啊。”杨转运使一叠声的解释,急着撇清关系。

  张巡抚根本不理他,看着许七安说:“许宁宴,你好好看看。”

  杨转运使不禁看了许七安一眼,很快就不再关注,拉着张巡抚继续解释,絮絮叨叨的诉苦,表清白。

  “血迹凝固成块,刚死不久,但在我们入府之前。”姜律中道。

  “差不多是我们进入漕运衙门时死的。”许七安点点头。

  他简单的查看了严楷的尸体,创口如此明显,没必要再验尸,就是被割断颈动脉死的。

  看完尸体后,许七安照例检查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寻找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五分钟,许七安叹口气:“巡抚大人,他是被杀害的,不是畏罪自杀。”

  张巡抚颔首道:“何以见得?”

  喋喋不休的转运使停止了辩解,扭头看来。

  “颈动脉被割断的话,人会因为缺氧……因为求生的本能而挣扎,不会坐成这样。当然,仅是如此判断他被杀还不够。”许七安道:

  “严楷是个左撇子吧。”

  杨转运使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的左手中指一侧有厚厚的茧,这是常年握笔留下的。正常人的茧是在右手中指,因此我判断他是个左撇子。

  “你们再看脖子上的创口,左深右浅,这是右手持刀才会留下的刀痕。”

  神了……转运使震惊的看着许七安,眼里再没有半点轻视。半炷香时间不到,就能找出线索,推测出死亡的真正原因。

  这在不擅长断案的转运使看来,简直是令人拍案叫绝的能力展现。

  厉害……张巡抚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许七安的断案能力,尽管他早有耳闻。不管京城官场怎么流传这个小铜锣的事迹,听说和见到是两回事。

  然而并没有卵用,于案件的侦查起不到突破性的作用……严楷的死因是割喉,不像巫师的梦中杀人那么花里胡哨,可正因为这种简单粗暴的行凶手法谁都能做,反而愈发难以锁定凶手……没有监控的情况下,破案是在太费劲了。

  “门窗没有被撬动、破坏的痕迹,凶手与死者显然是认识的。审问一下府里的下人吧,看有没有人刚来拜访过,或者有没有听到严楷的呼救声。还有,审问漕运衙门所有人,包括转运使大人,还得记得搜身,避免有掩盖气息的法器,阻碍了望气术的观测。”许七安给出建议。

  张巡抚道:“转运使大人,请配合我们。”

  之后的一个多时辰里,司天监的三名术士一刻不停的观测着漕运衙门的官员和吏员。

  但并没有什么收获,随着纲运使严楷的死亡,这宗“监守自盗”案的线索断了。

  张巡抚在姜律中的陪同下,去了禹州的提刑按察使司,该衙门掌管刑狱,正好是管这事儿的衙门。同时也是朝廷的监察机关,隶属于都察院。

  张巡抚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是提刑按察使司的顶头上司。

  黄昏的余晖中,许七安坐在漕运衙门的屋脊上,沐浴着金霞,在脑海里重新复盘这宗案子。

  死了一个纲运使,整个案子的线索就断了。呵,这同样是一个线索,说明幕后之人没有操纵整个漕运衙门。

  由此可见,这不是简单的一起贪污案……工部尚书已经倒台,禹州的漕运衙门依旧继续着重复的操作,往云州偷运铁矿……这意味着还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个人的权力不大,只能支配纲运使一人,不,未必是权力不大,没准是为了隐蔽行事。

  如果不是被我走狗屎运般的撞上,可能偷运铁矿的事会一直延续。

  既然有偷运铁矿,那会不会有偷运官盐和硝石的?得让朝廷好好查一查各州的漕运衙门了。

  “这趟云州之行,恐怕比想象中的还要危险啊。”许七安忧心忡忡的想着,忽听底下有人在喊他。

  “宁宴,走,去教坊司乐一乐。”宋廷风站在庭院里,朝他招手。

  “不去,老子在思考正事呢。”许七安没好气道。

  “去吧,听说禹州的教坊司女子很懂得伺候人。”宋廷风循循善诱。

  “成天就知道教坊司教坊司,小心一辈子升不了职。”许七安恨铁不成钢的回应。

  ……

  禹州,教坊司。

  悠扬的丝竹声里,许七安端起酒杯,大笑道:“来,喝酒喝酒,在水上漂了六天了。”

  打更人们一起举杯,人均一位清秀美人儿,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许宁宴果然跟着来了,对此,宋廷风并不意外,应该说都在预料之中。

  在京城的时候,许七安从来不主动去教坊司,都是宋廷风提议,然后他和朱广孝一起跟着去。

  有时候许宁宴在修炼,就破口大骂:宋廷风你但凡有点良心,就别打扰老子修行。

  骂完,拍拍屁股跟着去。

  禹州的教坊司与京城不同,占地面积没那么大,不过临河而建,六个院子,两座高楼。胜在景致优雅。

  荡漾的水面将红灯笼的倒影扭曲,丝竹管乐之声飘荡在院子里,飘荡在波光粼粼的河面。

  以许七安等人的身份地位,当然不会去楼里与那些鱼龙混杂的嫖客一起喝酒,经漕运衙门的官员领路,他们来到了一位叫做红袖的花魁院子里打茶围。

  那叫红袖的花魁似乎有些不情愿,一伙人在院子里喝了小半个时辰,她还没有出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失之交臂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白居易当年写这一句的时候,不知道心里是否有暗讽琵琶女矫情做作?

  许七安就觉得叫做红袖的花魁娘子挺做作,或者自视甚高?打茶围后半段才姗姗来迟,不咸不淡的轻笑一声,捏着酒杯说:

  “奴家身子不适,休息了片刻,几位老爷莫要见怪。”

  喝了一杯酒当做赔礼,就没有任何表现了。

  不过也有尽职尽责的充当令官,玩行酒令。嗯,在场都是铜锣,行的肯定不是雅令,是划拳和摇骰子。

  脸上笑容过于职业化……腰杆一直挺着,身躯略显僵硬,这说明没有真正融入氛围里……比较忌讳与酒客有肢体接触,刚才被我摸了一下小手,眼里是有厌恶的……

  总结:看不起武者。

  许七安喜欢观察人的微表情,以及细微动作。因为这些细节都是内心一定程度的折射。

  这是他当年留下来的职业病。

  红袖姑娘的表现,让许七安想起了初见浮香花魁,当日那位教坊司艳名远播的花魁,也是这般表面客套,内心疏离的态度。

  只不过浮香的职业道德更高,没有表现的辣么明显,而这位红袖,则有些赤裸裸。

  当然,浮香是京城教坊司的花魁,京城什么地方?达官显贵云集,岂是禹州能比。

  除了职业道德外,容貌方面,红袖自然是极美的,有着江南女子的柔美和娇柔气质。

  说话总是带着“呀”“呢”之类的尾音,软濡软濡的,跟谁说话都像是在与情郎交谈。

  “奴家为几位老爷弹奏一曲吧。”红袖温婉笑道。

  “红袖娘子的琴技在禹州教坊司可谓一绝,来了咱们禹州教坊司,一定要听听红袖娘子的琴音。”那位漕运衙门的官员登时吹捧道。

  这就像给远方来的贵客介绍家乡的特产,怎么好听怎么说。

  一曲弹罢,漕运衙门的官员笑呵呵的端起酒杯:“几位大人,如何?”

  宋廷风是老油条,忙举杯,接过话题:“比如京城教坊司的浮香花魁,也不遑多让。”

  还是有些差距的……许七安不是偏爱自己的相好,纯粹是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评价。

  浮香的琴技和她的口技一样高超。

  “是那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浮香花魁?”漕运衙门的官员眼睛猛的一亮。

  禹州与京城之间路途遥远,但这首诗出世好些时日了,读书人之间书信往来,把它传播到各州儒林。

  这两句诗流传甚广,热度比“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要更高。

  “正是。”宋廷风道。

  “传言浮香娘子国色天香,是世间一等一的美人。”漕运衙门的官员期待的问道。

  这就是名声的滤镜了,浮香是京城最出名的名妓,头顶着这么一个光环,在热衷风月场所的男人眼里,简直是天字号女神。

  红袖娘子笑容微微僵硬,有些不高兴。

  在她的院子里,讨论一个同行业的大拿,还这般津津乐道,她感觉没什么面子。

  宋廷风仿佛没察觉红袖娘子的不悦,嘿嘿怪笑两声,指着许七安说:“这就要问他了。”

  许七安淡淡道:“还行吧,在我见过的美人里,能排进前五。”

  说这话的时候,他脑子里闪过一位位美人儿:婶婶、玲月、怀庆、临安、国师、褚采薇……

  人言否?

  众人忍不住看了许七安几眼。

  “真会说笑,大人真会说笑。”漕运衙门的官员干笑道。

  “不是说笑,”沉默寡言的朱广孝开口了,替同僚解释:“浮香是他的相好。”

  ……漕运衙门的官员脸色差点没崩住,努力管理表情,才让自己没有嘲笑出来。

  浮香是他的相好?堂堂京城第一名妓,会看上你们这种粗鄙的武夫?

  怎么不说公主是你的相好,怎么不说那位神秘的女子国师是你相好。

  不过酒场上吹牛属于基操,漕运衙门过来陪酒的官员心里不屑,表面依旧笑呵呵。

  粗俗的男人……红袖花魁眼里的不屑已经不加掩饰,只是她很好的低头饮酒,没让其他人看见。

  她本就不喜欢武夫,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说话做事都粗鲁的很,不像读书人,温文尔雅,吟诗作对,对待教坊司里的女子也是客客气气的。

  “没想到大人还与浮香娘子有这么一段情分,不知道大人高姓大名?”红袖半认真半嘲讽地说道。

  漕运衙门的官员用责怪的眼神盯了她一眼,忙端起酒杯:“喝酒喝酒。”

  这个话题就此带过,宋廷风笑道:“宁宴,还好头儿没有跟着一起去云州,否则断然不同意我们来教坊司寻欢作乐。”

  许七安道:“这不是寻欢作乐,这是游山玩水,下次头儿问起,你就这么回答他。”

  宁宴,这应该是他的字……红袖看了几眼许七安。

  打茶围结束了。

  红袖花魁提前离席,然后,没有了声息。

  没有留那位客人喝茶,这代表着她没有看上在场的打更人。

  “不识抬举!”一位打更人沉声道。

  漕运衙门的官员有些尴尬,心里颇为恼怒,不是针对打更人,而是红袖。

  只是教坊司不归漕运衙门管,身为禹州教坊司六位花魁之一的红袖,完全不需要看漕运衙门脸色过日子。

  宋廷风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无妨无妨,那我们接着下一场?”

  许七安赞同老宋的做法,强吃的鲍不鲜,强扭的瓜不甜。

  一行人离开院子,宋廷风三人拐去了河边,借着夜色的掩盖,他们站在岸边解决膀胱的膨胀。

  宋廷风:8==D

  朱广孝:8==D

  许七安:8====D

  ……

  炭火熊熊的卧室里,红袖喝了一口解酒茶,坐在梳妆台前,让推门进来的丫鬟揉捏肩膀。

  “娘子,他们走啦。”丫鬟轻笑道:“竟然说京城第一名妓浮香是他的相好,连奴奴都瞧的出来是说大话呢。”

  红袖撇撇嘴,淡淡道:“武夫便是如此,粗俗难耐。”

  歇了片刻,一位丫鬟敲了敲门,在外头说道:“娘子,魏公子带着同窗们包场。”

  红袖一听,脸色顿时明媚起来,喜滋滋道:“给公子们上酒,让他们稍等片刻。”

  说完,连忙催促丫鬟:“快伺候我更衣,取那件最漂亮的金织罗裙。”

  魏公子是禹州知府的侄儿,是为饱读诗书的秀才,长的一表人才,温文尔雅。

  换好漂亮的罗裙,头戴玉簪和金步摇,盛装打扮的红袖来到酒室,盈盈施礼:“红袖见过几位公子。”

  她自然而然的陪坐在白袍魏公子身边,年轻书生,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这才是她喜欢的环境。

  每每此时,就万分羡慕那位素未谋面,却如雷贯耳的京城第一名妓。

  这是何等的幸运,才能遇到一位才华出众的学子,并得他赠诗,流芳百世。

  “方才来了几位京城的大人,似乎是打更人。”红袖一边给魏公子倒酒,一边聊起此事,笑道:

  “竟有人说,京城的浮香花魁是他的相好。”

  在座的读书人们大笑起来,“这可真是有趣,浮香娘子怎么可能看上粗鄙的武夫。”

  “魏兄半月前去过一趟京城,有没有去见识浮香花魁的风姿?”

  “惭愧惭愧,打过三次茶围,只见过一次浮香花魁。”白袍的魏公子说到这里,露出了痴迷之色:

  “暗香浮动月黄昏……人如其名,倾国倾城。”

  有位公子哥当即问道:“浮香花魁有相好的?”

  魏公子恍然道:“我倒是想起了一些事,当日打茶围时,我与席上酒客闲聊,他说浮香早已不接客了,每日打茶围的客人络绎不绝,只为一睹芳容。

  但是啊,有一人频繁出入影梅小阁……嗯,浮香的院子便叫影梅小阁。据说此人就是浮香的相好。”

  在场的公子哥们心里一动:“那首‘暗香浮动月黄昏’的作诗人?”

  魏公子感慨道:“除了他还有谁?”

  顿了顿,他环顾众人,以分享秘密的语气说道:“此人身份非同一般。这首诗流传甚广,大奉儒林人人皆知,可为什么诗人却名不经传,甚至无人谈起。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这下勾起众人好奇心了,纷纷猜测:“身份敏感,不能与人言?”

  红袖花魁眸子亮晶晶的旁听,对那位诗人的身份最好奇的就是她了。那是一位能让教坊司女子脱胎换骨的才子。

  等同伴七嘴八舌的讨论片刻,魏公子压了压手,场面顿时静下来。

  他摇着头,说道:“因为那人的真实身份是一位打更人,并不是读书人。”

  “竟是如此?!”众人大惊,旋即恍然。

  难怪儒林丝毫不宣扬那位诗人的身份,默契的选择遗忘,原来是一名打更人,而不是读书人。

  打更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红袖一颗心,倏地沉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涩声道:“叫,叫什么名字?”

  魏公子侧目看了眼美人儿,道:“许七安,字宁宴。”

  哐当……酒杯摔在桌案上,然后滑到地面,碎了。

  众人纷纷看向红袖,这位美人脸色煞白煞白,目光呆滞,像一朵没有生气的纸花。

  正茫然呢,红袖突然往桌上一趴,哀切的痛苦起来,哭的梨花带雨,哭的伤心欲绝,身子簌簌颤抖。

  第一百八十七章 青州故人?

  每个人的际遇都是不同的,错过便错过了,再怎么后悔都无法挽回。

  错失一炮而红的红袖娘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大概要好些天才能领悟这个道理,然后在很长时间的忧闷中自我调节。

  红袖花魁哭成这样,只能退出打茶围,魏公子等人不愧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非但没有抱怨责怪,反而安慰红袖好生歇息。

  送走红袖之后,魏公子等人继续喝酒,教坊司这种地方,本就是社交、应酬场所。

  美人在侧是锦上添花,不在也无妨。男人之间该喝酒喝酒,该聊天聊天。

  “刚才,不是说有打更人来打茶围吗?”魏公子心里一动,想起这个细节,问身边陪酒的丫鬟:

  “方才红袖娘子说,其中有人自称,浮香是他相好?”

  “好像是的。”丫鬟说。

  魏公子内心隐约有了猜测,不再喝酒,郑重其事的盯着丫鬟:“那……铜锣叫什么?”

  “公子,奴家不知道。”丫鬟摇摇头,心说这我就没在意了。

  其他公子哥都是聪明人,联想到红袖娘子方才的异常,吃了一惊:“那,那许宁宴来禹州了?”

  纲运使的案子今天才发生,还没在禹州传开,这群学子里,只有魏公子有官场背景,但要知道这些事,也得一两天之后。

  “明日可以去驿站看看,若是那位打更人住在驿站,少不得要拜访一番。”

  ……

  驿站!

  马车减速,停靠在驿站外。

  张巡抚从马车下来,脸色严肃,与随行的姜律中一起返回驿站。此时已经是圆月高悬的夜晚。

  张巡抚看了眼稍远处的马棚,只有零星几匹马拴在那里,进了驿站,问过驿卒,才知道打更人几乎都在外面鬼混,没有回驿站来。

  本就心情沉重的张巡抚怒道:“荒唐,我等皇命在身,岂可如此懈怠,贪图享乐。”

  姜律中笑道:“他们在船上憋了这么多天,放松放松也是人之常情。巡抚大人无恙,其他人怎么着都无所谓。”

  两人上了楼,黑漆漆的走廊里迎面走来一位穿裤衩的家伙,大冷天的抱着肩,瑟瑟发抖。

  姜律中拥有夜视能力,盯着来人,纳闷道:“你整什么幺蛾子。”

  “我刚洗完澡,冷水澡。”

  没有夜宿教坊司的许七安回答。

  “然后?”

  “这里是南方。”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忽然叹息道:“找一找以前的感觉……姜金锣张巡抚你们回来啦。其他人留宿教坊司去了。”

  张巡抚点点头,自顾自的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怎么没留宿教坊司?”姜律中审视着许七安,据他所知,这小子也是个花场老手。

  “任何与银子挂钩的交易都是低俗的,是罪恶的。坚决抵制这种行为。”许七安脸色严肃的说完,径直走远了。

  姜律中望着他的背影,心说,这小子是喝高了吧。尽说些糊涂话,而且,炼精境的武者早已寒暑不侵,却装出一副饥寒交迫的模样。

  许七安进了房间,关上门,自娱自乐的发抖,快速奔上床,把被子一卷,假装自己生活在阴冷潮湿的南方。

  按照地理位置来说,禹州虽然不是沿海,但也是南方了。与京城的刮骨寒风不同,禹州的冷是贴着肌肤,钻入毛孔的。

  这让许七安想起上辈子生活的南方,大冬天的洗澡,关热水抹香皂,一边抹一边发抖。

  洗完澡穿衣服,穿着穿着,鼻涕就流出来了。

  可惜练气境武者体魄强悍,等闲是不会觉得冷了。即使泡在冰水里,顶多也是感觉冰凉。

  裹着被子,许七安安心进入梦乡。

  ……

  烛光如豆,摇曳着昏黄的光晕。

  张巡抚坐在案前,提笔,书写折子:

  “臣路过禹州,无意中察觉到一起贪污案,禹州漕运衙门纲运使严楷,指使当地帮派黄旗帮杀害护船卫队,贪墨铁矿,偷偷运往云州……

  “臣查阅禹州漕运衙门沉船卷宗,发现十年内,沉船次数总共四十三起,丢失铁矿两百万斤,数额之巨,令人发指。国贼无声无息间,榨取大奉国祚,敲骨吸髓,叫人不寒而栗。

  “禹州一州之地,十年内便丢失两百万斤铁矿,大奉十六州累积的话,又将是何其庞大的数额?臣请陛下彻查大奉各州漕运衙门的趸船倾覆事件。

  “前工部尚书勾结巫神教,暗中扶持云州匪患,恐有谋逆之举。

  “此外,铜锣许七安机敏过人,能力出众,乃国之栋梁。此番破获趸船案,此人当居首功。

  “云州之行凶险莫测,微臣必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次日黄昏,一行人离开禹州,继续乘船赶赴云州。

  白天许七安带着虎贲卫和打更人同僚,在城里采购了一些时令蔬菜、酒水、米粮等物资。

  走的是漕运衙门的账,相当于白嫖了。

  当天夜里,船上伙夫给钦差队伍做了一顿丰盛的晚宴,酒足饭饱后,许七安盘坐在房间里吐纳。

  “宁宴啊,你昨儿没睡禹州教坊司的花魁,真是太可惜了。”宋廷风都替同僚感觉可惜。

  “嘿,那红袖娘子看不起咱们这种粗俗的武夫。”许七安说。

  “那是你没表露身份,你要告诉她你就是写出‘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大才子,她还不急着自荐枕席。”宋廷风回答。

  许七安就有些纳闷:“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帮我说?”

  宋廷风冷笑:“狗屎,老子嫉妒都来不及,替你扬名,然后眼睁睁看着你又睡花魁?”

  “你不也天天风流快活。”

  “能一样吗。”

  “关了灯全都一个样。”

  “是吹了灯吧。”宋廷风纠正道。

  油灯是用来吹的,关灯是几个意思?

  朱广孝同样在吐纳,听到这里,暂停了一下,睁开眼说:“除了教坊司的花魁,我看府衙那位吕捕头也很中意宁宴。”

  宋廷风一下子更酸了,“你怎么做到的?撩拨良家的本事太强了,教哥哥几手?”

  “哥哥?”

  “教弟弟几手。”

  “你得叫声爹。”

  “滚!”宋廷风一口拒绝,他以前被许宁宴用同样的套路给骗过一次。

  “叫不叫?”

  “爹。”

  许七安笑了。

  “什么意思?”宋廷风和朱广孝没听懂。

  “要走心啊,不要走肾。”许七安道。

  “好像有点道理,但你真的有资格这么说吗。”宋廷风说完,忽然怒道:“你又骗老子一个爹,赶紧喊回来,不然我宰了你。”

  他说着就扑过去,准备强人锁男。

  这时,三人耳廓一动,听见外头传来呼救声。

  “出事了……”许七安一脚蹬开宋廷风,顾不得穿靴子,冲出了房间。

  两个同僚紧随其后。

  几乎在同时,修为高深的银锣们也冲了出来,随后是铜锣。

  夜里没有行船,停泊在一处水流平缓的地带,漆黑的水面,一个虎贲卫的汉子使劲的扑腾,时而沉入水中,时而用力钻出来。

  他看起来是会游泳的,但水底有什么东西拉住了他,死命的把他往水里拖。

  “哼!”

  船舱里,传来姜律中的冷哼声。

  那落水的虎贲卫一下子像是解除了束缚,浮上水面,没有继续往下沉。

  甲板上的打更人丢下绳索,把他拉了上来。

  这个时候,又有许多虎贲卫从舱底冲了上来,披坚执锐,神情紧绷。

  “没事了,只是有人落水。”许七安扭头安抚了一句,接着,转头审视着落水的汉子,看见了他脚踝处,有一个青紫色的手印。

  “怎么回事?”一位银锣问道,他是姜律中麾下的银锣。

  本次带队的是金锣姜律中,除了许七安这个被魏渊指派历练的,其余打更人都是姜律中麾下。

  至于宋廷风和朱广孝,则是许七安拉着一起来的,因为出差的补贴太诱人了。而且又有立功的机会。

  那汉子吐了几口水,很快就恢复了,只是脸色有些惨白,估计是被吓的。

  “卑职喝多了酒,刚才跑到上面来放水……突然听见水里有人叫我,低头一看,是已故的老母。

  “不知道怎么回事,想起老母亲抚养我长大的点点滴滴,悲恸万分,就跳了下去。

  “落水后卑职就清醒了,即使老母亲化作了鬼,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可那东西死死抓住我的脚,把我往水底拖……”

  “是水魅,”一位经验丰富的船工,有些惊恐地说道:“人死后尸体化作的阴物,经常诱拐路人落水。这运河每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阴气日积月累,催生出水魅在所难免。

  “大人们夜里还是不要出来了,水魅从不上岸,只要不到甲板上,就不会有事儿。我们出船时,每到夜里,吃喝拉撒都在舱里。这是行规。”

  众人不由的扭头,看向了漆黑的水面,大晚上遇到这种事儿,怪渗人的。

  有了这个插曲,虎贲卫的甲士夜里便不再出来解决新陈代谢问题,打更人该怎样还是怎样。

  就说许七安,每次夜里都故意跑到甲板上一泻千里,但没遇到传说中的水魅。

  并不是许七安胆子大,想让水魅放产假,他只是想看看水猴子长什么模样。前世就是听着水猴子的故事吓大的。

  这天,钦差队伍终于抵达了青州码头。

  到青州之后,就要改走旱路,走旱路就得有马车、马匹,这些东西钦差队伍是没有的。

  需要找青州官府帮忙调度。

  下了船,张巡抚笑呵呵的走到许七安身边,道:“青州布政使是云鹿书院的大儒,杨恭杨子谦。”

  许七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巡抚补充道:“号紫阳居士。”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这位小大人是……

  是他啊……许七安恍然大悟,想起了那个白嫖自己诗词的大儒。

  杨恭是谁不认识,但说起紫阳居士,那就如雷贯耳了。这货趁着自己忘记那首送别诗的名字,在二郎吟诵诗词后,强行安排了诗名。

  简直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许七安后来用诗词吊着书院三位大儒,然后心安理得的白嫖他们,就是受到了紫阳居士的启发,并且一点点愧疚心理都没有。

  人在江湖飘,不是你白嫖,就是我白嫖。

  在码头附近雇了一辆马车,张巡抚坐进去之后,掀开车窗帘子,继续说道:“紫阳居士是元景14年的状元,次年致仕,在书院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

  许七安心里一动:“次年致仕?”

  状元能进翰林院,而翰林院的庶吉士又被称为储相。也就是说,状元是能角逐首辅之位的。

  次年致仕,血亏!

  “是受到了朝堂党争的倾轧,别看如今各党派争斗激烈,但面对云鹿书院读书人时,矛头一致对外。”张巡抚叹息一声:

  “紫阳居士中状元后,便被丢到了犄角旮旯,无人理会。他因此消沉了一年,日日流连教坊司,次年便辞官而去,回云鹿书院教学。”

  ……这个我听说过,白嫖了近一年。许七安由衷的羡慕。

  对于紫阳居士遭受朝堂各党派倾轧这件事,张巡抚除了叹息,没有多余的解释。

  因为有一个云鹿书院小老弟的许七安,心里门儿清。

  两百年前的争国本事件,让皇室对云鹿书院的读书人又忌惮又厌恶,于是程姓亚圣崛起,创立国子监,取代云鹿书院为朝廷输送人才。

  可以说双方之间既有利益冲突,又有道统之争,若非元景帝是个平衡狂魔,紫阳居士恐怕至今还在书院里教书育人。

  “紫阳居士才华与手腕可谓当世一流,他初到青州,以雷霆之势清扫了布政使司衙门,而后一月之内,共罢黜、入狱贪官污吏一百七十八位,让整个青州官场震动。”张巡抚语气里透着钦佩。

  这么鲁莽的吗?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一个京城外放的大员,即使想肃清青州官场,也应该徐徐图之……紫阳居士接受朝廷委任,成为青州布政使才多久?

  许七安心里疑惑,皱眉道:“朝堂各党容他这般大动作?”

  张巡抚笑着说道:“京察期间,朝堂各党斗争激烈,无法再合作,又有魏公的牵制……”

  他给了许七安一个“自己意会”的眼神,接着说:“况且,紫阳居士莽中有细啊,该拿到的罪证都拿到的,该说的话也让一干犯官吐出来了……嗯,云鹿书院的读书人最擅长讲理,不是吗。”

  大人口中的这个“理”是物理的理吧……许七安心领神会,与张巡抚相视一笑。

  抵达青州官办驿站后,张巡抚特意带上许七安,前往布政使司衙门,拜访紫阳居士。

  许七安此时已经意会张巡抚主动攀谈的原因,这位老辣干练的巡抚害怕紫阳居士不买账,因此拉上他一起。

  毕竟这个巡抚,巡的是云州,而非青州。

  有了许七安跟着,紫阳居士绝对会给面子,有求必应。

  进了布政使司,吏员引着一干人进了内厅,看茶入座。

  “布政使大人去各大衙门视察戒碑之事。”

  接待他们的是布政使司里的左参政,从四品官员。

  张巡抚沉吟道:“是前院立着的那块石碑?”

  左参政笑着点头:“布政使大人欲立戒碑,告诫青州百官,为官当廉正,当造福一方。”

  张巡抚点点头,这是清扫官场风气之后的余波,“布政使此举用心良苦,只是戒碑上为何空无一字?”

  左参政无奈道:“布政使大人还没想好刻什么,近日苦恼此事。并要求我们集思广益,提供灵感,连带着我们都劳神受累。”

  紫阳居士很秀嘛,懂得搞征文活动……许七安心说。

  大奉版图划分为十六州,许七安把州理解为省,但不是每个州都是省,也有很多小州。

  比如青州下辖有十几个州,此外还有府、县等。

  ……

  此时的布政使杨恭,领着青州一众官员进入了青州府衙,府衙的知府大人谦恭的陪在一侧。

  一身绯袍的杨恭,站在石碑前,满意的点点头:“众位大人,对于碑文可有提议?”

  短短数月,他身上那股教书育人的儒雅之气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为政一方的官威。

  “下官觉得,可以将布政使大人肃清贪官,匡扶正风的事迹刻在碑上,警戒后来者。”青州知府作揖道。

  杨恭有些意动,如此一来,碑文必定会被载入青州地方志,供后人传唱。

  但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个提议:“碑文不宜过多,否则便是繁杂亢长,不够醒目。”

  “那就刻诗词吧。”一位官员下意识的说。

  然后,他就发现在场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目光平静……

  这位官员干笑几声,不说话了。

  对于饱读诗书的读书人而言,写诗倒是不难,谁年轻时没有几首作品,能不能登大雅之堂就是另一回事。

  像这种铭刻碑文之上的诗词,不但要写的好,还得有警世作用,岂是说写就写。

  商谈之中,布政使司的一位吏员骑马来到府衙,小跑着进来,站在不远处,抱拳道:

  “布政使大人,京城来了一位巡抚,已经到布政使司衙门了。”

  巡抚?今年的巡抚来的这么快吗?庚子年是京察之年,按照惯例,应该是等京城那边的京察出了结果,京中再派巡抚下来。

  这里面涉及到官场的潜规则,京城那边结束了京察,也意味着各党派争斗有了结果,谁赢谁输已成定局。

  之后才会派下巡抚,将败者阵营的官员拔除。

  提前几日便收到传书的杨恭解释道:“非是为青州而来,是去云州的,途中路过我们青州罢了。”

  云州啊……众官员一脸意会的表情。

  杨恭看向吏员,道:“转告巡抚,本官有要务在身,便不见了。有什么需求,叫他找左右参政。”

  杨恭是云鹿书院的大儒,与朝堂诸公尿不到一壶,更别说什么交情。自己还为碑文的事苦恼呢,懒得搭理不熟悉的巡抚。

  “是!”吏员先应了一声,随后补充道:“巡抚大人还托小人带句话给您。”

  杨恭和众官员望来。

  吏员道:“铜锣许七安随行。”

  铜锣许七安,谁啊?众官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杨恭反应过来了,因为他始终有关注京城动向,始终与云鹿书院的大儒们保持书信往来。

  “起轿,速回布政使司。”杨恭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语气里透着急迫和欣喜:

  “快快起轿。”

  说罢,撇下众官,径直往府衙外行去。

  这……青州众官面面相觑,茫然的望着杨恭的背影。

  “铜锣许七安是何人?名字听着颇为耳熟。”青州知府皱眉道。

  “不如一起去布政使司看看,接待一下京城来的巡抚。”

  “有理,走走走。”

  官员们结伴出了府衙,一架架轿子出动,前往布政使司。

  ……

  许七安在布政使司没等多久,便等来了一位穿绯袍的大人,此人面容古拙,蓄着中老年人流行的山羊胡,眸子灿灿有神,神态不怒自威。

  是个极有气势的大人。

  胸口绣着锦鸡……是二品大员,布政使似乎是从二品。

  许七安只认衣冠不认人,猜测出这位气势十足的绯袍,应该就是青州布政使,云鹿书院大儒,白嫖了他送别诗的紫阳居士。

  与张巡抚作揖示意后,紫阳居士将目光转向玄色差服,胸口绑法器铜锣的许七安,无声的审视。

  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激动了,温和中透着威严。

  ……只有他一位铜锣,想来便是许辞旧的堂兄了……单看外表,兄弟俩毫无相似之处……与辞旧相比,差距有些大……杨恭笑道:

  “你便是许宁宴?”

  许七安连忙抱拳:“正是卑职。”

  “在我面前不必拘谨,可以学生自居。”杨恭脸上笑容扩大,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不输辞旧。”

  紫阳居士眼光真好……许七安欣喜道:“大人谬赞。”

  一番客套之后,杨恭问起了京城的近况,尽管他通过书院传书,了解到不少内幕。

  带着许宁宴拜访,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否则布政使大人就不是这般态度……张巡抚叹息道:“京城局势混乱,党争依旧激烈……”

  当下,从桑泊案一直说到工部尚书的云州案。

  紫阳居士听的冷笑不断,却没有过多的评价朝堂局势,主要是张巡抚不是自己人,如果仅是许七安在此,他就有话直说了。

  黄昏后,紫阳居士在雅致的小院里宴请张巡抚,姜律中也受邀参加,此外还有青州知府等一众高官。

  小院内灯火通明,帷幔低垂,官员们列案而坐,把酒言欢。

  从教坊司请来的乐队、舞姬在寒冷的庭院里翩翩起舞,为大人们助兴。

  其实最初的教坊司就是纯粹的文娱部,专在官场酒席上歌舞助兴,后来才渐渐演变成官办妓院。

  小姐姐们从卖艺到卖身,被迫营业。

  宴席的中心人物是布政使杨恭,以及巡抚张行英。至于姜律中,虽说金锣本领高强,但打更人和文官天生敌对,没什么人爱搭理他。

  许七安本来觉得,自己也是如此,乐得悠闲,不用理会官场上的应酬。

  谁知,一位穿绯袍秀云雁的官员,朝着许七安举杯示意,试探道:“这位小大人,可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作诗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诗惊四座

  青州知府问话的时候,其余官员停止了交谈和饮酒,面带微笑的关注着这边。

  大就是大,小就是小,又大有小的是金箍棒……许七安心里吐槽这位四品官员对自己称呼,表面上回以微笑:

  “卑职当不起大人这般称呼,那诗确实是卑职写的。”

  哦,果然是他……众官员露出恍然之色。

  刚听到许七安这个名字时,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但也觉得这个名字耳熟。这么长时间过去,反复思量后,对这位奇怪铜锣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随着许七安几首传世名作的流传,尽管官场和儒林没有刻意宣传他的名声,但在座的都是一州高官,有相应的渠道做打听。

  难怪了,布政使大人听到这个名字后,立刻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绵羊亭送紫阳居士之青州》,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这位大儒刚一出仕,就有这首名作打头阵,可谓占尽人和之利。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眼前这个叫许七安的铜锣。

  “久仰大名,果然是相貌堂堂,人中龙凤。”

  青州知府哈哈大笑起来,以光明磊落的姿态说着吹捧的话,抬人的水平如火纯青。

  过奖过奖……不但是人中龙凤,还是丁中龙凤。许七安不得不承认,如果换一个位置,自身成为焦点,那么令人厌恶的官场应酬一下子变的生动有趣起来,并想着如果能一直延续下去该多好。

  青州知府喝完酒,余光瞥向主位的布政使杨恭,这位手腕能力俱是一流的大儒,此时收敛了令人压抑的官威,神态轻松。

  这一刻,青州知府忽然想起了令人头疼的戒碑,其实写诗词是最优选择,简单醒目,又发人深省。

  只是诗才难得,所以不作考虑。可现在不同了,许七安来了。

  来的正是时候。

  许七安此人颇有诗才……布政使大人恰好为碑文烦恼,连着我们都头疼……是不是可以让这位大才子替我们伤脑筋呢?嗯,布政使大人未必没有这种想法,只是身为一州之尊,碍于颜面,不好说出口……青州知府脑筋活泛。

  想到这里,知府大人笑着抬了一句:“许大人在京城还有什么佳作?”

  他本是随口一问,如果对方推脱说没有,他就借此将许七安推到风头浪尖,联合众官员起哄,怂恿他现场作诗,然后自然而然的给出“题目”。

  类似的手段在酒桌上司空见惯,只不过平时用来劝酒,现在用来作诗,目的不同而已。

  ……又想白嫖我的诗?许七安想推脱说“没有”,谁知张巡抚抢先一步接过话题,笑道:“还真有。”

  在场的官员饶有兴致的看过去,包括紫阳居士。

  读书人哪有不好诗词的?

  张巡抚轻易就夺回了焦点,喝一口小酒,笑道:“不过只有半首,刚在京中流传不久,想必诸位还没有听说。”

  “哦?只有半首?”

  “巡抚大人快说,下官洗耳恭听。”

  众官不因半首而轻视,反而愈发好奇,这半首必然是极品佳作,否则仅靠半首如何在京城流传。不好的话,也不值得巡抚大人当众拿出来说。

  半首……杨恭不禁看了眼许七安,重新看回张巡抚。

  张巡抚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做足了派头,才环顾着众人,朗声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此时,恰好一舞结束,乐曲缓缓消散。

  酒席上陷入了死寂,众官员品味着这半首诗,只觉一股超然世外的潇洒迎面而来,不计较功名利禄,不计较利益得失。

  一场大醉后,躺在乌篷船里,望着头顶的星河,七尺身躯压着另一条星河,洒脱之气油然而生。

  有人摇头晃脑,如痴如醉。有人不禁看向了院子里的小池,那里生长着一簇簇火红的莲花,可惜池子太小。

  紫阳居士击掌道:“此诗立意之高远,当为本朝近两百年诗词之巅峰。妙哉妙哉。”

  他一连喝了三杯酒,以酒伴诗,快慰之极。

  喝完,他双眼明亮的凝视着许七安,“此诗可有名?”

  草……你嫖我一次还不够?老子没有尊严的吗……许七安差点就想喷他一脸盐汽水,沉声道:“已有。”

  紫阳居士有些失望,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喃喃自语,如痴如醉。

  见差不多了,青州知府端起酒杯,奉承道:“巧了,布政使大人正欲在各衙门前院立戒碑,碑文未定,不知许大人可否赋诗一首?”

  此言一出,几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了许七安。

  紫阳居士既没附和也没阻止,笑而不语的看着小铜锣。

  一杯酒就想要我的诗,我不是那样的人……许七安叹息一声:

  “卑职随巡抚大人前往云州查案,前途未卜,忧心忡忡,哪有精力与心情写诗?抱歉了,几位大人。”

  青州的官员们顿时失望不已,青州知府一急,忙说:“许大人诗才惊艳,莫要谦虚。”

  许七安无奈摇头,端杯饮酒。

  紫阳居士略一沉思,取下大拇指戴着的玉扳指,沉声道:“云州匪患严重,此行的确危险。宁宴,这枚玉扳指你收好,本官佩戴多年,以浩然正气温养,可辟邪。”

  许七安目光顿时落在扳指上,隐约看见清气一闪即逝,想起了褚采薇曾经说过的一席话。

  世间有三种法器:一种是司天监阵师炼制;一种是机缘巧合之下,自然孕育;最后一种是沾染了高品强者的气息,日积月累,具备一定的神异。

  这玉扳指就是第三种。

  大佬,今晚别把我当人……许七安慌忙接过,慎重的收入怀中,沉吟一下,道:“不知怎么回事,忽然灵思泉涌,偶得了一首诗。”

  不是说没心情写诗吗?众官员茫然的看着他,几秒后,渐渐有了明悟,于是眼神古怪了许多,但默契的心照不宣。

  紫阳居士笑容未变:“本官洗耳恭听。”

  许七安点点头,心里早有了选择,他准备用当初资质测试时,在问心关里使用的那四句诗。

  因为没有比这首诗更适合用在此处,没记错的话,这首诗也叫《戒石铭》,恰是用来警示百官的。

  他喝了口酒,脑海里浮现那首诗,心情仿佛回到了问心关时的豪情壮志。

  忍不住站起身,先看向紫阳居士杨恭,轻声道:

  “尔食尔禄。”

  再看向张巡抚:

  “民脂民膏。”

  接着,他缓缓扫过在场的官员们,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

  “下民易虐。”

  最后,是抬头望天,整个人仿佛激动起来,大声说:

  “上天难欺!”

  不知不觉间,他的声音里融入了佛门狮子吼,响在众官员耳畔,犹如暮鼓晨钟,震耳发聩。

  哐当……酒杯摔碎的声音不断响起。

  不少官员或心虚或羞愧的脸色,面对一位没有品级的铜锣,竟仿佛面对严厉的上级,大气都不敢喘。

  少数问心无愧的,则挺直了腰杆,心神激荡。

  “好诗,好诗!”

  紫阳居士拍桌而起,这位大儒的情绪有些失控,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老辣干练的一方大员,而是初入官场的年轻学子,充满着朝气和正气。

  “当年我若能在朝堂喝骂出此诗,一吐心中郁垒,何至于消沉一载?许宁宴啊许宁宴,你是真正的读书种子。”

  院子里,忍受着寒风的舞姬们,眨巴着眸子,好奇的打量着酒席上唯一的年轻人。

  这份心气,怪不得能做出刀斩银锣的举动……这首诗不知道吓到了多少人……张巡抚喟叹一声,见场面有些僵凝,他出言转移话题:

  “布政使大人所言极是,宁宴,可惜了你当初没有读书。”

  许七安打着酒嗝,无奈道:“二叔觉得我更适合习武,便没让人继续读书。”

  众官员一听,心里颇为愤懑,心说,你二叔那厮不当人子,白白浪费了一个读书种子。许宁宴若是读书人,大奉文坛不寂寞。

  ……

  酒席在深夜里散去,有些小醉的许七安来到水池边,采摘那些红艳艳的莲花。

  这种莲花品种极其古怪,只有六瓣,每一瓣都饱满晶莹,是他从未见过的品种。

  “此莲叫红莲,也叫寒莲,是青州独有的莲花。”紫阳居士走了过来,背负着手,站在一侧:

  “十月才开花,一直到来年开春凋零,结出的莲子性温,可入药。”

  ……冬天开花的莲花,我上辈子没见过。许七安笑着说:“隆冬时开花结果,性温,恰好与季节相反。这些红莲不能移植中原?”

  “活不了。”紫阳居士似有所指,道:“云州匪患,亦是云州独有,换了任何一州,都无法长存。此结症在何处,你可知?”

  这不是历史遗留问题吗……许七安心里一动,正身作揖:“请先生指教。”

  他没喊大人,而是先生。以学生的身份自居。

  第一百九十章 许七安的七封信

  夜色中,寒风吹拂,满池的红莲摇摇晃晃,宛如涌动着的火海,煞是美丽。

  许七安无声的深吸一口气,嗅到了芬芳的幽香。

  “云州多山,但不像南疆那般林莽苍苍,瘴气弥漫。山中盛产草药,物产丰富。”紫阳居士望着满池的红莲,继续道:

  “云州同样拥有肥沃的良田,水量充沛,每年产的米粮虽不及豫州、漳州这两个被誉为大奉粮仓的地域,然而云州每年的米粮养过两州之人,绰绰有余。”

  ……听起来,云州应该是丘陵地形。许七安恍然的点头。

  五大陆地基本地形中,丘陵是最肥沃、物产最丰富的。上辈子所谓的鱼米之乡,便是在江南丘陵。

  豫州、漳州这两个大奉粮仓属于平原,而南疆是山脉地形,遍地都是高山,良田很少。

  紫阳居士沉声道:“云州还有一个地理优势,它紧靠着南海,不用担心腹背受敌的情况。退一步说,实在不行,也可以出航。

  “巫神教与大奉在边境摩擦日渐严重,他们如果想制造内乱,让大奉自顾不暇,选择云州是个明智之举。”

  被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这趟云州之行是团灭之旅?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不用担心,”仿佛看穿了许七安的担忧,紫阳居士笑道:“大奉虽然问题很严重,但大抵还算平静,朝廷的威严还在。

  “即使巫神教在云州谋划着身,也只敢躲在暗中,不会明着来。这段时间闲来无事,熬了几只鹰,回头送你一只,若是云州出现突发情况,可以用鹰传书。比走驿路要快。”

  可再快,一来一回也得好些天吧……果然,没有手机的世界就是没有安全感,如果人手一块地书碎片就好了……许七安感激道:“谢老师厚爱。”

  顿了顿,他问道:“去了云州,我该做些什么?”

  “好好查案便是,保护好张行英,至于官场上的交际,你不必管。”紫阳居士笑呵呵道:

  “既然魏渊委任张行英为巡抚,此人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许七安点点头。

  正事说完,紫阳居士沉吟片刻,道:“我与谨言常有书信往来,信中时时提到你。你也算半个云鹿书院学子……我听说书院数月前清气冲霄?”

  谨言是谁?哦哦,是二郎的老师,大儒张慎……因为不习惯称呼字,许七安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谨言”是哪一位。

  紫阳居士这话是什么意思……云鹿书院没有告诉他真相?还是说他知道是我干的,说这番话是为了给我暗示,但没暗示的必要啊……是书信往来无法保密,所以云鹿书院的大儒们只是在信中提及,却未告知真相?

  他斟酌道:“此事似乎被书院列为最高机密,亚圣学宫至今还被封禁,任何人不得进入。”

  说到此处,许七安不由想起了那位指鹿为马的亚圣,真是一位伟大的男人,因为他永远站在妻子身后。

  紫阳居士微微颔首,没有再问。

  许七安反而有些事想请教这位大儒,他想了想,打算先问第一个问题:

  “老师,前段时间因为桑泊案,我挑战夜读,翻阅史书,发现当初咱们一脉的首辅灭佛前,喊出过“佛门不灭,天下皆佛”的口号。

  “随后,那位首辅晋升立命境。学生想,佛门即使有种种弊端,它总归是名门正统。佛门不灭,天下皆佛……是否过于偏激?”

  许七安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佛门和前世佛门有什么差别,这个世界没有佛祖,只有一位佛陀。

  但不管如何,佛门都不至于是邪教吧。

  “此事关乎隐秘,我亦不知。”紫阳居士道。

  你不知道,那你怎么知道关乎隐秘?许七安这口槽强行忍了下来。

  紫阳居士“呵”了一声:“院长知晓。”

  许七安的第二个问题是,南疆极渊里为什么会有儒家圣人的石塑,但他又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身在京城的许七安不应该知道极渊底下有儒家圣人的雕塑,即使“我有一个朋友”这样的托词也不行。

  这事儿连打更人衙门都不可能知道。

  ……

  回到驿站,许七安洗了个冷水澡,而后回房间盘坐吐纳,观想法相图。

  青州毗邻着云州,从此地出发,快马加鞭的话,三五天就能到云州,即使考虑到张巡抚身子骨弱,一个星期左右也能到青州边界。

  “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冲击一下炼神境。不就是十天不睡觉嘛,老子当年还是普通人的时候,就在网吧达成爆肝72小时的成就……”

  第二天,布政使杨恭召集石匠,在青州各个衙门前院的戒碑上刻下了警示百官的四句诗。

  上至青州知府,下至普通吏员,每日进出衙门,就能看见这四句诗。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好诗啊,老子没读过书,只能说一句:娘咧,写的真好。是咱们布政使大人写的吧,大人真是大清官。”

  “不是布政使大人,是一个叫许七安的人,嗯,边上还有小字:师杨恭。哦哦,是咱们布政使大人的学生。”

  这首诗是许七安作,那便他所作,但紫阳居士有骚操作,他让人在许七安的大名左侧,刻了三个小字:师杨恭。

  云鹿书院的三位大儒若是在场,会一边吐血一边咆哮:无耻老贼,这也能蹭?

  不少为官清廉的官员,因这首诗而拍案叫绝。默默记下了许七安这号人物。

  许七安的大名,在青州官场迅速传播,随后很多学子、官吏突然发现,原来这位在碑文提诗的人物,便是写出那几首号称大奉文坛两百年前诗词之光的大才子。

  而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他并非读书人,而是一位打更人。

  但不管是青州官员还是学子,对许七安心服口服,仰慕他的诗才,更仰慕他诗中表露出的意气。

  而教坊司的姑娘得知这个消息时,激动与兴奋填满了她们的胸腔。一个个恨不得烧香拜佛,祈祷许大才子能临幸她们,并留下一两首诗句。

  叫她们倒贴她们都愿意。

  ……

  青州城外。

  紫阳居士携青州一众高官,亲自送巡抚队伍出城。

  “经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老师保重。”许七安以弟子身份行礼。

  紫阳居士微微颔首,有些唏嘘,刚认了一个学生,揣怀里还没焐热,就要走了。

  “此番去云州,好好办案,要时刻牢记,报效朝廷,为天下百姓。”杨恭沉声道。

  为天下百姓……许七安在心底默默重复了一遍。

  ……

  数日后,青州边界,驿站。

  凌晨两点,结束吐纳和观想后,已经七天没有睡觉的许七安,提着蜡烛走出了房间。

  夜深了,驿站内部静悄悄的,他顺着走廊来到尽头,再沿着楼梯下楼。

  大厅的柜台边,一盏油灯静默的燃烧,驿卒趴在桌上酣睡,嘴角流出晶莹液体。

  官办驿站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有些官员会因为紧急公务连夜赶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投宿驿站了。

  咚咚……

  许七安轻扣了两下柜台,发出沉闷的声音。

  驿卒惊醒,边抹着嘴角边起身,“大人,有何吩咐?”

  “给我几张信封和信纸,本官要写信。”许七安提出要求。

  驿卒当即从柜子里抽出一张信纸和信封,许七安摇头:“不够。”

  “您要多少?”

  “七个信封,信纸越多越好。”

  驿卒第一次见有人一口气写七封信的,无声的嘟囔着什么,顺从的递了七张信封和信纸。

  接过信封和信纸,许七安转身上楼,回到房间。

  他把信封摆在书桌上,从玉石小镜中取出红莲花瓣,将五片花瓣压在五张信封上,然后铺开纸张,压上镇纸,研磨写信。

  第一封信。

  “怀庆公主: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抵达青州边界,即将进入云州。离京时,本想与殿下商议,听一听殿下的高见。

  “却不想卑职不知何处得罪了殿下,令殿下如此狠心,闭门不见。

  “途径禹州,卑职勘破了一起贪污案……从此案中可见,巫神教对朝廷侵蚀已久,暗中培养了许多谍子。所谓千里之提溃于蚁穴,不得不防。望殿下能规劝陛下,励精图治,重振朝纲。

  “对了,青州有一种花,名红莲,隆冬季节盛开。红莲之风骨,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这让卑职想起了殿下,抱歉,卑职知道此言是对殿下的大不敬。然殿下之风华绝代,乃卑职平生仅见。您与红莲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卑职采摘了一瓣莲花,与信一同寄给殿下,聊表心意。”

  第二封信。

  “临安公主: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殿下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响在耳畔,半月不见,甚是想念。

  “云州之行并不寂寞,途中发生了许多有趣且光怪陆离之事,原来运河里是有水鬼的,途中一位虎贲卫夜里登上甲板,忽闻故去母亲呼唤,于是鬼使神差的跃入水中。

  “水鬼死死拽住他的脚踝,欲将他拖入河底。幸好卑职及时察觉,奋不顾身跃入河中,与水鬼激斗三百回合,打的浊浪涛涛,方才救下可怜的虎贲卫。

  “青州至云州途中,路过一座村庄,村庄里发生了一件怪事,某户的媳妇死后尸变,整日整夜绕着房间游走,长出森森白牙,青黑指甲,见人就咬……

  “幸而卑职路过,一眼便瞧出女子尸变必事出有因,严查之后方得出真相。原来那家丈夫与村头寡妇偷情,欲休妻另娶,妻不愿,便残忍杀害。

  “妻子含怨而死,阴魂不散,这才发生尸变。

  “对了,青州有一种花,名红莲,妖艳如火,总能让卑职想起殿下身穿红裙的绝代风姿。

  “它就和公主一样婊里婊气(划掉)它是那样的明媚如风轻盈似箭,然一阵风吹来时,它羞怯的低头,我心里油然而生一句话: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卑职唐突了,无意冒犯公主,只是公主之美,乃卑职平生仅见。”

  第三封信。

  “采薇姑娘: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掐指算来,我们也有半月未见。鸡精炼制的如何?可有顺利晋升炼金术师?

  “禹州有一种美食,叫黄芽菜煟火腿,火腿是南方独有的美食,北方难觅。

  “做法也很简单,用好火腿削下外皮,去油存肉。先用鸡汤将皮煨酥,再将肉煨酥,放黄芽菜心,连根切段,约二寸许长;加蜜、酒酿及水,连煨半日。上口甘鲜,肉菜俱化,而菜根及菜心丝毫不散。汤亦美极。

  “青州有数种美食,且容我一一道来……

  “对了,青州有一种花,名叫红莲。此花明媚活泼,迎风绽放,随风摇摆时,仿佛是一张张明媚的笑脸。不由的让我想起采薇姑娘。

  “你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划掉)你就是这样一个带给人快乐的女孩,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拥有一双澄澈明亮的大眼睛,见之忘俗。”

  第四封信。

  “浮香姑娘:

  “半月未见,我很想你。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划掉)

  “半月未见,我很想你,此时的我已抵达青州边界,明日便到云州。这一路来,同僚也曾邀请我去教坊司,但我拒绝了,因为没有你的教坊司,是那般的无趣。

  “不由的想起,你我二人缠绵悱恻的过往,那是我们美好的时光。

  “云州之行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耗时耗力,我们相见之期甚是遥远,我知你想我想的发狂,相思难耐之时,请记得修一修指甲。

  “对了,青州有一种花,名红莲。此花灼灼似火,如你一般热情如火,让人流连忘返。”

  许七安写完了给备胎们的信,吹干墨迹,看着涂涂改改的信纸,无奈叹息。

  手写就是这样的,写着写着就会写错字,或者写出一些不该写的东西。他年少写作文的时候,就已经犯这样的错误。

  无所谓啦,这些都是与他知根知底的女子,不会因为他的字迹难看而嫌弃。

  内容方面还是很满意的,针对备胎们不同的性格,写不同的内容。比如怀庆喜欢时政,他就写案子。

  临安喜欢听故事,他就写沿途的怪闻奇事。

  褚采薇是个吃货,就跟她聊美食。

  至于浮香,写信更像是在调情,足矣。

  接下来是写给家人的信,许七安留到最后,反复斟酌后,蘸墨提笔。

  第五封信。

  “玲月妹妹:

  “为兄在外头甚好,就是有点想你,从小到大,为兄都未离开你超过三天。当然,也没离开过二叔和婶婶。

  “可还适应内城的生活?内城物价昂贵,不比外城,但千万不要委屈自己,多出门走走,去绸缎铺子和首饰铺逛一逛。

  “我离开时,给婶婶留了三百两银子,够家里花销一段时间。嗯,大哥不在家,二郎又在书院,有些事情要记得自己拿主意,不要什么事都听你那个愚蠢的娘。

  “如果婶婶再提议让你嫁人,你就让她把三百两银子还给我,让她把绫罗绸缎还给我。大哥不希望回家后,发现你定亲了。

  “对了,青州有一种花,名红莲,如你一般清丽脱俗,温柔美丽。”

  第六封信。

  “婶婶:

  “请照顾好铃音,完毕!”

  第七封信。

  “二叔:

  “我在外面很好,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刚抵达青州边界,在云州会发生什么事,暂时未知。

  “不用担心,男人嘛,总是要经历一番波折的。你和我爹不就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嘛。

  “我最近在冲击炼神境,希望我回京时,二叔你也顺利晋升炼神境了。届时,我许家一门双神,听着便很气派。

  “哦,还有,我忽然想起你大字不识几个,该不会没给辞旧写信吧?我一直以为你这个当爹的心里自然记挂儿子,便没有给他写信告诉他我们搬家了……罢了,反正都半个月过去了,辞旧现在应该知道家搬到哪儿了。

  “希望是我多虑。”

  写完信,许七安把信纸折好,连带着红莲的花瓣,逐一装进信封。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杀敌

  大奉地理志记载,云州纵横六万里,物产丰富,农桑、瓷器、草药等等。武宗皇帝揭竿而起之前,云州的富庶程度,在大奉各州可以排进前五。

  官道迢迢,蜿蜒着通往天边,两边是黑土田野,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

  阳光刚升起没多久,空气中残留着昨夜的低温,一百多人的队伍缓缓在官道前行。

  马蹄“哒哒”声里,夹杂着车轮辚辚。

  “元景初年,云州总人口达五百万之数。而后,黄册每十年编造一次,人口逐步锐减,元景30年,云州人口三百五十多万。现在是元景36年,再有四年就是重造黄册之年,不知道这云州还剩多少人口?”

  张巡抚掀开帘子,感慨着说道。

  30年里人口缩减150万,非常恐怖,而真实缩减人口只会比这更多。因为云州土地肥沃,不闹天灾的情况下,是不用考虑饥荒问题。

  也就是说,30年里正常繁衍生息,人口是可以稳步增长的。

  ……从500万到350万,可不是简单的做减法,实际缩减人口至少再翻一倍……许七安嘴里飙出一声国骂:“什么鬼地方。”

  张巡抚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这损失的人口,一半是因为赋税太重,弃田当了流民,或进城另谋生路,或落草为寇,这些人都是不记在黄册里的。

  “再就是匪患严重,烧杀劫掠,雪上加霜。有时候山寨土匪为了补充劳力,会主动下山劫掠百姓。呵,山匪当然也不在黄册之内。”

  许七安目光无声的眺望远方,耳边听着张巡抚的话,心里则在分析。

  ……元景初年还有五百万人,元景十年的时候,人口还是缩减,到元景30年,没了一百五十万人,真是人数还要更多……云州是在这二十多年里急转而下,差不读就是元景帝修道的开始……

  因为大奉皇帝痴迷修道,因此让巫神教感觉有了可乘之机?巫神教图谋二十多年,绝对不会小打小闹,大奉和巫神教统率的诸国,必定要有一战。

  想着想着,他头一歪,差点睡过去。

  “你精神状态不太好。”张巡抚审视着他,皱眉道:“怎么了?”

  巡抚大人记得,许七安这一路来,安分守己,没有流连教坊司,理当不至于这般亏空疲惫。

  许七安扭着头,朝巡抚大人苦笑道:“没怎么了,就是成了时间管理大师而已。”

  这是他不眠的第八天,大脑突突的疼痛,血管仿佛要爆开,今早吃饭时,甚至出现了轻微幻觉,以为许铃音在抢他的肉包子。

  眼球布满血丝,眼圈是黑青色的,这让许七安想起了自己生活在996的福报社会里,偶尔还要体验一把007,也是这般凄惨模样。

  “还有两天,熬过这两天我应该就能晋升炼神境了吧。不能让自己睡过去,否则功亏一篑……怎么感觉心脏跳的好难受……”

  许七安深吸一口气,摘下水囊浇在头上,借此刺激身体,振作精神。

  ……

  一列三百人的商队在官道跋涉,一辆辆平板马车拉着货物,防水布底下盖着的是云州盛产的丝绸、茶叶、瓷器以及胭脂水粉。

  在就是一些云州的特产,比如蛇涎砚、黄晶石等。

  商队的东家是一位满脸横肉的汉子,叫赵龙,早年也是云州江湖赫赫有名的豪杰,黑白两道通吃。

  过腻了刀口舔血的日子,靠着早年闯下来的名头,以及人脉关系,做了商队生意。

  他总能打点好沿途的山寨,四平八稳的离开云州,将货物散到各地,赚的盆满钵满。

  时间久了,很多商人都愿意花重金加入赵龙的商队,求个平安。

  赵龙的商队发展至今,演变成了半商半镖。

  杨莺莺就是躲在这棵大树下乘凉的一份子,不过她是以散人身份离开云州,花了二十两银子请求商队庇佑。

  毕竟她这样的弱女子,根本不可能独立离开云州,指不定哪天就在官道上被拦路土匪劫走,当了压寨夫人。

  以她的姿色,当个压寨夫人绰绰有余。

  杨莺莺本是云州教坊司里的女子,年轻时也是位花魁,后来有幸遇到了良人,为她赎了身,便被养在院子里,成了外室。

  而今年过三十,姿容不减,反而是身段愈发的丰腴,更增添了成熟妇人的魅力。她有一双明亮的杏眼,望着人时眼波盈盈。

  骑在马背上的杨莺莺,察觉到周围镖师们火辣的目光,忍不住紧了紧斗篷,把脑袋埋的更低。

  她的手乍一看是护着丰满的胸脯,避免被某些汉子的目光亵渎,其实她护的是怀里的一个物件。

  正是这个物件,迫使她离开云州。

  一位镖师垂涎欲滴的看着杨莺莺的背影,骑在马背上,罗裙贴着身体,那紧绷的臀部轮廓可真诱人啊。

  身体强壮的镖师一夹马腹,追上杨莺莺,咧嘴笑道:“美人儿,晚上陪大爷耍耍。大爷这次出行挣的银子都归你。十两银子呢。”

  杨莺莺置若罔闻,不回应也不拒绝,权当没他这个人。

  镖师又说了几句,见美人儿不理,骂咧咧的走了。

  与他相熟的几个镖师哄笑起来,一阵奚落。但每个人眼里都有失望。这女人油盐不进,他们也一样没机会。

  几个手头有着人命的镖师眼里闪过狠辣,这种独自出行的水灵妇人,要不是碰到了赵老大,早就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商队前头的赵龙抬手做了个手势,镖师们立即抽出兵器,如临大敌。但刀只出鞘一半,这是走镖不成文的规矩。

  大家混江湖求的是财,除非双方实力差距悬殊,否则不会死磕。更何况,赵老大在黑道向来有几分薄面,否则也不会吃这碗饭。

  小道两旁密林中哗啦啦跳出七八十号人,刀矛鲜亮,岔路上更杀出二十余骑,皆是人强马壮。

  赵龙有些纳闷,这条路他每年都要走好几遍,哪条路段需要打点,哪个山头需要孝敬,他一清二楚。

  这片林子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群剪径悍匪……赵龙压了压手,示意手下的镖师稍安勿躁,策马往前走了一小段,朗声道:

  “在下赵龙,朋友们之前是混哪条道的……”

  靠的近了,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这群悍匪腰间挂着军弩,手里握着制式长刀,这些都是军中装备。

  赵龙听说过,某些大寨子不缺军需,军刀军弩甚至火铳,一应俱全,但那都是顶级的土匪大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

  “宁宴,你看起来就像被女子掏空身子的病夫。”宋廷风与许七安齐头并进,趁机打趣嘲讽。

  许七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有个朋友,问我有没有司天监壮阳补肾的药丸。”

  宋廷风笑容一僵。

  “我那个朋友就是朱广孝,广孝啊,你都有未婚妻的人,何苦那么拼命呢。”宋廷风把锅甩给朱广孝。

  朱广孝闷不吭声的看了他一眼,又觉得不甘心,反驳道:“我是怜香惜玉的,你吃相太难看,每次早上,陪你睡觉的姑娘都下不来床。

  “你自己不知道节制,亏空了身子。”

  武夫体魄强悍,精力旺盛,可就算是牛魔王,天天从晚耕到早,日子长了,也会气血亏空的。

  “我这是厉害。”宋廷风不服气,骄傲地笑道:“只有教坊司的姑娘能尽情的配合我,尽管她们也疲于招架。”

  “廷风啊……”

  宋廷风听见许七安喊他,转头看过去:“干嘛?”

  “不是你厉害,而是人家能容忍你的渺小。”

  “你滚。”

  嬉笑怒骂之间,带队的姜律中沉声道:“前方有血腥味,全员准备。”

  锵……刀刃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虎贲卫、打更人同时抽出了佩刀,并摘下了军弩。

  “突进!”姜律中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巡抚队伍瞬间进入行军状态,速度极快,且有条不紊。

  行军十分钟,前方出现密林,风带来了浓郁的血腥味。

  当进入密林的刹那,利箭从两侧射来,袭击狂奔中的打更人和虎贲卫。

  姜律中抬起手,往下一按,箭雨撞在看不见的气墙上,无力坠落。

  他挥了挥手,道:“虎贲军,入林杀敌。”

  说话的时候,姜律中看向前方,官道上横尸数百具尸体,鲜血染了一地。马匹被难逃毒手,这支商队运送的货物散落一地。

  他立刻分析出情况……因为自己提前嗅到了血腥味,命令队伍奔袭,这群剪径土匪听到马蹄声时,已经来不及撤退,于是在林子里埋伏。

  密林中传来激烈的战斗声,虎贲卫是京城五卫之一,虽不如禁军那般骁勇善战,但远胜地方军队。

  双方人数相差不大,箭矢和刀锋交错,打的有来有往。

  姜律中愣了愣,有些意外,扭头看向许七安:“宁宴,杀过人没?”

  “杀过一个,重伤一个。”许七安望着横尸一地的商队,随口汇报战绩。

  姜律中“嗤”笑一声:“毛没长齐的小子。”

  打更人们哄然大笑。

  除了许七安这个加入打更人两个月不到的菜鸟,其他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武者,杀人都不眨眼的。

  姜律中指着林子,道:“去,练练手,最少杀十个。”

  许七安收回目光,缓缓吐了一口气:“好!”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未亡人

  双脚一踩马镫,这匹从青州军营里调来的战马哀鸣着四蹄跪地,许七安宛如一只大鸟,飞进了密林。

  黑金长刀一闪,便带走一颗人头,断颈喷出血泉。

  不要看,不要看……许七安脑子里回想着凄惨死去的商队,心便硬了起来,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带走一个个山匪的性命。

  以他半只脚踏入炼神境的修为,砍杀这群悍匪就像砍瓜切菜,再有黑金长刀削铁如泥的锋利,无人能挡他一回合。

  “嗤嗤!”

  一道炽热的刀芒从身后斩来,沿途的枝叶无声滑落,切口平齐。

  许七安强大的精神力,让他提前察觉了袭击,拧腰,旋身,黑金长刀破碎刀芒,他看见了一位使大钢刀的汉子。

  他一刀砍飞拦路的虎贲卫,狞笑着朝许七安奔来,同时,两名精瘦的汉子握着制式军刀,从左右两侧夹击许七安。

  顿时,许七安陷入左右为男,满身大汉的危险境地。

  官道上,始终眯着眼观战的姜律中,见状,嘿一声笑起来:“那三个是土匪身手不错,一个练气巅峰,两个气机稍弱,但也不是初入练气境的弱手。”

  闻言,一位银锣出声道:“要不要帮帮他?”

  打更人们一起看向姜律中,等待他下令。

  在他们看来,修为仅是练气境的许七安,不可能挡住三位同境界的高手围攻。况且,他还稚嫩的很,杀人不多,缺乏实战经验。

  在战场上,实战经验有时候比修为更重要。

  朱广孝和宋廷风知道许七安在冲击炼神境,然而这并不是好事,因为他正处于疲惫状态,影响战力。

  姜律中悄悄并指如剑,凝视着身陷重围的许七安,随时准备出手救援,“再等等。”

  三个练气境……使钢刀的汉子气息强盛,是练气巅峰……另外两个则差了许多……云州的山匪素质这么高?随随便便就碰到三名练气境?

  许七安握着刀,脸色冷静,他主动迎了上去,挥刀斩向使钢刀的汉子,与此同时,脑海内观想金色雄狮咆哮图。

  “吼!”

  他喉咙里迸发出沉雄的咆哮,震的山林摇晃,震的厮杀的双方短暂凝滞。

  使钢刀的汉子耳边仿佛焦雷炸开,瞳孔短暂涣散,思维陷入凝滞。

  就那么零点几秒的凝滞,决定了他的生死。

  “噗!”

  黑金长刀锋利的光芒中,使钢刀的汉子被活生生剖成两半,破碎的脏器混杂着鲜血流淌一地。

  许七安斩杀一人后,乘胜追击,没有半分凝滞回身,再次于脑海里观想巨人图,刹那间,他仿佛变成了战天斗地的战神,气息暴涨。

  叮……噗……

  其中一位精瘦汉子挥刀格挡,被轻易断刃,黑金长刀划开了他的胸口。

  另一个精瘦汉子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被虎贲卫的密集攒射给拦住,许七安追上,再次观想金狮咆哮,震荡对方精神,一刀斩杀。

  整个过程也就短短十几息。

  这……观战的打更人里爆发出了惊叹声。

  “他的气机之浑厚,完全超过了寻常的练气巅峰,即使是我,也只敢说比他略强而已。”一位银锣震惊道。

  “我们该关注的问题是,他哪来的佛门观想法?那是狮子吼。”一位银锣补充。

  “还有一个问题,他似乎是两种观想一同修行……而且都已登堂入室。这已经可以冲击炼神境。”

  “他加入打更人才两个月而已。”

  说着说着,银锣们沉默了下来,脸色复杂。

  铜锣反应更加夸张,瞠目结舌的看着许七安的身影,脑海里回荡着方才干脆利索斩杀三名练气境的画面。

  同是练气境,不同的人战力是不一样的,打更人衙门的练气境普遍要比寻常武夫强大。

  但还没到那么夸张的地步。

  许七安能在短时间内斩杀三名江湖武夫,而自身不伤分毫,这意味着在场铜锣与他单挑,没人能走过十招,这里面已经算进了法器铜锣发挥的作用。

  平时大家嘻嘻哈哈,平起平坐的相处,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能打我们十个?

  姜律中更是知道,许七安的绝学是《天地一刀斩》,并未使用。

  ……

  清理完这群土匪,虎贲卫在密林里带出来一群被五花大绑的普通人,总共25人,问询之后,得出他们商人的身份。

  其中一位女子尤为出彩,不是少女那种纤细窈窕,而是如水蜜桃般丰腴诱人,只有花丛老手才能明白这种肉感女子的美妙。

  “多谢各位官爷,多谢各位官爷……”

  获救的商人千恩万谢,不断跪下磕头。

  张巡抚和颜悦色的安抚着他们,并亮出身份,保证会送他们回云州中心——白帝城。

  “把这些尸体都埋了吧,然后整理货物,一起带上。”张巡抚道。

  姜律中点点头,吩咐虎贲卫干活。

  “等一等!”

  勘察现场的许七安回来,喊停了虎贲卫。

  张巡抚和姜律中投来问询的眼神,许七安走到两人身边,皱眉道:“事情有些不对。”

  “嗯?”姜律中环顾四周,凝神感应了片刻:“周遭没有埋伏。”

  这只是一起简单的土匪拦路抢劫事件,类似的事情在云州每天都有上演。

  “不是埋伏,”许七安摇头:“我检查了现场,发现死的大多都是镖师,这些行商和普通人反而安然无恙,货物也保持完好,劫匪甚至没有撕毁防水的油布,清点战利品。”

  “两位大人不觉得奇怪吗,土匪剪径,却任由价值高昂的货物散落一地,置之不理。”

  张巡抚沉吟道:“也许是没有时间收拾。”

  许七安问道:“那为何会有时间绑人?如果我是劫匪,那我肯定求财,这一车车的货物才是我的目标。我会连那些普通人一起杀了,何必多此一举绑着他们。除非……”

  姜律中和张巡抚相视一眼,前者皱着眉头,道:“除非他们的目标不是货物,而是人?”

  许七安点点头,扫过死里逃生,仍心有余悸的众人,“问一问便知。”

  他招手,唤来一位中年行商,问道:“你是什么人?”

  “小人是白帝城地界的绸缎商人,带着两千匹绸缎到青州做生意,因为路途遥远,害怕遭了土匪,就随赵爷的商队一起去青州……哦,就是赵龙。此人颇有本事,黑白两道通吃,他的商队往日里是很安全的。

  “小人与他合作过多次,谁想今天……哎,终日打雁,终于被雁啄瞎了眼。这赵龙也算个人物,且讲信用,可惜了啊。”

  许七安顿时望向横尸的商队,那位赵爷就在里头。

  挨个儿的问过去,发现都是商人,且是结伴,最后只剩那个丰腴的妇人。

  她看起来三十出头,在许七安那个年代,其实还是个轻熟女。

  “你呢?”许七安审视着她:“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去青州是为什么?”

  杨莺莺有些迟疑,垂首而立,柔声道:“前些年,民妇的丈夫去青州谋生。前阵子寄信回来,说在青州生意做的红红火火,本想亲自回来接民妇去青州定居,但因为生意所累,脱不开身。便让民妇随信得过的商队一起去青州。

  “民妇打听了许久,都说赵爷的商队是顶好的,又安全又守信。”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乍一看毫无破绽。

  表情很镇定嘛……可作为一个普通的民妇,见识到鲜血淋漓的一幕,不应该是脸色惨白,逢人就嘤嘤?而且,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看着地面,就像在背台词,这是不自信的表现……

  许七安道:“本官问你几个问题。”

  杨莺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柔弱的语气说道:“大人请问。”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杨莺莺思索着。

  “你家住何处?”

  “……”

  “你丈夫有何容貌特征?”

  “……”

  “你丈夫身高几尺?”

  “……”

  “你丈夫在信中写了什么,请你复述几句。你丈夫做什么营生?”

  杨莺莺呆立在那儿,又茫然又无助,沉默了许久,她才恢复过来,细声细气道:“民妇的丈夫叫……”

  “好了你别说了。”许七安招呼虎贲卫:“搜她身。”

  “???”杨莺莺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他,这位大人的所作所为,完全超乎了她的预料。

  她惊恐的后退一步,双臂环抱胸口,咬着唇,羞愤欲绝的表情。

  “想的太久了,”许七安笑眯眯的审视着美貌妇人,“如果一个妻子连丈夫的名字、特征都需要想很久才能说出来,那么别人又怎么会相信呢?

  “谎言不是随便编造几句,就能让人信服的。你若不想被搜身,就老实交代。那些山匪为什么要阻截你?”

  给完大棒,见女子脸色渐渐苍白,许七安又安抚道:“我家大人是朝廷来的巡抚,这云州没有哪个官比他更大了。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

  杨莺莺看向了张巡抚,后者颔首道:“本官奉皇命巡查云州,你区区一个民妇,不值得本官欺骗。”

  杨莺莺低着头,权衡再三,意识到自己没有选择,忽然银牙一咬,跪倒在地:

  “民妇杨莺莺,此番去青州,是为了避祸,同时找青州布政使杨大人,为我夫君主持公道,报仇雪恨。”

  张巡抚没有立刻说话,沉吟片刻:“你夫君是何人?何事要寻杨大人主持公道?”

  杨莺莺哭道:“民妇夫君是周旻。”

  张巡抚失声道:“什么?!”

  许七安和姜律中豁然扭头,盯着杨莺莺。

  周旻,那位死在云州的打更人暗子,就是他揭发云州都指挥使杨川南勾结山匪,输送军资,谋取利益,养寇自重。

  密信传回京城不久,他便无声无息死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愚蠢的临安也是有用处的

  周旻的未亡人?

  听到这话的许七安,第一反应是:她说谎。

  除了吏员之外,大奉各地的官员,上至一州布政使,下至一县之尊,都是外地人。

  身为都指挥使司,经历司的一名经历的周旻当然不会例外。而且,经历是他表面的官职,背地里的身份是打更人暗子。

  魏渊会让一位暗子把妻儿带在身边?那不是分分钟变二五仔么。

  “周旻?”张巡抚皱着眉头,“他有何冤屈啊。”

  一副“周旻是谁本官不知道”的姿态。

  杨莺莺哀声道:“我家夫君原是云州都指挥使司的一名经历。”

  张巡抚吃了一惊,态度霍然转变,弯腰扶起下跪的杨莺莺,“原来是周经历的夫人,周经历出了何事?夫人又为何要舍近求远,到青州去告状?

  “青州和云州是同等级的州,那杨布政使未必会接手这个案子。嗯,本官是云州巡抚,云州三司都要听令与我。夫人有何冤情,但说无妨。”

  原来不仅女人是天生戏子,当官的演技也数一数二……许七安沉默旁观,看老张一个人表演。

  杨莺莺踌躇片刻,凝视着张巡抚,道:“大人,民妇能看一看您的任命文书吗,或者,官印也可以?”

  这话一出,张巡抚和打更人们齐齐皱眉。

  铜锣银锣们不由的按住了刀柄,审视着杨莺莺。

  这可不是一个普通民妇能说出的话,即使她是经历夫人。

  她很懂行情啊……许七安也握住了刀柄,严肃的盯着杨莺莺,这个女人身上毫无半点气机波动,目测体脂的覆盖率,也不像是练武的。

  可也只能排除对方是武者,其他体系花里胡哨的,手段太多,不能掉以轻心。

  张巡抚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两步,道:“有劳姜金锣取本官的文书和官印。”

  怂货……姜律中斜了他一眼,取来文书和官印。

  张巡抚不接,自动忽略了姜律中的示意,看向杨莺莺:“本官念你是经历夫人,容许你一观。”

  姜律中只好上前,示出文书和官印。

  杨莺莺仔细看了许久,其实她也是第一次看任命文书,目光搜索到“云州”、“巡抚”两个词儿,然后看到红艳艳的印章后,她再无疑虑。

  到现在为止,对方愿意与她一个弱女子掰扯这么久,其实也是一种诚意和做派。

  杨莺莺复又跪地,磕头道:“民妇杨莺莺,本是云州教坊司的女子,数年前与周大人相识相爱,脱了贱籍,一直伺候在周大人身边……”

  大家默契的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原来是海鲜商人啊,难怪比寻常妇人要有见识,还知道看文书和官印。许七安恍然大悟。

  在这个时代,海鲜商人是女子中的高学历高文化群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杨莺莺简单的说了几句与周旻的过往,坦然的说出自己是养在外面的女人,周旻每隔一段时间才会与她相会一次。

  “前段时间,周大人忽然来找民妇,把一物交给了我,他说自己近期可能会有危险,如果真的遭遇了不测,就让我马上躲起来,然后想办法离开云州,将此物交给青州布政使杨大人。

  “没过多久,民妇便收到了周大人逝世的消息……”杨莺莺眼泪啪嗒啪嗒滚落,泣不成声:

  “民妇又悲伤又害怕,不敢继续再住下去,便在一位姐妹家藏了起来,托她打探消息。

  “藏了一阵子后,民妇那姐妹告诉我,赵爷的商队近期要去一趟青州,我便向她借了二十两银子,买了匹马,随着商队离开了云州……”

  再之后的事情,众人就知道了。

  许七安冷眼旁观,端详着杨莺莺的微表情,这一回她说话时,眼神不偏不倚,声音哀切,充满感情。

  看不出作假的成分。

  于是他又从杨莺莺的话里寻找蛛丝马迹——周旻至死没有暴露他打更人暗子的身份,哪怕对方是完全可以信赖的管鲍之交。这说明周旻是个合格的暗子。

  他要是轻易告之身份,反而很可疑。

  至于为什么是去青州找紫阳居士,而不是其他相邻的州,许七安的判断是,周旻谁都不信,只信这位云鹿书院的大儒。

  首先,相比起普通读书人,云鹿书院的大儒因为修行体系的缘故,人品更值得信任。毕竟烂人是走不了儒家体系的。

  其次,云鹿书院和国子监出身的读书人们有道统之争,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找紫阳居士是正确的选择。

  张巡抚皱着眉,“你是怀疑周旻是被杀害的。”

  杨莺莺用力点头:“这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求大人为我夫君做主。”

  “这……”张巡抚沉吟片刻:“好,本官答应你,你把周经历最后留给你的东西拿出来吧。”

  杨莺莺立刻磕头:“谢大人。”

  许七安不由的另眼相看,老张这份心机是可以的,不愧官场老油条,跟着魏渊做事的,心都挺脏。

  杨莺莺直起身,手探入怀里,摸出半块玉佩,双手奉上:“这便是周大人当晚交给民妇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玉佩上。

  那是一块半圆玉佩,通体呈剔透的绿色,它本该是一块圆形玉,中间被利器斩断,一分为二。

  姜律中接过玉佩,交给张巡抚,后者握在指尖摩挲,沉吟不语。

  “这看起来是个信物?”姜律中低声道,他说完,看向许七安,征询他的意见。

  张巡抚也看过来。

  看我做什么,老子会查案,但不是占卜师啊……你们两个丝毫不掩饰把我当工具人的想法……许七安沉吟道:“先去云州吧,瞎猜有什么用。”

  张巡抚边收好玉佩,边吩咐众将士:“继续前行,去往云州。”

  就地挖坑掩埋尸体,将幸存下来的行商和货物一起带上,队伍继续启程,顺着官道向云州进发。

  ……

  阳光高照,暖意融融,在这个难得的上午,怀庆练剑结束,正要喊宫女去准备热水,扭头一看,两名宫女坐在凉亭里下棋。

  怀庆皱了皱眉,倒不是不满宫女下棋,而是她们根本不懂棋。

  她没有出声,沉默的走进凉亭,旁观两名宫女下棋。

  清秀的小宫女们浑然忘我,投入到棋局里厮杀,没有注意到主子的靠近。

  她们下棋毫无章法,不懂布局,不懂争夺优势位置,且下子如飞,啪嗒啪嗒似乎不要思考。

  怀庆眉头越皱越深,这种儿戏般的下法,对她这个大国手来说非常难受。但看了片刻,她看懂了。

  这种棋很简单,就是比谁先排成五个子,或纵或横或斜,统统无所谓,谁先五星连珠,便是赢家。

  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棋?”

  两名宫女吓的一抖,急惶惶的起身,细声细气回答:“是五子棋。”

  五子棋?这是什么东西?

  学富五车的怀庆愣了愣。

  另一位宫女解释道:“是临安公主那儿传出去的,眼下已经在宫里传来了,大家都在玩呢。”

  她这个大家指的是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

  “听说就连陈贵妃都说有意思呢。”另一个宫女道。

  临安?她只是个蠢丫头……怀庆点点头,道:“本宫要沐浴,午膳让厨子不用准备了。”

  元景帝今天上午要摆家宴,皇子皇女们得到乾清宫用膳。

  沐浴结束,怀庆公主离开苑子,前往乾清宫。

  她在富丽堂皇的雅厅里见到了兄弟姐妹们,在没有她的场所,喜欢穿红裙,佩戴华美繁杂首饰的临安就是话题中心。

  今天有些格外不同,皇兄皇妹们仅是与怀庆颔首招呼,便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临安开创了一个流派,五子棋规则通俗易懂,玩起来更有趣味,连我宫里的当差们都轻易上手,玩的津津有味。”

  “咱们临安公主的大名也将广为流传啊。”

  脸蛋圆润,桃花眼妩媚的裱裱,很享受兄弟妹妹们的吹捧,嘴角勾起甜甜的笑容,偏又自作矜持的谦虚几句。

  像一只想炫耀又强忍着的骄傲小母鸡。

  见到怀庆进来,她微微扬起雪白的下颌,摆出骄傲姿态。

  快嫉妒我快嫉妒我……裱裱心里碎碎念,用余光瞥怀庆。

  但高冷的怀庆只是坐着,喝了几口茶,并没有理睬愚蠢的妹妹。

  哼……怀庆果然是嫉妒我的。裱裱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句。

  怀庆公主是个不合群的皇女,这不仅仅是她骄傲,更是因为她的想法让皇子皇女们无从揣度,公主们讨论的话题是好看的衣衫和胭脂水粉,她感兴趣的却是四书五经。

  皇子们讨论时政和大局,她就会说:如何解决水患,如何政治吏员?

  皇子们就会很难受,这特么谁知道?我们讨论的是大局观,是宏观问题,你这不是抬杠嘛。

  临近午时,元景帝宫里的太监过来请几位皇子公主过去。

  裱裱屁颠颠的跟在太子哥哥身后,裙摆飞扬,忽听身后传来怀庆的声音:“临安。”

  裱裱“嘿”一下笑起来,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骄傲的说:“干嘛!”

  等其他皇子走远,怀庆淡淡道:“五子棋是谁教你的?”

  “我自创的。”临安其实很纠结,因为这是许七安教她的,她不应该昧着良心局为己用,但哥哥们说话太好听了,她有些欲罢不能。

  等过阵子我再说是许宁宴教我的……她心想。

  “待会儿父皇问起,你最好也这么说。”怀庆朝外走去,清冷悦耳的声音里夹杂着告诫:

  “父皇不喜欢那家伙,说话之间,要懂得动脑子。”

  说完,怀庆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有的话。”

  “为什么”三个字被裱裱硬生生吞下,她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一边追上怀庆,一边怒道:

  “你才没脑子,你才没脑子!”

  “我比你漂亮比你聪明,你看,许宁宴都心甘情愿的为我做牛做马,都不要你的。”

  怀庆猛的顿住脚步,严厉的斜来一眼。

  裱裱像只矫健的猫,“噌”一个后跳,又觉得自己太怂,桃花眸子倔强的回瞪。

  怀庆公主扬起了巴掌。

  “太子哥哥,怀庆要打我。”裱裱惊叫着逃走了。

  宴席上,元景帝果然问起此事。

  怀庆怎么知道父皇要问……临安心里大惊,下意识看了眼讨厌的怀庆,她清丽的容颜没有表情,自顾自的吃菜。

  裱裱眼睛“咕噜噜”一转,笑嘻嘻的撒娇:“因为临安是父皇的女儿,父皇是世上最聪明的人。”

  元景帝开怀大笑。

  父皇果然一直在关注宫中情况,就像他默默俯视朝堂……怀庆面无改色的吃饭。

  她没有在宫里培养自己的亲信,从不积极打探皇宫消息,就连最近流传起来的五子棋,她也不知道。

  不是怀庆不知道,而是她不想知道。

  怀庆公主不得不承认,临安这个妹妹虽然愚蠢之极,但就算是废柴也是有作用的,全看你怎么使用她。

  至少在讨父皇欢心这一点,皇宫里没人能胜过临安,这里面包括那些不受宠或曾经受宠过的妃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这里是府衙

  穿过两个州,三个县,巡抚队伍终于抵达了云州主城——白帝城。

  白帝城的名字由来,有一个历史典故,那是前朝的事情了。距今大概1300多年前,云州大旱,赤地千里。

  百姓颗粒无收,生活没了着落。

  这一年,有一奇兽自海外而来,其身似鹿,覆满雪白鳞片,头生一对犄角,马蹄,蛇尾。

  它所过之处,乌云密布,暴雨不绝,此兽在云州辗转月余,充盈了云州各处水库,滋润了干涸的河流湖泊,解决了云州的旱灾。

  朝廷认为它是瑞兽,封它为白帝。

  许七安望着白帝城巍峨的轮廓,笑着反问:“那这个传说是真是假?”

  挑起帘子望着远处白帝城,说起这段典故的张巡抚,点了点头:

  “应该是真的,不然史书上不会记载。大旱大涝是常有的事,史官不会为此编造历史。只不过,从那以后,再没有人见过瑞兽白帝。”

  人家明显是海外妖兽啊,甚至是海兽,说不定来九州只是旅游呢,见云州大旱,心里不喜,便出手改变环境……许七安一边“科学角度分析”,一边说道:

  “大人高见。”

  说完,他继续眺望城墙,心里浮现一首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千里江陵一日还……太特么奢侈了啊,换成是我,定是今日明日后日,一月三十一日,这才舍得还。”许七安心说。

  他不由想起以前看过的旅游广告,怂恿高级白领在周五下班后直飞泰国,风流潇洒一天,周日回国。

  人人都做现代李太白。

  白帝城的守门士卒拦住了众人,在看过朝廷下达的文书后,恭敬放行。

  入城后,许七安左顾右盼,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见许多悬刀佩剑的路人。

  大奉对兵器的管制非常严格,上至州府,下至郡县,在城内一律不得佩刀行走。除非是特殊职业,比如镖师。

  但就算是镖师,也只有在出任务时才能配备武器。

  “这算是云州特色吗?”许七安心里嘀咕。

  这时,张巡抚又掀起窗帘,对许七安说道:“宁宴,你让人送这些行商回家,货物先不要还。让行商取了账册,明日来驿站核对、领回货物。”

  许七安心里一动,“那赵龙的货物?”

  张巡抚道:“自然是给人家送回去,那赵龙和镖师全部遇害,镖师的家人肯定是要抚恤的。而今赵龙已死,把货物送回,也算弥补人家损失了。”

  许七安竖起大拇指:“大人真是一条好鳝。”

  张巡抚闻言皱眉:“何出此言?”

  “没什么没什么。”许七安扭头去找宋廷风,将事情告之,吩咐他去做。

  “凭什么让我去跑腿。”宋廷风不服气:“好像我是你下属似的,咱们明明是平级的。”

  许七安转头喊道:“巡抚大人,宋廷风推诿耍赖,扣他银子。”

  宋廷风忙说:“我去我去。”

  转头就去找朱广孝,把事情告之,吩咐他去做。

  朱广孝郁闷道:“宁宴不是让你做吗。”

  宋廷风就说:“许宁宴,朱广孝推诿耍赖。”

  “……”朱广孝闷不吭声的调转马头,喊上几名虎贲卫,办事去了。

  两个贱人凑在一起,感慨道:

  “广孝真是个埋头苦干的老实人呐。”

  “是啊是啊,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公务。”

  ……

  都指挥使司。

  杨川南今年四十出头,是个气态中正平和的读书人,他还有个身份,五品武者。

  杨川南出生武将世家,天资聪颖,他喜欢习武甚至读书,元景12年中进士,因家学渊源,熟读兵书,在兵部谋了份差事。

  元景16年被委派到云州,因剿匪有功,一步步升到都指挥使位置。成为云州最有权势的三人之一。

  坐堂处理公务的杨川南忽然抬起头,几秒后,脚步声传来,一位身披轻甲的女子大步走来,沿途不见吏员阻拦。

  她身段高挑,腰悬佩剑,背着一杆银枪。有一张尖俏的瓜子脸,明明五官精致美丽,但不见女子柔弱,反而英气勃勃。

  此外,她扎着高高的长马尾,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

  “巡抚进城了。”她进门第一句话,直指问题核心,干脆利索。

  杨川南表情顿了顿,微微颔首,“知道了。”

  “挨千刀的元景帝,成日修仙,人间帝王还想长生,简直痴心妄想。”她一张嘴开出天花:“@#@#@……”

  “妙真!”杨川南皱了皱眉。

  李妙真冷笑一声,“我又不是吃皇粮的。”

  她把银枪靠在墙边,在会客位置的茶几上盘腿而坐,佩剑摘下来,横在膝盖,问道:

  “巡抚在的话,你得交出兵权,这是大奉的规矩。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是规矩,当然只能照办。”杨川南道。

  李妙真点点头:“我会帮你的。”

  杨川南看她一眼,无奈摇头:“江湖上这么多人愿意为你效命,不冤枉。飞燕女侠,本官承你这个人情,不过注意分寸,随行的队伍里有金锣,堂堂四品,走出江湖,便是一位枭雄。”

  李妙真不以为意:“怕什么,不到三品,就敌不过人海战术。”

  ……

  “云州的饭菜有些麻,偏辣,还喜欢放香料,我不喜欢这里的菜肴……经常吃辣,不会得痔疮吗?”

  驿站里,许七安边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边心里吐槽。

  大堂里聚满了打更人和虎贲卫,一张桌子坐八个人,勉强够容纳的下。

  白帝城有四座驿站,这座是最大的,有一个大院,两座紧邻的三层楼房。一名驿丞,七名驿卒。

  为了安全起见,杨莺莺也得在驿站住下,她独自坐了一桌,文静的低头吃饭。

  少妇的身段丰腴且诱人,坐着时,衣裙紧贴着臀儿,勾勒出丰满的曲线。

  许七安发现宋廷风盯着人家的屁股看,便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脚:“瞧什么呢?”

  骂完,他自己也看了几眼。

  “看看又怎么了,别人都在看。”宋廷风小声说。

  男人就是这样,看到漂亮的女人,总会不自觉的多打量几眼,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除非媳妇就在身旁,才能凭借大毅力忍住。

  “不看了不看了,省的难受。”宋廷风嘀咕道。

  刚才张巡抚已经下了命令,云州期间,不得去教坊司,不得离开驿站,除非有任务。

  许七安抬起手,用力握了一下。

  “干嘛?”宋廷风茫然道。

  “这叫不灭之握,你私底下可以学习一下。”

  吃完饭,张巡抚在房间里请来许七安和姜律中议事,御史出身的巡抚大人,望着两位经验丰富的金锣,道:

  “云州因为匪患的缘故,所以取消了禁刀令。因此,相比起白日,晚上反而更安全,因为宵禁特别严格。

  “姜金锣需要一刻不离的保护本官,查案的事,暂时就给宁宴了。驿站内的打更人好虎贲卫你可以随意调遣。”

  ……得,真成工具人了呗。许七安瞅着张巡抚,不说话。

  巡抚大人解释道:“最初几天,本官少不得要多方应酬,我也需要摸一摸云州官场的底。”

  好吧……许七安接受了这个理由:“明白了,卑职竭尽全力便是。”

  张巡抚满意点头,问道:“你打算怎么着手案子?”

  “先去府衙要周旻的死后遗物,再去他家里看看。”许七安说。

  “不用挖坟验尸?”张巡抚皱眉。

  “就等大人这么问了,”许七安笑了起来:“人死了半月有余,腐烂的皮肤鼓胀,一戳就破,腥臭的尸水可以喝到饱。”

  刚吃饱饭的姜律中脸色一黑,张巡抚则干呕起来。

  “那卑职就告退了。”许七安溜走。

  离开房间,下楼,他召集宋廷风和朱广孝在内的四名铜锣,一名相熟的银锣,六名虎贲卫,骑乘马匹赶往府衙。

  周旻是有编制的朝廷命官,但凡朝廷命官离世,府衙要负责验尸,确认死因。像周旻这样家人不在本地的官员,府衙还得负责保管他的遗物,等待死者家人或朝廷来取。

  许七安控制着马速,时而看一眼驿卒给的白帝城堪舆图,摸索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府衙的大门。

  “按照官场规矩,这种遗物经手留三成,贪心的甚至高达五成。也不知道周经历的遗物能留多少。”姓唐的银锣感慨道。

  许七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潜规则,脸色一沉:“大奉的律法里,有没有关于此类事件的惩罚?”

  “当然是有的,”唐银锣道:“私吞朝廷命官的遗产,视财物贵重程度而论,轻则庭杖五十,重则廷杖革职罚款。”

  许七安点点头,突然问道:“打更人衙门也是这样?”

  “哪敢啊,魏公明令禁止。而且,咱们打更人和这些当官不一样,同组的打更人们都是一起并肩作战,一起去青楼的交情。谁敢私吞,当兄弟也不同意。”唐银锣解释道。

  宋廷风笑哈哈的点头:“对头,那天宁宴你牺牲了,谁敢私吞你的抚恤金,老子一准儿要他狗命。”

  总感觉你这话哪里不对……许七安懒得吐槽这个眯眯眼。

  进了府衙,亮明身份后,一位穿青袍的正七品官员出来迎接,自称府经历。

  “为了防止下人偷窃财务,周经历的所有物品都在存在府衙的库房里。”

  这位掌管收发、出纳、库房诸事的经历,领着许七安等人来到库房,手里拎着一串沉重的钥匙,熟练的找出正确的那枚,打开库房的铁门。

  周旻的遗物里,有字画,衣物,古玩,笔墨纸砚等等,许七安事无巨细的逐一看过去。

  看到只有三十两银子的遗留后,沉声道:“经历大人,这不对吧,周经历堂堂正六品,在职二十多年,一年攒一两,也不止这么点吧。”

  “大人,那是二十两。”府经历笑呵呵道。

  你还敢跟我皮?

  许七安盯着他,“私吞朝廷命官的遗产,视财物贵重程度而论,轻则庭杖五十,重则廷杖革职罚款。”

  周旻是打更人的暗子,他殉职了,远在故乡的家人还不知道噩耗。人死不能复生,这个许七安没办法,但保住对方的遗物,尽可能的归还家人,这个他可以做到。

  也应该做。

  竟是个愣头青……府经历是老油条了,摊了摊手,无奈道:“许是那周经历沉迷美色,或有其他消遣,花钱如流水。反正就这么点家当。”

  他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面带戏谑微笑。

  遗产这东西,府衙先经手的,府衙说多少就是多少,不服气?有本事让死鬼还阳啊。

  许七安指着自己的腰牌:“云州的官员,是不是不识得打更人?”

  府经历“呵”一声:“打更人监察百官,本官自然听说过的。”

  那就是只听说没经历过……你缺少打更人的毒打……许七安抬脚直踹府经历的小腹。

  嘭……

  府经历肥胖的身体倒飞着撞在墙壁,震的灰尘“簌簌”掉落,痛苦的缩成虾状,五官扭成一团,过了几秒,他才发出呻吟声。

  许七安抽出刀,搭在他后颈,居高临下的俯视:“本官随巡抚大人来云州查案,有便宜行事之权,就算杀了你,巡抚也能为我兜下来。你信不信?”

  府经历喘了几口粗气,不可置信的强调道:“这里是府衙。”

  第一百九十四章 案情分析

  府衙?

  府衙怎么了,老子在刑部衙门口都敢杀人,杀你一个区区七品经历,很难吗。

  许七安压了压手,锋利的黑金长刀瞬间割破这位经历大人的后颈,后者明显感受到后颈传来的疼痛,以及自己温热的鲜血流出。

  还真敢杀我……府经历心脏紧缩了一下,慌张的看向其他打更人,寄希望于他们能阻拦这个无法无天的同伴。

  但宋廷风等人的态度让府经历心里一沉,平静、冷漠、袖手旁观。他早听说过打更人的恶名,特别嚣张,但要说打更人敢在衙门里杀害朝廷命官,他是不信的。

  宋廷风迎着对方的眼神,笑的眯起眼睛,“经历大人,你侵占朝廷命官的遗产,即使这会儿不杀你,回头把你关到牢里,照样有法子整死你。”

  唐银锣补充道:“这才是我们打更人惯用的手段,到时候,问出来的就不是遗产那么简单。”

  “下官……知错了。”府经历咽口水,脸色惨白的认命。

  许七安这才收了刀子,踢一脚府经历:“去,把收过银子的人都喊道大堂,本官要逐一问罪。”

  府经历捂着鲜血直流的后颈,跌跌撞撞的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看不见,许七安收回目光,继续检查遗物。

  “你是怕有线索的遗物被侵吞,导致案子查不出来?”唐银锣措词道。

  “如果周旻真的在遗物中留下线索,那么他不可能会选择那些贵重的,容易让人生出贪婪之心的物件。”许七安说着,抬头看他一眼:

  “我只是想拿回属于周旻的东西,待案件结束,转交给他的家人。”

  “你的品德值得我欣赏。”唐银锣赞叹道,说完又补充一句:“虽然你很好色。”

  不,这是最基本的道德……连死人财都不放过的家伙才是烂人,是垃圾。许七安心里吐槽。

  另外,男人的事能叫好色吗?分明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许七安想起以前看过的段子:虽然我喝酒抽烟纹身泡夜店,但我知道自己是个好女孩。

  虽然我白嫖白嫖加白嫖,但我知道我是个好男人……

  十分钟左右,一名穿青袍绣白鹇的官员走进库房,身后跟着简单包扎过脖颈伤口的府经历,以及同样穿着青袍绣鹭鸶的官员。

  在官场,只要看官服就知道对方是几品,从而猜测身份,比如这位绣白鹇的青袍官员是六品,府衙里只有知府是正六品。

  只认衣衫不认人,这句话最初就是从官场流传出来的。

  脸蛋圆润,中年发福的知府热情的迎上来,到了许七安等人近前,他痛心疾首道:

  “本官惭愧,本官驭下不严,竟让他们做出这等丢脸的事。”

  他自我检讨着,掏出了一个鼓胀胀的沉重小包裹,“这里是一百五十两,是周经历的遗物,本官已替他追回。”

  这种小事不需要施展望气术,一州之府能做到这个程度的退让,其实全看在巡抚的份上,许七安正是料到这点,才有恃无恐。

  知府若是不买账,他正好去张巡抚那里告状,当然这种事情可能性不大,他相信一州知府有这个智商。

  所以,许七安伸手接过,掂量几下,没有死缠烂打。

  “知府大人,帮忙准备马车,本官要将周经历的遗物带回驿站。”许七安道。

  知府先看一眼胸口绣银锣的,见这位沉默不语,心里就有数了,在场是这个与自己说话的铜锣为主。

  “一定一定。”

  许七安留下两名虎贲卫,与府衙的衙役配合,运送周旻的遗物回驿站,他们则骑马出了城。随行的还有府衙的一位快班捕手。

  也叫快手。

  周旻的尸体被埋在城外三十里的乱葬岗中,这年代的乱葬岗,更像是前世的公墓,坟头一座连一座。

  乱葬岗里葬着的,都是贫苦人家的亡者,家境殷实些的,会请风水先生挑选墓址。

  “几位大人,周经历的坟就在那里。”快手指着一颗柳树,柳树下有一座小小的坟包。

  几名虎贲卫摘下挂在马钩上的铁铲,你一铲我一铲的挖开了坟头,土屑飞溅,随着“咚”一声闷响,铁铲撞到了棺材。

  虎贲卫们抹去棺材外的泥土,哐……撬开薄棺,一股难闻的恶臭味涌出来。

  众人齐齐后退了几步,武者嗅觉敏锐,更加受不得这种恶臭。

  许七安取出一枚瓷瓶,把里面的小药丸分给众人服下,这是司天监术士给的防疫杀毒的药丸。

  接着,他掩住口鼻,走到棺材边。

  一具身穿白衣的男尸静静躺着,铁青的脸仰对着天空。

  他的皮肤是青黑色的,布满深浅不一的尸斑,脸上腐烂出几个孔洞,蛆虫在肉洞中蠕动。

  身躯略有肿胀,这是死后皮肤组织充满腐败气体,导致的肿胀现象。这时候的皮肤,只要轻轻一戳就会破裂,腥臭的血水喷溅。

  许七安以前学过这个知识,但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的妈诶,老子要裂开了。许七安强行忍下翻涌的胃酸,沉声道:“解开他的衣服。”

  虎贲卫认命的看他一眼:“是……”

  半小时后,许七安看完尸体,初步断定,确实非外力致死。他没在尸体上找到致命伤。

  重新埋好周旻的坟,府衙的吏员领着他们在附近的小溪里清洗了一番,然后返回白帝城。

  死因差不多可以确认,就是巫神教的人干的……梦中杀人,四品巫师的手段……那他要杀我们是不是很轻松?

  目前唯一的线索是半块玉佩,可是单纯只是玉佩,没有更多信息的话,无从查起啊……

  下午两点半返回驿站,张巡抚带着一群铜锣、银锣正对着周旻的遗物翻来覆去,寻找线索。

  “看了一个时辰了,你们有没有发现?”张巡抚眉头紧皱。

  打更人们摇头。

  “周旻不是打更人的暗子嘛,你们打更人没有联络暗号?”张巡抚严厉质问。

  “根本对不上。”一位银锣闷声说。

  “会不会早就被凶手拿走,或毁坏了。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些没用的废物。”另一位银锣猜测说。

  “这都过了半个月,什么线索都没了吧?还怎么破,谁都破不了。”一位铜锣嘀咕道。

  废物……张巡抚心里有些烦躁,他是御史出身,不通刑案,只能依仗这群打更人,可打更人们打架在行,查案就有些外行了。

  “直接让术士去质问杨川南吧。”

  “馊主意!”张巡抚哼了一声:“四品以上,术士的指控便不做准。本官知道他杨川南勾结山匪,可是证据呢?没证据怎么治罪,怎么治一个二品的都指挥使?”

  打更人们叹息着摇头。

  “行了,巡抚大人别为难他们了,周旻确实没有使用暗号。”姜律中摇摇头,感觉到了棘手。

  原以为周旻会用打更人独有的暗号做联络线索,指引着他们找到证据,但检查了遗物之后,没有任何发现。

  “也有可能是被凶手毁掉了。”张巡抚无奈道。

  “那怎么办?”一名银锣问道。

  “就只能指望许宁宴了。”张巡抚说:“他能在卷宗中找到税银案的破绽,能在桑泊案中查出平阳郡主的旧案,未必不能查出这次周旻的无头案。”

  “可要怎么查?”

  “本官怎么知道。”张巡抚瞪了眼说话的铜锣。

  这时,许七安正好走进来,身后跟着随行的打更人和虎贲卫。

  张巡抚眼睛一亮:“验尸结果如何?”

  “与府衙的验尸格目一样,尸体方面不会有什么发现了。”许七安回答。

  巡抚大人有些失望的点点头,又道:“听说你伤了府衙的经历?”

  “我有分寸,不会杀人的。”许七安指着这些遗物:“有没有线索?”

  一众打更人摇头。

  “没找到联络暗号,或许是被人毁了。”姜律中叹口气:“宁宴,只能靠你了。”

  他旋即环顾众人,沉声道:“你们都学着点,看看他是怎么破案的,谁能学个十之一二,老子重点培养。”

  这些铜锣银锣都是他麾下的。

  姜律中一直很想要许七安,但魏公不给,他只能出此下策,让许七安来培养他麾下的打更人。

  许七安寻了个位置坐下,没有继续检查遗物,沉思片刻:“打更人衙门的暗号,保密吗?”

  姜律中道:“银锣以上都知道,与暗子接触过的铜锣也知道。”

  “那就是不够保密。”许七安给自己倒了杯水,道:

  “周旻极有可能没有使用衙门的联络暗号。”

  “何以见得?”一位银锣问。

  许七安分析道:“如果暗号保密级别高,凶手不可能在一众遗物中准确找出线索并毁掉。那么暗号现在应该被我们找出来了。可是没有。

  “如果保密级别不高,周旻作为二十年的老暗子,经验丰富,思虑周全,怎么可能会用这种粗陋的方法,太容易被破解。所以这事儿其实不复杂,答应只有一个,他用了其他方式藏证据。”

  打更人们无声对视,都有些震惊。

  “对啊,是这样。乍一看没有头绪,其实只有一种可能:周旻用其他法子藏了证据。”

  打更人们振奋击掌,只觉得豁然开朗。

  张巡抚微微颔首,继而皱眉:“可是,我们也随之陷入迷茫,如何找出他藏起来的证据。”

  许七安道:“那让我们来从头分析……”

  第一百九十五章 解开谜团

  “那让我们从头分析,如果你们是周旻,会怎么处理这件事?”许七安环顾众人,问道。

  打更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

  “用打更人衙门的暗号?”

  “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个暗号保密等级不够高。”

  “那如果是我的话,我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废话,谁都找不到的话,那藏证据的意义在哪里?”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场面陷入短暂的寂静。

  许七安打了个响指,看着那位无意中道出玄机的铜锣,道:“没错,周旻藏证据的目的是为了被找到,被我们找到。顺着思路你们再去想。”

  张巡抚以拳击掌,一叠声的称赞,略显亢奋地说道:

  “是这个道理,周旻不会把证据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那么藏着线索的物件,不会贵重,但很显眼。”

  一下子,所有人的思路都打开了,感觉触碰到了新世界的大门。兴奋的开动脑筋。

  几分钟后,打更人们茫然的对视,“可是,这些物件都检查过了啊。没有暗号,也没有能与玉佩契合的。”

  新世界的大门轰然关闭,又开始怀疑人生了。于是,大家把目光投向了许七安。

  ……前置线索太少了,无从查起。不过,查案就是要找线索,一个好的刑侦专家,善于从各个角度推敲,从细节里寻找线索。

  而菜鸟只会像小朋友一样,满脑子问号……许七安对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没有头绪……”一位银锣忍不住问,但话没说话,就被姜律中封住了嘴。

  “别打扰他。”姜律中沉声道。

  张巡抚也压了压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他把宝都压在许七安身上了,这个年轻的铜锣用自己的“战绩”,证明了他的价值和能力。

  张巡抚忍不住想,魏公之所以派许七安来,是不是料到了云州的变化呢。

  正因为预料到此案的艰难……所以才派遣许七安这位破案奇才来为本官助阵……魏公果然深谋远虑,布局深远啊。

  “相应的,神机妙算的魏公会派许七安来,说明他一定能破案。”张巡抚暗暗振奋,感觉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不再那么烦躁。

  他是御史出身,破案真是太难为他了,还好有许宁宴啊……

  许七安不知道张巡抚丰富的内心戏,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

  这些遗物里真的有线索吗?如果我是周旻,我会想办法给打更人留线索……但未必会留在遗物里,因为这太容易破坏了,只需要一场大火就能化为灰烬……但不留线索又不行,所以,最保险的办法是双线操作,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

  对!

  双线操作,杨莺莺就是周旻的另一个篮子。

  杨莺莺是意外收获,并不是周旻留给打更人的线索,既然周旻的遗物中没有寻找到线索,为什么不试着从杨莺莺这里突破呢。

  想到这里,许七安精神一振,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炼神境的银锣们敏锐的察觉到许七安的情绪变化,他们也随之精神一振,正要发问,发现许七安眸子重新暗沉,又陷入了苦思之中。

  名侦探许宁宴的推理再次遇到了一个瓶颈,那就是杨莺莺身上的线索太少。

  “还是那个问题,线索太少,单纯只是半块玉佩,顶多猜测它是某种信物……重新梳理头绪,把周旻的另一条线排除,专注杨莺莺这个篮子……

  “假使杨莺莺到了青州,找到紫阳居士,并奉上玉佩,道明原委……”许七安在大脑中模拟着过程:

  “紫阳居士该怎么做呢?他也将面临我现在的困境:缺乏线索。

  “一头雾水又缺乏线索的情况下,肯定是想办法获取更多的信息,那么怎么获取信息呢?当然是问带来玉佩的人啊……对对对!就是询问带来玉佩的人。”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许七安大声道。

  “想到什么了?”所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不急,”许七安吩咐道:“喊杨莺莺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快去快去!”张巡抚催促道。

  一名铜锣当即上了楼,把吃完饭就待在房间里不出门的丰腴少妇给请了出来。

  杨莺莺还是初见时的粗布衣裙,盈盈施礼:“大人唤民妇下楼所为何事?”

  许七安问道:“周旻当夜把玉佩交给你时,还说过什么?”

  杨莺莺摇头:“除了民妇先前说过的那些,周大人并没有额外交代。要不然,民妇不会忘记的。”

  她一下子称周旻为夫君,一下子称周大人,这是极端不自信的表现。心里认定周旻是夫君,可又觉得自己没有名分,名不副实。因此称呼反复变化。

  许七安摩挲着茶杯,肯定还有交代的,不然紫阳居士就算是神仙,也束手无策。周旻是资深的暗子,智商绝对在线……嗯,杨莺莺不知道,可能是她并没有察觉。

  “你把周旻当晚与你说过的话,转述一遍。”

  “这……”杨莺莺为难道:“民妇哪里还记得……”

  “不需要你一字不漏,讲个大概便是。”许七安宽慰道,同时心里微微一沉,杨莺莺之所以不记得,恐怕那晚两人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

  就像你走在大街上,见到形形色色的人,不会去记他们的模样,甚至连衣服颜色都转头就忘。

  越平常,越不会记在心里。

  “那晚周大人来找民妇,还是与以往一样,给我带了些胭脂水粉和小礼物,再就是一壶酒,几斤猪头肉……

  “对酌时,他照常与我唠叨了些官场上的事,以及云州的匪患……

  “但因为民妇一介女流,不爱听这些,因此周大人没说太多。而后就是猜字谜……

  “吃完饭,民妇服侍他时,他才与我说起那件事,并把半块玉佩交给了我。”

  许七安让她重点讲了“官场”和“匪患”,但发现那只是周旻的抱怨而已。

  “字谜呢,都有那些字谜?”

  杨莺莺想了想,柔声道:“十张口一颗心。”

  许七安刚要想,张巡抚便抢答了:“思!”

  “正是。”杨莺莺继续说道:“千里丢一,百里丢一。”

  张巡抚:“伯。”

  杨莺莺点点头,又道:“一口吃掉牛尾巴。”

  张巡抚:“告。”

  “巡抚大人厉害啊。”打更人和虎贲卫投来敬仰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张巡抚竟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那种终于不是毫无用处,本官亦是人中龙凤,岂能让许宁宴一枝独秀的畅爽感,油然而生。

  猜字谜对读书人来说,完全是家常便饭啊。

  许七安不满张巡抚总是插嘴,打断自己思路,敲了敲桌面,沉声道:

  “巡抚大人,我也有一个字谜,困扰许久。”

  张巡抚微微颔首,示意他出题。

  许七安道:“文姑娘嫁人。”

  张巡抚先是眉头微皱,接着眉头紧皱,然后脸色僵硬,最后整个人都茫然了,呆呆的站在那里。

  许七安满意点头,看向杨莺莺,让她继续说下去。

  “最后两个分别字谜是:‘白玉无瑕’和‘日月同天’。前者是‘皇’字,后者是‘明’。”

  许七安吩咐同僚找来纸笔,在桌上铺开,写下:思、伯、告、皇、明。

  五个大字。

  姜律中反复看了许多遍,“这五个字代表什么意思?”

  五个字无法串联起来,每个字都是独立的,周旻想表达什么?或者,真的只是随口玩的字谜?

  许七安转头看向张巡抚,巡抚大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罢了,这五个字显然不是字谜,那么巡抚大人的作用就没了,让他去跟文姑娘较劲吧。

  随后,许七安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倘若这是周旻要透露给紫阳居士的线索,那么它不会太深奥晦涩,必须是第一次来云州的人也能轻易发现的。

  “什么东西是初来乍到,也能轻易发现的?换个思路,什么东西是初到云州的人所需求的……”

  想到了!

  许七安长长吐出一口气:“我解开谜团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又是一场头脑风暴

  解开谜团……查出来了?!

  在场众人均面露狂喜之色,但又觉得难以置信,怎么做到的啊,明明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么一桩无头案,他轻易就解开谜团了,明明大家都参与到案子里了,都进行了一番讨论。同样的信息,同样的线索,大家一头雾水,凭什么他就解开了?

  许宁宴真的恐怖如斯么。

  在“文姑娘出嫁”的字谜里钻牛角的张巡抚,浑身一震,突破了封印,狂喜的拽住许七安的胳膊,这一刻,老张失了巡抚大人的架势,一叠声的追问:

  “你解开谜团了?当真吗,当真吗?”

  这时候我要说:骗你们哒……估计会被打死……许七安起身,往外走去:“至少有重大突破了。”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里,他来到驿站的院子,从马匹的挂袋中抽出那张堪舆图,返回大堂,在桌上摊开。

  “字谜的玄机就在堪舆图中。”许七安双手按住地图,抬头环顾众人,解释道:

  “仅仅只靠一块玉佩是传达不出信息的,周旻会想办法让莺莺夫人带去更多的信息,但为了保密,他采用了猜字谜的方式。他瞒过了所有人,包括莺莺夫。

  “但以紫阳居士的智慧,只需要仔细询问,必然能勘破字谜的秘密。”

  “那为什么字谜的秘密是在堪舆图?”朱广孝皱眉问道。

  “因为堪舆图是最容易得到的东西,也是首次来云州的紫阳居士,必定会入手的。”许七安回答。

  对啊,堪舆图驿站里就有,初来乍到,入手一份堪舆图是首要选择……众人恍然大悟。

  “我的推理是对是错,大家一起来验证。”许七安低头看向地图:“字谜提供的五个字体分别是:思、伯、告、皇、明。”

  众人哗啦啦涌到桌边,与他一起看地图。

  这份堪舆图展开,几乎覆盖了整个桌面,把整个白帝城囊括进去。一条条街道,一座座建筑,湖泊、桥梁、衙门等等,上面都有标记。

  众人一边默念着那五个字,一边搜索着相应的名称。

  宋廷风忽然指着某处:“思明桥!”

  人们的目光随之落在他指头点在的位置,那里勾勒出拱桥的轮廓,蝇头小字标志:思明桥。

  另一位铜锣旋即指着另一处:“这里有一个黄伯街。”

  “告”和“皇”两个字,则没有找到相应的地点,尤其是皇这个字,太犯忌讳,整张地图里都没有。

  “线索很可能就在这两个地点中的一个。”许七安分析道。

  “剩下两个字没有用了?”有人问。

  “其他字可能是掩人耳目,掺水掺进去的。暂时先不用管,等我们搜索这两个地方,看有没有收获再说。”许七安道。

  张巡抚挑选出六名打更人,换上便装前去黄伯街探查情况,许七安则带上朱广孝和宋廷风两位好基友,去思明桥探一探究竟。

  黄伯街离驿站不远不近,十多里路程。思明桥则足足有二十多里。

  三人策马狂奔在宽阔的街道,沿途的阁楼、宅院,有着明显的南方特色,白墙黛瓦,院子里喜欢种枇杷树。

  枇杷是云州的特色之一。

  此外,百姓的穿衣风格与京城也有极大差距,这里的穿衣更加自由,到处都是小黄人。

  而在京城,明黄色的布料是皇家专用,但在云州许七安见到好些穿明黄袍子的路人。

  “虽然各地风气不一样,可朝廷对云州的管控力是不是太弱了?”许七安心生忧虑。

  “云州这边的气候可真难受啊,潮湿阴冷。”宋廷风皱眉道。

  “还是咱们京城好,冷是冷了些,但没这么渗人。我今天送行商回去时,看见路人一边走一边抖。”朱广孝发言。

  “你们俩就像北方的狼,来南方冻成了二哈。”许七安大笑着说。当然,练气境的武者已经不惧寒暑,他纯粹是调侃。

  ……两人茫然的看着他,二哈是什么?

  其实在这个年代,南方的冬天比北方要好多了,穷苦人家,冬天收集起稻草,再有一个遮风挡雨的住处,就能挨过冬天。

  北方不同,北方很多买不起炭的贫苦人,在冬天无声无息的死去。

  毕竟大奉的北方没有暖气。

  再有一点,冬天南方骑马,骑着骑着,鼻涕水就出来了。冬天北方骑马,骑着骑着,鼻子就没用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思明桥垮在一条小河上,是一座有两大两小孔洞的拱桥,由汉白玉雕砌而成,桥身布满青苔。

  三人在桥上仔细检查许久,最后,许七安目光锁定了桥身外侧,一块凸出的石砖。

  两指捏着石砖,缓慢的往外拽,一点点的把板砖大小的石砖给抽了出来。

  他伸手在砖洞里摸索了片刻,摸出了一只锦囊。

  果然,正是因为这个锦囊,让石砖无法严丝合缝。

  “真的有东西!”宋廷风大喜过望,靠拢过来,催促道:“打开看看是什么。”

  许七安打开锦囊,内里是一张纸条,展开纸条,上面写着:

  默壹佰陆拾贰

  叁佰肆拾柒肆壹贰

  默,162。347,4,1,2……这两组数字代表什么意思……卧槽,周旻真特娘的是个人才啊……太花里胡哨了……可惜人已经死了……许七安盯着纸条,陷入沉默。

  宋廷风和朱广孝对视一眼,前者茫然道:“啥意思哦?”

  “我怎么知道!”许七安没好气的回复:“同样是打更人,怎么差距那么大?看看人家一个暗子,比你们这俩货强多了,没得比,没得比……”

  “暗子本身就是佼佼者,各有特色,不然怎么做潜伏任务。”宋廷风道不服气的辩解:

  “咱们这些衙门里打更人,只负责武力就行了。”

  暗子属于拥有特殊技能的人才,或心思缜密,或聪明绝顶,而衙门里的打更人只负责暴力输出,两者是不同的。

  此时,临近黄昏。

  许七安收好纸条,无奈道:“先回去吧。”

  等待他们的……不,等待他的,又将是一场头脑风暴。

  ……

  驿站。

  因为黄伯街离驿站更近,去这条街探查情况的打更人已经返回,带回来令人沮丧的消息。

  “没有发现?你们有好好探查吗?”张巡抚质问道。

  “那街白日没几个人影,问了隔壁街的住户,才知道是个狗市。只在夜里开市,这会儿根本没人。”

  前去探查的铜锣郁闷的回复。

  一条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么没头苍蝇似的扎进去,能有什么收获?逢人就问,认不认识都指挥使司的周旻周经历?

  “哎!”众打更人一阵泄气,摇头晃脑。

  张巡抚喝了口茶,坐了片刻,坐不住了,在大堂来回踱步。

  黄伯街没有线索,现在只能等许宁宴那边的消息了。如果他们也没有发现,那么案子就回到原点。

  他们还是原地踏步。

  “千万要有收获啊,不然真成无头案了……”张巡抚嘀咕道。

  他的嘀咕声,一字不漏的进了几位银锣和姜律中耳里。

  “他们回来了。”门口位置的铜锣惊喜的出声。

  一伙人动作整齐划一的扭头,望向门口,看着许七安带着两位同僚返回。

  “怎么样?”姜律中连忙问。

  张巡抚袖袍下的手握成拳头,期待又紧张的盯着他们。

  许七安取出纸条,放在桌上,刹那间,十几双手一起伸了过去。

  啪!

  姜律中一巴掌拍开所有的爪子,急哄哄的抢过来,展开信条一看,眉头又皱起来了:

  “这写的什么?”

  好吧,不是打更人衙门的暗号……许七安做出判断。

  “我看看!”张巡抚飞奔过来,劈手夺过纸条,纸张写着两组数字:

  默壹佰陆拾贰

  叁佰肆拾柒肆壹贰

  张巡抚陷入长时间的禁止状态,脑海里闪过一本本读过的圣贤书,随后排除与书中典故呼应这个选项。

  这和“文姑娘嫁人”一样,都是欺负人的题目……张巡抚正苦恼着,看见许七安默不作声的上楼去了。

  “宁宴,你去做什么?”

  许七安在楼梯上回头,无精打采:“回房间观想,不然,我感觉自己随时会猝死。嗯,我十二天没有睡觉了。”

  “!!!”姜律中眉头狠狠一跳。

  他已经知道许七安在冲击炼神境了,当初在运河上许七安就曾问过类似的问题:如何冲击炼神境。

  这几天看着他黑眼圈日益加深,姜律中猜测这小子可能在冲击炼神境,就是不知道他肝了多少天。

  十二天啊,十二天还没突破极限,中途还打了一架……

  这意味着许七安的元神潜力很大,非常大,他踏入炼神境的话,元神会得到质变。

  姜律中自己当初晋升炼神境,熬了十六天,其他金锣相差不大。

  “看这小子的样子,十二天明显不是极限,不知道他能一口气撑多久。”想到这里,姜律中沉声道:“记得别睡着了。”

  回到房间,许七安脱掉鞋子,在床上盘坐,边吐纳练气,边观想巨人图,时而转换金狮咆哮图。

  渐入佳境中,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什么事。”他睁开眼。

  “宁宴,状态好些了吗?”张巡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得到许七安肯定的答复后,他旋即说道:

  “随我去参加晚宴,会一会云州官场。”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晚宴和枇杷

  晚宴?嗯,巡抚大人进城这么久,云州官场不可能不知道……许七安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反正也不能睡,在驿站待着无趣,便道:

  “好,大人稍等片刻。”

  他穿上靴子,把放在床头的铜锣绑在胸口,黑金长刀挂在后腰,打开房间的门。

  张巡抚站在门外,穿着绯色官袍,身姿笔挺,气态斐然。

  两人相互颔首,结伴下楼,在大堂等待片刻,姜律中才从院子里走进来,道:“人员清点完毕,走吧。”

  豪华马车停靠在驿站外,随行护卫的虎贲卫30人,打更人7人。本次夜宴地点是一处临河的大院。

  布政使司专门用来宴请官员的府邸,四进四出的豪宅。

  今夜月朗星稀,无风,虽是隆冬,但适合在后花园摆宴。身为本次晚宴的核心,同时也是客人,张巡抚特意晚到了一刻钟。

  这既是摆官威,也是给出宽裕的时间让主人做准备。

  抵达府邸门口,这里早已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和轿子,或华丽或简陋的座驾,代表着一位位官职不一的大老爷们。

  在侍从的带领下,张巡抚一行人来到前厅,看见了穿各色官袍的云州官员们,林林总总,一百多位。

  其中就有许七安今日见过的云州知府。

  “巡抚大人。”爽朗的笑声中,一位穿绯袍,留长须的官员迎了上来。

  “布政使大人。”张巡抚笑着拱手。

  布政使……相当于高官啊……许七安审视着云州布政使,他颧骨略高,眼睛狭长,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给人市侩精明的感觉。

  宁是宋廷风失散多年的老爹?对了,没记错的话,这位布政使也姓宋……许七安嘴角勾起。

  宋布政使引着张巡抚,逐一介绍,许七安目光追随着,把在场的官员牢牢记在心里。

  “这位是咱们云州的都指挥使杨大人。”宋布政使来到一位儒将风格的中年男人面前。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一双双目光停留在张巡抚和杨川南身上。

  两位朝廷大员彼此审视片刻,齐声大笑:

  “张巡抚,久仰久仰。”

  “都指挥使大人,久仰久仰。”

  气氛顿时又轻松起来,官员们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我怎么有种千钧一发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许七安都以为场面会陷入僵凝,或者双方阴阳怪气的嘲讽几句,绵里藏针,这才符合官场老阴阳人的形象。

  结果竟如此和谐?

  “巡抚大人,晚宴已经准备妥当,咱们一起去后院?”布政使当即道。

  一州(省)之地,级别最高的三个衙门分别是: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

  其中提刑按察使司隶属于都察院,因此提刑按察使在张巡抚面前,最像个狗腿子。

  来到后院,众官入席,主桌这边发生两个有意思的插曲。

  第一个插曲:

  张巡抚招了招手,道:“宁宴,过来本官身边。”

  主桌总共十个位置,一个唾沫一个钉,该坐什么人,能坐什么人,在官场有着严格的规矩。

  众人顿时看向叫做“宁宴”的年轻人,他穿着玄色制服,披着短披风,胸口绑着铭刻暗纹的铜锣,后腰悬着一口特殊的,与制式佩刀不同的修长战刀。

  眼光老辣的人,只是看这一口战刀,就意识到这位铜锣身份不同寻常。

  无论在哪里,能搞特殊的人,就不会是普通人。

  不少官员暗暗留意了许七安。

  第二个插曲是,都指挥使杨川南挡住了一位入座的官员,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说:

  “有位朋友要来。”

  那位官员一愣,而后想起了什么,竟恍然大悟般的一拍脑袋,毫无怨言的去了其他桌。

  ……朋友,不是某位大人,而是朋友?许七安正襟危坐。

  “宁宴,今日说的那个字谜……”张巡抚低声道。

  “巡抚大人!”许七安沉声道:“其实很简单,只需要转变思路。”

  “怎么说?”

  “您就是太正经了。”身为督察御史的张巡抚,在京城官场属于清贵,言官嘛,自然是清贵的。

  要换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官场混子,早就秒懂了。

  张巡抚正要说话,余光瞥见一个身披轻甲的妙龄女将军进来,她身段高挑,娇躯比例堪称完美,扎着高高的马尾。

  又漂亮又帅气的军娘……许七安眼睛猛的亮起来,心说云州还有这般姿色极品的美军娘?

  这一身打扮,可比什么JK、黑丝、护士、空姐要诱人多了,不是一个档次。

  美军娘径直去了主桌,坐在都指挥使杨川南身边。

  张巡抚审视着军娘,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云州官场的人物名单,发现无法对号入座。

  “这位是……”他好奇道。

  杨川南笑道:“大家想必没有听说过飞燕女侠的大名,她叫李妙真,是本官聘用的游骑将军,这一年多来,四处剿匪,屡立战功。若是论功行赏的话,本官这个都指挥使的位置就得拱手让人了。”

  他的话引来众官员一阵表态,对这位女将军赞许有加。

  张巡抚没有表态,只是点点头。

  杨川南聘用的游骑将军……也就是说没有编制,不属于正规的朝廷将领……许七安审视着美军娘,心里一动。

  二号也在云州,也热衷于剿匪和喷元景帝……她说过自己不是朝廷中人……我还曾称赞过她侠肝义胆,而这位帅气小姐姐叫飞燕女侠……噗,飞燕女侠……

  在运河之上聊天时,二号力挺杨川南,与他关系匪浅……她不会就是二号吧?许七安不动声色的喝茶。

  不着急,慢慢再找机会试探。

  地书聊天群里,现在可以确认五号和二号都是妹子,二号颜值很能打,制服诱惑可以的……不知道五号颜值怎么样……南疆的小蛮妞。

  两列穿彩衣,露香肩的舞姬入场,在乐师的伴奏中,翩翩起舞。

  云州没有紫阳居士,因此,大家都不抬举许七安,话题围绕在京城和张巡抚身上,呸,官场应酬着实无聊,浪费时间。

  李妙真不动声色的打量巡抚一行人,她重点放在姜律中身上,知他是位金锣,四品武夫。

  但擅长什么,性格如何,一概不知。

  年岁不小,但气血似乎正值巅峰……不知道擅长什么兵器,养出了什么“意”,嗯,宴会结束后,问一问三号。

  李妙真低头喝一口酒,旋即开始审视许七安:他气息内敛,看不出气机深浅,但铜皮铁骨境的武者,体表偶尔会有神光闪烁,而此人没有,顶多是个炼神境……

  双眼中难掩疲惫,眼袋浮肿,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色胚模样……此人要么是打更人衙门某位大人物的亲戚,要么是张巡抚的亲戚,我听杨川南说过,都察院归魏渊管,张巡抚把自己亲戚安排在打更人,合情合理……

  晚宴在和谐的气氛中走入尾声,下人们端上来一盘盘色泽暗沉的枇杷,饱满大颗。

  这季节还有枇杷?许七安捻起一颗不怎么新鲜的枇杷,剥皮,尝了尝,酸酸甜甜,滋味很不错,最主要的是,竟然没有核。

  “巡抚大人尝尝,我们云州的枇杷可谓一绝,成熟于春末夏初,京城可吃不到这么爽利的枇杷。

  “枇杷成熟后,便一直保存在冰库里,每十日挑拣一次变质的,到了现在,所剩不得了。”宋长辅,宋布政使热情的抓了几颗,放在张巡抚面前。

  张巡抚吃了一粒,惊奇的瞪大眼睛:“竟然无核?”

  宋布政使笑而不语,其他官员也笑了起来。

  张巡抚颇为惊奇,无核的枇杷他是第一次吃到,体验感简直不要太好,不可置信道:

  “世上竟有无核的枇杷,妙,妙啊。”

  这算什么,你要吃了无籽西瓜,岂不是要感动的泪如雨下?许七安心说。

  “这无核的枇杷是云州的特殊品种?本官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张巡抚道。

  “非也,只因枇杷树受过白帝庙的香火气息加持,因此才结出无核枇杷。”宋布政使笑道。

  “是啊是啊,此乃我云州吉瑞。”

  “云州本就得天独厚之地,受白帝照拂,风调雨顺。”

  众官员立刻吹捧起来,给张巡抚灌输“云州祥瑞之地”的思想,众志成城。

  张巡抚陷入了沉思,他品出味道来了,但猜不透枇杷无核的玄奥之处在哪里。谨慎的没有反驳。

  宋布政使又剥了一颗枇杷,递过来,笑着问:“巡抚大人,您说是不是?”

  ……张巡抚无奈道:“宋大人所言……”

  “宋大人此言差矣。”冷不丁的,许七安开口打断。

  主桌以及其他桌的官员看了过来,凝视着许七安。

  低头吃菜的李妙真心里很不屑,她是知道原因的,只是她如今站在云州官场这边,因此没有拆穿宋布政使。

  她抬起头,盯着出言不逊的许七安,想听他会说些什么。

  宋布政使皱了皱眉,看向差不多被自己忽略了的铜锣,笑容不变道:“这位大人有何指教。”

  许七安放下酒杯,缓慢咀嚼嘴里的食物,咽下,这才拿起一颗枇杷,笑道:

  “原理其实简单,只需在枇杷花期,拔掉花蕊中心一须,结出来的枇杷便不会有核。

  “布政使大人,下官所言可对?”

  席上一下子寂静了,四周的云州官员,脸色僵硬的看着他。

  宋布政使神色,倏然凝滞。

  ……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二号的提问

  在这个时代,结出无核枇杷的法子,绝对可以称之为秘术。

  可对于有好好学习初中生物学知识的许七安来说,这不过是基操而已,他甚至还知道可怜的植物想要传宗接代,不得不请蜜蜂这位隔壁老王帮忙授种。

  场面一下子有些僵凝,许七安这番话着实让众官员措手不及,难以置信。要知道他们当初了解到枇杷去核法子,那叫一个拍案叫绝。

  岂料竟然被一个小小铜锣一语道出。

  李妙真睁大了美眸,重新开始审视小铜锣,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这个铜锣或许是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色胚,但他不是酒囊饭袋,有几把刷子的。

  ……能被张巡抚安排在主桌,看来是有几分本事的。李妙真收起了轻视之心,旋即就意识到自己还是小觑他了。

  其余的银锣铜锣被安排在其他桌,为什么这小子能坐在巡抚身边?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有几分本事”能解释了吧。其他的银锣铜锣就不是人才了吗?

  “呵,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妙真幸灾乐祸的冷笑一下,她乐得宋布政使吃瘪。

  即使以宋布政使炉火纯青的官场修为,心中的羞耻依旧翻涌不息。先前说的天花乱坠,又是白帝庇佑,又是香火熏陶,结果当着众人的面,以及巡抚的面,被硬生生揭穿。

  “宁宴,这种微末伎俩,宋布政使自然会与本官说明,你多什么嘴?”张巡抚训斥道。

  他表面训斥许七安,其实绵里藏针的暗讽宋布政使。

  “……不知道这位大人高姓大名。”不过有了巡抚大人的打岔,布政使大人终于缓过劲来,脸色不变的问道。

  “下官姓许,名七安,字宁宴。”许七安回答。

  “此子颇有才华。”张巡抚摸着胡须,笑吟吟的抬了下许七安。

  果然,众官员又把挪开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身上,思忖着这个铜锣的身份,以及他在巡抚队伍里的地位。

  “原来他叫许七安……咦,这个名字好耳熟。”李妙真略一思索,想起许七安是谁了,她记得三号曾经提过此人,并对其赞誉有加。

  是他啊……能得三号这般看重,果然不凡。

  一场尴尬被宋布政使强行化解,他随口介绍着云州的风土人情,绝口不提枇杷的事,证明心里还是非常介意的。

  张巡抚喝到微熏之时,晚宴便散了,没有伶仃大醉,也没有不长眼的提议去教坊司耍耍,否则宋廷风一定很高兴。

  这种格调的晚宴,反而不会有太纸醉金迷的行为,就像朝堂的诸公们,几乎是不去教坊司的。

  人到了一定位置,身份会推着你去顾及形象。即使你是个巨贪,你表现出来的外在形象,也得是伟光正的。

  就拿许七安来说,他现在可以尽情的白嫖,因为他年轻,身份也低微。

  可当他有朝一日位高权重,他就得付钱了……

  离开府邸,张巡抚与众官员在府邸外,作揖分别。然后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行驶出一段距离后,他扬起车窗的帘子,赞许道:“宁宴,做的好。”

  许七安知他指的是枇杷无核之事,便道:“小事一桩。”

  张巡抚“啧啧”两声,交谈时语气越来越随意,没有官架子,“你竟连农桑之事也精通?”

  不等许七安回答,前头的姜律中笑着插嘴:“他甚至精通炼金术,不比司天监的白衣差。”

  你把我的逼给装了,那我装什么?许七安纠正道:“错了,司天监的白衣得喊我半师。”

  三人哈哈大笑。

  许七安顺势问道:“大人今日为何如此和气?”

  张巡抚回头望了眼已经看不见的府邸,沉声道:“这云州当以宋布政使为主,他与杨川南不合。”

  许七安回忆了一下:“是有点冷淡……但那杨川南对谁都冷淡。”

  张巡抚冷笑道:“这说明云州官场大部分人都姓宋。”

  “请大人指教。”

  “三司之中,以都指挥使司权力最大,但刚才迎接本官的是宋布政使。虽然布政使理当在这样的场合出面,可你仔细想想,他率先给本官介绍的,是提刑按察使,而非都指挥使。显而易见,这两人关系不睦。

  “本官在席上留意到,杨川南大多时候保持沉默,布政使才像个主人翁。呵,这在官场上可是很讲究的东西,不容越俎代庖。”张巡抚笑道:

  “宁宴,学着点。”

  “我一个武夫学这些干嘛。”许七安暗暗记下。

  “还有,我现在回过味来了。”张巡抚道:“知道为什么姓宋的要在宴上送枇杷吗?”

  装逼呗……许七安摇头:“不知道。”

  “但凡是个有好奇心的,都会追问,他不答,算是给我一个不轻不重的下马威。”张巡抚冷笑道:

  “再就是给我一个暗示,除掉一人,云州可安。正如那枇杷。”

  除掉谁,不言而喻。

  你们当官的至于吗……一dayday的就知道勾心斗角……许七安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魏公说的对,我果然不适合官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半给浮香,一半留着修行。

  再没那么多精力混官场了。

  许七安一副头疼的模样,让张巡抚开怀大笑,心态一下子平衡了。

  “巡抚大人,不如咱们再来猜一个字谜?”许七安似笑非笑。

  张巡抚下意识的想拒绝,但感觉自己读书人的尊严被挑衅了,眉毛一扬:“你说。”

  “女人生孩子,猜四个字。”许七安笑眯眯道。

  张巡抚脸色渐渐僵住,渐渐茫然,渐渐无能狂怒……然后放下了车窗的帘子。

  “哈哈哈。”姜律中和许七安齐声大笑。

  “哼!”马车里传来巡抚大人的冷哼声。

  ……

  另一边,都指挥使杨川南进了马车,刚放下帘子,就被重新掀起,扎着高马尾,英姿勃勃的李妙真上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你进我马车,不怕名节受损?”杨川南皱眉道。

  “江湖儿女,不在乎这些。”李妙真摆摆手:“我来问问你情形,那个巡抚似乎还算客气。没准只是走走过场,你要不要花点银子打点打点?”

  她知道大奉官场的规矩,有银子就是朋友。没银子,亲兄弟也照样铁面无私。

  “给御史送银子,嫌死的不够快?”杨川南摇摇头,道:

  “倒是可以考虑将他们尽数斩杀在云州。”

  李妙真翻了个白眼,“你觉得这位巡抚大人如何?”

  “中庸。”杨川南评价。

  “那好呀,他越无能你越安全。”李妙真笑道。

  “中庸不代表平庸。”杨川南摇头:“不露爪牙的,才是最危险的。可能人家已经在暗中积蓄着,给我致命一击了。”

  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位铜锣需要注意。”

  早已知晓许七安不同寻常的李妙真,秀眉一扬:“你看出什么了?”

  车轮辚辚,杨川南掀起晃动的窗帘,看了一眼外头的夜色,做思索状:“他的佩刀与其他打更人不同,却一样是刀,非其他武器。

  “据我所知,打更人的佩刀来自司天监,属于半法器范畴。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此人佩戴的是把法器。”

  李妙真点点头:“而能使用法器的,要么身份不一般,要么与司天监关系不一般。”

  “气态也不对,我观察过他,尽管不说话的时候很老实很拘谨,但其实对张巡抚也好,对宋长辅也罢,都没有太大的敬意。这可以理解为武者的桀骜,不过练气境就能有这份桀骜,实在难得。”

  至于姜律中,四品金锣,反而没什么好说道的,忌惮就对了。

  ……

  返回驿站,还得继续爆肝修仙的许七安,在宣纸上写下了周旻留下的两组暗号。

  到头来还是我一个人背起所有……炼神境这个晋升模式,搁在我那个时代,肯定大受欢迎啊……宅男们肝到天荒地老,肝到头发掉光,肝到女朋友留下心理阴影……哦,他们没有女朋友,那没事了。

  “老姜说过,武夫是一步步提升自身,最后成为神魔般可怕存在的体系……炼精境和练气境更像是我上辈子看过武侠电影,而且还是低武……但炼神境以后层次就拔高了……练气境还是得吃饭睡觉,我怀疑炼神境可以长时间不眠不休……这就已经非人类了。”

  许七安的猜测是有道理的,炼精境打熬体魄,让武者可以高强度战斗。炼神境淬炼元神,晋升方式是爆肝熬夜。

  一旦顺利晋升炼神境,肉身和元神都可以长时间高强度工作,不眠不休。

  包括武者体系在内,各大修行体系都是循环渐进的,每一个品级都在为下一个品级打基础。

  比如术士体系,医者这个品级是为望气术做铺垫,望气术则是为风水师打基础,而风水师的强化版是阵法师。

  逻辑性很强,给人一种不玄幻,脚踏实地晋升的感觉。

  他的思路重新回到案子:“暗号不是打更人衙门的,应该是周旻自创……这就有点离谱了,谁猜的出来啊,难度就好比我留一个暗号:枯叶雏橘梨纱薄,落花漫天海翼随。

  “放眼九州,世上不可能有人对的上来。

  “今天侧写太频繁了,脑细胞耗损严重,可是又不能睡觉,无聊……如果浮香在就好了,我们可以愉快的做一些有益身心的运动……但我可能猝死在她的白花花的肚皮上……”

  就在这时,他忽然心悸了一下,差点猝死。

  连忙深呼吸,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地书碎片,满腔愤怒的准备喷是哪个傻子大半夜不睡觉还水群,定睛一看:

  【二:三号,我有些事想问你,你可以提一个条件作为交换。】

  二号,是那个军娘?我正愁没机会试探呢……许七安以指代笔,输入信息:【呵,我想先听听你的问题。】

  ……

  第一百九十九章 四号:我已经推断出三号的真实身份

  【二:巡抚队伍于今日抵达了云州,我想知道关于姜律中的信息,他的“意”,他的性格,他的弱点等。】

  几个意思啊……许七安吃了一惊,二号是把老姜当做假想敌了?不,是真正的敌人,于是开始搜集信息,准备战斗?

  先不说老姜和我交情不错,就算没有交情,我也不可能把他的弱点告诉你,毕竟我自己也在巡抚队伍里。

  【三:抱歉,我不可能向你透露巡抚队伍的任何信息。】

  许七安回复之后,思维发散,联想到了更多的东西:二号收集姜律中的信息,明显是为将来可能发生的冲突做准备。

  这是二号自己的决定,还是得到了杨川南的支持?

  倘若是后者,那说明一旦东窗事发,杨川南很可能会采取过激的举措。

  二号一时无言,聊天群里陷入了僵凝。

  就在这僵硬、尴尬的气氛中,以前的读书人,现在的剑客四号冒泡了:

  【二号,杨川南涉嫌勾结山匪,输送军需,这等同于谋逆。三号是读书人,岂会帮你助纣为虐。我辈读书人,是非曲直,小节大义,心里清楚着。】

  没错,我辈读书人就是这般壮志凌云……许七安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二:抱歉,是我唐突了,我并没有要对巡抚队不利的想法。】

  【三:但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备战的准备。嗯,二号,我知道你对朝廷有很深的偏见,但你做事过于感情用事。杨川南冤枉与否,得查了才知道。】

  【五:没错,我也觉得二号太偏激了,听你们刚才聊的内容,巡抚队伍刚到云州。人家还没开始查,你就想着要打人家了。】

  ……五号就属于你最没资格说这话吧!众人心里吐槽。

  二号没有再说话,似乎有些生气了,因为天地会成员都在怼她,不支持她,就连她向来很有好感的三号,也态度摆的很明显。

  到现在,许七安几乎可以确认军娘就是二号,脑海里闪过对方帅气又美丽的瓜子脸。

  他叹息一声,输入信息:【姜律中是四品金锣,擅长的是拳意,至于性格,没什么太大的特色,因此也不存在明显的缺陷。】

  这些信息都是很浅层的,不涉及机密的东西。

  性格确实没有太大缺陷,许七安认识的金锣里,气质阴柔的南宫倩柔、面瘫男杨砚、冷傲锐利的张开泰……与这些人相比,姜律中性格更中庸,没有明显的特点。

  但也意味着他没有较大的破绽。

  【二:多谢了,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更不会无故伤害朝廷巡抚。嗯……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想打听一个叫做许七安的人,三号你曾经说过此人。】

  你连我都要打听?你是不是想刚我?许七安一下子警惕起来,没有立刻回答。

  就在他打算拒绝时,默默窥屏的一号竟然出现了:【我可以给你关于此人的所有信息,但你要等价交换。】

  突如其来的背刺……

  不是,你贩卖我的信息得到我允许了吗?我同意了吗,你就光明正大的卖……许七安手指触碰到镜面,又收了回来。

  怎么办?怎么阻止?

  阻止一号,他(她)会买账吗,一号喜欢窥屏,比较神秘,虽说自己锁定了一个大致的范围,但这依旧囊括了很多很多人。

  而这些人里,没一个是他能应对的。

  再者,以什么理由阻止?许七安的事和我三号有什么关系,我三号凭什么阻止?

  除非自爆身份,可是……我之前那么夸赞铜锣许七安,现在被赤裸裸的揭穿……我会羞耻到原地爆炸的,没法做人了。

  思考之后,许七安打算静观其变,先看看一号怎么说,再就是看看二号的态度。

  若二号只做简单了解,或一号只透露浅层信息,那自己就不用理会。

  【二:你想要什么?】

  【一:你可以欠着。】

  【二:没问题,请说。我会根据你透露的信息,来判断价值。】

  【一:许七安此人,原本是京城附郭县长乐县衙的一名快手,位卑言轻,没什么特殊之处。直到三个月前,其叔父押运税银途中,不慎丢失税银,被判斩首。陛下余怒未消,将许家三族连坐,流放边陲。

  【但谁都没想到,税银案事发后的第三天,案子便告破,许七安无罪释放。】

  听到这里,南疆的小蛮妞五号,忍不住感慨:【运气真好。】

  她刚说完,就遭到了一号的反驳:【不,税银案就是他解开的,仅凭卷宗,身处大牢,解开了让府衙、司天监以及打更人头疼不已的税银案。】

  是个人才……天地会成员心里,同时浮现这个念头。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能坐在张巡抚身边,怪不得他能一语道破无核枇杷的秘法……此子纵使是个好色之徒,但不能否认他有很强的破案能力……他是冲着杨川南来的,冲着打更人暗子死在云州这件事来的。

  二号恍然大悟。

  【二:明白了,感谢你的回答。】

  【一:呵,你以为他的能力仅限于此?】

  什么意思?这位叫许七安的铜锣还有其他战绩?天地会众人精神一振,等待片刻,果然又看见了一号的传书:

  【前阵子三号不停提及的桑泊案,你们知道打更人衙门的主办官是谁吗?也是此人。

  【桑泊案之前,许七安参与一起犯官抄家行动,因不满上级凌辱犯官家眷,一怒之下刀斩银锣,险些将其斩杀当场,而后入狱,被判腰斩。】

  四号五号两人肃然起敬。

  二号眸子微微一亮,忽然对许七安这个铜锣产生了极大的好感,这是对其人品的赞赏。

  侠肝义胆的飞燕女侠最佩服路见不平拔刀出手的江湖豪侠,许七安此人虽是朝廷爪牙,但这并不会降低他的成色。

  一号继续说道:【因其破案能力出众,桑泊案发生后,陛下命令他接受此案,容许他戴罪立功。

  【此人机敏聪慧,在查案过程中,顺带破了平阳郡主失踪案,这件事你们也知道,三号曾经说过。不过桑泊案一度陷入僵局,若非二号你找到金吾卫百户周赤雄,许七安难逃腰斩结局。

  【如此说来,你其实对他有恩。】

  看到这里,许七安不得不出面说些什么:【是的,不过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只对我感恩戴德。】

  好羞耻啊……

  接着,一号又讲述了许七安揪出齐党与巫神教勾结,扶持云州山匪的内幕。

  这件事竟是因他而起……二号心里无比复杂。

  听到这里,她差不多明白事情的始末,也知道晚宴上见到的那个铜锣,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出众。

  是个不可忽视的厉害人物。

  【一:除此之外,许七安精通炼金术,与司天监的白衣交情匪浅,他未加入打更人之前,因为周侍郎公子的报复,进过刑部大牢,但司天监白衣和云鹿书院大儒的搭救,他安然无恙的离开刑部。】

  与司天监白衣交情匪浅……二号想起了许七安独特的佩刀,微微点头,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四:等等,云鹿书院大儒出手搭救?】

  四号的反应太敏锐了吧……许七安咽了咽口水,有种自己很快就要被人肉出来的危机感。

  “一号查过我……这可以理解,毕竟我在京城那段时间,因为桑泊案和税银案,一度名声鹊起,成为京城官场关注的对象……不过一号对我的了解,都是在我加入打更人之后。”

  想到这里,许七安心里一动,试探道:【周侍郎公子报复,嗯,没记错的话,税银案的幕后主使就是周侍郎。只不过许七安运气实在太好,周公子因为劫掠张家庶女,遭遇了清算。】

  在打更人衙门里安插间谍的云鹿书院,理所应当知晓税银案幕后真相。

  许七安想试探的是,一号知不知道自己陷害周立的行为。

  让他失望的是,一号并没有回答,似乎默认了“许七安”运气很好这个说法。

  【一:云鹿书院大儒之所以救他,有两个原因:一,此人写过一首诗,赠给紫阳居士。二,他的堂弟是云鹿书院的学子,已经考取举人功名。】

  许七安的堂弟是云鹿书院的学子,并考取了举人功名?许七安为了戴罪立功不得不接手桑泊案,而那段时间,三号对桑泊案非常上心……最后甚至不惜花数百两银子请二号将周赤雄押解入京,交给云鹿书院……三号和许七安会是什么关系呢……与那位堂弟又是什么关系?

  四号精神一振,感觉自己发现了华点,他为这个发现而兴奋起来,并积极开动脑筋,展开其他联想:

  当初桑泊案剑气冲霄,三号很快就得到了第一手资料……祭祖时,打更人就在桑泊近处守卫着……云鹿书院欲在打更人衙门安插谍子,如果是这个谍子是书院学子的家人,那么,信任方面就能得到保证……

  懂了,三号就是那个堂弟,许七安的堂弟!

  四号忍不住想狂笑,这样的话,他开春后去京城,就不用大海捞针,可以目标明确的去见三号。

  那位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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