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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冷泉凝意 华茂春松

  清幽雅地,骤现繁华,虽然奇妙,却不突兀。

  实是莲花池转折之后,骤然开阔,空间大幅延展开来,如黑缎般的天空垂落,充做背景,雅静之后,便有跃动腾飞之势,不拘一格,非常理所能局限。

  骆玉娘引灯立在船头,此时极有韵律地摇晃数回,池上如斯响应,亮起数盏灯火,形成一条临时水道,引向明堂之前的小小码头。

  余慈定睛看去,码头之上,正有一位雍容华贵,盛装而立的女子,不是平治元君,又是哪个?

  很快轻舟泊岸,他欲待登上码头之时,骆玉娘却抢先一步上去,伸臂来搀。

  此时,她又恢复到了当年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仿佛只是薛平治的侍女一般,完全见不到刚才芦苇荡里,豪迈如男儿的气度。

  大概,这是她们师徒的相处之道?

  骆玉娘的动作,形式意义,大于实质意义,却是对长辈之礼。余慈不知礼数深浅,也不好推拒,只能是微笑,扶臂上了码头。

  未等他再有动作,平治元君已当先稽首,口称道友。

  余慈不敢怠慢,也道一声“元君”,自然凝神细看。

  只见薛平治高髻钗凤,华服飘带,额缀花钿,美艳芳华,更具雍容气度,映得一身劲装的骆玉娘都失却颜色。

  薛平治是出了名的喜好奢华,讲求排场,然而余慈回忆当年所见,纵然满头珠翠,绫罗裹身,也是像极了泥雕木塑,难见气韵。

  可如今,她容色红润,神情虽还是淡淡的,看不太清冷热,却已远胜当年仿佛蒙一层面具似的僵硬,至少让人看出了她的善意,以至于连气韵也一发地生动起来。

  由此可见,当年赠出的“熔炉心法”,虽说不怎么对症,可多少还是有些效果的。

  迎着他的目光,薛平治轻声道:“龙霄城一别,倏乎十余载,道友已龙飞九五,名动天下;而我近年来少有疾病之苦,实是道友所赐。各居其位,各全其身,各得其所宜,上善也。道友施善于人,功德无量,请再受我一礼。”

  说着,她郑重敛身致礼,盈盈身姿,合节合拍,自然有端庄气度,令人忘俗。

  看到一位绝代佳人、大神通者拜在身前,若说余慈心无所动,才是最虚伪不过。但他很快就压下虚荣之心,侧身让了半礼,也抱拳道:“得见元君沉疴渐起,我亦欣慰不已。”

  薛平治唇畔勾勒出极微的弧度,这对她来说,已经是罕见之情色。随即,她收了礼数,侧身站过,伸手虚引,请余慈一起,去往前方明堂:“我在洗玉湖并无产业,只有借此地与道友一聚,请。”

  “请。”

  二人互相客套两句,便并排而行。

  离明堂近了,便可见美婢或着青衣,或着彩裳,捧觥托盘,飘然来去,布置宴会所需,其法度谨严,却不古板,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大概之前水道旁边,裙袂飘香者,亦是这等佳人吧。

  余慈就问:“此是何人宅邸?唐突前来,不知有无失礼之处?”

  “嘉宾远来,鼓瑟吹笙,正是迎客之意。至于主人如何……”薛平治话意微顿,竟是卖了个关子,“道友入堂便知。”

  说话间,自有美婢为他们推开立扇门户,当下堂中煌煌之光,扑面而来。

  大堂广阔,而且空旷得让人吃惊。

  像这样富丽堂皇的所在,不应该是高朋满座,嘉宾云集吗?

  因为绝妙的结构,以至于明堂之中,廊柱都没有几根,一眼可以看个通透。可余慈看到,堂中席位不过三席,即主位及左右两席而已,而且其中左席刚刚摆上,明显是为他准备。

  如此布置,让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居中主位,那个安然静坐的女子身上。

  在灯火辉煌的大堂中,女子曲裾玄裳,织衣墨锦似是将一切光芒都吸纳进去,而交领、袖祛、束腰之上的朱红颜色,又似是将吸纳的光芒束起,在身上缓缓流动。典雅庄重的配色,恰与她白皙肌肤相衬,灯光映照间,充盈着如瓷如玉的质感。

  广厦之间,纤影独坐。

  偏偏余慈见不到任何“孤独”之意。

  心头感觉奇妙,正琢磨之际,那女子在座位上微一欠身:“妾身华氏,见过渊虚天君。因不良于行,未能亲迎,望勿见怪。”

  余慈微怔,即而恍然:“原来是华夫人!”

  怪不得呢!有些时候,“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确实有它的道理所在。

  余慈心头捉摸不定的感觉,只因“华夫人”之名,便一下子清晰起来。

  这一位,正是海商会的首席谋主,天底下最具有传奇色彩的女商人。其一手打造的“海鸥墟”,彻底颠覆了真界商家格局,并搅得真界海疆大洋之上,暗流涌动。随心阁欲拆其骨,三希堂欲噬其肉,便是沿海一应宗门,如飞魂城、罗刹教、半山岛、论剑轩等,对她的感觉,应该也相当“复杂”。

  至于余慈,因闻其名,便忽然觉得,区区明堂,如何能限得住这位?

  反过来,眼前灿烂繁华之景,莫不是由此人一手排布,正如他们这些强者,森森界域,茫茫虚空,便是扩及百千万里,也依旧是在掌顾之间。

  华夫人胸怀锦绣,以纤纤弱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纯以地位论,绝不在任何一位大劫法宗师之下。

  如此人物,余慈是很佩服的,遑论还有无羽等人的一层关系。

  余慈向华夫人见礼,又与薛平治分坐其左右。坐定之后,心里又有疑云。

  他早就知道华夫人身体不好,可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作为上清遗脉,思定院在南国立足,多有仰仗华夫人处。所以无羽身为院首,本修炼的是《五斗三元真一经》,却要强解《太微灵书紫文上经》,制符以供华夫人滋养形神。

  也因此,余慈对华夫人的身体状态还是有些概念的。可在最新的情报中,无羽却没有提及这方面的事情,也许,是近日有所恶化?

  华夫人仿佛是能够测知他的心思,眼波流转,半侧过身,转向他并再次施礼。

  余慈忙回礼相对,讶然道:“夫人此为何故?”

  华夫人轻声道:“这些年,妾身病体渐沉,药石罔效,天幸无羽院首施以上清灵符,方使我苟延性命。天君乃上清正朔,妾身理当谢过。”

  原来如此。

  看起来华夫人在无羽身上,应该也颇做了一番功课,或者是收集到了环带湖那边的消息,否则哪会如此笃定,天南地北的两人,会有联系?

  他稍一沉吟,便开口道:“早些年,无羽曾向我请教,那太玄阴生符和开明灵符的一些应用法理,如今她修为更胜往昔,制符当更少瑕疵,怎的夫人病情依旧不见好转?”

  所谓“太玄阴生符”和“开明灵符”,都是《太微灵书紫文上经》中一等一的内服符箓,华夫人这些年,使用的主要也是这两样。

  余慈也是在表示,他对华夫人的现状,并非一无所知。

  华夫人微微摇头:“我早年遭受灾劫,伤了根本,几乎绝了修行之途;后又因仇怨之故,被人禁制,如今道基毁伤,难以培元固本。我又甚重姿容,外华内枯,虽一时枝繁叶茂,却要消耗更多生机。”

  世间女子,焉有不重容貌的?可像华夫人这般,坦坦荡荡,更轻描淡写置其于生死之上,还是让余慈为之哑然。

  也是由此一说,他不免就注意起对方相貌。

  肤色如玉、五官精致就不必多言了,或许在他来之前,华、薛二人喝了些酒,此时华夫人正是面如芙蓉,红晕细细,芳鲜呈露,不过这些女儿家的娇态,却远远比不过那纤弱却坦荡,举重若轻的气度。

  纯以力量论,不管是余慈还是薛平治,只用一根小指就能取她性命,三人形之于外的气机,由此也是天差地别。

  余慈还好些,修为一直压在真人境界,像是薛平治,因其早为大劫法宗师,又身患重疾,时刻都要抵挡天地法则意志的侵袭,故而身外气机鼎沸,压力有如实质。

  换了寻常人物,还丹、步虚境界上,也要战战兢兢,呼吸难畅,可华夫人由始至终,都是言笑自若。

  这可绝不只是胆量而已,而是具备着某种掌控一切的坚实底蕴,以至于化外势为己用,锤炼意志气魄,以至于诸邪不侵,风雨不透。与她虚弱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余慈不自觉以“黑森林”法门观之,感觉其门户封闭,一应念头,都潜于渊府之中,粗粗探测,根本发现不了任何端倪;而若强行为之,后果却难以预测。

  心念至此,余慈也是失笑,本是观其容貌,怎么又偏了这么多?

  当然,这也正是华夫人最动人心弦之处。

  此时,薛平治开口道:“我以为,华夫人之患,与我相反,当为敛藏过甚之故。施禁那人,手段恶毒,锁死道基根本,又紧扣生机,使之羸弱不胜。因此多年下来,药石罔效,道法巫术,但凡外力,均不可行。唯有服符以筑基,专致培柔,才不至于摧折经脉,保全生机。”

  余慈看她一眼,奇怪这位本来是“喧宾夺主”,借华夫人之地招待客人,怎么又把中心主题全都还了回去?

  一边在心中琢磨,一边应道:“服符之术,可堪一用,自是最好。然而无羽修为受限,上清符箓精微处,未能尽阐其妙……”

  薛平治目注于他:“道友符法承继上清法统正朔,或可为之?”

  “我修炼的,乃是天垣一脉,对于《太微灵书紫文上经》,其实少有钻研,只能据法理而言之,出不得原符窠臼。”

  余慈摇摇头,转而问道:“服符之法,非我上清一家独有,夫人可曾问医于他人?”

  他话中之意,直指南国三大玄门。

  南国玄门,以正一道、黄天道、神霄宗为首。

  神霄宗倒还罢了,其精于雷法攻伐之术,虽有服符之术,却大多是内壮之法,华夫人定然承受不住。

  可正一道、黄天道都是绵延数万年、甚至十数万年的玄门大宗,在符箓之道上,也都深有造诣,其开派祖师,甚至就是以符水治病祛邪而起家,焉能没有相应的手段?

  上清符法固然精到,也不敢说,能超过这两家。

  华夫人轻声道:“妾身前些年,也曾赴正一、黄天两宗延医问药,只是均无功而返。如今思来,正一符咒,驱神役鬼;黄天符水,香火盈满,用在他人身上,或不逊于贵宗,却少了清净纯厚之旨,是妾身消受不起。”

  余慈咧了咧嘴,其实上清符箓中,召请神鬼,化用信力的也是占了大多数……应该说,是华夫人正好找到了“对症”的那一类。

  他终于弄明白了,华夫人所需的符箓,必须是那种纯粹运化玄元始气,采集日月精华,不涉鬼神香火之事,直指道基根本的“内修符”、“清净符”。

  这一点,确非正一、黄天所擅长。

  话都说到这儿了,余慈知道,华、薛二人恐怕早有默契,一唱一和,就想让他出手。

  他若还要故作不知,未免就太小气了。

  “这样吧,我不太懂医术,只能是看看虚实表里,测一测气机,看那两样符箓有没有可以微调的地方。成或不成,实在难讲,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华夫人莞尔一笑:“妾身早知大限将至,往来奔波求医之时,从来不做苛求,天君肯施援手,已是感激不尽。”

  余慈便道:“如此……”

  “且慢。”

  另一侧薛平治再度开口,却是做了一番提醒:“道友当知,华夫人如今外荣内枯,不可轻易加持外力。除此以外,那下毒手封禁之人,修为境界甚为高深,禁在则意存,务必谨慎为上。”

  余慈闻言暗吸口气,心道:麻烦了!

  虽不知薛平治为何非要他出手,可如此郑重其事,显然里面的奥妙和难度,便是这位大劫法宗师,也要头痛。

  如今他已成骑虎难下之局,而好奇心也是层层滋生,心里权衡不得其法,干脆一举灭掉所有杂念,站起身来,走到华夫人身边,与她同席而坐:“我先为夫人把脉吧。”

  华夫人道一声“有劳”,翻起袖口,露出一截皓腕,余慈刚把手指搭上,一侧灯光摇曳,竟是薛平治也起身到这里来,就近细观。

  余慈手指搭在华夫人腕上。

  佳人皓腕,几如瓷玉,淡淡青络,若不细观,几乎看不出来。肌肤相接时,则感觉微冷,皮肤温度较常人为低,特别是除了香粉气之外,其本人气息,半点儿不露,确实是生机敛藏之相。

  如余慈这等修行有成之人,纵然不懂医术,对脉象的把握,也远超常人。

  更不用说,进入真人境界之后,“不惑、不疑,不由他而自知”,凭一点脉象感应,对方体内气血运转,脉穴排布,便可如图画般,呈现在心中。

  可事情又没这么简单。

  余慈发现,仅凭脉象,感应还是非常模糊。

  所谓模糊,不是指气血脉穴的排布,这只能算是完整形神系统的“表征”,只看到这里就满足的话,华夫人请他看病,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隐藏在“表征”之下,让余慈至今都无法测出的,是所谓禁制的源头。

  只以脉象感应所得,华夫人通体内外,并无外力作用的痕迹,只是气血流速极慢,腰脊处气血凝滞,这是她不良于行的根源,却像是自然流转堆积。

  如此,似乎没有“禁制”存在的迹象,但压力又确实存在——气血流速是其一,余慈微弱的感应是其二。

  如果禁制存在,那它必然是完全渗透到形神深层,而且,正处在一种“休眠”的状态。纯凭感应的话,根本无法细究其法理,也就找不到医治的手段。

  要是华夫人允许,余慈倒想探一丝罡气进去,但再想了想,他按下这个念头,询问道:“禁制对外力的反制是怎样的?”

  华夫人闻声知意,当下笑道:“百闻何如一见?平治元君之前是顾惜妾身过甚,其实稍作试探,并无大碍。天君可以尝试,只用神识探我寸关即可。”

  余慈“唔”了一声,而另一侧薛平治又提醒道:“务必小心。”

  盯着指下寸关处,略一沉吟,余慈便如华夫人所言,以神识刺入。

  便在这刹那间,华夫人娇躯剧颤,脉动之速,超出常态近三倍,脸上却是血色尽褪,显然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气血运行更是拗逆常理。

  饶是如此,她笑容竟然丝毫不变。

  倒是余慈闷哼一声。在他的感应中,华夫人全身经脉都似要掉转一般,可真正严重之处,却是在气血蹿动间,凭空凝化出的强横真意,便从气血脉穴之中蒸腾而出,直如阴霾浓雾之下的莽莽群山,不见首尾高下。

  正因其不测,则愈见其险峻。

  刹那间,余慈神识便与这道真意短兵相接,瞬间的压力,绝不比楚原湘、武元辰那等精于神意攻伐之术强人稍逊。且极具“粘性”,竟是贴附而上,要鼓动华夫人全身气血,与他一较高下!

  此时此刻,华夫人就是真意控制下的“傀儡”,半根指头都由不得她。

  想到薛平治之前的警告,余慈无论如何都不会当真与其对撼,当下展开神意虚空跳变之法,顷刻间跳转了十余个法则层面,摆脱对方的“粘性”。

  而另一边的薛平治也是发动,虚空中元气吞吐摩挲,划分阴阳,又复归混沌,盘转间,将两方神意的锋芒,挫消于无形。

  余慈暗吁口气,薛平治则平淡开口:“这么多次,都只觉得莫测高深,其力难以估算。”

  “确实厉害!”

  余慈此言发自肺腑。若不是他从楚原湘、武元辰神意交锋中,悟出了跳变之法,刚刚真意对冲,他本人也还罢了,华夫人那边,还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他又向华夫人致歉,后者却摇头道:“是天君心善,主动避其锋芒,若是碰撞一回,还难论高下,如此却是免了妾身的苦楚。”

  美人儿你这么想,就再好不过。

  余慈毕竟是给赶鸭子上架,心里难免有些想法,可华夫人如此善解人意,那小小的心结,也就给化消干净。

  注意力回到具体病情上来,余慈已经有了基本的认知。

  如今的华夫人,确实五内空虚,体质贫弱,稍加外力,就有摧折之忧。

  最要命的则是那不知名的禁制,藏在形神深层,排斥力强,又非常敏感,且是用“联动”之法,动不动就是裹胁华夫人弱质之身,拿出玉石俱焚的手段,形成了一个难以绕过的死结。

  怪不得无羽的两样符箓能够生效。据余慈所知,不论是太玄阴生符也好,开明灵符也罢,都是运转日月,化育生机,性质和缓,便如药膳食补,自然消化,才避免了冲突。

  而这样的和缓的性质,自然也无法对禁制造成实质性的威胁,相反,恐怕是把绝大部分力量都“供养”过去。

  华夫人固然能够续命驻颜,那深层的禁制,应该也在逐日增长,和她的生机紧紧缠绕在一处,越发地难以应付。

  余慈自问,若非要他出手,只能是全部推倒重来,以生死法则重塑生机根本,再谋其他。

  当然,这法子太过激烈,也未必有效,更是生死难料。

  顾虑“交浅言深”,他暂时就不做这个出头鸟了,日后有机会,再提不迟。

  余慈再次致歉,华夫人倒看得开:

  “天君本非医道中人,能照应妾身,已是破例,焉能怪罪?只是妾身冒昧,想请天君制几道太微饮日精开明灵符,当然,愿以市价十倍认购。”

  余慈想了想,自己若联系无羽,学制这套灵符,还在能力范围之内,便道:“此事易尔。”

  华夫人略微躬身致意,算是谢过,继而又道:“我亦知无羽院首精修存神一脉,制符实乃强为之。然而生死之间,私念炽烈,难以遏止,望天君见谅。”

  类似的场面话,余慈也是张口就来:“夫人多年来,对思定院多有照拂,我亦深感于心。此事我当仔细思量,求一个两全之策。”

  再互致一礼,余慈回到自家席位上。

  华夫人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向余慈和薛平治示意:“生死之间,喜怒哀惧,非我辈不可知也。就妾身而言,华茂春松,不减颜色,仪态从容,向死可矣,其如圣贤乎?二位若附我意,当满饮此杯!”

  薛平治神情依旧清淡,但很是爽快地举杯相和:“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吾自为之。夫人此言,甚合我意。”

  余慈苦笑,却也是举起杯来:“拥美如玉,挥剑如虹,世间男子,心莫能外。”

  一言既出,余慈当即饮尽杯中美酒,也借此错开佳人眼波。

  不是他刻意轻薄,而是面对两位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他若收得太紧,徒惹人笑。另外也是因为此类话题,他实在插不上嘴,不如由此转移焦点,免得继续尴尬。

  饶是如此,他还是遭到侍立于薛平治席后的骆玉娘似笑非笑的一瞥。

  不过总算还好,待一杯饮下,再启话题之时,华夫人已是借此生发开来,笑道:“容色为我所悦,不假外求,逍遥是也。玄门修行,以逍遥第一,我与元君,或近于道者。”

  华夫人的言语还有戏谑之处,薛平治却是在平淡中,透出真正的怅惘来:“当今之世,谁能真正逍遥?”

  说着,她举杯向余慈致意,继而道:“贵宗‘后圣’,已是天地间第六位神主,不知如何解‘逍遥’之义?”

  余慈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天知道他从哪变出“后圣”真言来?

  末了干脆乱以他语,继续苦笑:“世人好名者,一至此乎?我身为上清中人,向不知‘后圣’为何物,什么‘渊虚天君’,更是莫名其妙,可一路行来,却见世人仿佛约定俗成一般……”

  薛平治不疑有他,颔首道;“八景宫掌教圣人是四劫地仙,一语既出,就是‘金科玉律’。这不只是人心趋向,也是神通法力。”

  余慈这回是真笑了起来:“八景宫惯常为人披枷带锁么?”

  薛平治还未回答,主位上,华夫人却是笑了起来,也是举起杯盏:“道友所言,深合我心。”

  说罢,便先行将杯中酒水饮下,并不解释来由,也不知八景宫中人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她。

  薛平治则道:“自从那群道士得到紫极黄图,行事越发地向当年巫神靠拢。故步自封,渐失道尊真传之妙。遥想当年,剑巫大战,曲无劫斩断巫神血脉,为此界修行之人,斩却一重枷锁,但天地法则体系却是勾连亿万黎民,斩之不下,终究功亏一篑。

  “吾等生长于斯,早与之混化一处,纵然远去星空之外,千百年路程,也受牵连,便是地仙神主,概莫能外。逍遥二字,可以休矣。”

  原来还有这等秘辛?余慈听得两眼发直,为防失态,只能饮酒掩饰,正琢磨着如何深入讨论下去,薛平治却又话锋一转:“天君莫不是尚有伤势未愈?”

  “是有一些。”

  余慈知道,定然是刚才他们同时为华夫人把脉,又抵挡强横真意,交互感应所致,也不隐瞒,便答道:“当日与游紫梧交战,伤了神魂,至今未愈。”

  其实这份伤势,早在与楚原湘、武元辰交战时,就已经存下,可眼下再说,只会是多费唇舌,便不再自找麻烦了。

  华夫人讶然看来:“原来天君神魂有伤,这我却是不知,刚刚实是冒昧了。”

  余慈连道无妨,华夫人却不能当真就此揭过,又道:“神魂伤势,绵延日久,寻常药石,难见奇效。我这里有冷泉一处,浸泡其间,可滋养神魂,增益修为,或可对天君伤势起些效用。”

  说着,她又移目到薛平治那边,笑道:“元君常来我处,大半倒是为了这一汪泉眼。我还怕她见猎心喜,就此摄去,收入百花谷中,如今看来,倒是枉做小人了。”

  余慈这才知道,薛平治是有意给他这个治伤的机会,至于华夫人,则点透薛平治的心意,送出了顺水人情。

  当下他便向二女致谢。

  华夫人又笑道:“此处冷泉,当辅以酒药,方可尽得其妙,如此,天君却是要换酒了。”

  不多时,便有美婢上前,换了酒水酒具,待酒入杯中,碧汪汪若见寒气,不过真倒入喉中,却是温润和暖,有氤氲之气,上浮脑宫。

  细察之,其酒力药性,对形神交界地部分区域有所刺激,但并没有什么坏处。

  他也就放开心怀,与二女谈笑风生。华夫人长袖善舞,薛平治见识广博,且都是精于游宴之辈,更是当世绝色,和她们说话聊天,着实是一种享受。

  不知不觉,已是五更时分,天色已然微明,余慈恰是微醺,便听华夫人道:“平明之时,天君正可入泉静养。”

  余慈也不推拒,他还真想看看能让薛平治“见猎心喜”的泉水,究竟有什么异处。

  当下起身,告一声罪,随华夫人唤来的美婢,同往明堂后去了。

  出乎余慈意料,那一汪泉眼,却不在地表,而是环绕明堂的荷花池下,而且设计者别具匠心,将其隐在水榭楼台与满池荷花之间,乘小舟绕荷而行,三转两转,水位渐低,顺水道而下,再穿过一道水滴帘幕,才到了地头。

  在此,华夫人修了一座石室,圈住了不过十丈见方的泉池。泉池上方,竟是浮动着一层冷烟寒雾,似乎是地气灵脉运化所致。

  相较于外间的繁华富丽,此处倒颇得古朴自然之旨,便是随侍的婢女,也是素衣赤足,安静平和,便是服侍余慈解衣入池时,也是神色淡然,知礼知节。

  余慈很喜欢这种氛围,既赏心悦目,又没什么困扰。

  他合身泡在泉水中,感觉中果然冷沉冰寒,但数息之后,体感就变得非常舒适,让人自然放松下来。

  呼吸间,冷烟扑入口鼻,并不呛人,反而化为甘霖之属,滋润七窍,明透脑宫,使得灵台清明,状态甚佳。

  也在此时,余慈注意到,之前饮下的所谓“酒药”,受冷泉寒意刺激,自发运化,依旧是在形神交界地的部分区域做文章,依然没有什么害处,只是刺激之下,使得念头格外活络,一些本来不怎么注意的角落,都焕发明光。

  “唔,这倒有趣。”

  余慈见识渐丰,判断力也水涨船高。第一时间就判定:此处泉眼若非天然,其运化之法,必非玄门所出。

  玄门炼神,惟精惟一,取清净自然之妙,便如白秀峰送归的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也是作用神魂,帮助解析,可那是梳理思路,汇而成束,归纳成明确的结论和判断。

  如今在冷泉中,他思维放松并发散,一些奇思妙想层出不穷,汪洋恣肆,流光乱迸,不好控制和捕捉,如此特征……

  倒像是魔门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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