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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天人乘龙 万古云霄

  无形无质的神意,撞到了山上!怎么想怎么荒谬,可事实就是如此,刚刚还让剑光穿透的山峰,陡然间变成了钢板一块,神意驱动的烟气在上面迸散,相应的,端阳真人的神意也是硬生生地反弹过来。

  神意无形,这一幕不是用眼看,而是纯凭感应。

  韩水常还发现,端阳真人本是灵动游移的神意,在与山峰接触的瞬间,仿佛被某种寒意冻结,什么变化都使不出来,这才硬生生地撞上去,那种没有任何花巧的反震,连他这样的旁观者,都觉得牙痛。

  清亮的剑光从山峰的另一端穿出,距离金光放射之地,已是近在咫尺。

  两边汇合之后,会有什么变化?韩水常很有些好奇,可就是在此刹那,他心头再跳,强烈的压抑感自天而降。

  猛抬头,却见天穹倾倒,乌云垂流。当然,并不是真的天塌下来,而上空神意冲击的导向——正激烈碰撞的两人,便在此刻,不约而同驱动神意大潮倾泄而下,因其势头过于猛烈,才带来了“天倾”的错觉。

  这时候,护山符阵真的支撑不住了。

  琉璃破碎似的声音接连响起,诸峰符阵连续崩溃,将本是无形的神意冲击轨迹,用最粗暴的方式呈现出来。在这条笔直的延长线上,迸散的符阵灵光正放射出最后的绚烂,使得韩水常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因为这光怪陆离的景象,他的视野受到了干扰,错过了一瞬,以至于远方爆开漫天尘烟之际,他还有些疑惑:怎么回事儿?

  元气激荡,大风吹卷,将尘烟压下一截,这时韩水常才发现,刚才阻隔了端阳真人神意的山峰,就那么消失掉了,至于追究上面还有没有人,都成了毫无意义的事。

  韩水常眉头连皱,在他的感应中,漫天的尘烟里,像是有几万张硬弓齐齐拉伸、弹放,嗡嗡的变调颤音初时还算齐整,到了后来,已经彼此干扰错乱到不成模样,只有那绞割魂魄的锋利之感,愈发明晰。

  那受到符阵保护的山峰,就是被这样的震荡破入深层,再绞碎掉的。

  毕竟也是劫法宗师,韩水常还能够从混乱的震波中察出一些细节,辨明冲突的对象:武元辰在前,楚原湘在后……

  韩水常只觉得头皮发紧,两个大劫法宗师神意放于虚空,刹那间就是数百万次对冲,每一分波荡,都利如刀锋,尤其是穿透性太强,那刚刚还阻隔了端阳真人的山峰,就是被他们刺纸一般穿进去,在内部激烈震荡,直接催化成烟。

  偌大的山峰,没有任何阻碍的作用,相比之下,端阳真人的遭遇,实是让人看了叹息。

  对了,正处在神意对冲的中心位置,那家伙还活着吗?

  一念未绝,后面传出惊呼声,已经很难再起到防护作用的符阵生出波动,有目标直撞进来,没有减速,就狠狠摔在峰顶的岩石地面上。

  “师尊!”

  鸿远道士的呼声非常刺耳,韩水常转过身来,就见了一位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是见过几回的熟人。

  “端阳真人。”

  原来这一位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潜入了少阳剑窟,嘿,真当他们纯阳门是清虚道德宗的堂口了不成?思及之前的隐瞒和算计,韩水常心里自然很是憋闷,可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计较,因为现身的端阳真人,其实已经有些走形了,至少绝不像是一位有道全真。

  鸿远道士在师尊身前,少有地露出了手足无措的样子。也不怪他如此,眼下端阳真人的情况,确实糟糕透顶。

  只见端阳真人头发披散,七窍流血,形容凄厉,肌体上血线纵横交错,仿佛随时都会裂成千百块——这不是什么形容,以韩水常的眼光看来,那些血线深入肌理、骨骼、脏腑,是真真正正致命的伤势。若非端阳真人一身玄门正宗修为精纯无比,又有护身之物替死,如今已经是一堆碎尸了。

  饶是如此,只要端阳真人再有什么稍大点儿的动作,指不定就要有哪块儿肉掉下来。

  鸿远道士本想喂一颗灵丹下去,见状只能作罢,又取出了一瓶续命灵液,催化成雾,喷洒过去。受此一激,端阳真人从神智昏蒙中醒来,看到鸿远道士,左眼睛微有光泽闪现。

  韩水常此时也发现,端阳真人的右眼被“血线”切过,已是瞎了。

  毫无疑问,这就是接触两位宗师神意对冲余波的下场。

  看端阳真人坠下的方向,其本体和对冲区域肯定还有一定距离,这般模样,必定是神意反震的结果。

  韩水常心头发冷,却也更加憋闷:他再么说,也是劫法宗师无疑,就算是低了一层,可为什么和那两位,就是天差地别?

  他自认资质、努力不下于人,可这些年下来,感觉距离反而越来越大,难道这就是纯阳门和大宗门阀的差别吗?

  心里不舒坦,有股子闷气要发泄,韩水常终是忍不住哼一声,不对端阳真人,而是对上王子怀,称呼又变了回去:“王真人,这局面……为了一柄宝剑,就要毁了本宗的根本?”

  他都懒得再掩饰什么,而王子怀并没有即刻回应,反倒是在鸿远道士身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韩城主,眼下出了意外,又有强人……大家胎息闭窍,谨守本心,听天由命!”

  “嗯?”

  韩水常方是一愣,那边端阳真人已是连盘坐的姿势都维持不住,一头栽倒。

  又有惊呼声起,韩水常已经给连番变故唬得心惊肉跳,循声猛地扭头,只见就在主峰的半山腰上,山坡草木,陡然就化为了矿物结晶模样,范围还在不断扩大,半透明的结晶映着符阵灵光,放出绚烂而诡异的光波。

  为什么会这样?

  韩水常发现自己像是变成了刚刚入道的小孩子,完全看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

  下一刻,刺耳的炸裂声中,半边山坡粉碎,锋利的破片四面迸射,破空声尖锐凄厉,而更可怕的还是海潮般的神意嗡过扫过的震荡之音,像是在低空轰鸣的雷霆——毁灭性的力量就从他们身边刮过去,让人心底发沉。

  韩水常刚庆幸那边没有什么人,损失不大,眼角处就是迸溅血色,污了视界。

  临近峰顶,有一队镇守的修士,八个人,就在震音扫过的刹那,有七个无声无息,爆成漫天血雾,而就在他们身边七八尺的距离,仅余那人两眼发直,双股战战,瘫软地上,却没有受任何伤害。

  这就是“听天由命”?

  对端阳真人的“告诫”,韩水常有些明白了。

  而紧接着,他也是闷哼一声,身体侧摆,明显地歪斜,险些就失去了平衡。相应的就是五感六识的震荡,尤其是体感都要丧失,对真形法体已臻绝顶,几成金刚不坏之身的他而言,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作为此间仅有的还能感应到虚空神意交战的修士,韩水常当然不可能真的像“小孩子”一样,屁事儿不懂。尤其是这种几乎是贴着头皮抹过去的冲击,他不可能不加以解析。

  之前的“失衡”,就是因解析带来的冲击。

  冲击还是有些价值的,至少在亲身体验之后,他总算有些明白,什么是“跳变”……

  近些年来,他已经对天地法则体系的结构有所理解,知道天地间万事万物,均由层次不同的天地法则聚合元气化生而成。而这样的结构,使得神意穿行其中,受到不同层级的法则干扰,消耗也在不停地变化,也就制造出了难以统计的变数。

  跳变……大概就是说,神意交锋时,不断地从一个层次,跳转到另一个层次,介质瞬息百变,发劲的方式也是千变万化。

  不管是武元辰,还是楚原湘,都近乎完美地阐释了“跳变”的真意。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要紧的是:

  一、二……三!

  韩水常数着数儿,牙关紧咬,怪不得战场陡然下移,原来在那震天动地的神意对冲区域内,不知何时,已经插进来了第三方!

  其的神意运化之法诡异万端,他不是专注于神意本身的“跳变”,而是以令人惊愕的古怪方式,强行扭转神意通过区域的结构环境,使山石草木乃至于人体血肉,都在那瞬间,随之改变。

  那人神意所过之处,万事万物,便成了阻滞两位大劫法宗师神意冲击的障碍。而那两位才不在乎挡在前面的是何物,见山破山,见人杀人,几个来回,就让少阳剑窟面目全非。

  混账!

  此时此刻,韩水常几乎将牙齿咬碎,却不得不开口,也不得不把端阳真人的言语重复强调一遍:“大家胎息闭窍,谨守本心……”

  至于“听天由命”四字,他实在是吐不出口来。便在此时,他脸上突地一暖,光影的变化让他本能抬头,主峰上修士大都如此。

  他们随即就看到了,因为神意对冲,在厚重的云层中部,绞开了一片偌大的空隙,随着日光移动,这一刻,久违的阳光穿透了劫云的裂口,照射在满目疮痍的山脉之上,但转眼又是扭曲。

  便在万丈云端,阳光同样制造了阴影,就在阴影深处,分明开辟出一片幽暗诡奇的领域,狰狞凶暴的魔影攒动,中央有雄伟如山的巨影,伟岸如神明,镇压一切,也纵容一切。

  与这片魔域相对,又有一处区域,云层与阳光混染,出奇地层次清晰,分划九重,区域虽有局限,却似乎随时都有荒古生灵造化生灭,意象浑茫,古朴原初,不让魔域分毫。

  韩水常呆看着半空,久久不能言语。他知道,天空凝化的两片区域,可不是拿来唬人作态,而是代表着来自清虚道德宗和魔门的两大强者,不约而同选择了借用外力。

  武元辰借用魔主投影,显化魔国,意欲魔染万里;楚源湘则引动朝真太虚之天的“九玄元穹”法力,分划九野,倾盖天地。

  而二人做法的本质,正是强行扭曲天地法则,将神意交战区域的环境结构,向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转化。而这正是“第三人”所做之事,由此也可见出,这两位对那个斜刺里杀出、却是不走寻常路的对手,有多么烦恶。

  只是,楚、武二人想法接近,差距则微之又微,不管是魔国,还是洞天,齐齐投影到此,反成了僵持之势。

  少阳剑窟中的修士们,已成了被殃及的“池鱼”无误。

  这边魔气滔天,点染恶念,刺心焚血;另一边元气浑茫,阴阳倒置,五行乱离。再有愈发澎湃激烈的神意隔空对冲,瞬息震荡超百万层,无论形神,都遭遇可怖的强压,刹那间就不知有多少人惨叫崩溃,走火入魔。

  韩水常恨得咬牙切齿,但主峰上这些人,他也必须要护住,当下跺脚,开启了核心位置最重一层符阵防御,聚拢纯阳真火,形成类似于界域的空间。

  同时,他的神意感应仍未撤回——此类环境下,再成了聋子瞎子,就是真真正正的“听天由命”了。

  他支撑得很辛苦,同时也不由去想:

  如此局面下,那个“第三人”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一念未绝,少阳剑窟深处,有金光长虹,横架天际,直切入虚空两片相对化生的区域边沿。那里正是双方角力之地,金光当即受外力影响而扭曲,却依旧气象恢宏,矫然如龙,且果真是多角突峰,有角、须、身、尾段段化现,眨眨眼再看过去,那贯鳞顶角,爪牙飞腾之相,分明就是太古天龙模样!

  “昂!”

  龙吟之声,起势雄浑,余音清越,与之共鸣,山中剑光冲霄,直入天穹,继而绕龙体而飞,层层化鳞,明光如剑,犀利刺眼,二者浑融如一,不见任何疏隔之态。

  “这……”

  韩水常也是杰出的剑修,自然明白眼前的一幕代表什么,脑中为之混沌:这才多长一点儿时间,玄黄杀剑已经认主了吗?

  “我的娘……”

  附近有人呻吟,嗓音发颤。而等他定睛再看,才发现,虚空之变仍在持续,在那龙形之上,竟然又凝化出一个模糊的巨影,如天人之相,驭乘天龙,自在周游,身外雷光明灭,脑后青莲化生,任他洞天、魔国如何压制,也无法将他沉陷。

  下方少阳剑窟中,众修士呆呆看天,看那洞天、魔国、乘龙天人,三方鼎立;看那原本厚重的劫云,如沸水溢锅,一波波往远处流淌;看那久违的万丈阳光,在天穹外沿扭曲,形成眩目的虹彩。

  而所有的一切拼合起来,却化为了较劫云更为深重的灾殃阴霾,当头倾压而下,让人窒息、绝望。

  灰黯的情绪如阴云般覆在心头,韩水常环目四顾,发现他所能见到的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是一般无二的死灰颜色。就是王子怀这样的,也是神情凝重,不复潇洒气度。

  他知道这种情况大大地不妥,也就无比理解端阳真人昏迷前的告诫:谨守本心!

  确实是金玉良言。少阳剑窟共有一千四百二十一个闭关修行洞府,常驻人数总在三分之二以上,这就是近千人,再加上守卫,总有两千人出头。如今天上魔国投影,一旦心神失守,被武元辰趁虚而入,且不说上面的胜负如何,千人情绪乱离,遭遇魔染,也是一场巨大的灾祸。

  韩水常已经觉悟:今日之后,就算少阳剑窟侥幸得存,也是伤筋动骨,灵脉的伤损还在其次,最可怕的还是名声的败落,那已不是十年八年就能挽救回来的。

  想到这里,他的情绪都有些不稳。

  同在此时,天空中鼎足而立的洞天、魔国,以及乘龙天人法相之间的距离在扩大,那介入虚实之间的光影不断蔓延,彼此影响的虚空也在扩张。抬头看去,天域三分,面积上洞天、魔国要更为巨大,可乘龙天人依旧是驭游自如,便是偶尔出入其间,那两方也奈何不得。

  这种“对外扩张”持续了十余息的时间,突然间不约而同地碰撞、交错,即而扭曲。相应的沉涩闷哑的声音,也大异从前,仿佛是弦断强鸣琴,管裂硬吹箫,再难形成顺滑流畅的共鸣。

  而视觉上的变化,要更加震撼人心。

  人们就看到,云外九天连续崩解,幽暗魔国向内塌陷,乘龙天人的影像愈趋透明,便是连座下天龙都维持不住,最终散化为万道金光,倒是那化鳞剑气,在金光中聚合,成为一柄四尺长剑,铮然作鸣,随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虚化不见。

  “玄黄杀剑!”

  韩水常终于正式确认了玄黄杀剑的下落,同时也醒悟过来,劫云驱散,玄黄杀剑等于是渡过了塑灵天劫,如今,它就是当之无愧的此界唯一一柄塑灵剑器!

  而围绕玄黄杀剑的争夺,正是方兴未艾。

  三方鼎立的结局就是,谁也无法维持投影的存在,一切的虚耗都被舍弃,最终还原成最为直接的神意对冲。

  对少阳剑窟中的修士来说,这则是代表着,更惨烈的灾祸倾压而至!

  韩水常深吸口气,执剑在手,到他这种境界,绝不会真的“听天由命”,至于能做到什么地步,又有谁知道呢?

  正要引动近乎崩溃的符阵,他忽地一呆,保持着持剑望天的姿势,不再动弹。

  天空中,本是被驱散的劫云分明在向中央聚合,电光在云层中蹿动,没有劈下的意思,只将那强大的磁力汇结成网,仿佛是构成了骨架,再将厚重的云层铺上去。

  至于之前破坏了这一结构的可怖力量,分明已经移转不见。

  神意传导,倏乎千里,若真要离开,也就是眨眼的功夫而已。

  少阳剑窟内外,几乎是在等死的修士们,终于是陆续反应过来,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不断聚拢的劫云是这么可爱,因为那代表着,三个制造灾难的强人已经远离了这片区域,将那撼魂动魄的虚空神意交锋,移转到更为广袤的天地中去。

  至于去哪儿……谁在乎?

  不少人当场就嚎啕大哭,也有软倒在地的、失神怪笑的,几乎是用尽一切方式,去发泄已经崩溃掉的心情。如果此时武元辰杀个回马枪,保管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们整得走火入魔。

  韩水常木立了至少十息时间,才将心情调适过来。回剑入鞘,再看向王子怀等人,本来是想质问的,却发现早已经没了那个力气,只剩下一个疑问,缭绕心头,久久不散:那人……是谁?

  给人制造了严重灾难和困惑的余慈,此时正往后撤。

  玄黄意外渡过了塑灵天劫,当真是可喜可贺,只是由此带来的麻烦也当真不小。之前少阳剑窟人心浮动,对余慈来说,也算如鱼得水,他已经知道两位强敌的身份,并没有久战之心,故而一等塑灵天劫消散,便携了刚刚渡劫成功,灵智还颇为模糊的玄黄,一路撤退。

  他来时以“真实之域”的境界,投放神意,七十万里虚空如在掌顾之间。如今由于带着玄黄、天龙真形之气、太初无形剑等之前留在少阳剑窟的家什,再想如来时一般,已经不可能了。只有徐徐回收,步步为营。

  当然,神意交锋才是目前的主流。

  数十万里天域交战,对余慈来说,是全新的体验。

  就是转念的功夫,一侧的神意冲击飙扬一百二十余万重,起势凶悍凌厉,成势之后,却是阴暗厚重,如滚滚黑潮,充塞天地,轰声碾压而至。

  这定是武元辰无疑,正面迎击绝对没好,故而余慈动念之间,虚空环境变化,本是浪奔浪涌的冲势,仿佛是撞上了堤坝,急剧衰减,当即砍掉了三分之一还多,只余七十余万重,再轰然撞上。

  虚空抖荡,对撞范围内一切有形之物,都被震成齑粉,再催化成烟。

  而未等消歇,另一侧又是暴起神念冲击,凶横不下于武元辰,却更有汪洋恣意,横绝太空的浑茫气象。

  楚原湘这一击,余慈再不能硬接,本是与武元辰层层对冲,连续振动的神意,陡然一个拉伸,振动的频率骤变,随即偏转,就像是在海中的鱼儿,在暗流冲击的刹那,一个摆尾,已经跃入了另一个水层。

  楚原湘一击落空,却是紧接着就与武元辰隔空对冲,天际雷鸣,偶然一个下压,掠过地表山头,漫山郁郁葱葱的森林就是齐齐炸碎,一应生灵爆散血雾,再无噍类。

  “看”到这一幕,余慈心境出奇地轻松,就像是刚学会游水的顽童,就算是面对大海浪涛,更多的还是新鲜和兴奋占了上风。

  原来世间还有这等攻伐之术。

  好像,很适合他呢!

  余慈渐渐明白,各人神意性质不同、修炼法门不同,在不同层次的天地法则中穿行,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差别。虚空神意交锋,不但要比强度,更要懂得技巧,要善于在有利于自己的层次粘着对手、压制对手。

  不管是武元辰,还是楚原湘,都有几个最为擅长的层面,其实余慈也是。

  他道基关涉的生死存灭法则,是天地间的根本法则之一,几乎在每个层次都会存在,他的选择自然是非常丰富。与武、楚二人有重合,也有相悖。

  在“重合”的层面,他无论如何也不是两个老辣凶横,又专精神意杀伐之道的宗师强人的对手,但他的优势就在于,跳变极快,适应性又强。武、楚二人一直想将他粘住,却是屡屡失手。

  就算真的到了危急时刻,由于他正在“真实之域”的层面上,“我”之真性显化,与自辟虚空的无上神通紧密结合,能够强行开辟虚空,扭曲天地法则,形成最适于他,也最能迟滞对手的环境,就算临时开辟的虚空随生随灭,也有了脱离的机会。

  这就是余慈和两位大劫法宗师缠战了数万里的距离,依然绰有余裕的原因。

  不过,差距就是差距、被动还是被动。

  久守之下,必有所失。由于玄黄本体在此,很难脱出对方的锁魂之术,眼看着这就是一场艰苦鏖战,余慈也不指望每次都能安然脱身。故而,他也在不断地熟悉这种方式,尽可能迅速地提升自家水平。

  余慈觉得自己很适合修炼这种法门,这感觉也没错。

  他没有特意修炼过神意攻伐之术,不过从乍一修炼开始,就是走的“存思观想”的路子,最重神魂;而符法修行,也是对神意运化要求颇高;至于后来转入玄元根本气法,成就“心内虚空”,更要在“心象”上用力;更不用说其后涉及的种魔之术、黑森林法门等等,都更倾向于神意之道。

  再有出入“真实之域”,承受元始魔主的强压等等之事,连续磨炼,他在神魂修为上的积累也是浑厚扎实,远超同侪,至少在根基上,并不比两位大劫法宗师差上太多。所欠缺的,只是收放的技巧、经验,当然,也有千年万载打磨下来的圆融。

  通过这一轮虚空交锋,余慈正是不断地打磨自家的神意运化技巧,而且,他还分了些心思,寻找参照。

  这几十年间,他也见识过几回此界大能虚空神意对冲的场景,甚至自己还亲身经历过。

  不过,若说能供“反复参照”的,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就是当年罗刹鬼王与太玄魔母大战中,起始之时,那一轮的隔空交战,当时只见气象恢宏,如今再看,仍是不可思议,而且,那分明就是虚空神意对冲的范本。

  对战双方神意横空,在湛蓝的碧落天域对冲,跨越亿万里距离,几乎贯穿大半个真界,依旧如臂使指、变化莫测。余慈敢拿脑袋打赌,双方定然都是迈入了“真实之域”,而且程度和水平远在他之上。

  他当年自辟虚空时,还很难把握其中奥妙,只将封住那份记忆的“冰山”请上平等天,化为太玄神通。而眼下,无论是修为还是眼界,早已今非昔比,再“翻阅”起来,并不困难。

  结合着当前的战斗,从基本知识入手,更易解读。

  其实,说起神意交锋,理论并不复杂。交战各方,无一例外都是神魂居中,也是一切动力之源,放出的力量就是神意,其中又可划为神识、神念。神识如目,神念如刀,神意的交锋,其实就是干扰神识感应判断、挫伤神念强度锋芒,意图清晰,层次分明。

  但神识、神念也不能分得太清楚,它们更像是神意的两个“标准”,一体之两面,这里面的把握,就要在实战中逐步体会了。

  渐渐的,他心里有了谱,中间试了几回,进步显著。

  其实,他进步的速度一直相当惊人。

  最初的时候,他刹那间神意冲击的强度,不过是七八万重,大约是与那位端阳真人处在同一层面。让对方“撞山”,完全是瞬间改换环境结构,封绝神意传输的结果。

  可接下来,楚、武二人一个认真,直接将那座山峰催化成烟,余慈当时也是受到波及,在凶悍猛烈的冲击下,不得不强行提升神意震荡速度,以维持自我的节奏。

  大概就是受那二人强行带动,激发了潜力,也是被动模仿对方技巧,使他神意冲击强度飙升,一举突破二十万重。此后,就是在不断地跳变、转移,每一次成功地脱险,都使他的技巧得到磨炼,潜力得到释放,强度也水涨船高。

  到了后期,他已经可以飙扬到五六十万重的层次,能够在楚、武二人不太擅长的层次,正面对冲,不落下风。

  而且,他能够感觉到,自己仍有潜力可挖。

  之前,他遭遇了“一念一纪”的诡异劫数,是次绝大的考验,也是有效的打磨,让他的根基扎实到自己也摸之不透的程度,积累更是雄厚无匹。他正需要一个“极限”,来进一步验证。看看他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另外,余慈又发现了桩好处。

  他已经是接触到“真实之域”的层次,可问题在于,这种层次需要的是“踩水”的技巧——浊世如海,风大浪高,想要从中冒头,就要精通“水性”。

  与之相对应的,无疑就是如何在“天地法则体系”中更自在地活着,随自己的心意,利用法则、扭曲法则,将其变为托举自己的力量,永远浮在上面,不沉下去。

  神意攻伐的方式,正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戏水”技巧。

  当余慈真正掌握了它,就很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

  便在他渐入佳境的时候,钟声响彻天际。那是武元辰的“落魂钟”,据说是一件走了独门祭炼方式的法宝,最能增益神意冲击的强度和变化。

  钟声里,武元辰的神意冲击不动声色地冲上了两百万重的层级,而且还在急剧提升,就像是漫涨的黑潮,当前一波巨浪拍击过后,抬头再看,更可怖的海啸已经形成!

  直面黑潮,如果是最初时的余慈,除了急速跳变脱身,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但此刻,他却有新的看法。

  如此冲击,是将所有的锋芒尽都敛藏,以换取深沉厚重压迫感吧;还有就是,这其中至少经过了先期的数十次跳变,在不同的层面上组织、积蓄力量,最终才化为这荡魂钟声,故而覆盖面广,更有着暗潮汹涌,无形的漩涡,粘连神意。

  细究起来,分明是平空化现出一道恢宏的大阵,如巨钟扣下,封锁万里方圆。

  “巨钟”之下,才是黑潮涌起。

  如果只见黑潮,不见巨钟,依旧像以前那样跳变,定要撞到厚实的“钟壁”上,头破血流不说,还会激起第二波、第三波连续不断的黑潮,声势可能越来越大,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这就是眼光提升带来的清晰判断。

  余慈由此领悟,像武元辰这样的强人,看起来随意挥洒,神意冲击瞬息百万重,其实内中法度森严,是在一个稳定的框架下,层层化生,内蕴厚重。这就是法门的作用。

  在“真实之域”的境界下,余慈的“跳变”造诣,要比武元辰来得高明,更具备千变万化的能力,其实这里也是有一层法度在,只是他毕竟还是生疏,不知道怎样才能更有效地利用。

  而武元辰的做法,就是最好的示范。

  余慈神意的振动急剧收窄,“嗡”声中,跳转进入到另一个层面,黑潮的冲击刹那远去,他却并不放松,振动幅度连续变化,一口气做了二十八次跳变,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气呵成。

  就是武元辰,在此让人眼花缭乱的连续跳变中,神意冲击也是微窒,黑潮涌起,却只能追在后面,消耗一些微不足道的力量。至于“巨钟”扣下形成的封锁,也只是荡起了一波绵密的振动,便让余慈破封而出,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这还不算完。

  余慈可说是现学现卖,每一次跳变,都学习武元辰的手法,积蓄起一些力量,也勾连起不同层级的法则,不过是顺水推舟,使得“经过”的相关法则微幅扭曲,耗力也不大,但积少成多,使周边环境结构发生了明显的改变,等于是拟化出类似于自辟虚空的效果。

  武元辰还来不及为蓄势一击的失手而懊恼,神意所及,忽见天地昏暗,一张恢宏星图铺展开来。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层层罗列,垂布穹苍,仿佛是余慈心内虚空的“星辰天”外化而出,覆盖了比“巨钟”还要阔大倍余的广袤天地。

  余慈满足地叹息一声,虽然这里面充满了上清宗的风格,还有浓重的个人特色,但并不是一项独门神通,而是可以修炼、复制、传承的法门,让他有一种“著书立说”的愉悦感。

  虽非心内虚空,那种心象、物象交融互现的特质还是展现出来,原本只能在感应呈现的神意变化,也给照出了“形质”,化为一口镇压中天的巨钟。

  巨钟以天为梁,垂落黑潮之上,无数魔纹堆积表层,浮凸成形,构合成狰狞魔头、凶物,又有魅惑人心的飞天、宝相庄严的圣人大德,时时转换,时时变化,仿佛要从那口大钟上挣扎出来,将此界化为惑乱人心的魔域。

  可这些终究是见不得光的,一旦显化,在穹苍星光之下,那诸多天魔法相,便是哧然生烟,形体扭曲,纷纷往“大钟”内部缩去,钟声暗哑,忽然中绝,而那巨钟也虚化无形,再不复见。

  唔,还有破妄的效果。

  一念未绝,在武元辰貌似是恼羞成怒的百万重神意冲击下,星图也没能维持住,同样虚化归无。

  这个结果,说不出是谁胜谁负,与武元辰相比,余慈跳变的自由度更高,意境更为辽远,但法度上只是勉强成形,还远不够严谨,比不得武元辰的厚重。否则那广袤星图,也不会被对方法门受克后的一次发泄式的冲击,就冲垮掉。

  可是,这样的方式,还是点醒了他,让他找到了目前最适合自己的方式。

  余慈心胸一畅,厚积的神魂力量等于是找到了宣泄的渠道,神意冲击的强度也水涨船高,一举突破八十万重,使得他能够调运的力量更为充裕,跳变的幅度更大、次数更多,由此再推动神意力量的释放,竟然形成了一个滚雪球似的壮大过程。

  刚刚因为武元辰的荡魂钟,略有些滞后的楚原湘,本是借机要越过余慈神意防线,锁拿玄黄,却是吃余慈连续转换十七个层次、蓄积力量首度超过百万重的冲击,仿佛是崇山峻岭凌空飞来,真个叫蜿蜒如龙,给硬生生地挡了下来。

  一时间,本没有片刻止歇的神意交锋,出现了些许空白。

  神意交锋,可以说是距离最远的战斗,但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可以称为是最为“贴近”的搏杀。

  没有肉身的阻隔,等于是神魂的直接碰撞,冲击和反震的感觉,就算是经过数十万里的衰减,依然无比强烈,感应也最为清晰。而且,不只是感应到对方的力量,有些时候,连情绪也有“交流”。

  对余慈这边的进境和心态,楚原湘也好,武元辰也罢,应该都有所感应,余慈也能感应到,那二人旺盛的好奇心。

  大概是在猜测他的身份吧。

  只是,他可没有解答的义务,在布局完备之前,他更不想让洗玉盟、北地魔门的大佬同时惦记上,见那二人有些分神,当下神意全面回撤,如大海退潮般,一波波掩回。

  对面二人这才又记得追击,余慈撇开一切杂念,只是闷头交战,体悟里面浩如烟海的技巧和手段。而此时,他们的战场已经远去少阳剑窟二十万里以上,一路向南,距离余慈本体所在,倒是越发地接近了。

  不过,先一步飞走的玄黄,却是出了些状况。

  玄黄当年横贯北地之前,已经被血杀戾气污了元灵,神智全无,全靠着余慈的剑符感应,才没有六亲不认。此后虽是借着谷梁老祖的巫鼎,将血杀戾气洗脱,轻装上阵,重归于至纯之途,由此渡过塑灵天劫,元灵稳固。可是当年被污染的意识,却是没有找回来,眼下只等于是灵智初生的娃娃,可塑性再强,也是以后的事儿。

  它大部分时间,还是昏昏蒙蒙,之前在纯阳剑窟,感觉着余慈气息最是亲切,又有纯化剑意的根脚,很有“旧友亲朋”的味道,糊里糊涂就认了主,尔后一路南移,也是余慈时时引导,才没出了差错。

  它有一身顶尖的杀伐经验,应战时不需要太操心,但“机变”什么的,就不要再妄想了。

  一路向南,最初也还罢了,周围纵横万里,均沦为神意交锋的战场,旁人躲都来不及,遑论其他。

  可到后来,余慈在神意交锋上的造诣愈见深厚,对两位大劫法宗师的限制也越来越大,不知不觉间,剑光与后面的神意交锋战场就有了距离,而且还在不断拉长。

  这本来就是余慈之所愿,当然也不会拦它。可问题是,当玄黄飞得太过超前,又没有什么遮掩的时候,未免就太过刺眼了。

  从铸剑那日起,玄黄杀剑就是走的“虹化”路子,便是没有汪洋大海般的血杀戾气,剑光所至,依旧是气冲斗牛,从不知低调为何物。所过之处,剑气分光裂云,远远看出,就如同经天的彗星,方圆十多万里,都能看到,如何没有人好奇?

  北地英杰辈出,就算是被天地大劫并魔劫折腾得不轻,精英十之七八都前往外域暂避,但像玄黄杀剑这样高调穿行,也太招风。

  当下,就有不知深浅的飞上天去查看,见是剑器飞空,不见剑主,虽是一时认不出来历,也自然生了贪念,可才想着拦下,就被玄黄侦测出了恶意,当下剑光偏转,顷刻就给斩了。

  看“出头鸟”的惨状,不少人都是一缩脖子,消了那些念头,但也有人愈发地贪念大炽,一人不行,就呼朋唤友,然而剑光飞掠甚急,能反应过来,并且追得上的,寥寥无几。

  真正能触及到的,大都是远远地看到剑光,登空拦截,故而不成系统,没有法度,连前面的教训都吃不到,被剑光连劈了七八个,其中甚至有一位长生真人。

  在天空中一团乱麻的时候,剑光所过之处,各路人马也是卖力地传递消息,和剑光竞速。

  然而就是上等的传讯飞剑,短时间内也只堪堪追个首尾相及,而仓促之下,也没有谁能分辨出其根底,一路下来,飞的迷糊,追的糊涂,传得更是五花八门,这几项凑在一起,除了热闹,就是混乱了。

  只是,什么样的局面都有个尽头。不管消息如何错乱,当它传递到有心人手中的时候,里面的真实自然就会给发掘出来。

  大约在距离少阳剑窟三十万里左右,总有一拨事先得到消息的修士们,凑起了一只还算过得去的队伍,他们盯紧了劫云下方那道流光,当空布下阵势,准备将那通灵宝剑擒获。

  “都藏好了,就是躲到劫云里去,也别给老子出问题!”

  主事的修士看那矫然飞动的剑光,明明相隔还有上千里,也是忍不住紧张。

  天域辽阔,他们布的阵势再强,那通灵宝剑只要稍微偏一个角度,到这里就是百里的误差,他们的心血也就将毁于一旦。

  还好,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正常……

  可就是在这紧张的关口,有人忽然道:“齐兄。”

  “怎么?”

  “你有没有觉着……我是说,好像是变热了!”

  “嗯?”

  主事修士一怔扭头,也在这瞬间,他的身子僵硬了。

  因为就像他刚刚所说的,一个人影从黑沉沉的劫云中迈步出来,脸色冷峻,偏是那对眸子,视线指在身上,便有燎心的热力迸发出来。下一刻,他的身上真的着了火,那火从五脏六腑烧起,转瞬烧透了天灵,也将他的灵智焚化干净。

  比他还要早上一线,和他一起组成阵势的几个同伴,也是被火光烧透,身化飞灰。

  一举焚灭数人,苏双鹤眉头仍是皱着,目光环视周边布下的阵势,还有些不太满意:“不入流的小辈,倾尽所有,也就是拿出这半调子的陷空阵,就是火祭了那几个蠢货,也没有提升太多,未必能挡得住剑意锋芒。说到底,要速战速决的话,还是冒一些风险。”

  苏双鹤也是憋闷,他急急赶路,就是要抢先夺取玄黄杀剑,知道它抢手,却不知抢手到那种程度。少阳剑窟附近的暗线传回消息,说是“荡魂钟”武元辰驾临,急得他火烧火燎。

  武元辰那厮确实是扎手,不是迫不得已,他绝不愿意与其为敌,但这形势走下去,哪还能如愿?

  为谨慎起见,他特地放慢了速度,做一些准备,哪知变故多发,传递消息的暗线霉运当头,横死在剑窟之中,等更外围的消息传回来,已经不是倒了多少遍手,只知道那边又来了一位堪与武元辰相抗衡的强人,却不知身份怎样,消息传递越发迟滞,等他听到玄黄杀剑在混乱中遁走的消息时,已经是事发将近半个时辰之后了。

  天幸巫神保佑,他前面放慢速度,反而留出了布置的时间,而且那玄黄杀剑看起来虽是撇了血杀戾气,灵智仍不是太清楚,给了他机会。

  剑光已经切入了五百里范围,苏双鹤匆匆对阵势做了些改动,袍袖一挥,重又躲入劫云深处,坐在巫灵日冕车上。

  并非是他关键时刻还要摆谱,而是要锁定玄黄杀剑,非要借此车之力不可。

  车前两头三足金乌收敛了金光热力,却还拉着车驾,在云层中巡游,以保持速度,随时应变。

  忍受着劫云中的种种不适,苏双鹤默默倒数:三、二、一!

  “嗡!”

  半调子的陷空阵触发,苏双鹤也不管效果如何,座下巫灵日冕车轰然冲破云层,恰好对上那道锋芒毕露的剑光。

  计算完美!

  苏双鹤一声厉啸,专门针对元灵的巫咒击发,同时他也祭出一柄玉勾,向着剑光勾落。

  对剑修一脉,苏双鹤应对的经验丰富,那直击元灵的巫咒也还罢了,真正的攻击重心,是在那柄玉勾上。

  玉勾名为“落虹”,祭它出去,并非直接去勾动剑光,而是先一步勾动天地法则,将本来不属于相同或相近层面的法则勾在一处,扭曲拼合,成乱线缠绕之势,外表则是化为一道七彩虹光,刷落下去,专门以此层层消减玄黄杀剑的犀利锋芒。

  可那玉勾还未中的,他心里就是一跳,先期击灵巫咒的作用反馈回来。

  在没有剑主的情况下,任是什么通灵剑器,相较于当者披靡的剑气,其元灵总是要弱一些,以巫咒轰击元灵,思路上绝没有问题。可是,这一刻巫咒所指,便像是撞上了一块礁石,坚硬又光滑,巫咒法力就如同冲刷的江水,分向两边,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苏双鹤立刻体会出其中诡异之处,可不等他进一步分析,那边已经悍然反压回来,其势凌厉通透,便如第一等的剑修强者隔空发剑,剑气未至,剑意已成。

  他只觉得脑中微微刺痛,随即恍惚,仿佛见得云端玉楼,倏隐倏现,飘渺难测,惟有袅袅清音,凌空盘转,越拔越高,直至微然不可闻,意境通脱,无可拘之者。他不自觉受其所染,连心绪都给扫出一片空白。

  “这是……不好!”

  苏双鹤闷哼一声,猛醒过来,就是第二元神所化,面皮上也是青红交错,羞怒交加。

  他非但没能伤到玄黄的元灵,反而是被对方反制,一道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剑意穿透,神魂已然受了微创。伤势不重,可有什么比潜心算计,却让人当头一棒,原样奉还,更让人羞惭无地的?

  这……元灵的强度与计算中的完全脱节啊!不,这不像是单纯的元灵,而是与玄黄杀剑本体紧密结合,根基深植!

  虽说情报上还有欠缺,但凭着见识,苏双鹤还是生出了某种想法。然而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天底下的剑修都是一般无二——得势不饶人,一旦占了先手,就不会再给人喘息的机会!

  剑气嘶然破空,而每每气在音前、意在气先,等剑气斩破虚空爆鸣声响起时,苏双鹤这边已经挨了十七八剑。

  前方玉勾虹光扭曲,确实消减了不少锋芒,可问题在于,对方剑意之犀利,实在超乎想象。

  没有了血杀戾气,玄黄反而在纯化的境界上又深入了一步,苏双鹤能挡得住剑气,形而上的剑意却是破开一切阻碍,直指心神根本,恍惚中,他像是重回到当年目睹论剑轩剑仙之威的少年时代,虽相隔千里、万里,依旧杀意透胸,脏腑生寒。

  糟糕透了!

  苏双鹤脸色越发地难看,如此境况之下,想要速战速决?势必要付出更巨大的代价……

  此时陷空阵已经催运到极处。此阵以“天渊无底,碧空沉陷”著称,主要是在平滑的虚空中,开辟一个临时的、不完成的虚空环境,形成“陷阱”,困住敌方,若是阵势完整,主持的修士修为足够,甚至可以开辟通往别处虚空世界的甬道。

  当然,这半桶水的阵势,不用想了,苏双鹤主要还是借“陷空阵”这个壳,施展巫咒。

  至少到目前为止,陷空阵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的,玄黄杀剑看着近在咫尺,其剑气透空,还是要隔过一层虚空屏障,如若不然,以他计算失误的情况,“落虹勾”说不定早让剑气打飞。

  当然,现在落虹勾会怎样,苏双鹤已经完全不关注了,他全副精力都放在阵中巫咒的催动上。

  阵中不见火光,温度却是急剧升高,扭曲了大气。

  当温度上升到某个阶段,他座下两头金乌,戛然长鸣,身外大日真火爆燃,如两轮红日,挣开车架辔绳,一左一右,分进合击,硬将是阵中的高温再催升了两个层次。

  火焰终于显化,光色由红转白,席卷百里方圆,其中又腾起一轮大日,其中有三足金乌法相,敛翅闭目,威势含而不彰。如此冲击,对天地法则的扭曲太过激烈,又不像是神意对冲,无形无迹,顷刻千里万里,故而劫云中电光滋拉拉做响,蠢蠢欲动。

  而这时,苏双鹤不但不降下强度,反而又加了把力。

  日轮中,三足金乌双眸睁开,阵中的温度霎那间再次提升,整个虚空都似给烧化了。

  高温烧穿了云层,本就是蠢蠢欲动的雷霆再也按捺不住,雷光突降。

  由于几乎是贴在劫云下部,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电光穿透云层,便正中苏双鹤所乘车驾。

  苏双鹤却是不惊反喜,大笑声中,蓝白色的电光在巫灵日冕车上流转,无数次想压进车驾内部,却在特殊的材料和防护前却步,当然,这也支撑不了太久,而苏双鹤早有准备,巫咒发动,刹那间,巫灵日冕车颤动,仿佛是活化过来,变成一只抖毛的巨兽,抖落的却是千百道电弧,并且如张了眼一般,直投入陷空阵的中心里去。

  电光雷音倾注,恐怖的张力撑得虚空膨胀,火海中日轮金乌法相也在此瞬间张开双翼,太阳真火与劫雷也有冲突,但更多还是混搅在一起,向陷空阵中央聚合,将所有的压力,都推向了玄黄杀剑一边。

  那一轮寒透心魄的剑气,终于中断。

  苏双鹤也是长出口气,总算是把玄黄杀剑的势头给压下去了。

  有巫灵日冕车这等渡劫法器在,一时半会儿,劫雷难以对他造成什么威胁,故而他只是紧盯着阵中,等待着结果。虽说前面屡有失算,可这回,他依旧有着相当的信心:玄黄这等杀伐之器,就算是撇掉血杀戾气,照样是为天所忌,天劫轰下,怎么可能逃得……过?

  就在他转念间,阵中变故突生。

  剑光骤闪,已经在内外多重压力下濒临极限的陷空阵,就此崩溃。

  日轮金乌法相仍在,劫雷电光喧腾如海,可就是这样的声势,却被那闪掠的剑光从正中劈出一条路来。

  那斩出的空白似乎有着无以伦比的魔力,以至于将一切都看个正着的苏双鹤,脑际也被“空白”所染,陡然间空无一物。

  等他猛醒回神,那可以用“辉煌”来形容的夺目剑光,已经杀到了眼前。

  苏双鹤猛地站起,巫灵日冕车上超过百重的防护同时张开,尖锐刺耳的撕裂声起,车驾至少往后平移了二十里左右的距离,才堪堪停下,总算将那剑光化消干净。

  可没等苏双鹤擦一把冷汗,耳畔“咔嚓”微响,车驾支撑结构上,分明是出现了细微却深刻的裂纹,相应的,超过三分之二以上的防护崩溃,如果再来一次“劫雷轰顶”,也不用再说什么导引,包管立刻散架!

  怎么可能?

  苏双鹤就站在车中,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不惊讶玄黄杀剑的威能,其实换个环境,他单独一人,再多十个胆子,也不敢一个人过来擒拿——毕竟这是一柄全盛时期,能够斩出剑仙威能的顶级杀伐剑器,弄不好一剑尸分两半都是轻的。

  之所以过来,所依仗的,不外乎就是天地大劫当头,对这类绝代凶器的压制和破坏,所有的思路,也都是以此为出发点。

  可他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劫雷是被他引过去没错,也与剑器冲撞,可是所牵引的天地法则意志像是“瞎了眼”,轻轻巧巧就把玄黄杀剑放了过去。

  正因为如此,玄黄杀剑力抗劫雷,也只是挡下那闪电的冲击而已,根本依旧稳固,几乎连个波纹都没生出来,更不见任何粘连和后患。

  纵然是第二元神之躯,苏双鹤也觉得有战栗之感,从脚底直蹿脑门。

  他再次想到了刚才那个可能……

  真真不妙了!

  此时此刻,陷空阵崩溃,劫雷撕裂,日轮金乌法相不过是勉力维持,几乎烧透虚空的高温不断下降,玄黄杀剑已经感受不到太大的威胁,悠然在云层上下盘旋,看起来自由自在,然而那磅礴的剑压,却如深海之暗流,无声无息,层层积累,一旦爆发,定当势压万里,山崩海啸。

  苏双鹤僵立在车中,动都不敢动一下。

  什么叫“作茧自缚”,他现在是明白了。

  如今想来,飞来的玄黄杀剑,最初是颇有些浑浑噩噩之态的,只是凭本能飞动。只要不挡在它前进的路上,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可就是他刚刚那一轮谋算和攻击,非但没把玄黄杀剑制伏,反而刺激了对方,使这位貌似是开了窍……

  漫长岁月中积累下来的纯粹剑意和杀伐本能,就这样一层层复苏,并统驭在愈发清明的灵智之下。

  剑意寒透,自然锁定了一切含有敌意的目标,接下来,只是如何处置的问题。

  苏双鹤心中呻吟:难道今日就要折了这具第二元神?

  正不知如何收场的时候,变故又生。头顶劫云中,正荡起悠悠涟漪。

  澎湃的神意冲击横扫过周围万里空域,也恰与玄黄杀剑逐步苏醒的勃勃灵机交错。

  玄黄杀剑倏然定住。

  如此神意强度,莫不是武元辰?唔,还有一个堪与此人抗手的强者……呃,两个?

  不管怎么说,来得好!

  苏双鹤恨不能抱着来人亲上两口,正是由于对方的到来,一下子带走了大半寒意剑压,让他长出了口气。此时,他谋夺玄黄杀剑的心思已经熄了大半,尤其在单枪匹马的时候,绝不愿再考虑,剩下的,尽都是退意。

  武元辰等人的到来,正好给他趁乱脱身的机会。他意念微动,两只金乌敛翅飞回,套上了辔绳,只待再有良机,就立刻远遁。

  然而,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便在他一门心思脱身之际,已经绞缠在一起的神意冲击,完全不带“眼睛”,便像是破堤的洪水,四面奔流,一波近百万重的神意冲击,就那么压了过来,只惊得他头皮发炸。

  虚空神意对冲!

  苏双鹤不是专精神意法门,全凭境界硬顶,他的神意冲击强度,也就是刹那五十万重的水准,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第二元神要有些天然优势,但最多也就是提升五成,无论如何超不过八十万重。和这些专门修炼神意法门的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之前又已经伤了神魂、折了锐气,应付起来最是麻烦不过。

  以己之短,对彼之长,是最愚蠢的行径。

  苏双鹤还有理智在,当下也不求什么冲击强度,只是固守本心,将神意振荡层次锁固在一个特殊的层次,任外间如何冲击,都不为所动。

  他如此这般,确实是应对得当。周围倏乎千百轮攻防,都没有撼动他的根本。可是他护得住自己,却再也护不住身外之物。

  本来就已经受了暗伤的巫灵日冕车,与周边虚空一起,成为了神意传导的介质,同样也是神意交锋的战场,甚至因为其独特的材质和防护,受到了“特殊照顾”,连续几百轮、亿万重神意对冲,直接碾过了它的承受极限,这辆价值连城的车驾,就那么砰声粉碎,连碎渣都被神意穿插百万次,抹消干净。

  苏双鹤眼皮连跳,只觉得心头滴血,恨不能仰天长嗥,以发泄郁闷。

  可是,他不能动。

  像武元辰这样层次的强者,他虽有一战之力,但前提是,一定要锁定对方的本体,有的放矢,否则只能是被动挨打。

  还要忍……

  惨嘶声起!

  就在他满心纠结的时候,两头拉车的三足金乌也难逃劫数,纵然是洪荒异种,巫门神鸟,同样是被神意贯穿,尖鸣声中,金羽乱飞,火光激迸,给撕扯得血肉模糊,直坠下去,在半空中就爆成漫天血雾。

  忍你娘!

  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是雄霸一方,平日里说一不二的苏双鹤?

  便在怒意爆发之时,他也是捕捉到了机会,双手下指,巫咒激发,两只金乌炸开的血雾中,便有怨戾之气勃然而发,以“索命”咒术,循天地法则体系中的虚无脉络,触及了刚刚轰杀它们的几个目标真身所在。

  第一个,一万四千里外,还在不断接近中,这是武元辰。

  第二个,七万里外,也在逼近,好家伙,这是……楚原湘?

  第三个,也是最远的一个,相距……三十四万里?

  位置是……环带湖、某个小岛庭院中。

  苏双鹤刚被怒火冲抵起来的思路,陡然间就凌乱了。

  这是什么情况?

  任是谁看到自家碗里煮熟的鸭子突然飞起,一转眼变成咆哮的太古天龙,都会是这么个反应。苏双鹤甚至庆幸在之前他已经扒了余慈的“一层皮”下来,知道那位不是个善茬儿,才没有因为过份离谱的前后差别而一口气噎过去。

  就算是这样,也过分了啊……

  不等他理清头绪,由于所发咒术太过直接,他的手段也被三方感应到。天域之中,神意冲击刹那间推上了两百万重,而且,是双份儿!

  那是武元辰、楚原湘二人发难,同样是精通神意法门的大劫法宗师,这如此距离上分进合击,就是地仙人物在此,都要觉得头痛。

  苏双鹤只觉得满嘴发苦。

  他目前的防御之术还算稳固,一时半会儿能坚持得下来,但接下来才是大问题。对上武元辰,他还有勇气一战,但再加上楚原湘,他只想有多么远跑多么远,可是,他往哪儿跑?

  往来的方向?家里还有人堵着呢……他可以骂人吗?

  其实现在他应该是庆幸才对,“家里的”那位并没有落井下石,若真来个三方合击,也许他第一波就撑不下来!

  然而此时的苏双鹤没有半分感激之情,心中反是在想:这厮置身事外,定然是要借机脱身,我若叫破会如何?

  反正因为玄黄杀剑之事,十有八九已经撕破脸了,若是这时候说破他的身份,标明他的方位,会不会祸水东引,他则乱中求胜?

  一念既出,就有些按捺不住,他甚至都想好了,就叫“余慈你搞什么鬼”吧,情绪自然,又意蕴无穷,肯定效果绝佳……

  嘴巴都已经张开,他却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

  不对!

  玄黄杀剑的事,他只动手,不说话,最终目的没有暴露,其实只要脸皮够厚,还是可以挽救的。

  要知他的目标有两个:玄黄杀剑、夏夫人。

  和余慈撕破脸,也许有机会趁乱得手玄黄杀剑,但也只是有机会而已,只从前面交手的情况看,实在渺茫。而夏夫人那边,就根本不用再想了,天遁宗的布置更要全部打水漂,平白惹得一窝杀手大敌。

  相反,如果现在向余慈表明态度,怎么说是一场“共患难”的交情,说不定还有机会将事情拉回正轨。

  现在余慈没有出手,但也没有借机脱离战场,是不是也有观望的意思?

  老子这两天舍了许多面皮,总该有些效果才对。

  念头就这么突兀倒转,苏双鹤浑然不觉这其中的荒谬之处,只一咬牙:赌了!

  他赌的就是余慈的性情,还有两人所谓的“默契”。成功了自然是好,就是不成,他这具第二元神分身,也有脱身之能——当然代价必然惨痛。

  刹那间,锁定了目标的巫咒,真正发动。

  世上能够在还丹境界,就跨越亿万里距离,隔空灭杀目标的,只有巫法咒术一门。

  某种意义上讲,巫咒是能够实现在天地法则体系中最长距传输、最少量损耗的力量。虽也有许多限制,但在苏双鹤这个境界,已经是掌握得出神入化,一旦出手,就是直抵骨髓脏腑,由内而外,发作起来。

  世上各类法门,作用人体,变其质性,所在多有,毕竟你放一把火,把人烧成焦炭,也算变了。但也只有巫门咒术,才是以种种诡异手段,直接作用于本体,改易内部机理结构,所谓“点石成金”,又云“指鹿为马”是也。

  由于强者自成一域,这等手段看着不可思议,真正作用已经很小,也不可把一位长生真人当真变成鹿、马之流,可在关键时刻,抽冷子来一记,说不定真会造成意外。

  所以,苏双鹤的目标是楚原湘。

  真论本心,苏双鹤敢和武元辰放对,可要对上楚原湘,坦白说,还真没那个胆子。

  虽说同属于洗玉盟中,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楚原湘那个狂徒,发起癫来,绝对是六亲不认,平日里清虚道德宗也很头痛,经常罚他闭关,或直接施以幽禁,但一有事情,还是立刻就松了链子,放人出来。

  真的对上,出乖露丑怕是免不了的。

  撇去性格不说,这狂徒专精于神意法门,成就长生后,练就的神通,又是虚空大挪移,二者结合,简直就是世间最恶心人的手段,只有他仗着神意冲击折腾别人,从没有人能够得上他。

  难得现在能凭借巫咒来一记,焉有放过的道理?这也是阻碍对方持续挪移的手段。

  果然,正准备进行虚空挪移的楚原湘停了下来。

  神意冲击这么多回,他早认出那边是谁。即使他不怎么看得起苏双鹤这人,但基本同一境界的巫道强者,真要不顾一切干扰他,还真是麻烦。

  楚原湘如他“狂徒”名号一般,确是不修边幅,不讲人情世故的人物,当下就神意传声——本来直接传递意念就可以,但“多此一举”,也是他一贯的风格。

  “眉毛鹤,长脾气了啊!与武魔崽子纠缠在一起,你意欲何为?要不要老子替你们家夏娘子,斩了你这暗疾隐患?”

  所谓“眉毛鹤”,是楚原湘给苏双鹤起的外号,是嘲笑他除了一对眉毛有“鹤翎”之相外,全身上下再没有半分仙鹤之姿。

  和这类狂徒打交道,真要一本正经地辩论,真能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苏双鹤终究也是当世有数的人物,真要站定立场,厚起脸皮,也无人能奈他何。他呸了一声:“你倒扣得好一顶帽子!也不想想,刚刚是谁和魔崽子纠缠不清来着,对了,现在也缠着的吧。”

  说话间,苏双鹤在稳固自身防护的前提下,将巫咒作用更深。

  也不求伤人,就是用那微小的失控可能,吓阻楚原湘,使之不能施展虚空挪移的手段。没有了虚空挪移,七万里长途,要飞过来,怕不要十个时辰?只要余慈表现出之前的水准……

  虽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明白,那家伙凭什么能隔着三四十万里的漫漫虚空,与武、楚二人对撼而不败,但就凭这一手,只要能与楚原湘拉大距离,超过二十万里,保证再无威胁。

  那时,武元辰单身一人过来的话,那就是找死了。

  他想的很好,可是……余慈呢?

  就在苏双鹤“力抗”楚原湘之时,余慈神意倏地连续跳变,由于苏双鹤固守本心,将神意锁定在单一层面,虽是稳固,感应上却落后太多,只感觉着那位在天地法则体系层次中的切变,瞬间至少超过十次以上,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到余慈的踪迹。

  难道那家伙真的不要面皮,鸿飞冥冥?

  便在苏双鹤闷气冲顶,几乎要轰穿天灵盖的时候,忽看到依旧悠游盘旋的玄黄杀剑,当下松了口气,可转眼间,又是呆住。

  一直不管不顾,往南遁行的玄黄杀剑,这时候却是留了下来,相较于动辙百万重的神意冲击,其不断积蓄的磅礴剑压,似乎也不那么抢眼了。可当人们的注意力真正停留在那边的时候,却是一下子移不开眼了。

  什么时候,它已经把剑意运化到这种程度?

  都是驻世千年万载的大劫法宗师,诸人对玄黄杀剑的根底都了若指掌,知道它内蕴剑意,尽都来自原道等论剑轩剑仙大能。而论剑轩的根本经典《上真九霄飞仙剑经》,其面貌如何,更瞒不过人去。

  是而诸人一眼就认出来,剑意运化的真妙所在。

  十二玉楼天外音,已然七转……

  八转!

  作为论剑轩纯化剑意的集大成之作,十二玉楼天外音既能发若雷霆,又能缥缈如云;既能毕其功于一剑,又可层层加力,直至破口决堤。

  玄黄杀剑不愧是剑仙所佩的绝顶凶器,这一手“藏锋”之法,可谓炉火纯青。直到剑意八转,寒意深透,蔓延虚空,才真正锋芒毕露。也就是在诸人一个恍神之际……

  九转!

  七转司命,九转破劫!

  当十二玉楼天外音运化至此,便是天劫都要退避三舍。

  此时,不管是武元辰还是楚原湘,虽不明白这一剑究竟要斩向哪里,却都意识到形势失控,神意冲击的目标当即转移,直指玄黄杀剑,意图阻止它继续蓄积剑势。

  可与之同时,苏双鹤福至心灵,深吸口气,这具第二元神分身猛然膨胀,直接撑破了云层,化为百丈巨躯,呵气成雷,已经是施展了法相天地的神通。

  这等神通,向来是巫门为最胜,不只是身躯的放大,还包括了元气蕴积的膨胀,乃至于对天地法则的影响。正因为巨躯的存在,便如一根撑天的巨柱,稳定了天地法则体系,也使其运转,在瞬间凝固。

  本已双双重突破两百万重,正向三百万重狂飙突进的神意冲击,如坠泥浆,阻滞甚重。

  这当然是暂时的现象,可就是这么一个停滞,玄黄杀剑的剑意运化,已经推上了全新的层次!

  十转!

  十一转!

  刹那间,毁灭性的力量爆发!

  第一个受到冲击的竟然是苏双鹤——周边天地法则再也承受不住破灭性的剑压,就算有“法相天地”撑着也没用,直接就崩溃掉,苏双鹤自然也维持不住法相,一路缩小,眼看到了原来模样,竟然还是维持不住,直有消散之意。

  至于武、楚二人的神意冲击,更在瞬间湮灭。

  天地法则崩溃,形成一片空白区域。就是外域真空之中,也是有法则存在,有介质存在,可这瞬间,在这片区域内,没有了法则支撑,虚空变成了真正的空无,连本身的结构都要垮掉,神意再强,又如何传递?

  所幸这可怖的“空白”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没有覆盖更多的范围。

  更远处的天地法则,正疯狂地向内填补,使法则重立,可一时间似是而非。

  当年东华山七大地仙交战,似乎就有这种场面。当然,范围要大得多,持续时间也长得多。

  苏双鹤的第二元神还是难以重归稳固,扭曲变形;至于武、楚二人,神意恢复振荡传输,却是操纵困难,各种扭曲偏折,完全把握不住方向。

  就在他们努力适应环境变化的时候,心中忽有所感。

  武、楚二人勉强调动神意,扫描周边,倒是苏双鹤更轻松一些,仰头上看,便将特异之所在看个清楚。

  天域之上,劫云被千百轮神意冲击,还有之前的凛冽剑意搅得七零八落,裂隙处处,连喧腾的雷光都不见了踪影。

  此刻正是从某个云隙中,一根羽毛飘落。

  天上也不见什么飞鸟,事实上没有哪种飞鸟的羽毛能够穿透劫云而不损。苏双鹤透过云层去看,可他见到的,只有一层奇妙的光,那光芒纯净却又深透,一眼见底却又看不穿光的另一边究竟是什么。

  羽毛映着光线,几若透明,恍惚中,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飘下来。

  苏双鹤心底深处,忽地有某些记忆翻腾,正梳理着,天空中突然一片清明,当中厚重劫云的“碎块”,霎那间蒸发干净,之前还只是丝丝缕缕的奇妙清光,就此大片洒下。

  先前落下的羽毛,在清光下愈发透明,而片刻之后,就在那光芒下虚化、分解。

  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幻梦未止,那一片清光之中,影如云烟,又如水墨泼染,顷刻间化出一片清奇妙境。有仙山霞岭,天河玉带,远近相映;又有云海浮槎,琼楼飞阁,层层铺开;更见那些天人仙真,乘云气,驭鸾车,云集而往,而又如流风四散。

  当然,任是谁也不会忽略,在这仙家胜境之中,巍然耸峙的明堂大殿、玄宫楼台,一层层向深远天穹铺展。人们穷极目力,觉得到了边际,但定睛再看,却是缈然相继,有更为高上恢宏之仙境,立于其上,如是再三。

  苏双鹤心中,“似曾相识”的感觉越发地清晰,某个专有词汇已经顶在了喉咙眼儿里,却因忌惮余慈的存在,没有吐出。

  可是,他有忌惮,别人可没有。

  楚原湘还没梳理干净神意运转的问题,来不及转化声音,可是其中的意念依旧清晰传播开来,分明带着浓重的疑惑:“万古云霄?”

  那恢宏“仙境”不只是铺展向极远处,也向人们眼前来。无声无息,已将方圆千里覆盖,包括苏双鹤、楚原湘、武元辰这三位大劫法宗师,都给“罩”了进去。

  这三位自然想避开,偏偏力有不逮。

  那仙境铺展的速度也不是甚快,像武、楚二人,不过是舒放神意到此,一个闪念,就是千里万里,怎么也不至于被罩进去。

  可问题在于,周边虚空已经被玄黄杀剑斩破了法则根本,此时简直就是一锅滚沸的稀粥,原先顺理成章的手段,此时拿来,个个都是荒腔走板,二人神意竟然是陷在其中,一个恍惚,已经是被“请”到了“仙境”之中。

  入得此间,只见得山色墨染,碧海青空,浩缈无尽,一时竟辨不出东西南北,玄黄杀剑已是无影无踪,磅礴剑压也随之消失,至于一直就诡奇百变的余慈神意,更是全无痕迹。

  三位大劫法宗师都是经验丰富,本能地都守御不动,只谨慎放出神意,加以感知,外界环境的信息,层层涌来。

  “不是幻境。”

  苏双鹤嘟哝一声,其实他半点儿都不惊讶,如此说法,差不多就是讲废话,以减轻心里沉甸甸的负重。

  在他身畔,武元辰和楚原湘的神意透空交错,没有起冲突——就凭他们现在“东倒西歪”的德性,也打不起来!

  “仙境”之中,肯定不像“外面”那样,法则都给斩成了一锅稀粥。不说别的,只这海空山色、殿宇楼阁,若没有稳固的法则支撑,连幻境都支不起来,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给人以不可思议的质感。

  但是,支撑此间的法则,肯定是对神意传播极其“不友好”。平常感应也还罢了,一旦想推高振荡频率,形成冲击,阻滞之大,较外界强出何止千百倍。

  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一种封禁,专门针对武、楚二人。

  苏双鹤不动声色,悄然隔开身畔摇动的神意,和那两个家伙拉开距离。若在之前,万不可能,现在却轻松多了。

  哪知正移动间,楚原湘神意转折激荡,仿佛是老儒吟哦出声:“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苏双鹤不免腹诽:他倒还有闲情!

  不过,能够重新使出这“多此一举”的手段,也证明楚原湘开始适应此地的环境。

  依旧是有人比苏双鹤更直白,虚空中传来一声冷笑。

  发声的是一直沉默的武元辰。此时神意抖荡,沉郁中杀机如燃,将尖锐的意念击发出来:“我道是哪个,原来是上清余孽!”

  这里是仙境也好,幻境也罢,对武元辰这样层次的人物,都不会为外象所遮蔽,而是直视其法则层面。若将感应窥探入微,便可见得,海天之间,那种独特的玄门义理,典型的运转方式,和上清宗修士战过不知几千几万次的武元辰,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甚至是这一方天地,他也不是“头回”进来了。

  “三清境!”

  当年玄门各大宗门阀,由八景宫牵头,做“三十六天”的设计,只是理念不同、利益难合,最终分道扬镳。

  当时引发冲突的两种理念,矛盾主要集中在“三清以下三十二天”之上。

  一方是认为,应当东南西北各立八天,镇压四方六合八极,主张者以上清宗为首。

  另一方且师法佛门“十法界”,垂直划分三界二十八天,更上有四梵天,合为三十二天,这一派,则是以八景宫为首。

  到后来,“三十六天”的设计终究还是没能达成共识。

  上清宗召请诸天神明,自成太霄神庭,势压北地,采用的就是四方八天之法;便是后来陆沉的东华宫,也借用了此一架构。

  八景宫则在垂直分划的路子上走得更远,其宗门根本的“云外清虚之天”,汇集三十六洞天福地,逐天而上,自成一域,几已不在此界之中。

  但不管是哪一派,争论得又是如何激烈,其中却有一条,早早就没了异议。

  那便是更在三十二天之上的“三清境”和“大罗天”。

  道经有云:三天最上号曰大罗,是道境极地。妙气本一,唯此大罗生玄、元、始三气,化为三清天。一曰清微天玉清境;二曰禹余天上清境;三曰大赤天太清境。

  不管是四方八天,还是三界四梵,到最后,都是归于三清境,最上则为大罗天,包罗诸天,至高无上。

  之所以如此,并不是依据什么“道经”,也不是来自于哪家的玄理,而是有一桩同时记入八景、上清乃至多个玄门大宗的记载,铁证如山。

  劫生劫灭,上溯万古。

  自世间现了“修士”、有了传承、定了法统,对于各自根脉的追寻,就一日没有停止过。

  相较于魔门那位高高在上的统天大化元始天魔王;相较于巫门确凿无疑且随时可以瞻仰之神迹;相较于儒宗圣人脉络清晰的学理传承,释、玄两家其实还是有些尴尬的。

  佛祖、道尊位于五大神主之前列,却是“天地生后不得见,只有神位在人前”,都道是那二位传下了道统,但不管怎样探究,都是只鳞片羽,且以玄虚之言为多。

  久而久之,不免就有些人心志动摇,又或矫诬攀附,再有不怀好意之人,煽风点火,佛门远在西极也还罢了,一段时间内,玄门各宗倒是大兴“虚无”之风,大有踢倒神坛,全面切割之势。

  便在这样的背景下,上清宗三世葛祖师,神通天授,九十年而成地仙,此后驻世传道,一手开拓上清宗域外世界,再百年,于无上杳冥之层次,追溯时光,合于道尊真意,将那一点缈不可测的烙印,接引回来,将其演化成一门无上神通。

  葛祖师以此神通开辟大罗,道化三清,演示道经所载。

  神通一出,诸天震动,立成天地大劫,九载方散。葛祖师也在大劫中合道而去,令人嗟呀不已。

  但也正是借这一门神通,和那一场劫数,玄门“虚无”歪风戛然而止,内魔外道迭遭镇压,重振巍然气象。

  便是当年的八景宫,也要赞叹“正本清源,上善之法”。

  葛祖师临劫之时,为所悟的这门无上神通传承煞费苦心,以大智慧,不立专门文字,只是披阅删改上清诸部典籍,将无上心法,化入各上清典章之中。传说但凡是上清长生经义,都内蕴此法,殊途而同归,一旦深入到某种层次,将会不学而自通。

  此即所谓“道可道,非常道”是也。

  自上清三世葛祖以来,十数劫以下,上清宗真正了悟此神通者,屈指可数,便是领悟出来,也自有不同面目,惟本质如一,神异非常。

  面目虽不同,可此门无上神通所发的第一个异象,却是不易不变。正像是当年八景宫掌教圣人杜祖师,在亲眼目睹此门神通发动之后,所感慨的那般:道化天真难为喻,万古云霄一羽毛!

  “万古云霄……道尊玄通威仪,末学后进仰之弥高,喻之无言。葛道人将神通化为云霄鸾羽,何其精到——这门无上神通,大约也像是鸾凤所遗的一片羽毛,由此略窥道尊神通之万一,仅此而已。”

  “你冒酸水也没说你疯疾痊愈。”

  “咄,谁和魔崽子说话,我只是感慨而已。上清鼎灭之前,这门神通也已经很久不见。要知道,当年只要是演化出这门神通,就是当之无愧的上清第一人……”

  “为何不说玄门第一?你们这些守尸鬼,今不如古,可鄙可笑……我想想,至少也有四劫时光不见。”

  “魔崽子闭嘴!看这三清之境,描画间气纹层生,窍眼暗布,应该是走的符箓之道……唔,这是自《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中演化出来的吧。”

  “这部符经,你们当年没抢到手?”

  “咱们熟归熟,也不要乱扣帽子好吧。当年引动魔劫的,总不是我们。”

  “嘿嘿,清者自清,何必多言。”

  楚原湘和武元辰神意交流,却也辗转化音,不曾避讳任何人,或者更像是故意说给人听。

  旁边的苏双鹤因为“立场不同”,已经被彻底无视了。

  苏双鹤倒也不恼,更准确地说,是没那个心思。他深知,不管是楚原湘还是武元辰,都是信奉“拳头大过道理”,但凡神意所及,就是由他们说了算。若有半分可能,此时也要闹将起来,神意透空,将什么白玉京、三清境都砸个稀巴烂。

  而如今在这儿卖弄嘴皮子,只能说明,二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破局的法子……真真正正陷在了这里!

  虽然不是本体到此,虽然只是部分神意受制,但事实就是事实,不容辩驳。

  这件事传出去,包管震动九天十地,整个修行界都要颤三颤!

  两个大劫法宗师啊……对了,受困的还要再加上他。

  是三个!

  苏双鹤这才来得及郁闷。

  余慈那厮,莫不是一见大占上风,就把“默契”给甩到泥地里去了?

  一念方起,天穹之上,忽有虹光飞架,转眼临头,观其来势,分明是向他身上罩落。

  双边神意振荡骤起,显然是两个大劫法宗师捕捉战机,齐齐发动,只是起势还有点模样,神意冲击一到半途,又是荒腔走板,次第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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