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重新开始, 纪幼蓝羞于回学生群里待着,索性去给宗霁买水。
走出篮球场找到自动贩卖机,一共买了六瓶, 再多她也不好拿了。
一路抱回去, 她直接坐到场边的休息区, 抱着宗霁脱下来的西装外套。
下半场赛况看起来焦灼不少, 双方的状态都比上半场更认真,俨然变成荣誉之争。
比分几度追平,饶是纪幼蓝这种不太懂篮球规则的人都看得惊心动魄。
不过她始终相信, 宗霁一定会赢的。
外套口袋里, 他的手机在震动,掏出来看到是江纯的电话,纪幼蓝便接了。
是说让他们晚上没事回家吃饭,她应下。
电话挂断, 场上又爆发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是学生队那边投中了一个好球。
纪幼蓝为宗霁他们紧张,手指不自觉抠着他的手机。
不会要输吧?
大话都说过了, 要赢给她看。
输了多丢人, 恐怕还要她哄。
乱七八糟想一些,不小心把手机壳扒开, 手机差点从腿上滑落, 纪幼蓝手忙脚乱, 好歹把手机保住。
视线里意外跳进两张浅蓝色的卡片。
夹在黑色的手机壳里。
卡片褪色严重, 正中可爱的花体字尚可辨认清楚,写的是“幸运刮刮卡”。
下面的覆膜边缘有磨损,不过没有被刮开。
这是……属于她的那两张。
原来真的被宗霁拿走了。
还藏起来不让她找到。
她之前有问过他, 他的答复是:“你自己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我怎么会知道。”
纪幼蓝分辨不出来, 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能告诉她。
因为他找到这两张刮刮卡的时机,只能是在找她妈妈的信的时候。
这件事他绝对不会跟她说的。
那一阵窗户纸还没捅破,她尚且不知道他喜欢她好久了。
他看到这两张卡甚至没被刮开,应该会难过吧。
所以才一声不响地直接拿走了。
覆膜底下,他究竟写了什么?
确认宗霁专心在篮球比赛上,纪幼蓝把两张刮刮卡放在他的外套底下遮住,直接用手指甲把覆膜刮开。
她的视线还在他身上,手上的动作轻微又细致,心跳声却盖过场上所有的声音。
拇指摩挲着覆膜被刮干净后的光滑卡片。
她低下头。
第一张的笔迹是模仿班主任成尧的,开头写一个“奖”字,外面画了个圈,是标准的奖励形式。
内容:迟到自由。
这简直是为她度身定制的奖项。
她读书时,最大的毛病就是爱迟到,每天早上总觉得睡不够。
纪善泉疼她,从来放任,迟到就迟到一会儿。
成尧从疾言厉色地教训她,到发现她真的改不过来后,只能破罐破摔,每逢撞见她迟到,二话不说走流程:“周记加一篇。”
她攒了多少账没来得及还呢,一篇篇累加,写到毕业都够呛完成。
有了这张卡,对她和老师都是一个台阶,她没写的周记可以光明正大的一笔勾销。
好可惜,她没有用上。
视线移到第二张刮刮卡上。
字迹是宗霁本人的,没有标“奖”或“罚”,而是让她自己决定——
“纪幼蓝,我是宗霁,我喜欢你。
如果你觉得这是奖励,请你来找我兑换;
如果你觉得是惩罚,那么这项惩罚作废。”
纪幼蓝呼吸一滞。
她根本没有刮开过,因而无从兑换。
那他理所当然会以为,她觉得这是让她不快的惩罚。
这应该就是之前言回透露的“你老公跟人表过白但是惨遭拒绝”。
原来表白对象真的是她。
当时她因为缺课一个月,难免有一些学业压力,话都变得少了。
恐怕也被解读成无声的拒绝。
不用说还有个方玦在……
他写惩罚作废。
意味着不会再喜欢她。
他根本没做到。
场上哨声吹响,纪幼蓝的注意力拉回来,两方队员在友好地握手交流。
结果已定,宗霁他们真的赢了。
他似乎做什么都很容易获得成就,惟有在喜欢她这件事上,留下不少遗憾。
纪幼蓝不动声色把刮刮卡放回手机壳内,站起来把水分给一起打球的老同学。
她贴心地给宗霁擦汗,化身比那些学妹更激动的小迷妹,“老公,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就说你一定会赢的。”
赢球也没有她这两句话让他开心,“太太,再夸两句,我要膨胀了。”
“就是很厉害,你衣服这么拖后腿都能赢。”
他拿起她买的水,拧开喝了几口,“这么厉害,有奖励吗?”
“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纪幼蓝仰着脸看他,脱口而出,“我对你表白,可以算奖励吗?”
宗霁心中迟疑一刹,这个句式莫名熟悉,但也不是很特殊,她也许是随口说的。
这确实是很合适的奖励。
他拿出惯常的作风,俯身靠近她,得寸进尺:“光口头说喜欢我吗?”
太知道他想要什么了,纪幼蓝踮起脚亲亲他的嘴巴,这时候也不顾及周围还有很多人。
总之首先想满足他,“晚上不分房睡。”
宗霁:“那现在回家吧。”
“……”
“妈妈刚才打电话让我们晚上去吃饭呢。”
“改天吃。”
“我都答应好了。”
宗霁收拾自己的东西,两人跟同学道别,走出篮球场。
走到体育馆门口,正好遇到校长,问他晚上是否一起再吃个饭。
宗霁直说已经有安排了,校长显然还有事要跟他谈,纪幼蓝说自己先去校门口等他。
体育馆正门前的路直通学校南门,他的车也停在外面的停车场。
道路右侧有一排固定的宣传栏,纪幼蓝走得慢,无聊地看两眼。
宣传栏正面张贴的都是些重要通知,到了背面,有一些学生优秀作文或者书画作品。
满分的作文分数让她佩服。
她高中写作文,水平中不溜,好几次成绩吃亏在这上面。
宗霁禁止她对他用比喻句,是有历史原因在的。
她就是写不好。
语文老师也就是班主任成尧,曾经委婉评价:半通不通,奇奇怪怪。
离门口最近的那个宣传栏里,专门张贴已毕业学生的优秀书画作品,最近二十年的都有,纸张不同程度地印上了岁月的痕迹。
只是打发时间,她看得并不仔细,视线时不时往宗霁和校长那边投过去,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讲完话。
再看向宣传栏的一眼,注意力自动捕捉到跟自己有关的字,恍惚好像看到了“小九”。
倏地集中精神,她的手定位这两个字。
在一张书法作品的底部。
纸张泛黄,但写字的墨显然极好,经久不衰。
竖版排列,从左至右,一共四列,每列十个字,写的是毫不相干的四句诗。
明月常在目,明月常在心。
人生屢如此,何以肆愉悅。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人生不如意,十固常八.九。
忽略其中的玄机的话,这幅作品最突出的一点,是四句诗分别学的是楷书四大家的笔法,每一位都习得其神。
大概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炫技的作品,再加上四句诗毫不相干,只被当成是随意挑选的范字。
没人想到其中隐藏着别致的心意。
纪幼蓝的手隔着玻璃逐字点过去,四句诗藏尾四个字:心悦小九。
落款不会是别人。
高三一班宗霽
哇,宗霁同学。
原来你当着所有人的面隐秘地表白过。
但是好遗憾,所有人都没发现。
包括我。
你的才华太突出了,让人模糊了重点。
好在九年以后,因为你,我又抓住重点了。
纪幼蓝在此处驻足,手指隔着玻璃描摹他写下的每一个字。
等回过神来,想找人问问,能不能把这幅作品取出来收藏,这应该是属于她的。
她掏出手机先拍了张照片,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又夹杂着微末的熟悉感。
“学姐。”
纪幼蓝一回头,没想到是杨源。
上次他无疾而终的表白过后,很久没出现了,之前言回在游艇求婚,他这个当表弟的也没在。
杨源走近,“可以叫你学姐吗?我也是十九中的。”
当然,这么叫总比他之前叫“九儿姐姐”好。
他保持礼貌不逾矩的态度,纪幼蓝便愿意跟他交流。
只是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客套:“来参加校庆?”
杨源的声音低落:“嗯,上午你的讲座我也在,但是你没有注意到我。”
纪幼蓝:。
这要她怎么回。
她尴尬捋了捋头发,“报告厅人比较多。”
“我明白。我上高中时,你回来参加社团活动,也没有注意到我。”
纪幼蓝感受到他的落寞,但没有义务安慰他。
她当下第一反应,是联想到宗霁。
他曾悄无声息地喜欢她这么久,可是从来没有得到回应。
应该也会难过吧。
杨源的情绪转瞬又恢复,似乎抓到了什么希望,“我已经拿到了天文台研究生院的硕士推免了。”
纪幼蓝展现一个和善温柔的笑意:“那很不错,恭喜你,准硕士杨源同学。”
“等我去天文台读书,我能经常找你吗?”
“杨源,你去读书就读书,研究生院的要求很严格,找我没有任何作用。”她说得没那么直白,不过谁都能听懂。
“九儿姐姐,我……”
称呼又变了,看他的表情似乎要诉衷情。
纪幼蓝直接打断,“有些话你知道说了是什么结果。”
杨源今天和纪幼蓝偶遇,便认定这是上天赐与的一个机会,他从没死心。
“姐姐,你和他在一起真的幸福吗?我喜欢你这么久,难道不值得你衡量一下吗?”
“杨源同学,你不能用时间久来……”纪幼蓝想明白了,要劝退他,话只能说得严重一些,“来绑架感情,那只是你单方面的意愿。”
杨源显然被她的话打击到了。
纪幼蓝接着跟他说清楚:“况且,就算论时间,他也远在你之前。”
“……什么意思?”
他们明明是因为联姻才结的婚,半年都不到。
纪幼蓝伸手指向宣传栏,“杨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杨源不解,视线扫了一眼,看到署名,“这是……宗二哥以前写的作品。他的字很好。”
果然,第一印象都是字的好坏。
“除了字呢?”
“你喜欢写字好看的人?我也学过书法的。”
隔着宣传栏的玻璃,纪幼蓝用手机划出那幅书法作品的重点。
宗霁的表白,光明正大,
宗霁的喜欢,经久不息。
杨源看清那四个字,内心被震住。
他终于认清现实,自己再无一丝一毫的机会。
他原本引以为傲的、对纪幼蓝纯粹的喜欢,在这一刻被战胜。
没有人能赢得过宗霁。
九年前,九年后。
哪一方面,都如此。
杨源离开,纪幼蓝回头望向宗霁。
校庆演出刚刚结束,体育馆门口人潮涌动。
视线轻易捕捉到他的身影。
他在朝她走来。
像他曾经走向她的每一步。
他肯定看到杨源了。
他又要生气。
生气了又要人哄。
他好可爱。
她想哄他一辈子啊。
纪幼蓝也朝宗霁走去,预判他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果然,两人刚到能说上话的距离,他便问:“言回那表弟又来干嘛?”
语气很平常,脸色是明晃晃的不悦。
甚至有些过了,他八成是要借题发挥,尤其最近发挥都爱往床上发挥。
纪幼蓝脸上笑意盈盈,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她卖关子道:“我跟他探讨书法作品。”
意料之外的答案,宗霁还得接:“什么作品?有什么好探讨的。”
“他的水平不高,我想接着跟你探讨一下。”她挽着他走到宣传栏前,“就这个。”
宗霁站定,熟悉的字映入眼中。
没想到这幅作品学校一直保存,甚至张贴出来了。
她这是发现了,还是单纯觉得新奇?
他转头看她,寻找蛛丝马迹,“探讨什么,我写的字难道还有争议。”
“没有没有,超级棒。”
纪幼蓝背对着宣传栏,回头确认刚好遮住带“小九”的两句诗。
九年前小九没发现,九年后小九当面让他心悦。
“宗霁同学,恭喜你。”
“你九年前的表白,帮助你打败了情敌。”
“打败了所有人。”
她郑重地鼓掌,是在给他喝彩。
原来她发现了。
这东西还打败了情敌。
那他还怎么借题发挥。
他面上云淡风轻,“小意思。”
“宗霁同学,怎么表这么多次白?”
“……你倒是发现一次。”
“还有我没发现的吗?”纪幼蓝指着他的裤子口袋,“不包括你手机壳背后的东西,那明明是我的大奖,你干嘛藏起来。”
原来篮球场上那一出,不是他的错觉。
她在细心地发现,真诚地回应。
“谁让你看都不看。”
虽然语气有点横,但能听出来隐藏在横背后的一咪咪的委屈。
纪幼蓝抱抱他,“老公,到底还有没有,我没发现的,你都告诉我好不好?”
宗霁记不得之前还有没有了,像这种东西他写过很多,保不齐哪天翻旧物,在某张试卷上又能看到。
不仅之前,未来还会有更多。
“多的是,你慢慢发现吧。”
OK,就当是埋藏在过去的惊喜。
纪幼蓝确认以后,开始哄人了。
她拉起他的左手,他今天戴的腕表也是她挑的,和她是情侣对表。
“准备好了吗?”
宗霁:?
“闭上眼睛,嗖——”她拔出表冠,旋转过后,表盘上的日期向后倒退,“回到你开始爱我的时空,假装我们都还穿着校服。”
她做了一系列夸张的手势,作法一样,“啊不行,校服太丑。穿越失败。”
宗霁任她摆弄,无语又好笑,“纪幼蓝,搞什么?”
“如果不能回到过去,那么穿越到未来。”表盘上的日期在飞速前进,“穿越成功,我看到了!”
“……什么?”
她脆脆一声:“九十九岁的时候,纪幼蓝和宗霁仍然相爱。”
她可太会了。
宗霁对这种话一万个愿意相信,“谢谢,再帮我看一下,是帅老头吗?”
纪幼蓝摸摸他的脸:“帅死了,帅到九十九,把我迷到九十九。”
校园广播一直在放歌,切换到一首应景的《慢慢喜欢你》,舒缓的女声流淌出来:
慢慢喜欢你
慢慢地亲密
慢慢聊自己
慢慢和你走在一起
……
慢慢地陪你慢慢地老去
纪幼蓝和宗霁牵着手向校门外走去,落日拉长了影子。
路过的学生偶尔听到一两句成年人的爱情对话,似乎也幼稚得很:
“……你给我写了那么多表白的话,好多都不是你的字迹,还藏头藏尾的。不能怪我没发现。”
“重新给你写。”
“我每天都要,写到九十九岁。”
“你还没给我写过呢。”
“我也给你写。活到老,写到老。”
“爱你到老。”
“爱你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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