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盘哇小说>仙侠武侠>太平客栈(下)【完结番外】> 第二百章 旗开得胜

第二百章 旗开得胜

  这是青鹤居士第二次陷入“南斗二十八剑诀”的剑阵之中,此方剑阵被李玄都命名为“星罗星阵”,青鹤居士在上次败于李玄都之手后,也曾专门研究过此门剑诀,可间隔时间太短,再加上张海石的“南斗二十八剑诀”与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又有极大不同,使得青鹤居士一时间也无法破去剑阵。

  青鹤居士环顾四周,周围的星辰颜色分明,只有黑白二色,又好似一颗颗棋子罗列于棋盘之上,天风的呼啸之声就像从遥远的天外传来,越来越弱不可闻,周围空间也越来越有空旷缥缈之感,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漆黑,仿佛真正的星空。

  青鹤居士略一沉吟,未曾持剑的左手一抓,伸手一抓,带起五道凌厉气劲从四面八方向张海石轰然夹击。同时身形前冲,手中长剑直取张海石。

  这是青鹤居士以“浩然气”催动儒门绝学“五岳封禅手”,封为“祭天”,禅为“祭地”,封禅寓意天地,以五指对应五岳,依五指之势向敌人天地上下、四面八方夹击,好似五岳压顶,可直接将人捏成齑粉,也能镇压封困。当年宁王之乱,心学圣人曾一抓之下,将一座山峰连根拔起,将一位道门地仙镇压山下。

  青鹤居士上次对上李玄都,就在李玄都的连环“星转斗移”之下吃了大亏,所以他这次直接用上“五岳封禅手”,封锁住张海石的周围空间,让张海石无法动用“星转斗移”来不断移形换位。

  与此同时,青鹤居士挺剑前冲,只待张海石被定住身形,他便立刻攻向张海石,破去此方阵势。

  只是青鹤居士认为十拿九稳的一抓却是抓了一个空,只见位于天元位置的张海石在五道浩大气劲的夹击之下寸寸碎裂,这只是一个虚影。

  青鹤居士的反应也是极快,转眼间就已经明白过来,可为时已晚,此时剑阵变化,除了星辰之外的一切景物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天,不见地,剑阵外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感知,整个世界唯有无数仿佛黑白棋子的星辰罗列。

  紧接着,漫天星辰倒卷,仿佛一条银河。

  一瞬之间,青鹤居士竟是不能分辨前后左右上下。明明自己是在向前直冲,但随着四周星辰一并转动,反而距离天元位置越来越远,就算他停下身形,因为剑阵不断变化的缘故,他不动也是动。

  青鹤居士运起“五岳封禅手”,直接朝周遭的星辰抓摄,就感觉根本抓之不动,青鹤居士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此时大阵已成一体,他看似抓向一点,实则却是在抓摄整个大阵,此阵是以三百六十一剑结成,将青鹤居士困于其中,就好似青鹤居士身在马车之中却想要将马车提起,无论力气多大,都是万万不能。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青鹤居士立刻改变了策略,立足原地,一剑斩出。

  这一剑蕴含了青鹤居士的毕生修为,漫天星辰摇晃震动。不仅如此,更有剑气直接穿过重重星辰,直接来到了张海石的面前。

  张海石的身形顿时出现一阵明显的扭曲,嘴角有鲜血溢出,显然已受创在这一剑下。要不是阵法已经极大削弱了这一剑的威势,张海石已然要重创于这一剑下。

  不过青鹤居士也不好受,他强行出剑,虽然能暂时压制剑阵,但在剑势消散之后,必然要遭受剑阵的反攻。只见无数星辰闪烁,显出本来的飞剑形貌,星落如雨,纷纷乱乱,从四面八方向青鹤居士密集攒射。

  青鹤居士自知无法避免被无所不至的飞剑击中,立即运起护体气机,将周身上下牢牢守住。下一刻,无数剑气落在他的身上,但又无一能够突破他的护体气机,出乎青鹤居士的意料之外,这些剑气不但谈不上凌厉,反而微弱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不过诡异的是,这些剑气击中青鹤居士的护体气机后,并不马上消失,而是直接嵌在上面,积少成多之下,这些气机就层层叠叠地压在青鹤居士的身上,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彻底爆发开来。

  转眼间,剑阵落剑千余,青鹤居士身周出现无数星光点点,整个人被无数微不可见的剑气笼罩,如负重山。

  青鹤居士惊觉不对,可又无法可想,除非他散去所有的护体气机,否则绝无可能散去这些剑气,可如果散去护体气机,青鹤居士的体魄却是不能与当初的李玄都相提并论。

  就在青鹤居士犹豫之间,附着在他身周的剑气猛地炸裂开来,瞬间破开了青鹤居士的护体气机,甚至波及到了青鹤居士体内的气机,使其气机紊乱,飘摇不定。

  便在这时,张海石以“星转斗移”出现在青鹤居士的面前,一剑当头劈下。

  青鹤居士勉力抬起手中长剑,横剑一挡。

  一横一竖。

  两者相交处,无数剑气疯狂向外迸射游散。

  青鹤居士猛地一震,面皮骤然赤红一片,周身各处不断爆裂开来,鲜血四溅。不过两人仍旧是保持着“一横一竖”的相持姿态,互不相让。

  青鹤居士一手握着长剑剑柄,一手抵住长剑的剑尖,猛然向前一顶。

  气血二字,气机和精血,青鹤居士不是人仙,精血虽衰,但气机却足。

  儒门中人越是年老而越是修为高深,何故?只因积蓄气机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而是长年累月的积累,所以年纪越大,积蓄气机的时间越长,气机就越发雄厚,境界修为也就越高。

  单以气机而论,长生境之下,青鹤居士气机之悠长雄浑,当世少有人能出其左右者,张海石能够处处压制青鹤居士,并非是他本人境界修为已经高过了青鹤居士,更多还是因为他准备更为充分的缘故,有那三百六十一剑的助力,就算是当初的李玄都,也不是张海石的对手。

  在青鹤居士一顶之后,张海石同样是不退反进,向前一步,改为竖剑身前,于是“竹中剑”和青鹤居士的长剑便从“一横一竖”变为一个“乂”字。

  两人仍旧是半步不退。

  这一刻,两人仿佛静止,甚至就连游散在两个人周围的气机也完完全全静止停住。

  青鹤居士的脸色微变,眼神阴沉,寒声道:“撤剑!”

  犹如言出法随,张海石猛地向后退去。

  不过紧接着张海石就止住退势,再次出剑,向青鹤居士冲去。

  青鹤居士猛然转身,横移数丈,双手握长剑,硬生生扛下了张海石的一剑。

  张海石剑随身走,又是一剑横斩。

  虽然青鹤居士已经横剑身前,且以剑锋针锋相对,但仍是不料被这一剑向后震退数步距离。

  趁此时机,青鹤居士伸手一抓,再度用出“五岳封禅手”,五道浩大气劲将张海石一举成擒。

  就在此时,剑阵再度发动,无数飞剑虚影好似疾风骤雨一般落下。

  青鹤居士猛然抬头,下一刻就被从天而落的无数剑影彻底淹没。

  剑影将青鹤居士的身影淹没之后,开始层层叠叠堆砌,宛若一座剑山。

  不过剑山未能维持太久,起先剑山还是纹丝不动,但是渐渐地有了肉眼可见的晃动,然后摇晃的幅度开始大幅增加,最后整座剑山都开始剧烈颤抖。下一刻,整座剑山轰然炸裂开来,层层剑影不断发出悲鸣之声然后依次消散无形。

  青鹤居士脱困而出,手中长剑已经毁去。

  几乎就在同时,“竹中剑”快如惊鸿地刺向青鹤居士的心口。

  青鹤居士伸出双手,不顾血肉模糊,在电光火石之间握住了“竹中剑”。

  胜负已经只在毫厘之间,两人都是强弩之末,只要青鹤居士能握住这眼前的一剑,就能彻底分出胜负。两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

  下一刻,张海石破开了“五岳封禅手”的禁锢,一掠而至,刚好握住了“竹中剑”的剑柄,然后顺势向前一推。

  “竹中剑”的剑锋距离青鹤居士的心口只剩下不到尺余距离,丝丝缕缕的剑气如蛇信“吐”在青鹤居士的胸口上。

  青鹤居士的胸口上顿时有血迹不断扩大开来。

  青鹤居士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因为他的护体气机已经消散一空,这一剑是直逼他的体魄而来,他一无金身,二无“漏尽通”、“六合八荒不死身”等神通,若是被张海石一剑穿心,岂有幸理?

  张海石持剑如撞钟,右手持剑柄,左手按剑锋,继续前推。

  青鹤居士的发髻已经被打散,满头白发胡乱飘拂。

  张海石沉声道:“你们杀我大师兄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

  青鹤居士张口欲言,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下一刻,整个剑阵开始崩溃,所悬飞剑寸寸碎裂。

  青鹤居士用尽最后气力,向前推出一掌。

  张海石任由青鹤居士的一掌推中自己的心口,七窍流血,手中长剑将青鹤居士穿心而过。

  青鹤居士当场死绝,“竹中剑”脱手而飞,去势不停,携带着青鹤居士的尸体挂在了山壁之上。

  第二百零一章 未竟一战

  青鹤居士被挂尸在悬崖绝壁之上,一时间整个玉虚峰上鸦雀无声,只听得呼啸天风声响。

  在张海石痛下杀手的时候,龙老人当然可以出手相救,但他只要决定出手,就要面临李道虚的雷霆一击,所以龙老人最终没有出手,这也是两位主持仲裁之人的用意所在,可以互相牵制。

  不管怎么说,纵横江湖多年的青鹤居士终究是死了,哪怕在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并不算多,也不可否认,他是儒门七隐士中最常在世人面前露面之人。就像横秋霜气再怎么老而弥坚,终是不能抵挡新冬的到来。

  不过张海石的境况也不算好,他为了挣脱青鹤居士的“五岳封禅手”,不惜自毁窍穴,不仅使得他体魄受创,甚至是修为受损,再加上先前交手中所受的大小伤势,伤上加伤,最为关键的是青鹤居士临死前的一掌,震伤了张海石的心脉,此时的张海石也仅仅是还活着而已,也是命悬一线。毕竟是亲手斩杀了一位儒门隐士,哪怕张海石提前做了诸般准备,不付出点代价也是不可能的。

  张海石踉跄而行。

  儒门阵营中的几位隐士神色各异,无论怎么说,青鹤居士都是他们多年的老友,此时横死面前,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对于张海石的观感也就尤为复杂。

  正当几位隐士在犹豫是否出手的时候,道门阵营中行出一人,扶住了张海石,正是李玄都。而李玄都的出面,则迫使几位隐士不得不打消了那个当场就为青鹤居士报仇的念头。

  李玄都搀扶住张海石之后,不曾开口多言,直接帮张海石平复体内的沸腾气机,紧接着司徒玄略、秦素、季叔夜等人也迎了上来,季叔夜从袖中取出丹药,直接递给李玄都,言简意赅道:“直接服用即可,对体魄上的内外伤势都有奇效。”

  季叔夜是妙真宗之人,妙真宗则是天下间有数的炼药大宗,季叔夜作为下任宗主,拿出手的丹药自然不俗。

  太微真人也取出一个玉瓶,说道:“可以修补心脉。”

  若论炼制丹药,东华宗不在妙真宗之下,当初李玄都炼制“五炁真丹”,便是请了东华宗代劳。

  李玄都接过丹药和玉瓶,正要说话,已经缓过一口气的张海石伸手将丹药和玉瓶拿了过去,道:“我还没到要死的地步。紫府不必担心我,正事要紧。”

  李玄都不是婆妈之人,没有强求,只是看了秦素一眼。

  秦素心领神会,朝李玄都微微点头,表明她会照看好张海石。

  李玄都便松开扶住张海石的手,转身走去。

  因为第一阵是道门先选择出战之人,儒门后选择出战之人,那么第二阵便是由儒门先选择出战之人。

  龙老人顿了顿手中的龙头拐杖,道:“第二阵,儒门出战之人是阴阳宗王天笑。”

  话音落下,王天笑已经走了出来。

  此时道门可以后发制人,选择李玄都或者秦清出战,而两人出战而必能拿下一局,不过在道门已经拿下一局的情况下,倒是不必如此冒进。李道虚转头望向白绣裳,目光中有讯问之意。

  白绣裳已经明白李道虚的意思,拿着手中长剑上前一步,朗声道:“白绣裳愿意领教大明官绝学。”

  为了今日的玉虚斗剑,白绣裳又从徒儿苏云媗的手中借来了“妙法莲华”,毕竟她距离秦清、李玄都的境界还差一线,不能完全不依赖于外物。

  见白绣裳出阵,王天笑并不如何意外,淡笑道:“那日上清府一战,未能尽兴,今日便继续那未竟一战。”

  白绣裳拔剑出鞘,缓步上前。

  王天笑却不见用什么兵刃,只是徒手而立,道:“白宗主进招罢。”

  白绣裳也不废话,当下斜斜刺出一剑,继而又生出变化,剑势飘忽不定,风雷运气自生,却不是慈航宗的“慈航普渡剑典”中的招式。

  王天笑微觉诧异,道:“‘风雷云气生’?!”

  话音落下,王天笑用出同样的招式,迎向白绣裳的一剑。若论“太阴十三剑”的造诣,王天笑不逊于李世兴和上官莞,只是他不常使用,此时他以“阴阳一气诀”将“玄阴剑气”、“太阴剑气”合作一处,化作一把黑白分明的长剑,若论凌厉,也不逊于“妙法莲华”。只是出乎王天笑的意料之外,白绣裳竟然竟不挡格他的来招,剑尖直刺他的丹田要穴,出手之凌厉猛悍,与慈航宗的传统剑意截然不同。

  王天笑一惊,身形后掠相避,蓦地里白绣裳长剑疾闪,剑尖已指到了咽喉。王天笑大惊,身形再退,转眼间已经到了玉虚峰的边缘,不见白绣裳的身影,只见得寒光点点,似是一团光雨,王天笑心知那光点即是“妙法莲华”的剑尖所致,足下一点,身子飘飞出去,悬于玉虚峰外的虚空,却见白绣裳飘身而上,半空中举剑上挑,剑光已封住了他身周数尺之地。

  王天笑身在半空,不假思索地一剑点出,掌中气剑点在“妙法莲华”尖之上,强行破开剑光,重新返回玉虚峰上。

  白绣裳紧随其后,纵前抢攻,连攻七剑,却是太平宗的“七玄绝剑”,好似是七剑齐出,让人避无可避,王天笑只得挥剑挡格,七剑过后,他掌中的黑白气剑被生生击溃。他右掌顺势拍出,斜过来击向白绣裳头顶。白绣裳挥剑斜撩,削他手腕。王天笑瞧得奇准,伸指在“妙法莲华”的刃面无锋之处一弹,身子顺势倒飞了出去。白绣裳只觉得握剑的手掌一震,掌中“妙法莲华”被他一弹之下几欲脱手飞出,失却了追击之机。

  这几下交手,当真是兔起鹘落,迅捷无伦,一刹那之间,白绣裳连续变幻剑招,从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到太平宗的“七玄绝剑”,迅捷凌厉,如天神行法,似雷震电掣,虽然已过去,兀自余威迫人。可王天笑能够一一化解,守得滴水不漏,如同鬼魅一般,也是让人惊叹。攻是攻得精巧无比,避也避得诡异之极。在这一瞬时刻之中,一众观战之人只觉得目不暇接,修为不足之人,甚至看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对于交战两人而言,这番交手其实试探意味更多,其实都没用自己的真本事。

  片刻之后,王天笑朝天伸手一抓,玉虚峰周围的白色云气瞬间化作黑云,滚滚下压,好似黑云压城。与此同时,王天笑身形上升,没有飞至天风肆虐的范围之中,只是藏身黑云之中,隐去踪迹,然后从黑云之中探出一只巨大的狰狞魔爪,覆盖鳞甲,足能将一人握于掌中,五根指甲都锐长如利剑,闪烁着诡异光泽,蕴藏种种戾气煞气,划破长空,朝着白绣裳绞杀而至。

  “太阴十三剑”的关键在于心魔和剑奴,地师徐无鬼的路数是重剑奴而轻心魔,王天笑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以“太阴十三剑”中的阴邪杀戮之剑意养育心魔、壮大心魔,使得心魔得以在现世之中化形,拥有实体,再由心魔操纵“太阴十三剑”,几乎将“太阴十三剑”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相较于抑制心魔的剑奴路数,有了实质形体的心魔威力大了何止一倍,只是如此一来,心魔失控的危险也大大增加,就算是王天笑也不敢贸然使用,只能封禁起来,当作最后拼命一搏的手段。不过这次玉虚斗剑,儒门隐士赠予他一块可以护住心神灵台的玉佩,乃是当年理学圣人随身佩戴之物,半仙物的品相,他这才敢唤出心魔。

  白绣裳挥动“妙法莲华”护住周身上下,剑光所动之处,有朵朵白莲绽放,任由魔爪如何绞杀,生生不绝,使得魔爪不能靠近白绣裳分毫。

  虽然白绣裳守得滴水不漏,但久守必失。就在此时,心魔的小半个身形已经探出黑云,挥手之间,一片漆黑剑雨立刻席卷而出,四散纷飞,不仅攻向白绣裳,还向更远处的众人攻去。这些剑气乃是“太阴十三剑”中的“玄阴剑气”和“太阴剑气”,只是相较于徐无鬼所用的纯粹剑气,这些剑气变得十分污秽,蕴含了各种煞气、戾气,幻象丛生,更为阴诡难测。寻常人只要沾上一点,就要被这剑气侵入体内,落地生根,腐坏身躯,生不如死。

  这并非是王天笑的本意,而是心魔自作主张。不过有李道虚和龙老人坐镇,倒是不必担心,也不见两人如何动作,这些剑气便直接化作无形。

  心魔已有自己的灵智,生出怒意,却不敢对两位长生地仙出手,只能迁怒于白绣裳,众人只觉得天地轰然一震,一个披毛带甲的巨大身影完全降世。这也可以算是身外化身的一种,只是更为凶恶无常。

  便在这时,白绣裳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素手在身前一抹,在她发髻上由上而下依次排列的六支剑状银簪飞起,排列身前。

  这六支银簪,也可以视作是六把微缩了数倍的三寸小剑,名为“六字光明咒剑”,一剑对应一字,六剑合一,乃是慈航宗世代相传的半仙物。

  第二百零二章 势均力敌

  心魔现世之后,玉虚峰上的元气仿佛沸腾一般,不断有气爆之声响起,同时伴随着阵阵窃窃低语之声,只是这些低语十分杂乱,好似魔音,不知其中含义,反而还会受其影响,被扰乱心智。

  白绣裳一挥手,六柄小剑大放光明,震颤不止,分别发出“唵”、“嘛”、“呢”、“叭”、“咪”、“吽”六音。相较于“大慈雷音剑”和“晨钟暮鼓”,“六字光明咒剑”更胜一筹,能够消解一切无妄烦恼,去除杀孽业障,劝人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白绣裳六字音节发出后,驱散魔音,心魔现世的诡异气氛顿时消散无形,反而呈现出一派佛家圣地的慈悲祥和之意,剑气的杀意大减,暴戾立消。

  甚至心魔都有了片刻的迷茫。

  “六字光明咒剑”的玄妙远不止于此,只见白绣裳伸手一指,六柄小剑结成一个剑轮,六剑的剑柄向内相连成圆,剑刃向外,就如佛门高僧所用的金轮,旋转不休,然后朝着心魔当头斩下。

  心魔的一条手臂被生生斩下。

  心魔惊醒过来,怒吼一声,正要出手,白绣裳一挥手,六剑分开,依次激射而出,分别钉在心魔的三大丹田和三大窍穴位置。

  六柄“光明咒剑”光芒绽放,使得心魔动弹不得。

  趁此时机,白绣裳一剑斩出,便见一道长有十余丈的白色剑气,破开黑云,刺向藏身于黑云中的王天笑。这道剑气看似寻常,正所谓大繁至简,其实是凝聚了白绣裳精气神巅峰的一剑。

  一瞬之间,在王天笑的身前出现了无数细线,自行延伸交错,密密麻麻,最终组成一个极为玄奥的法阵,犹如一方星罗棋布的玄奥星图。

  剑气进入星图之后,立时静止不动。可若仔细看去,其实剑气一直都处于前进之中,只是陷入了一方与现世截然不同的小千世界之中,被星图不断挪移改变前进路线,这才始终无法接近王天笑。

  此等手段确实与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有几分相近之处,又都与太平宗有着极深的渊源。

  这道剑气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前进着,不时传来轻微的碎裂声响,这是组成的星图的“星辰”被剑气击碎,如果剑气击破“星辰”的速度快于星图重组再生的速度,那么便可以力破去这幅星图。

  剑气一寸寸推进,然而每推进一寸,剑气就消散一分,当剑气终于抵达王天笑的面前时,已经是强弩之末,被王天笑随手一挥,便彻底消散于无形。

  下一刻,黑色云海滚滚涌动,然后从中降下一道光柱,将白绣裳笼罩其中。在光柱中有阴火自生,从四面八方疯狂灼烧白绣裳。

  与此同时,白绣裳身后缓缓浮现出无数剑影,如孔雀开屏,又好似一面巨大屏风,不知几百几千剑。

  白绣裳举起掌中的“妙法莲华”,指向王天笑。她身后的长剑随之而动,无数长剑逆流而上,一起升空。长剑飞掠速度极快,拖曳出一道道尾痕,远远望去,好似无数细线,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声势极大。

  在这些长剑掠入云海后,整座云海顿时如锅内沸水,剧烈涌动。云海明暗交替,光柱中的阴火也渐显飘摇不定之相。

  然后白绣裳伸出一手,一轮皎皎明月从她掌心冉冉升起,天地之间顿时一片银装素白。白绣裳五指张开,月辉弥漫,即便有滚滚黑云笼罩,也无法掩盖这轮明月的璀璨光华,正在灼烧白绣裳的阴火被直接驱散。

  王天笑的掌中同样出现一轮明月,乃是“太阴十三剑”中的“碧海潮月明”。

  好似有两轮明月在两人之间冉冉升起,继而炸裂开来,无数如水银一般浓稠的剑光瞬间将两人吞没。

  待到月华散去,两人现出身形,都是受了不轻的伤势。

  白绣裳不发一言,挺剑相击。

  王天笑的发冠碎裂,披头散发,继而三千青丝骤然暴涨,似有数百丈之长,朝着白绣裳席卷而来,此乃“青墨三千甲”,进可攻退可守。

  青丝交织成片,与滚滚黑云混杂在一起,层层叠叠,遮天蔽日。

  下一刻,在青丝和黑云中亮起无数白色剑华,先是一点两点,继而是十几点,上百点,最终是千千万万,就像无数细针穿透布帛,彻底破开青丝和黑云。

  此时在王天笑的视线中,已经不见白绣裳的身影,只见得无数剑光,潮起潮落。

  王天笑运转“太阴十三剑”的“玄阴剑气煞”,十指连弹,一道圆弧形剑气出现,接着是两道、三道、十道、百道,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密密麻麻的剑气层层叠叠,声势浩大。

  两拨剑气相互厮杀,连绵响起无数金属铿锵之声,最终一起消散湮灭。

  白绣裳手中“妙法莲华”一转,裂空之声连绵不绝,响成一片。就在这一瞬之间,白绣裳已经朝王天笑周身要害攻出近百剑,速度之快,却是连残影都没有留下,不见剑影重重,唯有剑气纵横。此乃“慈航普度剑典”中的“天花乱坠”一式。有佛讲法,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在“慈航普度剑典”中化作两式精妙剑招,一式主攻,一式主守。

  王天笑一身化百,一瞬间,白绣裳只觉得自己四周出现无数人影,不仅将她的剑招全部化解,而且还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攻来,让自己仿佛被围入了千军万马之中,无处可躲,无处可闪。白绣裳只能从“天花乱坠”变招为“地涌金莲”,一朵朵金莲凭空绽放,与周围的无数人影抗衡。

  只听得一阵连绵急促的金石碰撞之声,金莲朵朵飘散,环绕在白绣裳周围的重重虚影也尽数消失不见。

  便在此时,王天笑又一身化二,一个是男身女相,一个是女身男相,阴阳混淆,女身男相的王天笑飞身扑至白绣裳的面前,十指如剑,与她贴身近战,男身女相的王天笑却是施加偷袭,以青丝扫中白绣裳握剑的右手手腕,使得白绣裳的一只袖口尽碎,雪白手腕上更是被留下了无数细如红线的血痕。

  白绣裳轻哼一声,握不住掌中的“妙法莲华”,落入了王天笑的手中。

  不过白绣裳作为慈航宗的宗主,宝物当然不在少数,掌中又出现一张形状狭长的白纸,束纸成剑,此物名为“无相纸”,不仅仅可以化作三尺长剑,十八般兵都可以幻化,硬度堪比金刚,水火不侵,只是白绣裳擅长用剑,才将其化作纸剑。

  白绣裳挥舞手中纸剑,从剑身飘洒出无数纸屑,迎风就涨,化作一只只纸莲花旋绕洒落,犹如漫天飘雪。

  这些纸莲花都是从“无相纸”上分出,花瓣锋利如刀,此时旋转起来,堪比江湖上的奇门兵刃,纸莲花所到之处,摧金断玉只是等闲。

  王天笑两人归一,手持“妙法莲华”用出“剑心太玄意”,一瞬间,王天笑王天笑全身已隐在无数剑光所画的圆圈之中,圆圈一个未消,另一个复而生出,“妙法莲华”虽变化极快,却听不到丝毫劈空裂风之声,足见剑劲之柔韧,已臻至化境。

  飞舞的纸莲花撞击在这些剑圈之上,无声无息之间寸寸碎裂。

  虽然纸莲花无功,但白绣裳已经趁此时机近身到王天笑的面前,手中纸剑散出一片白茫茫的残影,将王天笑周身上下悉数笼罩,此时白绣裳也顾不得宗师身份,剑意由慈悲光明变为杀机森严,招招直指要害。

  王天笑剑招变化无端,或是直来直往,或是曲折迂回,或是盘旋环绕,手中“妙法莲华”与“无相纸”交击,金石炸裂之声不绝于耳,剑光如水银崩裂,照亮黑云。

  如此僵持片刻之后,王天笑的剑势毕竟如夏日骤雨,不可长久,而白绣裳的剑势却如春雨一般,绵绵不绝,仿佛无穷无尽,渐渐打破僵持之局。王天笑忽觉肩头一痛,已然被一朵不知何时从纸剑上分离出来的纸莲花打伤。

  王天笑剑势陡然一变,中宫直进,剑到中途,忽而生出十几种变化,眼花缭乱。

  白绣裳只出一剑,便封住了王天笑的所有出剑方向,然后斜剑轻拍,压在他剑脊之上,这一拍的时机方位拿捏得分毫不错,王天笑长剑递到此处,气机皆是径行贯注于剑尖,剑脊处却无半分力道。只听得一声轻响,他手中“妙法莲华”立时沉了下去。

  白绣裳长剑向外一摆,扫向他胸口。王天笑只得向后稍退,同时长剑已在身前连划三个剑圈,似是有形之物,凝在空中停得片刻,不仅挡下了白绣裳的一剑,而且还向白绣裳身前反攻过去。

  白绣裳丝毫不惧,避开剑圈,一剑斜削过去,那正是王天笑旧气已逝而新气未生的空隙,王天笑只得向后避开,随即王天笑又是画出三个剑圈,向白绣裳涌去。白绣裳手腕一抖,手中纸剑再刺,直指三个剑圈的破绽,王天笑只得又急跃退开。

  如此倏进倏退,片刻之间两人已经是斗剑近千招。

  第二百零三章 出奇制胜

  白绣裳忽地身形后掠,右手负剑,左掌竖立身前,立时有梵音禅唱,天女散花,继而白光当空洒落,白绣裳直接显化法身,拔除众生之苦,面带慈悲。然后生出四手、八手、十六手,转眼之间,这白绣裳显化法身已是有百手之多,这尊百手观音的手上没有任何佛家法器,也不见柳枝净瓶,只有一柄柄形态各异的长剑,或古拙厚重,或轻灵单薄,或扭曲如蛇,都无一例外散发着凛冽剑气。

  只见得法身百手轮转,百剑随之而动,任由王天笑的剑气涌来,一剑对一剑,将其一一化解,剩余六十四剑齐齐而动,剑影绚烂,纵横交织出一张细密剑网,带着凌厉剑气,朝着王天笑当头罩下。

  王天笑身陷剑网之中,身形时隐时现,时而单人一剑,时而两人双剑,金风四溢,剑气激射,与剑网相撞,不计其数的金铁交鸣之声响成连绵一片。王天笑只觉得自己陷入万千人厮杀的沙场之中,四面八方皆是敌手。

  白绣裳剑法剑势之繁复多变,实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六十四剑便是六十四种剑法,或大开大阖,或以慢打快,或如梨花绽放,或如疾风劲草,或古拙凝滞,或迅如雷霆,似清风明月,又似金戈铁马,时而剑势如大江大潮激荡三千里;时而剑势如小桥流水绵绵不绝。一众风格迥异的剑法由观音法相同时施展,糅合一处,不见半点冲突,极变化莫测之能事。

  剑身震颤,剑鸣阵阵。

  及至后来,王天笑只得谨守自身门户,只有防守之力,没有还击之力。

  便在这时,王天笑的耳畔忽有一道惊雷炸起,让他心神凝滞。

  此乃慈航宗的“大慈雷音剑”,能震慑对手心神,修炼高深之后,还能弹剑而歌,配合歌声,又惑人心神,使其杀意顿消,战意全无,只剩下佛家的慈悲之心。这门神通实则与“慈航普渡剑典”中“我字卷”的佛光神通一脉相承。

  王天笑虽然身上有理学圣人的玉佩,但“大慈雷音剑”并非蛊惑心神,而是通过外力震慑心神,类似于当头一棒把人打晕,不能一概而论,而且心魔的惑乱心神是由内而外,“大慈雷音剑”等佛门神通皆是由外及内,有所不同,所以理学圣人的玉佩可以抵御心魔,却不能抵御“大慈雷音剑”等佛门神通。

  白绣裳出剑不止,雷音阵阵,让王天笑难以集中精神,很快陷入颓势,一个不慎,被剑风扫过胸口,竟是气机流转不畅,隐隐发闷。

  王天笑心知肚明,同境之中,于剑道一途,他是不如白绣裳和张海石的,若是继续以长剑相斗,只怕难以取胜。

  王天笑一挥手,掌中的“妙法莲华”如长虹飞掠而出,直奔白绣裳的面门,而他本人则是摇身一晃,化作一道黑虹冲天而起,飞入已经显化出实体的心魔之中,身外化身与本尊相合,也是法身。

  一瞬间,刺入心魔体内的“六字光明咒剑”被他全部逼出体外,脱出困境。

  王天笑与心魔合为一体之后,不仅修为大进,而且以心魔本身的诡秘也抵消了白绣裳的“大慈雷音剑”。

  白绣裳的反应也是极快,以手中纸剑打开“妙法莲华”之后,收起法身,只剩下一人一剑,正所谓“执火不焦指,其功在神速。尖钉入金石,聚力在一点。”她凝聚起全身气机,汇聚于手中一剑之上,似是要在这一剑之间,决出胜负。

  这一剑也是慈航宗的绝学,名为“万劫佛光”,乃是“慈航普度剑典”中的杀招,不出则以,一出之后,非死即伤,而这一剑也无甚其他变化,不管是刺向敌人的胸口也好,还是面门也罢,招式平平,一成不变,其威力则是将自身气机发挥到十二成,使得敌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只见白绣裳这一剑递出之后,天地间出现无数犹若实质的金色佛光,不仅照亮了玉虚峰,而且连空中的黑云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继而万千佛光汇聚一点,凝于白绣裳掌中纸剑的剑尖之上。

  此剑一出,金光璀璨,铺天盖地,立时成生死之势。

  身形庞大的心魔根本无法躲避。

  已经断了一臂的心魔直接被白绣裳一剑拦腰斩断,上半身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山岳倾覆之声,轰然向地面滑落,一时大地震颤不休,气机激荡。“无相纸”再难维持长剑的状态,回归本相,被白绣裳收回袖中。

  只是这心魔被一剑分尸之后竟然还未彻底死绝,口中怒吼之声不绝,被彻底激起了凶性,上半个身子自行飞掠,拖曳出无数黑色雾气,直冲白绣裳而来。

  一剑斩断心魔的白绣裳消耗极大,周身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面对直奔自己而来的心魔,只得驾御“六字光明咒剑”结成光幕护住周身,同时将“妙法莲华”摄入掌中。

  心魔的一爪狠狠拍在“六字光明咒剑”之上,使得六剑剧烈摇晃,结成的光幕中浸染了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

  只是“六字光明咒剑”再度生出变化,氤氲出七彩之光,隐约之间,响起阵阵禅唱诵经之声。

  心魔的五根手指猛烈旋转,漆黑的指甲在光幕上撕裂出一道道燃烧着熊熊黑炎的沟壑,使得“六字光明咒剑”结成的光幕发生了明显的扭曲,忽明忽暗。只是不管阴火如何肆虐,光幕又如何扭曲,光幕始终没有破碎,那么白绣裳就毫发无伤。

  趁此时机,白绣裳伸手一指,催动“六字光明咒剑”,使得六剑合作一剑,先是从剑尖位置绽放出莹白剔透的点点光明,又倏然暴涨丈余,化作一道光柱笼罩向心魔的躯干。

  虽然这道光芒声势浩大,但在其中却不蕴含任何杀意,就好像暗室之中射入了一道天光,照亮暗室,可见光束中漂浮的灰尘,却没有任何威力可言。

  虽然心魔被光柱笼罩,但身前也再无光幕阻挡,一爪狠狠落在了白绣裳的身上。

  虽然白绣裳在最后的千钧一发之际勉强将掌中的“妙法莲华”横于身前,而且为了防止长剑脱手,她直接是双手握剑,但白绣裳的身形还是轰然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一块巨石上,白绣裳后背所触部分直接化作齑粉,白绣裳落地后,双手拄着“妙法莲华”勉强站立,脸色一片雪白,嘴角渗出的鲜红血迹看起来尤为怵目惊心。

  白绣裳的双手死死握紧了“妙法莲华”的剑柄,握剑的五指间有鲜血从指缝中渗出,缓缓流淌,染红了剑锷,可见方才一击的力量之大。

  不过“六字光明咒剑”仍旧停留在原地,不仅丝毫无损,而且大放光明,光柱不断扩大,已经完全将心魔笼罩,以至于只能透过光柱隐约看到一个巨大黑影,而这个巨大黑影还在不断缩小。

  一时间观战之人都寂然无声,不明白这是什么神通。

  片刻之后,光芒消散,已经不见心魔的身影,似乎已经被消融殆尽,只剩下王天笑一人。而王天笑此时呆呆站在原地,神色茫然,脑后还生有一圈若隐若现的七彩背光。

  白绣裳踉跄起身,来到王天笑的面前。

  此时任谁也看得出来,应是王天笑胜了一筹,可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王天笑竟然不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主动追击,反而是失魂落魄,难不成中了白绣裳的手段?

  白绣裳佛唱一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王天笑仿佛梦呓般说道:“是我输了。”

  白绣裳抱拳道:“承让了。”

  说罢,她收起“六字光明咒剑”向后退去。就在白绣裳收起“六字光明咒剑”的瞬间,王天笑脑后的七彩背光随之消散,脸上的茫然之色也悉数消失不见,重新恢复了清明。

  若是换成其他地方,看客们定然迷惑不解,为之哗然,可今日玉虚峰上的观战之人无一不是高人,已经看出了缘由所在,如果所料不错,王天笑应是遭了白绣裳的暗算,只是这种暗算十分巧妙,竟是让人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佛门中有一门神通名为“度世佛光”,只要佛光一照,对手便要当场跪地悔悟,也就是佛门所说的立地成佛,这种悔悟的时间最长可达几十年。其中根本原理就是以佛光将对手的本我彻底压制束缚,然后再塑造一个对立的“心魔”,与“太阴十三剑”不同的是,“太阴十三剑”的心魔为恶,佛门塑造的“心魔”为善,只是两者殊途同归,都是将人变成另外一个人罢了。

  随着佛门凋零,已经无人修成此等佛光神通。如果白绣裳踏足长生境,修成“慈航普渡剑典”的最后一卷“我字卷”,也能有如此神通。如今白绣裳未能踏足长生境,自然未能修成“我字卷”,但是她怀有“六字光明咒剑”,可以借助这件半仙物用出“度世佛光”,与以前的李玄都以“长生杖”用出“长生天根本法”的神通是一个道理。同时因为佛光与心魔是一体两用的缘故,所以心魔无法被度化,而是直接被佛光灭去。

  只是因为王天笑境界极高,又有理学圣人的玉佩护体,“度世佛光”的强行度化只能持续片刻时间,不过对于白绣裳来说,这片刻时间已是足矣。

  第二百零四章 度化佛光

  江湖之人各有风评,老玄榜众人中,大天师张静修的风评最佳,其余人皆是毁誉参半。李玄都的风评则是两极分化严重,喜欢他的人说他是急公好义之人,有古君子之风,厌恶他的人说他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真小人。再有其他人等,比如张海石的古怪刻薄,萧时雨的古板迂腐等等。

  白绣裳的风评就要复杂许多,许多底层江湖人将其看作是仙子神女之流,超然脱俗,不染尘埃,凛然不可侵犯又怀有慈悲之心,与“俗”字没有半点干系。可在众多江湖大人物的眼中,白绣裳却是一个“俗人”,这个“俗”与喜好做派无关,琴棋书画等雅趣白绣裳样样精通,说她俗是因为她是一个入世之人,而非许多人认为的出世之人,入世之人自然心思复杂,甚至功于心计,虽然有着仙子的风范,却做着官绅豪强的事情,就连秦清也不曾否认这一点。相较于白绣裳,没有遇到李玄都之前的秦素倒是更有隐士风范。

  既然白绣裳是一个功于心计的入世之人,那么对待玉虚斗剑,她就不可能不在意不胜负,所以她在此前做了许多准备,开始着手暗中修炼部分“我字卷”,再加上“六字光明咒剑”的助力,她已然可以施展“度化佛光”,只要对手不是长生境,都难逃佛光的强行度化,她练成之后,从不在旁人面前施展,当作自己的制胜手段。

  这也是白绣裳同意出战王天笑的原因所在,王天笑修炼“太阴十三剑”,心魔本身就是负担,心境不说危如累卵,也绝难与得道高僧或有道全真相比,总有疏漏之处,而心境越是脆弱之人,度化也就越容易成功,再加上“度化佛光”本身与“莲咒”、“天心诀”等功法类似,不会危害体魄、神魂,如果中招之人本就是此心光明或者赤子之心之人,根本不会有任何效果,所以就算王天笑怀有理学圣人的玉佩,也不能完全抵御“度化佛光”。

  正因为如此,白绣裳从一开始就不是想着如何胜过王天笑,而是伺机用出“度化佛光”,最终结果也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在她用出“度化佛光”之后,王天笑果然中招,进入类似于放下屠刀、大彻大悟的状态之中。

  在这种状态下,王天笑并没有失去理智,所以白绣裳不可能让他横刀自刎,但是处于大彻大悟状态中的王天笑却是看破红尘,什么功名霸业,什么胜负成败,皆是一场空,认输便是顺理成章。

  如果此时白绣裳已经跻身长生境,那么她再用出“度化佛光”,王天笑的这种大彻大悟的状态就会维持很长时间,直到王天笑自己挣脱开来,或是被人破解,若是一般人被佛光照上一照,余下此生都会是虔诚信徒,这也是佛门能够位列三教的厉害之处。

  王天笑沉默了片刻之后,已经想明白事情经过。如果此时是生死相搏,片刻的度化无法扭转局势,可此时却是比试,他已经众目睽睽之下亲口认输,无论此时的白绣裳是否还有一战之力,都是他输了。

  王天笑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落入了白绣裳的算计之中。恐怕白绣裳从一开始就打着这样的主意,就是不惜受伤,也要以“度化佛光”暗算于他,只要胜了比试,受伤也就无甚紧要了。

  从某个方面来说,白绣裳和徐无鬼是一类人,并不存什么武痴之念,也不在意所谓的公平,只是将修为当作一种手段,能以力胜就斗力,能以智胜就斗智,只要达成目的即可。那等非要堂堂正正击败旁人的武痴之流,也不会出现在今日的玉虚峰上。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正邪两道,若论机谋,正道中人未必就弱于邪道中人,否则也不会是正道中人在绵延千百年的正邪之争中占据上风,只是正道中人要顾及名声,出手有所顾忌,不像邪道中人那般无所不用其极。到了玉虚斗剑,不仅仅是斗力,也是斗智。

  王天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阵营之中。今天这一战,白绣裳虽然受伤,但替道门赢下一局,算是得偿所愿,可他养育多年的心魔被白绣裳毁去,还输了这一战,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另一边,白绣裳返回之后,自有一众人等上前问候,白绣裳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无事,整场比斗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受伤也不例外,所以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应丹药,主要还是回气之药,先恢复气机,然后再以慈航宗的“莲咒”治愈伤势。

  谁也不曾想到,此次玉虚斗剑的前两战竟然如此不同寻常,第一战两人近乎于同归于尽,第二战却是以一种取巧的方式结束。但不管怎么说,玉虚斗剑的前两场都由道门赢下,接下来的第三场如果再赢下来,加上李玄都和秦清的两局,那么道门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儒门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与道门持平而已,而在持平的结果下,则是李道虚对上龙老人,李道虚不止一次被人誉为“老玄第一”,又执掌“叩天门”,更在“玄都紫府”中得了机缘,真要出手,龙老人又有几成胜算?所以这第三战,儒门不能再输。

  不过儒门中人也不惊惶,一则是因为都是长期身在高位且养气有成的大人物,不说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还不至于因为两败就丑态尽显,再者就是道门这边已经渐显后力不济。长生境之下,道门中最强的就是白绣裳和张海石,此时两人都已经出手,而手持两大仙物的张静沉未至,就算秦清和李玄都稳胜,接下来也是对儒门大为有利,更何况还有一个宋政,如果宋政侥幸胜了秦清或是李玄都其中任意一人,那么李道虚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儒门中人不会想不明白。

  龙老人面无表情,说道:“第三阵,请道门中选择出战人选。”

  李道虚转头望去,虽说道门人才济济,天人境大宗师比比皆是,但是天人造化境的高手却是少之又少,并非道门不如儒门,而是无道宗未至,又有部分人如王天笑、上官莞倒向儒门,更有司徒玄策、韩无垢、方静方丈、祁英等因故身死之人,就算道门底蕴再厚,也要捉襟见肘。

  在这种情况下,直接让李玄都或秦清出战,也不甚妥当,毕竟已经先下两局,等到第四局和第六局再来后发制人更好,所以第三战的人选却是有些弃子味道了,若是输了,虽然不能说是一世英名付诸东流,也是于名声有碍,所以无人毛遂自荐。

  便在这时,萧时雨主动开口道:“若是掌教大真人不嫌,第三局交由我好了。”

  李道虚略微沉吟了下,点头道:“世人皆道萧宗主刚正,不计个人得失,果真是名副其实,那便由萧宗主出战。”

  萧时雨微微一笑,“掌教过奖了。”

  都说慈航宗的女子长袖善舞,玄女宗的女子便是刚正近迂了,萧时雨尤其如此,所以她的弟子玉清宁才会与当初的紫府剑仙两败俱伤,她也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请缨。

  这也是李玄都愿意与萧时雨和解交好的缘故,除了石无月的缘故,就是因为萧时雨的心情了,虽说萧时雨的脾气和为人处世的手段较之之白绣裳差了不知道多少,十分容易得罪人,但心性刚直,是个可交之人。

  在萧时雨经过李玄都身边的时候,李玄都轻声道:“萧宗主,若是不能力敌,勿要逞强,以保全自身为重。”

  萧时雨轻轻点头,迈步上前。

  龙老人看了萧时雨一眼,说道:“儒门出战之人,紫燕山人。”

  话音落下,一名风度不俗的青山文士缓步上前,观其相貌,大约是不惑年纪,也是儒门阵营中为数不多的中年人,以至于他在一众白发苍苍的老者之中,分外显眼。

  若论相貌,紫燕山人并不算十分出彩,但兴许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缘故,气态十分不俗,温润如玉,无有戾气,却是十分平易近人了。

  虽然是在白雪皑皑的玉虚峰上,但紫燕山人手中还是拿了一柄折扇,扇骨通体紫色,挂了一枚飞燕形状的扇坠,却是以一块天然紫玉雕琢而成,有价无市。

  紫燕山人握着合拢的折扇拱手道:“紫燕山人,有礼了。”

  萧时雨还了一礼,然后一伸手,掌中出现了一张瑶琴。正是玄女宗中极负盛名的宝物,名为“九天玄音”。天宝二年的时候,玉清宁就是以此物与李玄都在帝京城头相斗,最终与“人间世”双双毁去。没想到萧时雨已经将“九天玄音”修复,并带到了玉虚峰上。

  紫燕山人轻轻一笑,“早就听闻玄女宗中‘七弦仙剑’的大名,宛如仙子抚琴,奏人间仙音,今日倒要领教。”

  话音落下,“啪”的一声,他展开了手中折扇。

  第二百零五章 七弦仙剑

  紫燕山人手中折扇的扇面上并非绘着山水,也非仕女,而是一个通体血色的婴孩,虽然十分可爱,但却给人阴森的感觉。

  七隐士之所以为隐士,主要原因便是他们见不得光,隐士的“隐”字由此而来。一宗一门里,总要有人当面子,有人当里子,就像阴阳两面。面子必须干净,让人挑不出半点道义上的不是。许多不那么道义的事情就得交由里子来做,所以里子是见不得光的。大祭酒们是儒门的面子,七隐士是儒门的里子,所以大祭酒们不能参与到宫闱阴私之中,必须隐士们出面,同理,从道义上来抨击某人或者推崇某人,是大祭酒们的事情,隐士们是不能做的。

  隐士们除了行事手段见不得光之外,所修炼的功法也不能见光,青鹤居士之所以是七隐士中最常在人间行走之人,很大一点原因就是他修炼的是儒门正统“浩然气”,很难让人挑出不是,而其他几位隐士,就所学庞杂,有佛门功法,也有道门功法,更有甚者,堪比道门中的邪道中人,乃至于魔道中人。

  紫燕山人在七隐士中都是属于离经叛道之人,只是到了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和里子之分了。

  紫燕山人轻轻摇动手中折扇,没有出手的意思。

  萧时雨也不客气,将手中的“九天玄音”一横,虽然没有桌案,但“九天玄音”自行悬空,萧时雨右手在琴弦上拨了一下,似是调音,琴音响处,一道无形音刃立时激射向紫燕山人。

  紫燕山人一挥折扇,将这道音刃打散,仍不反击。

  玄女宗的“七弦仙剑”和太平宗的“七玄绝剑”虽然只有两字之差,但是截然不同,玄女宗的“七弦仙剑”以琴为剑,在琴音之中灌注气机真元,用以扰乱敌人心神,对方气机和琴音生出共鸣之后,便如提线木偶,不知不觉为琴音所制。琴音舒缓,对方气机流转也跟着舒缓;琴音急骤,对方气机流转也跟着急骤。到那时候,再以琴音凝成音刃,对手势必无法抵挡。

  萧时雨在调音之后,不再客气留手,双手十指拂过琴弦,“铮铮”几声,初时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继而越来越高,如攀登高峰,紧接着又如坠谷底之中。然后琴声越来越快,如疾风骤雨,乌云蔽日。再有片刻,似是雨过天晴,琴音变缓。忽尔悄然无声,似美人多娇,人间留不住,让人心头不禁酸悲;忽尔铮然大响,透出杀伐之意,又似英雄多情,百炼精钢化作绕指柔。

  虽然萧时雨的琴声是针对紫燕山人而去,但许多修为稍逊的观战之人也受到波及,只听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不得不向后退去。李道虚和龙老人也设下禁制,隔绝琴音。如此一来,琴音已经是几不可闻,但偶尔琴音高亢,透了几声出来,仍令未及天人境修为之人心跳加剧。不过再望向首当其冲的紫燕山人,神态自若,似是没有受到半点影响,让人不得不赞叹,此等儒门高人,竟是从未听说过其名号,儒门不愧三教之首,当真是藏龙卧虎,深不可测。

  便在这时,紫燕山人忽然一挥手中折扇,一道细细的红线在萧时雨的身后诡异出现,原本淡不可见,细如毫发,隐隐融入虚空,若断若续,让人无从觉察。不过萧时雨所发琴音是向四面八方扩散,没有丝毫遗漏之处,音浪扫过之后,这一线红线刹那间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紫红色的牛毛细针四散激射。

  萧时雨不惊不慌,琴音凝实,化出无数剑气音刃,将细针悉数挡下,只是这些细针凝而不散,仿佛鲜血一般,又化作一个血色婴孩,周身环绕粘稠的血浆沸腾翻滚,张口啼哭,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滚滚琴音也不能阻挡,稚嫩无助,令人心生怜惜。

  再看紫燕山人,手中折扇上所绘的婴孩已经不知去向,反而出现了媲萝居士施闰章所作的《上留田行》四句:“里中有啼儿,声声呼阿母。母死血濡衣,犹衔怀中乳。”

  时值乱世,伤妇死于乱兵,怀中孩儿年幼无知,对于母亲之死全然不觉,吸乳不出乃“啼”而“呼”母,母不应,复“衔怀中乳”,再衔而无乳,则又该“啼”而“呼”母。母死诚然可悲,孤儿无知而衔母尸之乳更令人下泪,人间惨事大概莫过于此了。

  婴孩啼哭之声不绝于耳,声声阿母直指心底。虽然萧时雨一生没有嫁人生子,但女子天性,仍是忍不住生出悲戚之意,仿佛心如刀割,亦心神震动,不能自已。

  此时观战的李玄都也生出几分感慨,倒不是受到了紫燕山人的影响,仅仅是那首二十字诗的缘故罢了,死人堆中的呼唤阿母的婴儿,被卖到菜人市的妇孺小孩,冻死在大雪之中的饥民流民,到处是荒芜的田地,到处是饿死的百姓,这个乱世何时才能休止?

  同时以李玄都的眼力可以看出,紫燕山人这柄折扇上的婴孩十分诡异,介于虚实之间,与皂阁宗的鬼胎和“幽冥九阴尊”有几分类似,也不知是以多少魂魄炼制而成。想来时值乱世,人命犹如草芥一般,紫燕山人甚至不必亲自动手,只要行走各地,就能搜集到足够多的魂魄,不过就算如此,也是大为违背儒门的道义。

  此时萧时雨未能以琴音制住紫燕山人,反而被紫燕山人的婴啼所扰,立时落入下风之中,紫燕山人又取出自己的佩剑,朝着萧时雨一剑刺去。

  萧时雨以“九天玄音”为兵刃,右手在琴弦上一拨,琴音响处,琴尾向紫燕山人肩头撞来。紫燕山人听到琴音,心头微微一震,长剑缓缓点向萧时雨胸口。“九天玄音”倘若继续撞向自己肩头,萧时雨的胸口必先被点中。

  萧时雨倒转瑶琴,向紫燕山人腰间扫到,琴身递出之时,又是拨弦发声。紫燕山人随即长剑转了个弧形,点向对方腋下。萧时雨举琴封挡,紫燕山人长剑便即缩回。萧时雨在琴上连弹数声,乐音转急,凝成剑气激射向紫燕山人的周身要害。

  紫燕山人横剑格挡,同时又唤过血婴助阵,一时间血光剧烈摇晃滚荡,剑气纵横。只因萧时雨的剑气乃是琴音所化,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继而结丝成网,好似绵绵春雨,血光虽然厉害,但一时间也不能伤及于她。

  只是这血婴之法与皂阁宗功法最大不同之处在于,没有阴祟煞气,毕竟从根本上来说,血气本身就是至阳至刚,所以气血强横的人仙才能克制邪祟鬼魅之流,此时紫燕山人的血婴便是如此,虽然有扰乱他人心神的作用,但本身却是至阳至刚,生机勃勃,似是将正邪两道的血气运用结合到了一处,取长补短,去芜存菁,实在是玄妙无比。

  正因为如此,血婴并非是一味一味狠厉凶邪,而是正邪之间转化自如,比起皂阁宗培育的鬼胎天鬼之流更为难以防备。

  如果是以前的萧时雨,到了此时便可以认输了,不过自从石无月和萧时雨和好之后,萧时雨从石无月手中得了部分“姹女功”和“长生素女经”,补全了她的功法缺陷,而且大有进益。若是旁人修炼,万难有如此进益,关键是萧时雨修炼“素女经”多年,根基深厚,而“素女经”本身就是删改之后的“长生素女经”,所以萧时雨修炼之后才能一日千里,与修炼“北斗三十六剑诀”多年的张海石可以迅速练成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是一样的道理。这也是白绣裳认为新的天人造化境会是秦素和萧时雨的缘故。

  玄女宗有玄女六经,其中“少阴真经”、“太阴真经”、“玄阴真经”是根本功法,循序渐进,而另外三经“玉女经”、“帝女经”、“素女经”各有神异,通常而言,玄女宗弟子都是选修三经之一。以前的萧时雨因为被宋政坏了元阴的缘故,无缘需要处子之身的“玉女经”,只能改为修炼“帝女经”,直到她弥补了元阴不足之后,才重新拾起放弃多年“玉女经”,方才她便是以最为契合“七弦仙剑”的“玉女经”来催动“九天玄音”,此时落入下风之后,她放弃“玉女经”,用出自己修炼多年的“帝女神功”。

  这门功法与无道宗的“无道神功”类似,以气机雄浑著称,便是遇到比自己境界更高之人,也有一战之力。

  萧时雨以“帝女神功”全力催动“七弦仙剑”,琴音铮铮大响,一瞬间竟是七弦齐断,不仅破去了血婴的啼哭之声,而且还激发出七道凌厉无匹的剑气,激射向紫燕山人。

  剑气虽快,但紫燕山人的动作也丝毫不慢,横剑格挡,不过紫燕山人还是小觑了这剑气的威力,接下一道剑气,他便退了一步,连续七道剑气,便让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七步,再看他掌中长剑,竟是被生生崩出七个缺口,仿佛锯齿一般。

  第二百零六章 血婴啼哭

  紫燕山人看了眼手中长剑,随手丢掉,笑道:“萧宗主好深厚的修为,距离造化境只差一线,若是假以时日,萧宗主踏足了造化境,我再想取胜,恐怕是难了。”

  这倒不是紫燕山人故意吹捧,如今的萧时雨修为大进,与当初修炼五大玄功的李玄都相差仿佛,就算遇到天人造化境的高手,也有一战之力。

  萧时雨并不答话,丢开已经七弦皆断的“九天玄音”,用出玄女宗的“素女履霜”,身形飘忽,欺近紫燕山人,一指点出。指尖之上凝聚冰寒气息,正是玄女宗的“寒冰指”,当初石无月就是凭借这一指偷袭钟梧,让钟梧被封住了修为。

  面对萧时雨的一指,紫燕山人合起掌中折扇,握在右手,点打刺戳,好似灵蛇出洞,迅捷狠辣,对上萧时雨的“寒冰指”也不落下风。两人如此交手百余招,萧时雨寻到一个机会,“寒冰指”变招为“拂花指”,轻轻扫过紫燕山人的胸口,让他气息一窒,正要痛下重手,却见紫燕山人的左手抓来,她不敢硬接,只能收手防守,两人双掌相对,萧时雨只觉得紫燕山人的掌力雄浑惊人,便是自己的“帝女神功”以气机浩大著称,也是有所不及。

  两人近身斗在一处,各有所长,不过紫燕山人明显要更胜一筹,倒不是说紫燕山人的拳脚功夫更好,只是因为紫燕山人修为更高,总能占到便宜。

  及至后来,萧时雨彻底落入下风之中。

  此时观战之人都能看出,萧时雨落败只是时间问题,除非她也像白绣裳那般以巧取胜,只是玄女宗的弟子向来不擅这等机巧手段,怕是难了。

  也是造化弄人,如果萧时雨不是当年遇到了宋政,被他趁虚而入,她也不会蹉跎多年,以至于这把年纪还未跻身天人造化境界。毕竟论起岁数,萧时雨还要年长于白绣裳,若论资质,也未必就逊色于白绣裳。

  此时萧时雨对上紫燕山人,只以境界高低而言,无论萧时雨如何能媲美天人造化境,终究不是造化境,比之紫燕山人低了半个境界,而紫燕山人也远远没有用出自己的全部手段,似乎是有所顾忌,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太多,以免损害儒门名声,毕竟他的身份是儒门隐士。

  两人再度交手百余招之后,各自分开向后退去,萧时雨的衣衫鼓荡,依稀可见衣衫下有凸起游走,观战之人初时不明所以,不过等那处凸起游走至萧时雨的双手时,便看得分明了,不是什么活物,而是萧时雨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她的经脉四处游走,再仔细看去,其轮廓依稀像是一个缩小了许多倍的婴孩。

  再看紫燕山人,他的身上则是多了许多白色寒霜,甚至他的头发、眉毛上也结了一层细细的白霜,虽然他占据了上风,但也不是毫发无损。

  萧时雨双鬓青丝随风寒风肆意飘拂,心如止水。

  这一刻,她心中唯有“尽力”二字。

  紫燕山人抖落身上的寒霜无数,轻声道:“我们儒门死了一个青鹤居士,你们道门也该死一个人才是。”

  话音未落,紫燕山人一步踏出。几乎就在同时,萧时雨也向前掠出。

  正在观战的秦素面怀忧色,“再这么打下去,萧宗主会死的。”

  伤势不算太重的白绣裳睁开双眼,叹息道:“过刚易折。”

  秦素迟疑道:“不过有爹爹和紫府在,应该可以救下萧宗主吧,只要萧宗主认输,我们就能出手相救。”

  白绣裳眯起一双丹凤眸子,问道:“为什么儒门中人没能救下青鹤居士?”

  秦素一怔,随即说道:“因为二师兄没给青鹤居士认输的机会……不对,是最后胜负一线,青鹤居士觉得自己和二师兄的胜负在五五之间,所以他根本就不会认输,而是拼死一搏。”

  想到这儿,秦素一惊,“难道说紫燕山人也是打了这个主意?”

  “没错。”白绣裳的脸色有些晦暗,“他可能在故意示弱,让雨旸觉得有一线生机,便不肯认输,最终再痛下杀手。”

  秦素忧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的人也不好出手相救。”

  白绣裳叹了一声,“只希望雨旸自己能看明白,不要当局者迷,本来这第三局输了也在情理之中。”

  紫燕山人所学极为繁杂,鬼仙法术、人仙拳意、各家武学功法,都有涉猎,此时与萧时雨斗在一处,不再以血婴暗算,而是改为堂堂正正的人仙拳意。

  只见得紫燕山人一拳打出,气血滚滚,至阳至刚,拳劲浩大,拳发无声,但却使得方圆天地随之震荡,面前虚空,在震荡中出现肉眼可鉴的扭曲。面对这一拳,萧时雨全力运转“素女经”,裸露在外的双手甚至显现出晶莹剔透之感,仿若寒玉。

  玄女三经各有玄妙,“帝女经”蕴含有“帝女神功”,可以炼气,练成之后,气机以浩大磅礴见长;“玉女经”中蕴含有“望月玄玉诀”,可以炼神,乃是方士一脉的根本法门,练成之后神魂澄澈,无有杂念,不被外邪所侵;“素女经”中蕴含有“冰肌玉骨”,是炼体法门,可以淬炼体魄,练成之后,顾名思义,体魄如玉石一般,不染尘埃,无漏无垢,金石难伤,虽然稍逊于“漏尽通”和“六合八荒不死身”,但是已经不逊于金刚宗的“金刚法身”。

  萧时雨已经修成“冰肌玉骨”,体魄强韧,刀剑难伤。只是面对这一拳,她还是双脚陷入地面,脸上涌起一抹潮红。

  这还不算什么,先前紫燕山人种在萧时雨体内的血影便在此时发作起来,那个不断游走的凸起好似破茧成蝶,又似瓜熟落地,从中生出一个小小的血色婴儿,憨态可掬,活泼可爱,又因为它是以萧时雨的鲜血凝结而成,所以与萧时雨的气息相合,天生亲近,倒像是萧时雨的孩子一般。这也是血婴的可怕之处,因宿主而生,先天亲近宿主,继而潜移默化地影响宿主的心智,使其放下防备,它便可肆意妄为。

  不过性子刚直也有刚直的好处,迂腐也有迂腐的好处,萧时雨素来意志坚定,休说这个血婴不是她的孩子,便真是她的孩子,胆敢作恶不法,助纣为虐,她也要大义灭亲。所以萧时雨只是略微分神,随即便反应过来,开始以气机压制体内生出的血色婴孩。

  紫燕山人趁此时机再次出拳,步步紧逼,萧时雨因为体内血婴的缘故,只能双臂交错身前,一退再退。

  紫燕山人出拳劲如崩弓,发如炸雷,一拳如同撞响天钟,轰然巨响。

  萧时雨被紫燕山人一拳砸飞出去十数丈,气机摇晃。

  只是萧时雨仍旧不认输,勉强起身。

  紫燕山人如影随形,绕至萧时雨身后,左手抓住她的后颈,看似轻描淡写,却让萧时雨双脚离地,继而紫燕山人右手一拳炸雷般砸在萧时雨的后心位置,打散她的气机。然后他又握住萧时雨的双手,以膝盖顶在萧时雨的后腰位置,要将萧时雨整个人向后生生折断。

  此等场景,何其残忍,紫燕山人竟是要生生虐杀一位道门高手。不仅道门中人面露怒色,便是儒门的众位大祭酒们也都侧过脸去,不忍再看。唯有邪道中人和几位隐士面不改色。

  不过还有一个例外,便是宋政。

  原本面带淡淡笑意的宋政不知何时收敛了笑意,眼神变得晦暗阴沉,目光只是在萧时雨的身上稍作停留,便转向了紫燕山人。

  如果是熟悉宋政的人都会明白,这位曾经的“魔刀”恐怕已经动了几分杀心。只可惜地师已经不在人间,澹台云未到,石无月未到,在场之人却是没有几个了解宋政的。

  宋政此人,说无情也无情,说有情也有情,不管怎么说,他与萧时雨是有过一段过往的,不管萧时雨如何想,宋政是在心底将萧时雨看作自己的女人,虽说萧时雨最终逃离了宋政的魔爪,此后再无交集,但在宋政看来,萧时雨也从未正面拒绝他,这其中的感情就十分微妙了。如果紫燕山人直截了当地将萧时雨杀了,那也就罢了,毕竟是大局为重,可紫燕山人这般行事,却是让宋政十分不舒服,仿佛紫燕山人在打他的脸面。

  到了此时,紫燕山人的表情仍旧是十分和缓,看不出半点狰狞,也看不出半点凶狠,甚至还挂着淡淡的微笑,有如沐春风之感,他稍稍俯身,在萧时雨的耳边轻声说道:“萧宗主,滋味如何?”

  萧时雨并不答话,只是脸上露出怒意。

  萧时雨并不害怕这种折磨带来的痛苦,也没有对将死的畏惧,只有被紫燕山人这般玩弄的怒意。

  于是只听得一连串骨骼碎裂声音,萧时雨强行挣脱开紫燕山人的辖制,转身用头狠狠撞在紫燕山人的脸上。

  紫燕山人也没料到萧时雨竟是如此刚烈,不防之下,被萧时雨一头撞在脸上,满脸鲜血,狼狈不堪。

  第二百零七章 以一敌五

  儒门中人无法救下青鹤居士,关键在于张海石和青鹤居士是以生死分出了胜负,不分生死之前无法定下胜负,胜负已定之后生死也定,为时已晚。

  可紫燕山人和萧时雨的情况不同,到了此时,实则胜负已分,紫燕山人没能在第一时间杀死萧时雨,反而给了道门中人出手相救的机会,就像当年宋政没死在李道虚的剑下,也被邪道中人救下,这才有了后来传位给澹台云之事。

  就在萧时雨一头撞在紫燕山人脸上的时候,道门有人出手了,同时儒门中人也有所预料,同样有人出手相助紫燕山人。

  只见得玉虚峰上在一瞬间云遮雾绕,人影闪动。

  忽然“砰”的一声,一道人影从云气中飞了出来,却是上官莞,她向后倒退几步,脸上神情有些迷惑,似乎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紧接着又有一人踉踉跄跄向后退出了云雾的范围,在儒门众人的面前止住脚步,是刚刚败了一阵的王天笑,嘴角噙血,显然受了伤。

  然后又是两声巨响,两个人一起跃出了云雾,分别站定,正是白鹿先生和金蟾叟,两人神色凝重,似乎同样没讨到好去。

  最后退出云气之人是紫燕山人,不过此时的紫燕山人不仅被脸上有萧时雨撞出的血迹,还用手按住胸口,脸色苍白如纸,肌肤仿佛透明一般,同时还在不住地吐血,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势。

  儒门阵营的五大高手虽然退出云气有先后,但间隔时间不长,都被人击退,不仅是儒门中人,就是道门中人也颇为震惊,绝大多数人都没看清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云气渐渐散去,里面的情景越来越清楚,多出了一个人影,正站在萧时雨的身前,身上的黑色仙衣分外显眼。

  待到云气终于是随着山风彻底消散,一切都清晰可见,出手之人不是李道虚,也不是秦清,更不是已经飞升的张静修,而是被人戏称为第四掌教的李玄都。不过李玄都也用这次出手证明了自己在道门中的地位是名副其实。

  上官莞望着这身黑色仙衣,眼神中透出不曾掩饰的怒意。

  这件“阴阳仙衣”本该是她的东西,却落在了李玄都的手中,难道师父就这般看好李玄都?竟然到了以德报怨的地步?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如此,说不定师父已经遇害,毕竟那日的“玄都紫府”之中,师父是孤身一人,修为再高,也双拳难敌四手,至于飞升异象,则是张静修飞升,与师父没什么关系。

  上官莞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如此,师父死后,这“阴阳仙衣”自然是落到了李玄都的手中,想到此处,上官莞竟是生出一股恨意,且不说“阴阳仙衣”,毕竟她是被徐无鬼从小养大,是师徒又似父女,天下大仇,某过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在她眼中,李玄都已然是杀父仇人了。

  始终未曾出手的龙老人看了李玄都一眼,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位名震天下的后起之秀。

  身着徐无鬼的“阴阳仙衣”,的确与徐无鬼有些许相似之处,但是除了徐无鬼之外,他还从这位后辈的身上看到了许多故人的影子,有李道虚、张肃卿、张静修,尤其是那双眼睛,与当年死在他手中的司徒玄策,十分相似。

  这便是清平先生李玄都吗?

  可惜,这位清平先生差一点就能为儒门所用,如果张肃卿不死的话,如果李玄都娶的不是辽东秦家的女儿,而是张肃卿的女儿。可张肃卿却是不得不死,他的新政,委实是伤到太多人的切身利益了,无论大儒还是乡绅,都不赞同张肃卿的新政,而且家国家国,家在国前,一家不保,何以治国?岂不闻大儒素有亡国和亡天下之说?

  再有一点,就是李玄都的发迹实在太快了,天宝二年之后沉寂,天宝六年重出江湖,如今是天宝八年,两年多一点,不到三年的时间,他便一跃到了当年司徒玄策的地位,这是出乎儒门意料之外的,甚至可以说是始料未及的,这也就让儒门甚至没来得及针对李玄都出手。毕竟当年的司徒玄策是用了十几年才走到了那般地位,这段时间足够让儒门内部反复斟酌磋商之后做出决定。李玄都却是没给儒门时间,等到儒门开始在意李玄都的时候,李玄都已经不是那么好杀了,而且道门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不过龙老人心中明白,一味压制敌人,是压制不住的,关键是自身的发展。可如今的儒门青黄不接,颓势尽显,就算能压得住一时,压得住一世,还能压得住千秋万世吗?

  想到此时,龙老人难免心中凄然,到了如今,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龙老人很快便收回视线,不过紫燕山人仍旧死死盯着李玄都。

  早在星野湖畔,他就见过李玄都,也旁观了李玄都与青鹤居士的一战,不过真正与李玄都交手,尚属首次,他不得不承认,青鹤居士输得不冤。刚才五人被李玄都一人击退,并非是说李玄都已经有了李道虚的修为,而是五人出手有细微的先后之别,李玄都就是抓住了这个细微的差别,在一瞬间分别与五人各自交手一次,于是五人悉数败退,没有还手之力。而首当其冲的紫燕山人自然受伤最重,被李玄都一掌打在胸口,只是李玄都碍于规矩和其他考量无意杀人,所以他也仅仅是受伤而已。

  紫燕山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清平先生不愧是清平先生,也不愧是未来的道门大掌教人选,在下佩服。只是清平先生贸然出手,打伤我事小,坏了规矩事大。”

  “规矩已经被你坏了,还轮得到我去坏规矩吗?”李玄都的目光扫过宋政,脸上不显,心底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宋政会出手,却没想到宋政选择了冷眼旁观。李玄都当然不会想到宋政的复杂心情,仅看表面,也只能看到宋政的脸上没了笑容而已。李玄都又不是澹台云,自然不能从这点痕迹上就判断出宋政在想些什么。

  紫燕山人望着李玄都,“清平先生此言何解?”

  李玄都收回视线,说道:“玉虚斗剑,刀剑无眼,有所伤亡也是在所难免之事,上次玉虚斗剑,天乐宗宗主和法相宗宗主都因此而亡,这次玉虚斗剑,青鹤居士与海石先生险些玉石俱焚也是此等情况,那都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过杀人从不是玉虚斗剑的本意,当年宋先生与家师玉虚斗剑,宋先生不敌家师,可家师也没有像你这般,赶尽杀绝也就罢了,还要羞辱他人,这难道不是坏了规矩吗?”

  紫燕山人望向李道虚和宋政这两位当事之人,两人都没有说话,似是默认。

  紫燕山人本是雄辩之人,真要就着此事与李玄都唇枪舌剑斗上一番,也不是不能,不过李玄都刚才的一掌和宋政的异常反应,已经让他隐隐察觉到不妙,所以他略微斟酌之后,没有选择反驳,而是拱手道:“我初次参加玉虚斗剑,不懂其中规矩,又因老友青鹤居士身死的缘故,悲愤交加,行事有操切之处,以至于坏了规矩,是我的不是,还望海涵。”

  李玄都不再说话,转身扶起萧时雨,往道门阵营走去。

  紫燕山人深深看了眼李玄都的背影,伸手摄过刚才被自己丢掉的折扇,也返回儒门阵营之中。

  白绣裳虽然受了伤势,但还是带着秦素和慧玄师太迎了上来,李玄都将萧时雨交给她们,此时萧时雨已经昏死过去,身上骨骼不知碎了多少,双腿还算完好,可双臂却是软软垂着,体内气机更是紊乱无比,甚至丹田都受了不轻的伤势,显然是因为紫燕山人打在她后心位置那一拳的缘故,想要恢复如初,不知要多少时日,就是变成一个废人,也不是不可能之事,最后结果如何却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秦素见状不由叹息一声,这次玉虚斗剑,刚刚斗了三场,不论胜负,人人带伤,白绣裳还算好些,张海石和萧时雨俱是重伤,是否留下隐患还很难说,想到这儿,她不由担心起李玄都来,虽然李玄都刚刚出手击退五人,看上去势不可挡,但也难保儒门中没有其他后手专门对付李玄都。

  李玄都感受到了秦素的目光,望了她一眼,此时此地,也容不得李玄都多说什么,所以千言万语也都在这一望之间,秦素当然明白李玄都的心思,是要让她不必担心,她微微点头,然后目送李玄都转身离去。

  另一边,李道虚开口道:“第三阵是儒门赢了,接下来的第四阵由儒门选择出战之人。”

  龙老人略微沉吟之后,说道:“第四阵,儒门的出战人选是王南霆。”

  到了这个时候,儒门阵营天人造化境高手众多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他们几乎可以十战皆是天人造化境出战,道门固然在长生境占据优势,在天人造化境的高手数量上却是处于劣势。

  王南霆缓缓走出,负手而立。

  李道虚目光低垂,说道:“道门出战人选是……太微真人。”

  太微真人并不意外,应声上前。

  第二百零八章 龙遁剑诀

  在江湖上,无论是王南霆,还是太微真人,都鲜少出手,以至于声名不显,甚至可以说没有太多的存在之感。

  不过两人的身份都是不俗,王南霆是儒门三大学宫中天心学宫的大祭酒,儒门九位大祭酒之一,在儒门没有圣人领袖且隐士不出的情形下,这九人就是整个儒门明面上地位最高之人。

  太微真人则是朝廷册封的五位真人之一,当年册封的五位真人分别是元阳妙一真人、飞元真人、万寿真人、三玄真人、太微真人,如今元阳妙一真人张静修已经飞升,飞元真人颜飞卿坠境,只剩下三位真人。

  在道门之下,各宗之上,还有“道”,分别是正一道、阁皂道、太平道、全真道,正一宗的宗主又被称为掌教便是因为正一宗即是正一道,而东华宗、妙真宗、神霄宗则是属于全真道,也是人数最多之“道”。如今万寿真人垂垂老矣,就连妙真宗的大权都交给了弟子,三玄真人则因为儿子宋幕遮的缘故而名声有损,因为全真道如佛门一般,不能婚配,自然不能生子,三玄真人身为全真道之人却有儿子,乃是大大违背戒律,故而声名大损。所以如今最有希望执掌全真道的正是太微真人。

  太微真人和王南霆都是名声不错之人,而且也无私怨,所以两人相见之后,没有太多敌意,互相行礼。

  太微真人道:“久仰大祭酒,缘悭一面,今日得见,幸甚。”

  王南霆微微一笑,“真人言重了,王某亦是久仰真人大名。”

  寒暄客套之后,太微真人一伸手,掌中出现一柄氤氲着微微紫意的长剑,东华宗中有一门“东华紫薇剑诀”,乃是上成之法,而东华宗与清微宗相邻,仅仅是一海相隔,这些年来东华宗始终都是跟随清微宗的脚步,其关系就如正一宗与慈航宗的关系,张静修可以借阅慈航宗的“慈航普渡剑典”,东华宗与清微宗之间也是交流颇多,清微宗的李如剑便是修炼“东华紫薇剑诀”,身为东华宗宗主的太微真人与张海石、李道虚交好,常常与张海石相互切磋砥砺修为,也多次向李道虚请教,其剑道修为相当不俗。

  王南霆见太微真人用剑,也没有托大到徒手对敌,同样取出自己的佩剑,君子佩剑是儒门传统,所以儒门的兵刃九成九都是三尺长剑,偶有折扇、戒尺之流,都是少数。道门之中也大体如此,各种兵刃繁多,但大体还是以剑为主,唯有佛门是个例外,不用剑,以刀和棍为主。

  王南霆道:“去年我曾造访齐州的社稷学宫,听社稷学宫的几位大祭酒提起东华宗,言称东华宗不仅擅长炼制丹药,而且剑道也是一绝,今日倒要领教。”

  说话间,王南霆信步走到场中,左手在剑鞘上一按,只听一声轻响,长剑在剑鞘中跃出,青光闪动,长剑上腾,他右手伸出挽住了剑柄,将剑鞘丢回原本站立之处。此剑青光隐隐,能被堂堂儒门大祭酒当作佩剑,显然不是凡品,就算不是半仙物,也是宝物之流。

  太微真人微微一笑,“不过献丑而已。”

  说罢,太微真人慢慢提起自己手中长剑,一瞬间剑身上紫气大盛。

  王南霆沉声道:“请真人进招罢。”

  太微真人也不再客气,手中长剑剑光一吐,长剑化作一道紫色长虹,直奔王南霆而来。

  王南霆横剑一封,不动如山。就见剑光刺到王南霆身前三尺位置的时候,陡然变招,长剑圈转,向他左肩削落。这一剑虽然简单,但迅捷无比,速度绝伦,换成旁人,定是难以防备。可王南霆只是身形微转,长剑随之而动,轻而易举地挡下了这一剑。

  太微真人的这一剑试探意味居多,也不硬拼,纵身反跃,倒退数丈,朗声赞道:“好一个‘天心剑诀’,心感天意,剑随心转,我曾经听闻天心学宫有此剑诀,只是从未在江湖上见有人使过,没想到今日能在王大祭酒的手中见到此套剑诀,实乃幸事。”

  王南霆微微一笑,“圣人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这即是‘天心剑诀’的精要所在,真人小心了。”

  太微真人微微点头,再次上前,手中长剑中宫直进,剑尖不住颤动,剑到中途,忽然转而向上,忽然转而向下,继而左右,若有若无,变幻无方。

  王南霆以不变应万变,一剑自上而下地直劈下去,真有石破天惊的气势。儒门剑法原以气势雄伟、规矩森严见长,这一招虽平平无奇,但方方正正,没有丝毫破绽,从空中疾劈而下,仿佛携滚滚大势而至,确有开山裂石的威势,将儒门剑法之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

  太微真人没有硬拼,侧身闪过,斜刺一剑,同样是法度森严,不留破绽,正是久战长斗之策。

  只见二人各使本门剑法,斗在一起。儒门剑气象森严,自成方圆天地,东华宗的剑诀进退自如,回转如意。太微真人的长剑尽量不与对方兵刃相交,避免硬拼境界修为,只是闪避游斗,眼见他剑法虽然精奇,可仅凭一个“巧”字,终究不是王南霆堂堂正正剑道的敌手。不过太微真人所用东华宗剑法素以变化繁复见长,招数亦自层出不穷。虽然王南霆渐渐转守为攻,但太微真人一时间也未露出败相。

  再斗了百余招,王南霆忽地右手长剑一举,左掌猛击而出,这一掌笼罩了太微真人的全身上下,太微真人若是闪避,立时便受剑伤。只见太微真人脸上紫气大盛,也伸出左掌,与王南霆击来的一掌相对,“砰”的一声响,双掌相交。太微真人身子飘开,王南霆却端立不动。

  太微真人赞道:“好一个‘浩然正气’。”

  王南霆道:“真人的‘紫薇心法’也是了得。”

  说话时,两人并不停手,手中长剑又斗在一处。数招之后,“砰”的一声,又是双掌相交。太微真人长剑圈转,向王南霆腰间横斩。王南霆竖剑挡开,左掌加运气机,向他背心直击而下,这一掌居高临下,让太微真人避无可避,太微真人只得反转左掌一托,只是一声轻响,双掌第三次相交。

  太微真人修为不及王南霆,矮身向外倒飞了出去,在三丈外止住身形,王南霆左手掌心中但觉一点疼痛,举手一看,只见自己掌心已经被太微真人的剑气刺穿了一个小孔,隐隐有鲜血渗出。

  王南霆脸色不变,说道:“好一个掌中藏剑的‘万华神剑掌’!”

  太微真人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王南霆身形前掠,又是一剑劈下,势大力沉,太微真人举剑挡格,手上劲力颇为微弱,手中长剑竟是被震飞出去。

  不过太微真人对此并不意外,两只大袖一抖,只见得云雾缭绕,其中剑光隐隐,隐约有金石之声。双袖所至,剑光便如铺天盖地一般,让人眼花缭乱。

  在场观战之人都是见多识广之辈,立时认出这套剑诀并非是东华宗的手段,而是和“万华神剑掌”一般,都是清微宗的绝技,名为“龙遁剑诀”,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此剑尽得其中玄妙,又兼具五行遁术,故名“龙遁剑诀”。

  在李道虚整理完善“北斗三十六剑诀”之前,“龙遁剑诀”在清微宗中的地位还要高于老版的“北斗三十六剑诀”,是为清微宗的最为上乘法门。想要修炼此路剑诀,除了要剑术高超之外,还要精通五行遁术和奇门遁甲,故而修炼起来极是困难,所会之人寥寥。在李道虚整理完善“北斗三十六剑诀”之后,大多数清微宗弟子都专心修习“北斗三十六剑诀”,修炼“龙遁剑诀”之人愈发稀少,便是清微宗中,精通之人也就十指之数,就连李玄都也未曾习得,不曾想太微真人竟然将“龙遁剑诀”练成了。

  王南霆迎上大袖剑光,一触即分,然后身形飘摇后退,紧接着飞上半空中的太微真人出剑不停,道道剑光好似雨落,王南霆却也不敢太过托大,将落下的剑气一一打散。

  太微真人催动“龙遁剑诀”更急,剑光越来越多,而且剑光各异,有如长虹者,有如牛毛者,有如游龙者,有如蚍蜉者,有如箭矢者,有如长剑者,有如白练布帛者,有如针尖麦芒者,纷纷而落,只见得数十丈之内尽是剑光。

  王南霆只是谨守门户,任凭剑光再多再急,却也不动分毫,大有不动如山之意。

  就在这时,太微真人忽地贴近了王南霆,空手猱身而上,双手出掌挥袖,攻势凌厉之极。他身形飘忽,有如鬼魅,出手之奇之快,直是匪夷所思,正应了“龙遁剑诀”中能大能小、能升能隐的妙义。

  一时之间,纵然是王南霆,也只能防守而不能进攻,似是落入了下风之中。

  不过李玄都却是看得明白,王南霆看似被压制,实则守得滴水不漏,待到太微真人的十八重“龙遁剑诀”用尽,便是他反击的时候。

  第二百零九章 点到为止

  这些年来,三教之中的佛门尚好,可儒道两家中都出了太多不能以常理论之的人物,再加上世道变化,双方争斗加剧,实实在在多了许多戾气。

  抛开上古时的儒道之争不谈,近百年来的儒道争斗早有端倪,当然不是从李玄都开始的,若是道门中人没有与儒门中人一争长短之心,纵然李玄都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整合道门,并与儒门定下今日玉虚斗剑之约。所以就算没有李玄都,也会有其他人来做这件事,李玄都不过是顺应大势,顺水推舟。

  儒道争斗不是由李玄都开始的,也不是由司徒玄策开始的,早在司徒玄策之前,宁王之乱,便是道门中人意图扶持宁王登位而与支持皇帝的儒门展开的一场较量,最终被心学圣人镇压,为首道门之人被诛杀,这也可以看作是道门的第一试探进攻,此后道门陷入沉寂和内斗之中,并在这个过程中重新积蓄力量,直到司徒玄策出现,再次有了整合道门的可能,却被龙老人强行打断。只是儒门盛极而衰,道门否极泰来,乃是大势所趋,第三次的李玄都终于变得势不可挡,让儒门无从防备。

  在这种情况下,李道虚、李玄都等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道门中人开始崛起,对应的便是过去一直不算道门正统甚至处于边缘位置的清微宗逐渐崛起,象征正统地位的正一宗开始衰弱,儒门那边同样是非传统的七隐士势大,甚至压过了大祭酒们。其实太微真人和王南霆才是传统的道门中人和儒门中人形象,如果此时是太微真人和王南霆等人掌权,儒道之争绝对不会到如此激烈地步,只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在此等大变之世,这些传统之人注定不能执掌权柄,只会沦为其他人的陪衬。

  什么是传统的道门中人和儒门中人?其实就是道门和儒门中观念传统且手段温和之人,他们在道门和儒门中居于高位,未必能居于最高位置,但通常掌握大权,是为中坚力量。而他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妥协、让步、交换,类似于官场中的不倒翁,不会站错队,不会说错话,不会做错事,但也做不成大事,更不能日月换新天。

  张静修、太微真人、三玄真人、万寿真人、苏云媗都可以算是传统之人,而李道虚、李玄都、司徒玄策、徐无鬼、宋政等人则是非传统之人,张静修看得分明,所以主张整合道门,并甘愿将大权让渡于李道虚,而如今的结果也是李道虚、李玄都等人掌握了道门大权。

  其中道理很简单,太平时节,掌权之人尚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到了乱世、变世、争世,对手步步紧逼,岂有无过之理,只能以大功来弥补小过,奋勇上前,逆流而进,否则便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这等情况下,道门领袖绝不能是庸人,所以李道虚、李玄都等人的上位是必然,而传统一派的沉寂也是必然。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太微真人也好,王南霆也罢,一辈子都守着传统,不会改变,很难改变,此时相斗也是如此,绝不会做出紫燕山人或者张海石那等举动,赢要体面,输也要体面,给自己体面,给他人体面,讲究点到为止,不伤和气。

  “龙遁剑诀”共有十八重十八式,虽然能够通过不断排列组合而千变万化,但变化再多也终有穷尽之时,虽说招数还能从头再使一遍,但如此一来也就失却了出其不意,变化再妙,在天人境大宗师的眼中也是有迹可循。

  太微真人刚刚用完“龙遁剑诀”的第十八式变化,就果不出李玄都所料,王南霆立刻开始反击。道门的顶尖剑诀,李道虚的“北斗三十六剑诀”也好,徐无鬼的“太阴十三剑”也好,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也罢,都是以变化为主,儒门的剑诀反其道而行之,变化不多,直来直去,以势压人。简单言之,道门剑诀以是以太极化万象,而儒门剑诀则是以千机归元一,一者极繁,一者极简。

  王南霆的“天心剑诀”便是如此,虽然也有变化,但归根究底,还是儒门剑诀的范畴,一剑横扫而出,招式不见如何精妙,但是剑势极为雄浑,又浑然天成,没有破绽,立时将太微真人锁定,使其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太微真人也不畏惧,身形向后飘退的同时又招手引过自己的长剑。方才太微真人被打飞了手中长剑,长剑冲天而起,然后又直直落下,剑尖刺入地面。此时被太微真人气机一引,长剑自行拔出地面,好似出鞘,径直飞入太微真人的手中。

  太微真人握剑之后,止住退势,身随剑走,不仅挣脱开了王南霆的一剑封锁,而且速度骤然加快,当真是来去如风,以至于王南霆周围尽是太微真人的残像虚影,不知几许之数。

  王南霆立时将剑势收缩成丈许方圆,圆润凝练,层层气机似如水波流转,虽处于守势,但守得极是严密,任凭太微真人攻势如潮,却都是无功而返。不过太微真人的剑气汹涌,但见无数剑气围绕着王南霆盘旋飞舞,两者不住交击,激射出无数细小游散剑气,击在远处的山岩上。尽管相距数十里,但这些剑气仍在坚硬的山岩上射出一个个小洞,可想而知剑气之威。

  此时太微真人已经全力出手,若是旁人如此出手,定然是飘风骤雨不能持久,但东华宗精通炼丹之道,太微真人身为东华宗之主,身上不知有多少珍贵丹药,却是不怕有气虚力竭之忧。

  转眼间已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太微真人固然是刚猛如初,可王南霆也是分毫不露破绽。

  此时观战的一众伪仙中有人开口道:“咱们被困‘玄都紫府’多年,离世已久,没想到世上武学进展如此迅速。前面三战就不必说了,就说这第四战,这道人修为虽然稍逊于其他几人,但一手剑术当真出神入化,我当年怎得没听说过东华宗有如此剑法?”

  又有一人道:“依我看来,这不像是东华宗的剑诀,倒像是清微宗的‘北斗三十六剑诀’,只是又有许多细微之处不同,实在是奇也怪哉。”

  先前张海石对上青鹤居士,用的并非“北斗三十六剑诀”,而是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白绣裳对阵王天笑,用的则是“慈航普渡剑典”和“太阴十三剑”,就连李玄都击退五大高手,也是用的“太阴十三剑”中的“风雷云气生”。直到此时,才在太微真人手中用出了“北斗三十六剑诀”。如今算上“南斗二十八剑诀”,已然是四大剑诀,也当真是不俗,太微真人用出之后,固然修为上逊色于王南霆,但竟然占得先机,这也是为什么江湖争斗不能只看境界修为高低,还要看临场应变、天时地利、功法外物。

  王南霆也是万万没有料到,东华宗和清微宗的关系竟然好到了这般地步,竟是连这等大成之法都可以互相传授。反倒是道门中人并不在意,且不说其他,那日商议道门一统之事,张静修请白绣裳代自己出面,李道虚召集众人商议,太微真人也出入八景别院,丝毫不曾避嫌,这等关系又岂是等闲。正一宗和慈航宗同进同退,清微宗和东华宗共为一体,对于两宗弟子而言,都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在太微真人用出“北斗三十六剑诀”之后,打了王南霆一个措手不及,可他毕竟不是张海石,未能将“北斗三十六剑诀”完全练成,诸如“六灭一念剑”等绝学,尚不纯熟,初时不觉如何,及至后来却是被王南霆窥破了深浅,立时开始反攻。

  两人持剑相斗,起先还是在平地上,继而飞上半空之中,只见得剑光时而有如春雨,时而似如夏雷,时而似如秋风,时而似如冬雪。声势也越来越大,起先的时候,两人出手之间力求云淡风轻,后来便顾不得那么多了,剑气纵横来去,但见雷霆滚滚,剑芒穿空,又有火焰翻涌,巽风如刃。

  太微真人作为道门中传统一派之人,行事力求一个“稳”字,修炼也是如此,循序渐进,绝不会做出李玄都同时修炼五大玄功这种冒险之举,如此一来,进境难免缓慢,但是根基却稳固非常,这是他能与王南霆交手的原因。只是不管怎么说,太微真人的境界修为始终是逊色王南霆一筹,如此相斗三百余招后,王南霆抓住机会,未曾持剑的左手中指弹出,“铮”的一声轻响,正好弹在太微真人手中长剑的剑脊之上。太微真人把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直射上天。

  王南霆正要进攻,太微真人的气息忽然变得飘渺不定,仿佛隐入天地之间,玉虚峰的上空天风阵阵,太微真人便与天风遥相呼应,两者好像已经融为一体,身形似是一片飞羽,随时都会随风而去,实在是玄妙无比。

  此时在王南霆眼中,太微真人的身影变得朦朦胧胧,好像已经从眼前的天地中消失,又好象无处不在,到处都是他的身影。

  王南霆这一剑竟是无处可落。

  第二百一十章 双刀宁忆

  不过太微真人不能维持这种状态太久,忽然张口一啸,重新归于现实之中,同时一白一紫两道磅礴气机分别从他的双手中升腾而起,此乃东华宗的根本法门“龙虎丹道”,与“太上丹经”并列齐名,太微真人左手一拍,紫色龙形气机随之升腾而起,挟着滚滚气势扑向王南霆。

  王南霆一挥手中长剑,抖落出万千剑气,如一蓬茫茫烟雨,攻势如潮,任凭龙形气劲如何翻腾,仍旧是连绵不绝,非但让龙形气劲无功而返,而且还大有反攻的趋势。

  太微真人右手一扫,白色气机化作虎形,奔涌而出。

  玉虚峰上,龙行虎跃,连环相击,竟是将王南霆的剑气击溃。

  王南霆长啸一声,整个人身形一转,剑气激荡,金风呼啸。漫天云气瞬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数不清的剑气肆虐当空,仿佛要在天幕上犁出无数纵横沟壑,以至于像是呈现出一个气势恢宏的剑气龙卷。

  太微真人咽下口中早已含着多时的顶尖补气丹丸,立时回归巅峰,整个人岿然不动,任由剑气当头泼下,双手抱丹成圆,以罡气护住自身上下,与“极天烟罗”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者轰然相撞。无数剑气撞在雄浑罡气之上,瞬间便被搅烂,不过其后的剑气仍是源源不断,仿佛没有尽头。这一幕恢弘壮阔的场景,足足绵延了一炷香时间,幸好是位于空旷无人的玉虚峰上,若是在陆地如此交手,难免要满目疮痍,伤及无辜。

  待到剑气烟消云散,太微真人吞入腹内的一颗金丹也消耗殆尽,脸色微微发白,只得向后飘退,拱手道:“大祭酒修为高强,两次打落贫道手中之剑,佩服佩服,这一阵是贫道输了。”

  王南霆将手中长剑的剑尖朝下,握着剑柄拱手道:“真人承让了。”

  这第四战远没有前面三战惊险,充满了点到为止的味道,也更为符合比试的概念,不过太微真人也算是手段尽出,当得起“尽力”二字,只是境界不如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也是儒门中人最大的优势所在,很难被越境而战,如果太微真人能够跻身造化境,说不定就能胜过王南霆了。

  两人各自返回阵营,四阵下来,儒道两家各赢两场输两场,打成平手,如果不算李道虚和龙老人这两位主持仲裁之人,那么就还剩下六场。儒门还有上官莞、白鹿先生、金蟾叟、赤羊翁、司空道玄、宁奇六位天人造化境高手,以及宋政这位长生境的高手,反观道门,有李玄都和秦清两人,其余人等却是要逊色许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儒门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这本也在情理之中,玉虚斗剑是儒门主动提出来的,如果斗剑的形势对儒门不利,岂不是成了儒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儒门占据优势是一定的。不过道门也并非全无胜算,如果不是张静沉失期不至,手握两大仙物的张静沉也能稳胜一局,道门想要打平还是不难,到那时候再由李道虚出手,一战定乾坤。只是张静修飞升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从离开“玄都紫府”到玉虚斗剑,间隔时间太短,李玄都等人纵然有心,也来不及弥补。

  接下来的第五战不能说是至关重要,却也不好再输,否则对于道门的士气极为影响。可偏偏第五战是道门首先选择出战之人,儒门后发制人,这就十分考验李道虚的排兵布阵了。

  李道虚几乎没有犹豫,说道:“道门第五阵出战之人,宁忆。”

  一直独自站在角落的宁忆应声出阵,腰间悬挂双刀。

  李道虚的这个决定有些出人意料之外,但也没人觉得不妥。在李玄都重排太玄榜之前,宁忆也是太玄榜上有名之人,与李元婴在伯仲之间,两者之间的差距大约就是一把“应帝王”的差距,此时李道虚派宁忆出战,也算得稳妥了。

  宁忆的年纪要比李玄都大上许多,与胡良相差仿佛,不过他和胡良是两个极端,胡良因为蓄须又饱经风霜的缘故总是显得老成一些,以至于他和李玄都一起行走江湖的时候,常常会被错认为李玄都的长辈。宁忆就有些面嫩了,乍一看去,似乎与李玄都相差无多,而他因为自身经历的缘故,身上总有几分忧郁气质,郁郁不合群,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味,很得女子的喜欢,而且老少通吃,不仅石无月这样的老佳人喜欢,便是眼高于顶的宫官也对宁忆颇多赞誉。

  龙老人看了宁忆一眼,叹息道:“宁忆,老夫听说过你的事情。当初牝女宗设下陷阱,你不慎落入其中。到了今日,你也该明白了,那牝女宗的女子不过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春梦了无痕罢了。以你的品行和能力,岂无名门淑女为配?何必抛舍不下一个女子,以致坏了声名,自毁大好前程?”

  宁忆抬头望向龙老人,行了一个晚辈礼,说道:“我已经与牝女宗再无瓜葛,不再是牝女宗的大客卿,如今是太平宗的大客卿。只是在过去多年之中,我在西域杀戮马贼无算,虽说这些马贼并非良善之辈,但也难保没有错杀之人,终究是铸下大错,无可挽回,如今只希望能够将功赎罪,做些有益于世道之事。”

  说到这儿,宁忆微微一顿,想起了石无月,又道:“而且我心有所属,却是不必什么名门淑女了。”

  “有益于世道之事,这便是清平先生的说辞吗?”龙老人轻笑一声,“还是说年轻人溺于美色,脂粉陷阱,难以自拔?”

  宁忆低头不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龙老人还要说话,却被李道虚打断道:“请儒门快些选择出战人选罢。”

  龙老人深深望了低头不语的宁忆一眼,嘴角泛起淡淡笑意,说道:“儒门出战人选是……宁奇。”

  儒门阵营中的宁奇猛地抬头望向龙老人,可龙老人早有预料,故意不去看他。宁奇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话,可在“两军阵前”,又是众目睽睽之下,终究是没能开口,化作一声长叹,然后迈步上前。

  宁忆对宁奇。

  一直只是沉默观战而少有言语的秦清忽然开口道:“好一个诛心之举,竟是要让骨肉相残。”

  站在宁忆身旁的李玄都道:“岳父说的是,龙老人此举是要让阁臣束手束脚,真是好机心。”

  两人言谈并未顾及旁人,立时有人附和,以龙老人的修为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却是恍若未闻,没有半点反应。

  到了此时,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局势的,宁奇还是对上了宁忆,不过诡异的是,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不像是祖孙两人,倒像是一对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方才太微真人和王南霆就是素不相识,可最起码还是寒暄客套了几句。两人一言不发,既像是避嫌,又像是无话可说。

  宁忆一按腰间刀鞘,长刀自行出鞘,此刀长有三尺,通体赤红,唯有在刀锋位置,颜色转淡,渐而由红转白,若是凝神细看,就会发现刀刃一线霜白如雪,甚至隐隐透明,其中有无数个细小“气旋”在疯狂旋转。

  李玄都和秦清俱是一怔,均是眼熟,尤其是秦清,他与此刀朝夕相伴几十载,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的佩刀“欺方罔道”,取自“君子可以欺其方,难以罔其道。”

  翁婿二人立时明白过来,不必多说,定是秦素将此刀交给了宁忆。李玄都再望向宁忆腰间的第二把刀,果然,正是宋政曾经的佩刀“大宗师”。

  李玄都束起声音对秦清说道:“还是素素聪明,如此一来,阁臣也不是全无胜算。”

  秦清听到女婿称赞女儿,脸上也不由泛起几分笑意,颔首道:“紫府说的是,还是素素想得周到。对了,素素可曾跻身无量境?”

  李玄都一怔,迟疑道:“岳父……都知道了?”

  “自家女儿是什么性子,为人父者还能不知道吗?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那个师妹,还有我这个女儿,两人交好,是闺中密友,在修炼一事上都是颇为惫懒。”秦清道,“突然之间修为大进,定然是得了什么机缘造化,素衣看不出来,却瞒不过我,素衣送你的长生泉,又被你送给素素了吧?”

  李玄都只好如实道:“岳父真是法眼,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岳母一片好意,我是领情的,不过于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可是对于素素而言,却能雪中送炭,大有益处,于是我就瞒着二老,将长生泉给了素素。后来她又随我去了剑秀山,得了地师留下的功法,在洗剑池中,我帮她将药力全部吸收,她便顺理成章地跻身了无量境,只是此事不好对旁人提起,更不好让岳母知晓,所以我让她仍旧伪装成原来的境界修为。”

  秦清听完之后,轻叹一声,“以前女儿未曾出嫁的时候,我只担心她未来的夫婿轻慢于她,如今我却要担心你太过宠溺于她了,凡事过犹不及,紫府还是稍微……克制一下罢。”

  李玄都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不显,应道:“谨遵岳父教诲。”

  就在翁婿二人说话的时候,李道虚让身旁随侍的弟子把秦素请了过来,秦素马上就是李家的媳妇,而李道虚格外看重这位未来儿媳也是众所周知之事,此时有事向秦素交代,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李道虚挥手设下禁制,与秦素仔细交代了一事,秦素脸色凝重,点头应下。

  第二百一十一章 血刀

  宁忆,字阁臣,江湖人称“血刀”,被誉为“天下三刀”之一,可谓是极高的评价了,几乎是公认的天下用刀第三人,更胜于用刀之人无数的佛门,仅次于“天刀”秦清和“魔刀”宋政,而且未来成就有望直追秦、宋二人。要知道秦清也好,宋政也罢,都是在知天命的年纪跻身长生境,固然比不得李玄都和澹台云,但也是极为不俗了,宁忆有望追上两人,也就是说宁忆被认为是有望长生境之人。

  如今的江湖,不论辈分,只论年龄,大体可以分为老中青三代人,老辈中人已经开始逐渐离开江湖,比如徐无鬼、张静修,便是还是留在世间的,至多还剩下二十年左右的时间。接下来的一代人则是正值壮年,在人世间还有四十年以上的时间,以秦清、宋政等人为首,也可以包括澹台云,接下来就是年青一代,年纪大的如宁忆、李元婴等人,而立之年,年轻一些的如李玄都、颜飞卿等人,及冠之年,人生刚刚起步,还有极为长远的路途可走。

  宁忆能以不足不惑之年的年纪走到今日的地步,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如果李玄都没有诸多机缘,至多就是与宁忆持平。

  作为当年与李玄都打平的人物,宁忆的确是个不能被小觑的人物,哪怕他如今还未跻身造化境。更何况现在的宁忆与刚刚脱离牝女宗的宁忆已经大不相同。

  李玄都从来都不是一个小气之人,不会将一家之学视作不传之秘,虽然对待宁忆不像对待秦素那样毫无保留,但他还是将部分法门传授给了宁忆,尤其是在宁忆加入太平宗后,李玄都就将太平宗的许多绝学传授给了宁忆,而李玄都的两大绝学“太平青领经”和“南斗二十八剑诀”又与太平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宁忆也参与了“南斗二十八剑诀”的整合修订,所以宁忆与李玄都之间,谈不上传承,也是有些类似于师出同门的意思了。除此之外,宁忆还有自己的独门绝学,也曾收过弟子,再往前推移,宁忆还是儒门弟子,“浩然气”和“正气歌诀”都有涉猎,若说所学庞杂,宁忆也不逊色李玄都太多。

  不过所学再多,最终都要千机归一,正如李玄都陆续学了“北斗三十六剑诀”、“太阴十三剑”、“慈航普度剑典”,最终还是整合为了“南斗二十八剑诀”,宁忆也是走了这条路,与李玄都不同的是,他用刀而不用剑。

  宁忆拔刀之后,刀尖斜斜指地,刀刃朝向自己,而刀背朝向宁奇,虽然宁忆没有开口说话,但意思十分明显,请宁奇亮出兵刃。

  儒门七隐士还有可能用些奇门兵刃,儒门大祭酒的兵刃只可能是剑,宁奇取出自己的长剑,拔剑出鞘,三尺长剑神华内敛,不见青光白虹紫气,不过剑身清亮如水,可以映人面容。

  宁奇一抖掌中长剑,终于是开口道:“进招罢。”

  宁忆也不废话,直接一刀向前掠出,宁忆自创的“血影幻身”和“血刀十二式”本就是以速度见长,经过他的改进之后,又有增进,此时宁忆出手之快,实在不可思议,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欺方罔道”的刀剑已经触及了宁奇的咽喉位置。

  幸而宁奇的境界修为要高出宁忆一筹,在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地挡下了这一刀,不过他握剑的手掌还是微微一颤,宁奇这才惊觉宁忆的修为之高,距离自己已经相去不远,进境之快,比宁忆当年在儒门的时候强出不知多少。

  宁忆丝毫没有因为眼前之人是自己的至亲之人就心生犹豫,又是连续数刀,不见刀光残影,微风不起,寂然无声。便是宁奇也没有捕捉到宁忆的出刀轨迹,只能凭借直觉连出十数剑,周身竟无半分破绽,将宁忆的出刀悉数防下。

  宁忆和宁奇斗在一处,当真是刀光剑影了,宁忆境界更低,却是处于攻势,宁奇境界更高,却是处于守势。一连串金石碰撞之声连绵不绝。

  秦清虽然早就听闻晚辈宁忆的大名,但是从未共事,更未曾与宁忆交手,此时见得宁忆出刀,审视片刻之后,发现宁忆与李玄都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子,李玄都以气机浩大著称,宁忆体内气机算不得雄厚,便是比之当年的李玄都也相差不少,但是气机流转速度极快,不逊于李元婴。不过宁忆的快与李元婴的快又有不同,李元婴的快是纯粹的速度之快,宁忆的快却是变化之快。

  如果用轻身功夫做比方,李元婴长于直线奔腾,宁忆长于辗转腾挪,各有千秋。

  当初李元婴对上李玄都,便是李玄都占尽优势,仍旧险些命丧李元婴之手。此时宁奇对上宁忆,也是如此。儒门大祭酒,境界虽高,但长年养尊处优,极少与人交手过招,偶有出手,也是点到为止,甚少有生死搏杀的经历,若论对敌交手的经验,哪里比得上李玄都、宁忆、李元婴一干人等。

  宁忆出刀越来越快,“血影幻身”也完全施展开来,只见得宁奇周围出现了上百个残影,残影叠着残影,重合层叠,及至后来,已经看不到宁奇的身影。

  只是就算如此,宁忆手中之刀仍旧没能破开宁奇的守势。

  久攻不下,宁忆突施杀招,只见得一轮血月在两人之间升起。

  宁奇毫不客气地一剑将血月劈成两半,手中长剑点向宁忆的眉心。宁忆身形倏忽向后退去,两人一进一退,宁奇的剑尖与宁忆的眉心始终保持着半寸距离,不过剑尖上吞吐不定的剑气还是伤及了宁忆的眉心,割裂开一道血痕,仿佛一只血色的竖眼。

  如此向后退出十余丈之后,宁忆猛地止住退势,终于拔出腰间的“大宗师”,猛地格开宁奇的长剑。

  先前宋政没有在意,此时才注意到了自己的佩刀竟然在宁忆的手中。也如秦清那般,开始注意起这个与自己并列其名的晚辈。

  只见宁忆手持双刀,右手持“欺方罔道”,刀身略显平直细长,略有弧度,与长剑有几分相似,左手持“大宗师”,厚背刃宽,尽显厚重之意。两口宝刀都自有气势,锋锐异常,只是双刀截然相反,一件至刚至重,一件却极尽轻柔。

  这是宁忆在太平山无忧谷中练刀多时,又自创的一门对敌之法,这门对敌之法胜在一个“奇”字,要的就是出其不意,若是突然用出,就算对手高出他一个境界,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破去。可宁忆一旦用出了此种手段,与他同等境界之人,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百余招的,就算是高出他一个境界之人,也要被打一个措手不及,胜算不大。

  宁忆挡下宁奇的一剑之后,随即以“欺方罔道”向宁奇攻去,可是并非直来直去,却是画了一个圆圈,好似满月。宁奇一时不知这“欺方罔道”要刺向何方,只得向后一退,暂避锋芒,可宁忆出手快极,宁奇后跃退避,“欺方罔道”划成的圆圈又已指向他身前,圆圈越划越多,初时只有三个,数招一过,三化九,九化三十六,自成阵势,已将宁奇完全笼罩其中,观战中人中少有庸人,已经有人看出些许端倪,这等手段,似乎与张海石所用剑法有些相似,又与太微真人所用的“北斗三十六剑诀”有些相通之处。

  宁奇眼见宁忆招数越来越是凌厉,而左手倒提的“大宗师”始终未用,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全力运转手中长剑,儒门剑法自有独道之处,仅仅是对上宁忆的单刀也不落下风。

  就在这时,宁忆左手中的“大宗师”迅猛劈下,虽然宁奇勉强闪过,但听得轰然一声,在地面上劈砍出一道长近十丈的沟壑。

  玉虚峰不比其他地方,山石坚硬无比,便是天人境大宗师想要留下痕迹也不是简单之事,宁忆能一刀劈开长长沟壑,可见这一刀的威势之大。

  宁忆以双刀对敌,“欺方罔道”以变化为主,“大宗师”以刚猛为主,宁忆双手双刀刚柔相济,阴阳相辅,初次遇到之人,定要手忙脚乱。宁奇也是如此,不过他毕竟修为高深,见多识广,此时已经渐渐看出些许端倪,宁忆手中的“欺方罔道”迅捷凌厉,变化万千,却是以困人、牵制为主,反倒是“大宗师”,势大力沉,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之势,取人性命,要好生防备。

  便在这时,宁忆忽地寻到破绽,左手“大宗师”猛地一刀当头劈下,气势雄浑,仿佛挟大势而至,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躲,却是儒门的路数,同时“欺方罔道”所划圆圈却笼罩住了宁奇前后左右,令宁奇绝无闪避躲让之处。宁奇只得以手中长剑硬接了他这招。但听得一声巨响,刀剑相交,宁奇本人修为高绝,无甚大碍,可手中长剑却是被“大宗师”生生崩出了一个缺口。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双刀

  宁忆得势不饶人,“大宗师”仍旧压住宁奇手中长剑,“欺方罔道”又向宁奇刺去,宁奇伸手平掌一挡。刀尖刺中他掌心,刀身弯成弧形,弹了回来。不管怎么说,宁奇是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一身“浩然气”雄厚无比,“欺方罔道”虽利,却也伤他不得。

  宁忆立时身随“大宗师”而走,此乃“大衍灵刀”,是一门货真价实的上成之法,运刀之后,出刀奇快,甚至能隔空出刀,不以刀气伤人,而是直接一刀跨越两者之间的间距,仍是以刀锋伤人,无有轨迹,极难防备,往往能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却是与清微宗的“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时只见宁忆一刀斩出,分明是从正面出刀,可刀锋却是从宁奇的背后出现,幸而宁奇躲闪及时,在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地挪移开身形,否则就要被这一刀刺一个透心凉。

  宁奇停稳身形之后,一振手中长剑,浩浩剑气生出。

  这是宁奇第一次抢攻,一剑刺出,剑气凛冽,发出“嗤嗤”声响,剑气之盛,让人骇然。

  宁忆将手中“欺方罔道”横掠,画出一个弯月状的弧度,平搭在长剑的剑脊之上,劲力传出,使得宁奇手中的长剑登时一沉。

  宁奇抖腕翻剑,剑气吞吐不定,向宁忆持刀右臂刺出。

  宁忆以“大宗师”回刀圈转,“啪”的一声,刀剑相交,两人各自飞身后退。宁忆手中的“大宗师”这么一震,不住颤动,发出“嗡嗡”之声,良久不绝。

  宁奇手中的长剑终于承受不住两口宝刀的威势,寸寸碎裂。

  下一刻,宁奇的身形一掠而出。

  宁忆第一次流露出郑重其事的神情,再次以“欺方罔道”在身前画圆,瞬间在他身前出现了数十个圆圈,大小相套,层叠相交。宁奇以浑厚气机拍在这些圆圈之上,只是使得圆圈摇而不散,动而不溃,如同抽刀断水,纵能斩断一时,却不能长久。

  宁奇被重重叠叠的刀势一震,不得不向后退去。

  然后就见宁忆所划的圆圈越来越多,过不多时,他全身已隐在无数圆圈之中,圆圈一个未消,另一个复而生出,这时宁奇已经瞧不出他刀法中的空隙,只觉似有千百刀护住了宁忆的全身,只见得千百个圆圈犹如浪潮一般,缓缓涌来,以守为攻,浑然天成。

  到了此时,秦清、宋政、李玄都几人已经看出了宁忆刀法的玄妙所在,一则是三人境界极高,又都是用刀用剑的大行家,二则是旁观者清。宁忆所用双刀与其说是刀法,不如说是一手用刀使出剑法,一手用刀还是用出刀法,若始终以刀作剑,或是以刀作刀,那也罢了,偏生倏忽之间剑法中又显示刀法,而刀招中隐隐含着剑招的杀着,端的是变化无方,捉摸不定。

  其实仅仅是双刀之法,宁忆也不能将宁奇如何,关键是宁忆此时手中还有两口名列“刀剑评”上的宝刀,锋锐无比,足以破开宁奇的护体气机,极大弥补了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

  面对宁忆的双刀,宁奇运转全身所有气机,双掌排空而出,狠狠拍在如浪潮的无数圆圈上,结果阵势未散,反倒使得宁奇不住向后退去,衣衫剧烈震荡,双脚在地面上滑出两道深深痕迹。

  宁奇也隐隐察觉出宁忆双刀的玄妙所在,默默运转气机的同时心念一动,虽然这双刀千变万化,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固然是玄妙绝伦,只是武道一途,只要有招,便会有破绽,宁忆的双刀圆转如意,看似没有破绽,其实还是存有破绽的,只是宁忆出招太奇,将这些破绽巧妙隐藏起来,让自己看不出来而已,若是如此,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一力降十会,以力破巧。

  宁奇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蓄势。可宁忆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转守为攻,朝着宁奇一刀劈下。

  一道浩荡刀气呼啸而至,宁奇只得伸出手掌,抵住汹涌而来的刀气,刀气与宁奇的手掌相撞,激射四溅,打在周围的地面上,好似雨落沙地,刺出无数个大小深浅不一的坑洼。

  宁忆的刀气被宁奇挡下之后,手中“大宗师”朝着宁奇迅猛劈下。

  宁奇反手一掌向上一托,凭借雄浑气机生生托起了“大宗师”,继而又是一指点向宁忆,看似轻描淡写,这一指却蕴含螺旋劲力,在指尖位置形成一个漩涡,将宁忆手中略显单薄的“欺方罔道”强行牵扯过去,乍一看去,就像宁忆手中之刀主动往上凑一般。

  出人意料之外,宁忆竟是以左手中的“大宗师”撞向右手中的“欺方罔道”,强行使其挣脱开牵制。

  一招无功,宁奇又出双掌,这次却是阴柔到了极点,似乎没有半分重量,柔弱似女子的纤纤玉手,竟是江湖中颇为常见的绵掌功夫。只是到了宁奇这等境界,对于力道的掌控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寻常的绵掌功夫由他用来,便是化腐朽为神奇,半分小觑不得。若是被这一掌拍实,只怕全身骨骼粉碎,而不伤外表皮膜分毫。

  宁忆全力施展手中双刀,身形随即在刀光中隐去,只见得无数大小圆圈层层叠叠相套,似满月重叠,如百花齐放,浑圆中锋锐隐现,刚柔并济,迎向宁奇的双掌。

  宁奇的双掌落在无数剑光圆圈之上,初时如春风化雨,将数十个光圈消磨殆尽,使得无数光圈出现一个明显的“凹陷”之势,但后续却是乏力,在层层叠叠似是无穷无尽的圆圈之中,这双掌的去势越来越慢,最终强弩之末,不能再进分毫,与此同时,不断有光圈生出,递补原有光圈的位置,于是逼得宁奇不断后退。无数光圈此起彼伏,似是海面激荡。

  就在此时,宁奇化掌为拳,双拳击出,原本略有弯曲的手臂瞬间绷直,从他的体内响起阵阵如同大江大潮的声音,拳势破空,响起千百声雷音,似潮鸣如雷。

  宁忆以“欺方罔道”所化的圆圈在宁奇的双拳之下,悉数消失无踪,宁忆现出身形之后,出刀如风,一瞬间化出十数个虚影,同时攻向宁奇。

  这些虚影却是与“天问九式”的化身不同,“天问九式”的化身皆是真而无一假,哪怕是面对陆吾神也是如此,可宁忆却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身藏于其中。

  宁奇立刻就确定了宁忆的真身所在,反手攻向身后,两人在一瞬间交手十余招,然后各自分开。

  宁奇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掌,却见双手之上刀痕密布,鲜血淋漓,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可见白骨。虽说他的护体气机强韧非常,但是宁忆手中的两口宝刀也非凡物,一者是“天刀”的佩刀,一者是“魔刀”的佩刀,当年秦、宋两人还未跻身长生境时,在天人造化境中也是佼佼者,不知以此二刀胜过多少同境高手,尤其是“大宗师”,固然在“刀剑评”中排名最末,可战绩却是辉煌,曾经沾染无道宗老宗主的鲜血,也曾挑战李道虚,与“叩天门”硬拼。

  宁奇右手正握“欺方罔道”,斜斜指向宁奇,左手反握“大宗师”,一正一反,一刚一柔,一阴一阳,继而身形一掠,充斥气机愈显锋芒无比的“欺方罔道”再度与宁奇的双掌交击,金石声大振。

  手握双刀的宁忆身形双脚离地而起,恰好环绕宁奇一周,好似蝶绕枝头,在这个过程中出刀不停,尽展生平所学。

  宁奇只能一味防守,宁忆手中的“欺方罔道”和“大宗师”,撞击在宁奇的双掌上,剧烈的气机波动,在两人之间荡漾出层层涟漪。

  宁奇双脚深陷地面,身上的气息渐显飘摇。

  等到宁忆盘旋一周之后,已是一气呵成挥出三十六刀,劲道层层叠加,亦是全无强弩之末的迹象,反倒是声势节节攀升。

  宁奇没想到宁忆的攻势竟然凌厉到如此地步,他本想固守到宁忆颓势之后再出手反攻,却没有料到还未等到宁忆一鼓作气再而衰,自己已经是快要防守不住了,而且宁忆出刀越来越快,截然不同的两刀不断变化,不断超出刀法的范畴,又不断回归到刀法的范畴之中。

  宁奇对此颇为无奈,现在他就真的只能防守到底了。归根究底,他还是败在了兵刃上面,如果他有一把与“欺方罔道”、“大宗师”对等的兵刃,或者宁忆只有一口宝刀,结果都会截然不同,只是这等兵刃都是可遇不可求,便是儒门之中也不算太多。

  宁忆手中“大宗师”一刀当头劈下,宁奇双臂一封,被劈得双脚离地,向后倒退至玉虚峰的边缘位置,才堪堪停下。

  宁忆终于停下双刀,双刀皆是正握,一左一右指向地面,没有追击。

  宁奇虽然还有再战之力,但是出于某种复杂心态,长叹一声,“江山代有才人出,大江后浪推前浪,这一战是老夫输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算计

  第五战以宁奇认输而告终,玉虚斗剑过半,道门以三胜领先于儒门的两胜。接下来的第六战是儒门先行选择出战人选,道门可以后发制人。

  龙老人看了眼宁奇,脸上不见喜怒,虽然龙老人是长生境,但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儒门领袖,从地位上来说,隐士和大祭酒没有高下之别,更何况隐士和大祭酒之间多有龃龉,隐隐不和,龙老人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多说什么。

  龙老人收回视线,沉声道:“儒门出战人选,上官莞。”

  上官莞随之出阵。

  虽然上官莞数次败在李玄都的手中,但李玄都不能以常理论之,换成旁人对上李玄都,比如王天笑,也好不到哪里去,却是不能说上官莞太过不济。更何况李玄都天然克制上官莞,就算李玄都的境界低于上官莞,上官莞也不见得能胜过李玄都。

  此时上官莞出战,道门当然不能让李玄都出手,因为儒门摆明了是用天人造化境高手的优势来应对道门的在长生境上的优势,摆明了是要以数量取胜。在这种情况下,跻身天人造化境时日尚短的上官莞便可以看作是下等马,用李玄都来对付上官莞,是上等马对换下等马,稳赔不赚。

  李道虚对此早有预料,正要开口,龙老人忽然说道:“老夫有句话要说在前头。”

  李道虚望向龙老人,“倒要请教。”

  龙老人缓缓说道:“玉虚斗剑,凭借外物也是自己的本事,赢了输了,都心服口服,可不能把外物来回借着使用,就好比老李先生的仙剑,还有小李先生身上的仙衣,若是先借给旁人用,再拿回来自己用,未免太不成体统。”

  龙老人此言一出,李玄都不由心中暗道这老家伙果然是老奸巨猾,这是在说宁忆的双刀了。道门凭借外物之力勉强赢下了第五战,龙老人马上就要堵上这个漏洞。换而言之,龙老人的意思是,人只能出场一次,相应的宝物也只能登场一次。

  李玄都心里明白,李道虚同样心里明白,眼中立刻掠过一丝精光,沉默少顷后说道:“这是自然。”

  龙老人点了点头,“老夫没有其他问题了,请老李先生宣布道门的出战人选吧。”

  李道虚道:“道门出战人选,秦素。”

  龙老人的眼神中掠过一抹惊讶。

  方才李道虚招过秦素面授机宜,他看在眼里,已经有了几分疑虑,所以他故意派遣出造化境中最弱的上官莞,有试探的意思,当他发现李道虚没有任何迟疑犹豫的时候,立觉不妙,于是又提前开口堵死了宁忆再把双刀交还给秦素这条路,可没想到李道虚还是答应下来,而且仍旧是派出了秦素。

  龙老人一时间竟是想不出到底漏算了哪一点,难道秦素能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中连续跨越两个境界?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这个可能实在不大,尤其是已经有一个李玄都的前提下。

  其实不仅是龙老人想不通,李道虚的这个决定也是大出秦清和李玄都的意料之外,秦清虽然没有直接开口质疑,但却望向了秦素。只见秦素脸上平静,没有半点惊讶和不知所措,显然是已有准备。

  见秦素是如此反应,秦清倒是放下心来,都说知女莫若父,对于自家女儿,秦清还是了解的,不是那种行险之人,她既然答应下来,定是有一定的把握,而不是上去贸然行险。

  李玄都同样没有开口质疑,虽然他与师父在许多方面都算不上道同可谋,但他了解师父,不会意气用事,是个顾全大局之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胡乱安排,一定是有他的考量,也有一定有的把握。而且他熟悉秦素,也了解上官莞,就算秦素不敌上官莞,自保还是不难。当初在大报恩寺中,秦素只是初入天人境,都能在上官莞手下周旋拖延良久,一直等到他赶来,如今秦素更进一步,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局面。

  秦素不紧不慢地走到上官莞的对面,行了一礼,慢吞吞地说道:“上官姐姐,多时不见,近来可好。”

  “拜妹妹情郎所赐,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上官莞冷冷道,“上次你我在大报恩寺中有过交手,因为清平先生的缘故,未能分出胜负,今日继续那未竟一战,真正决出个高下来。”

  龙老人望着秦素,想要开口提醒上官莞不要大意,又迟迟无法开口。正所谓观棋不语,前面五战都没人开口,他来打破这个先例,实在是不大妥当。毕竟都是有头有脸之人,不能像江湖无赖一般随意行事,而且儒门最重规矩礼数,一个“礼”字当头,在暗地里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可在这种光明正大的场合,当真是面子上不能落半点灰。

  便在这时,宋政开口道:“莞儿,莫要大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宋政与地师平辈论交,也算是上官莞的长辈,上官莞闻听此言,脸色一肃,轻声应下。

  既然宋政开口了,李玄都也不客气,立时说道:“素素,小心飞剑。”

  当初李玄都在楼兰城中遇到上官莞,上官莞便曾驾御飞剑对付李玄都。

  秦素轻轻点头。

  既然被李玄都点破,上官莞也不再藏着掖着,素手一翻,掌中已经多了一方精致剑匣,说道:“久闻秦大小姐的刀法得了‘天刀’的真传,为何不见兵刃?可是借给了别人?”

  秦素淡淡道:“上官姐姐不必操心。”

  上官莞轻哼一声,手指一抹,将匣盖推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三把形状、颜色、长短各异的玲珑飞剑,正好对应“太阴十三剑”之数。

  这是地师所赐,每一柄飞剑都是宝物,这一套飞剑可以算是半仙物,乃是地师年轻时所用,由清微宗的两位“道”字辈铸剑师联手铸成,在地师修为大成之后,就弃之不用,待到上官莞找师父哭诉自己被李玄都欺负,地师便将这套飞剑送给了徒弟,以作防身之用。

  上官莞屈指一弹,“‘风雷云气生’。”

  一柄小剑从剑匣中跃起,朝着秦素激射而出。

  就在上官莞推开剑匣的时候,秦素已经抬起手来,却见她左右双手的食中二指上各戴了一枚指环,第一枚指环上雕刻了一朵莲花,第二枚指环雕刻了一朵菊花,第三枚指环雕刻了一朵梅花,第四枚指环雕刻了一朵牡丹,分别象征着忘情宗的一位长老,不过这四位长老已经被秦清下令处决,而她们的珍藏则被秦清送给了秦素,后来秦素又增减一番,这四枚指环中尽是对敌之物。

  只见秦素屈指一弹,从莲花指环中飞出一道符箓,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龟甲状的玄色光幕,挡在秦素的身前,这是一道“玄武符”,在白莲坊中价值三千太平钱,一般江湖中人买来,至多是用来保命,像秦素用得这么随意,却是罕见了。

  上官莞的这一剑落在符箓形成的光幕之上,仿佛陷入泥泞之中,动弹不得。

  上官莞脸色不变,再度弹指,又有两柄飞剑跃起,激射而出,分别对应“幽微宿命生”和“九阴玄冥荡”。

  秦素又从菊花指环中弹出一道符箓,这道符箓却是李道虚亲手所绘,名字也简单,就是“星转斗移”,有移形换位之能,不过秦素却不是用来挪移自身,而是以符箓挪移“九阴玄冥荡”一剑,使其与“幽微宿命生”一剑撞在一起。

  紧接着秦素又从梅花指环中弹出一道“太阴匿形符”,乃是出自大天师张静修之手,颜飞卿所赠,身形随之消失不见。

  符箓威力如何,与画符之人本身的境界修为有着莫大干系,张静修亲手所绘之符,岂是等闲,便是上官莞也没能察觉到秦素所在。

  上官莞眉头微皱,催动“阴阳两极生”一剑护住自身,心中暗道:“你符箓再多,终有穷尽之时,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赢我。”

  上官莞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就感觉自己的飞剑竟是有了脱离掌控的趋势。

  上官莞浑身一震,立时想到了自己恩师的绝技“逍遥六虚劫”,她在这门手段之下几次吃亏,幸而师父传授了克制之法,此时立刻运起克制之法,原本震颤不休的飞剑随之停止震动,重新回到她的掌握之中。同时秦素也现出身形,素手一扬,飞出一张白色大网。

  “八部神通。”上官莞冷笑一声,再度弹出一剑,将这张大网从中斩断。

  不过秦素以“太平青领经”化用万法,各种绝学信手年来,紧接着又是十余颗“凤眼子”激射而至。

  太平宗善用外物对敌,又精通先天八卦术算,故而衍生有八部神通,对应八卦,分别是: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坎水、离火、艮山、兑泽,此时所用的凤眼子则是离火部神通,以火药炼制而成,再辅以太平宗的专门火气心法催动,威力极大,若是修炼至极致,号称焚山煮海。

  “凤眼子”炸裂开来,火势迅速蔓延,化作一片火海。

  秦素深知自己正面硬拼绝对不是上官莞的对手,“逍遥六虚劫”的作用也是相当有限,干脆弃“百花绣拳”、“天问九式”等功法不用,只用各种外物和奇门手段拖延,然后伺机而动。

  在“凤眼子”之后,秦素又射出十余道“锁神钉”。

  第二百一十四章 如意

  秦素面对秦素的攻势,应对也简单,直接从剑匣中弹出“青墨三千甲”一剑,飞剑化作一个大茧将她包裹其中,任凭烈火熊熊,伤不得分毫,“锁神钉”亦是无功而返。

  秦素趁此时机,再度催动“太阴匿形符”,身形消失不见。

  上官莞猛地一拍剑匣,四柄飞剑同时跃起,悬于上官莞的头顶上方,四剑的剑尖分别指向四个方向。

  只要秦素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四柄飞剑立时就会激射而出,不留半点余地。秦素毕竟不是李玄都,没有那般强横体魄,境界也要弱于楼兰城时的李玄都,若是硬挨上一剑,不死也要重伤。

  就在这时,上官莞忽然周身一震,惊觉自己的“青墨三千甲”竟是被身后一股巨力强行破去。

  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要知道“青墨三千甲”乃是“太阴十三剑”中防御最强的一剑,可见上官莞有了大报恩寺的前车之鉴和宋政的叮嘱之后,没有半点轻敌大意,可在这种情况下,仍是被强行破去,如果对手是李玄都也就罢了,可对手分明是要弱于她的秦素,哪怕秦素已经跻身天人无量境,也不该如此,上官莞如何能够不惊?

  上官莞的反应极快,因为秦素是从背后袭来,所以她不敢贸然回头,而是头也不回地向前飞掠,同时催动四把飞剑一起向身后攻去。

  然后只听得四声几乎连成一线的刺耳声响,四把飞剑同时倒飞出去。不过这四剑也阻挡了秦素的追击脚步,使得她未能伤到上官莞。

  上官莞这才得以转身望去,只见得秦素手中并没有刀剑等兵刃,只有一柄如意,通体碧绿,顶端呈三朵云纹状,镶嵌有六颗颜色各异的宝珠。

  秦清和李玄都也看到了秦素手中所持的如意,恍然之余也放下心来,因为这柄如意正是从“玄都紫府”中带出来的“三宝如意”。

  虽说“三宝如意”的最大作用还是持之通行“玄都紫府”上下,但毕竟是货真价实的仙物,作为兵器本身,也是极为不俗,势大力沉,坚固无比,当初徐无鬼便是持“三宝如意”独斗一众长生地仙而不落下风,便是身怀“太素玄功”的澹台云和身怀“漏尽通”、“长生石”的李玄都被打上一如意,都要半天缓不过劲来,可见“三宝如意”的厉害。

  而且“三宝如意”与“叩天门”不同。“叩天门”之所以是仙剑,原因在于此剑上能与天地共鸣,下应持剑之人的心神体魄和境界修为,持剑之人的境界修为每高一分,这把仙剑所能引起天地共鸣就大上一分,所能发挥的威势也就更上一层楼。若是在先天境界,“叩天门”的威力甚至不如刀剑评中排名最末的“大宗师”,到了归真境后,“叩天门”才能反超“大宗师”。可相较于“人间世”,哪怕是到了天人逍遥境,“人间世”仍旧强于“叩天门”,只有到了天人无量境之后,两者才能大致持平,而到了天人造化境之后,“叩天门”就会反超“人间世”,至于到了长生境,两者差距就更加明显。“三宝如意”却是不然,它并非纯粹的兵器,所以威力也不随主人境界而变化,威力恒定,虽然在长生境之后的威力不如“叩天门”,但在长生境之前,却要远胜于“叩天门”。

  在徐无鬼飞升之后,李玄都继承了徐无鬼的“阴阳仙衣”,“三宝如意”却是落入李道虚的手中,谁也不曾想到李道虚又将“三宝如意”暂借给了秦素。李玄都不曾想到,上官莞就更是如此。

  秦素手持“三宝如意”当头砸下,上官莞脚下的地面立时下陷三尺。

  然后上官莞手指连弹,匣中飞剑悉数激射向秦素。

  秦素挥舞手中“三宝如意”,顿时有磅礴气机激荡而出,如拍蚊蝇一般将众多飞剑拍飞出去。然后秦素又是一如意当头砸下,好似山岳压顶。

  上官莞收拢十三柄飞剑,御使其结成一个微缩了数倍的剑阵,抵挡“三宝如意”。

  天地之间响起一声砰然巨响,上官莞的衣衫上荡漾起一圈涟漪,以她脚下为中心,一圈巨大的气浪向四周扩散开来,甚至周围的云气都被震散许多。

  “三宝如意”在距离上官莞额头还有三寸的地方停下,因为剑阵阻挡的缘故,“三宝如意”上的光华急速流转,却难进分毫。秦素也不执着,立时向后退去。

  上官莞抬手虚握,仿佛有一剑在手,虽然不可见其形,但却能感受到其剑势之大,剑气之重。这一剑乃是上官莞在跻身天人造化境之后,结合五大玄功和“太阴十三剑”而自悟出的一剑,威力极大,她本打算用这一剑来对付李玄都,却没想到李玄都在机缘巧合之下跻身长生境,她已经彻底不是对手,只好用来对付秦素了。

  上官莞大袖飘摇,举着手中之“剑”,仿佛有万钧之重,步伐踉跄,但踏出的步子却是越来越大,最后化作一抹长虹极快地掠向秦素。

  一剑起时,风雷之声大作。

  秦素不惊不慌,将手中“三宝如意”横于胸前,如意上宝光隐隐,雷霆不能入,风火不能进,剑气不能伤。

  这一剑与秦素手中的“三宝如意”轰然撞在一起,秦素浑身一震,“三宝如意”光芒大盛,将浩荡剑气化作无形,继而生出反震之力,涌向上官莞。

  上官莞脸色骤然苍白,身形后掠,秦素直接掷出手中的“三宝如意”。

  “三宝如意”如一条翻云蛟龙,一闪而逝。

  下一刻,“三宝如意”狠狠落在上官莞胸口上,让她直接口吐鲜血。

  秦素伸手握住倒飞而回的“三宝如意”,微微一笑。

  上官莞用手按住胸口,十三柄飞剑环绕身侧,好似一颗颗彗星不断掠过。她脸色阴沉,万万没有料到秦素竟是如此难缠,伸手一指环绕自己的十三柄飞剑,就见十三柄飞剑按照顺序排列,组合成一柄长剑。

  上官莞伸手握住长剑,轻轻一抖,剑身上立时燃烧起一层熊熊阴火。

  “太阴十三剑”中的“剑心太玄意”号称剑术极致,上官莞便运起“剑心太玄意”,向秦素攻去。

  秦素的双眼不知何时变得雪白一片,不见眼白和瞳孔,只有茫茫白光,已经用出了“太上忘情经”,进入“天算”状态之中。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天之至私,用之至公。命之制在气。死者生之根,生者死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言不语,众生听令,身不动,天地俯首。太上忘情,自是开辟造化之情。

  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太上忘情经”就是要将这七情统统忘却,秦素用了“太上忘情经”,自然也没了恐、惊、怒、哀、悲等情绪,任凭何等险境,都不能让她心生涟漪,更不会有丝毫迟疑,应变之快,应变之准,只怕李玄都这个多次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人都略有不及,同时能未卜先知,这便是“天算”的可怕玄妙之处。而修炼至极致之后,不仅能未卜先知,而且还能直接看出对手的弱点和破绽,再配合“天遁心法”和“天问九式”,秦清的“天刀”名号便是由此而来。

  此时的秦素摒弃了七情六欲,心如止水,都说人算不如天算,“太上忘情经”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此,以忘情使人心近乎天心,人算自然也变成天算,这又与“宿命通”冥冥相合,使得秦素何止是一心二用,都说七窍玲珑心,此时秦素一心分作七用也不是什么难事,无论什么功法,只要是自身所学,此时都能信手拈来,无论是什么样的险境,都能做出最为正确的判断和应对,还有金风未动蝉先觉的神异。

  不过这“天算”之法有个极大的坏处,便是很容易遭受反噬,其实“太上忘情经”的关键也不在于心力上的消耗,而是练得越深,心性也就越发寡淡,强行灭去人欲,忌大喜大悲。可人生一世,总少不了七情六欲,若是情绪剧烈爆发,与这种忘情之境相冲突,就极易导致走火入魔,乃至于身死。所以秦素还是要修炼“太平青领经”,通过“太平青领经”将“太上忘情经”化去,以此来规避反噬。

  当初秦素第一次用出“太上忘情经”时,境界不足以用“太平青领经”化用“太上忘情经”,只能直接动用“太上忘情经”,故而遭了反噬,如今秦素修为更上一层楼,已经可以初步以“太平青领经”来化用“太上忘情经”,愈发进退自如,些许反噬便算不得什么了。

  面对上官莞攻来的长剑,秦素凝立不动,屹如山岳,直到长剑行将及身,手中“三宝如意”始才一圈,似慢而快,当空画个了圆圈,将其粘住。

  上官莞并不吃惊,手中长剑骤然分开,重新化作十三飞剑,摆脱开“三宝如意”,继而以“剑心太玄意”全力施展开来,十三飞剑随她气机变化,忽进忽退,忽直忽曲,忽分忽合,变化万千。

  秦素却是只凭一把如意,便将所有飞剑悉数挡下。

  二人越斗越快,上官莞身如鬼魅,阴火纵横,变化无方,秦素不动如山,滴水不漏。

  及至后来,已经是看不清两人的身形,只有一黑一白两团光影交织在一起,好似一个阴阳双鱼。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取胜

  上官莞打得很是憋屈,正如先前太微真人对上王南霆要尽量避开正面角力,此时上官莞也要避开秦素手中的如意,委实是“三宝如意”的威力太大,虽然没有太多其他玄妙之处,但每一击都势大力沉,就好似一把重锤,不必有什么锋芒,仅凭自身的重量就能重创对手。秦素不必在“三宝如意”上附着什么气机劲力,仅凭“三宝如意”本身,就让上官莞有些难以抵挡。

  虽说“太阴十三剑”的“剑心太玄意”号称是剑术极致,但秦素进入“太上忘情经”的“天算”状态之后,也不遑多让。上官莞也曾尝试变招,可秦素跟随李玄都去了剑秀山,短短数天的时间不足以让秦素习得新的功法,却让她将阴阳宗的功法大致了解一遍,做到了心中有数,使得“天算”的未卜先知愈发精准,从而使得上官莞彻底落入下风之中。

  上官莞一剑扫出,被秦素预知,就在上官莞抬手准备出剑的时候,秦素已经开始提前躲避,所以任凭上官莞的出剑再快,也无法击中秦素,反而被秦素抓住了机会,趁机掠至上官莞的身后,举起手中的“三宝如意”当头砸下。

  上官莞只能勉强扭转身形,以手中长剑格挡。一击之下,上官莞手中的长剑直接“兵解”开来,变为十三把飞剑。

  上官莞顺势一退,再度驾御飞剑结成剑阵。

  秦素的应对却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只是以手中“三宝如意”或拍或扫,凡是触碰到“三宝如意”的飞剑无一例外都被震飞。继而秦素中宫直进,又朝上官莞的胸口点去。

  上官莞躲闪开来,越斗越惊,唯有竭力驾驭飞剑,抵挡威势难当的“三宝如意”。

  不但上官莞吃惊,观战众人也无不惊讶,上官莞乃是天人造化境的修为,用的又是“太阴十三剑”和配套的半仙物,便是境界相当的天人造化境之人也未必能稳胜于她,境界不如她之人更不是敌手,不料上官莞对上秦素之后,不仅没能占据上风,甚至连平分秋色都难,反而还落入了下风之中,被秦素以一柄如意杀得连连后退。

  观战之人中都能看出秦素手中的如意并非凡物,多半是一件不世出的仙物,但仙物再厉害,秦素本人不济,也不能如此厉害。唯独秦清看得分明,秦素已经不自觉地用出家传绝学,什么是家传绝学,不是某一门功法,而是许多功法构成的体系,以“天问九式”为核心,辅以“太上忘情经”和“天遁心法”,互相弥补,以此发挥出远超三门独立功法的威力,也就是所谓的“天刀”。其实天下三刀都是如此,以多门功法搭配组合,形成三个用刀的体系,各有优劣所长,不过总的来说,宁忆还稍显稚嫩,宋政半途而废,唯有秦清走得最远,尤其是得了巫阳的“宇之术”后,又能更上一层楼。

  秦素作为秦清的女儿,自然深得秦清真传,只是因为秦素年纪尚轻,修为尚浅,对于“天刀”的掌握十分粗浅,按照常理来说,秦素想要“天刀”小成,最起码要到三十岁之后了,偏偏秦素又得了“太平青领经”,仅以功法本身威力而言,“太平青领经”只是寻常,“太平青领经”的厉害之处在于能够化用万法,降低其他功法的门槛,从这方面来说,“太平青领经”可以算是天下第一等辅助法门,秦素有了“太平青领经”相助之后,已经等同于“天刀”小成,这就要归功于李玄都了。

  秦素进入“天算”状态之后,自然用出了从小学得的其他两门功法,以“三宝如意”用出“天问九式”,大有返朴归真之意,与过去的秦素相较,一招一式摒弃了许多华而不实之处,清楚明白,纵然快到极处,仍是章法不乱。

  “天问九式”顾名思义只有九招,秦素须臾使完,紧接着又将九招再使一遍。上官莞也看出秦素的招式不断重复,然而“天问九式”玄妙无比,纵然是来回使用,也瞧不出半点破绽,威力更是不曾弱上半分,任凭上官莞寻如何变化招数,也无法占到半点儿便宜,而秦素的每次进攻,总能叫上官莞手忙脚乱,难于应对。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兵器之利,“三宝如意”威力太大,上官莞不好抵挡,秦素便不需要考虑如何伤到上官莞,只须考虑如何打到上官莞就足够了。

  秦清喟叹道:“据说‘三宝如意’乃是道祖之物,由陆吾神掌管,久不现世。后来便是地师手持此物大战六大地仙,不过那毕竟是在昆仑洞天之中,算不得人间,没想到此物竟是在素素的手中重现于人间。”

  李玄都若有所指道:“根据我等在昆仑洞天的约定,此物是日后道门大掌教的信物,由此看来,素素与道门大掌教有缘也说不定。”

  秦清一怔。

  此言乍一听,似乎是李玄都在说秦素与他有缘,可再一深思,却是没有那么简单。

  秦清望向李玄都,刚想要开口相问,李玄都已经转开了话题,“儒门中人肯定把宝押在了宋政的身上,不如就把宋政交由我来对付。”

  秦清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虽然他事前的打算是由他来亲自对付宋政,不过李玄都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反驳,毕竟如今的李玄都已经可以看作是一位长生境地仙。

  谈论之间,秦素和上官莞两女进进退退,已斗到玉虚峰的边缘,山外天风呼啸,云气缥缈,脚下则是万古不化的白雪,两者连接一处,难分彼此,白雪云雾之间,两人的身影时隐时现,渐渐难分彼此。

  忽然之间,上官莞轻喝一声,十三飞剑再度合成一柄长剑,长剑挥洒,将漫天云雾吸纳一处,飘飘渺渺,萦绕剑身,忽长忽短,忽聚忽散,变化无穷,将二人重重缠绕,形影莫辨。

  就在此时,秦素也是一声轻喝,观战众人只见一道六色宝光在重重雾气中一闪而没,霎时间,云开雾散,两人已经各自向后推开,遥遥对峙,秦素神情平静,双眼中的雪白之色渐渐退去,右手握着“三宝如意”的长柄,如意另一端被放在左掌的掌心。上官莞额头上的一块淤青正慢慢扩大,以至于她的身形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不得不以手中长剑充作手杖拄地。

  上官莞脸色苍白,死死盯着秦素。

  秦素用“三宝如意”轻轻拍打自己的掌心,说道:“上官姐姐,还要打下去吗?”

  上官莞张了张嘴,喉间传来“嗬嗬”声音。

  下一刻,上官莞的脸色更加苍白,没有半分血色,仿佛是透明一般,同时从她的口中激射出一道血剑,正是“太阴十三剑”中杀力第一的“仙剑化血诛”。

  “太阴十三剑”各有玄妙,在最后几剑之中,无疑是“心魔由我生”威力最大,“剑心太玄意”剑术最高,“青墨三千甲”守御最强,“碧海潮月明”剑气最盛,而“仙剑化血诛”则杀力最大。

  “仙剑化血诛”与“心魔由我生”不同,“心魔由我生”是融合十二剑之精华,进可攻,退可守,无一方面不强。而“仙剑化血诛”杀力虽大,但反噬也大,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此种反噬与“心魔由我生”不同,后者是在修炼过程中产生心魔,一旦练成之后,就再无后患隐忧,可“仙剑化血诛”却是不然,修炼过程中并无障碍,但每次使用都要损耗气血,故而很少使用。

  方才上官莞不敌秦素,被秦素一如意打在额头上,虽然不至于当场身死,但也是天旋地转,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头痛欲裂,再想与秦素继续比拼招数,已是不能。无奈之下,上官莞只能拼力一搏,用出“仙剑化血诛”,若是能够击伤秦素,变成两败俱伤的局面,说不定还能平局。要知道过去的玉虚斗剑中也有平局一说,一般就是两败俱伤甚至是玉石俱焚。

  这一剑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如果是出剑之后再去躲避,休说是秦素,便是李玄都也不能在如此近的距离内躲开这一剑。不过秦素在上官莞出剑之前就已经开始躲避。

  秦素稍稍歪头,血剑刚好擦着她的脸颊激射过去,只是割断了一缕发丝。

  观战众人见状,无不吃惊。

  秦素举起手中的“三宝如意”又是在上官莞的头顶上一敲,上官莞再也站立不住,向后倒去。此时她身后正是万丈深渊,若是掉落下去,就算她是天人无量境,也是生死难料。便在这时,宋政终于是出手,只见得他大袖一卷,袍袖瞬间延长,好似一条长索,在上官莞的腰肢上一绕一缠,然后宋政回手一拽,便将上官莞拉回了玉虚峰上。

  秦素的双眼中有点点白色流光闪过,似乎对宋政的出手并不意外,已经退回到道门阵营之中。

  到了此时,胜负已经没有争议。秦素赢下第六战,道门取得两胜的领先,道门只要再赢下一场,便以五胜立于不败之地,若是赢下两场,则李道虚便没有出手的必要。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七战

  第七战对于儒门来说,显得尤为重要,好在第七战是道门先选择出战人选。

  此时还剩下四战,道门那边的人选除去李玄都和秦清,以秦不一修为最高,剩下的景修、司徒玄略、左雨寒等人相差无几。反观儒门一方,还有赤羊翁、金蟾叟、白鹿先生、司空道玄四位天人造化境大宗师,以及宋政这位长生地仙。

  李道虚沉默了片刻后望向李玄都和秦清,不过并未询问两人的意见,而是又收回视线,说道:“儒门第七战人选是秦不一。”

  秦不一应声出阵。

  以地位尊崇而言,当世三大家族,分别是圣人府邸、上清张、钟离徐,在江湖上也有三大世家,几乎可以媲美一宗,分别是秦家、李家、张家。

  三大家族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便是与某个大宗联系极深,张家与正一宗,李家与清微宗,秦家与补天宗,就算是将这三大世家独立于宗门之外,也是实力雄厚,这是太平宗陆家等家族不能比拟的。

  且不去说世代传承大天师的张家,李家之兴盛,在于女婿和义子继承制度,换而言之,儿子、女儿、女婿、义子义女都能继承李家大权,能者上而庸者下。有句话说得好,徒弟可以选,儿子不能选,所以宗门可以代代传承,世家却少有能香火不息。李家的这个规矩便没有这样的隐患,比如李道虚便是女婿出身,李玄都则是义子出身,正是李道虚带领李家更上一层楼,若是有朝一日李玄都成为李家的家主,也不会弱于李道虚。只是此举导致李家空有姓氏传承而无血脉传承,被人称作是披着宗门外衣的世家。

  秦家之鼎盛,则在于家臣制度,家臣是外姓之人被赐予秦姓,虽然无望家主大位,但地位极高,类似于客卿,而不是奴仆之流,甚至高于许多旁系庶出子弟,顶尖的家臣可以参与到秦家的诸多决策之中,可谓是位高权重,在家主年幼或是年迈时,数位家臣可以共同执掌家主权柄,相互制约,如此一来,秦家的血脉得以传承,不似李家那么极端。

  秦家的家臣并不属于补天宗,只是属于秦家,且只听令于秦家的家主。所以秦家虽然与补天宗有着极深的渊源,但不能等同视之。在秦家家主强势且可以整合补天宗和秦家力量的时候,秦家的家臣便与补天宗的关系亲密,在秦家家主弱势而不能掌握补天宗的时候,秦家的家臣便与补天宗泾渭分明,使得秦家家主可以依仗秦家和秦家的家臣退守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中。

  到了秦清这一代,有四大家臣,原本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进入秦家,成为秦家的家臣,分别是合称“不三不四”的秦不三和秦不四,“说一不二”的秦不二,以及“表里不一”的秦不一。

  人的名树的影,江湖上从来都是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秦不一原来的名字并非是秦不一,这个名字其实是根据他的江湖绰号“表里不一”而来。这个绰号的由来是秦不一早年行走江湖的时候,面上一团和气,可出手从来都是狠辣无情,谈笑杀人,所以说他表里不一。只是后来随着秦不一成为秦家的家臣,久居秦家而少在江湖上露面,以至于许多人已经忘了这个绰号的由来,想当然地认为这个绰号是因为“秦不一”三字而来,却是倒果为因了。

  秦不一站定之后,就像个老眼昏花的普通老人,因为年老的缘故,没有年轻人的锐利,反而显出几分慈悲。望向儒门阵营的一众人等,笑了笑,“万望诸位儒门高人手下留情。”

  龙老人看了眼自己身后众人,知道自己这边不能再输,因为宁奇的缘故,首先把同样是大祭酒出身的司空道玄排除出去,就只剩下三位隐士和宋政,如果宋政在这个时候出战,固然稳胜,可也无人能去抵挡道门的两位地仙,那么儒门就必败无疑,要知道现在儒门的最后一线胜机就在于宋政能胜过李玄都和秦清中的任意一人,所以宋政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手的。

  龙老人望向三位隐士,略微沉吟后说道:“儒门出战人选白鹿先生。”

  白鹿先生微微一笑,出阵上前。

  秦不一拱手道:“见过白鹿先生。”

  白鹿先生还了一礼,“请了。”

  话音落下,白鹿先生双手一分,激发出一道剑气,凌厉前刺,同时脚下一点,掠向秦不一。

  秦不一轻轻抬起一臂,一袖挥出,白鹿先生的剑气撞在大袖上,似是以卵击石,直接碎裂无形,紧接着秦不一再一甩袖,直接拍在紧随而至的白鹿先生身上。

  两人一触即散,白鹿先生向后重重退出三步,每一步都是地动山摇,震荡得地面摇晃,不过秦不一也不好受,虽然站在原地未动,但是身上的衣衫鼓荡不休,脸色微微发白。

  两人的第一次交手,就已经用上了真本事,没有半点试探可言。

  白鹿先生轻轻吸了一口气之后,毫不犹豫地重新前掠,气势如虹。

  直面其锋芒的秦不一直接向后倒滑出去,身周出现一圈圈气机涟漪,直到白鹿先生一气衰竭之后,秦不一倒退的速度才略微缓解,他一抖大袖,从袖口中激射出无数细如牛毛金针,与牛毛剑气有几分相似,好似一条金色洪流,汹涌而至。

  白鹿先生双手一环,无数牛毛金针顿时如百流归海一般向他的双手之间汇聚而去,最终所有的金针被白鹿先生凝聚在双手之间,变成一个不断旋转的金色圆球。

  白鹿先生运转气机,将掌间金球直接震碎,然后身形急掠,五指伸张,一掌拍出。

  如来佛五指,五指即是五岳。

  在秦不一的视线之中,只见这一掌迎风而涨,短短几息之间已然有五十丈大小,其势翻天覆地。

  秦不一同样是伸开五指,掌心有丝丝缕缕的电芒闪烁,迎上白鹿先生的一掌。

  这一掌与正一宗“五雷天心正法”中的“掌心雷”有许多相似之处,但是少了几分中正平和,多了几分杀伐暴戾。

  双掌相交,寂然无声。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下一刻,秦不一毫不迟疑地身形向后暴退。

  白鹿先生的左手紧接着向前平推而出。

  秦不一身形骤然向后飘退近十丈,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出现无数气机涟漪,向四周迅速扩散开来。

  白鹿先生再次探手一抓,试图将秦不一擒拿,秦不一挥袖泼洒出十余道刀光,在身前结成一张大网。白鹿先生被刀光稍稍阻拦,动作略一迟缓,秦不一趁此时机身形一闪而逝。

  待到秦不一站定,已经与白鹿先生拉开了三十丈的距离,不过此时的秦不一颇为狼狈,脸上不见血色,甚至在鼻孔和耳孔中已经有血迹渗出,若是再继续如此下去,怕是就要七窍流血。

  白鹿先生没有急于追赶,站在原地深吸一气,以鲸吞之势吸纳天地元气,只见以他的身躯为中心,出现层层气机涟漪,然后形成一个由天地元气构成的巨大漩涡。在一呼一吸之间,他身上散发出淡淡荧芒,忽明忽暗,好似供奉神灵的一线细香燃烧处。

  白鹿先生缓缓抬起右手,五根手指仿佛是五座高耸山峰,让人窒息。

  秦不一的脸色异常凝重,没有丝毫把握能够挡下接下来的一掌。

  到了此时此刻,儒门中人已经到了悬崖边上,再无半分留手余地,刚一交手,白鹿先生便尽展所能,白鹿先生所学庞杂,除了儒门功法之外,还精通佛门功法,此时所用的便是静禅宗绝学“大光明手印”,至于如何学来,却是不足为人道哉了。

  白鹿先生一步向前踏出,在地面上踩踏出无数龟裂痕迹,下一刻他整个人如奔雷冲出,在身后拖曳出一连串的残影,一掌拍向秦不一的面门。

  秦不一不得不双臂交错,在千钧一发之际硬挡下了这一掌,整个人毫无还手之力地一退再退。

  白鹿先生紧随而至,出掌没有丝毫停顿,无数掌影瞬间将秦不一彻底淹没。

  一味被动挨打的秦不一猛然顿足,双脚立于大地之上,强行止住退势,继而在他的脚下出现无数细密如蛛网状的裂痕,通过这些裂痕,将白鹿先生的掌势扩散至整个地面。

  此时观战众人发现地面上的细小石子竟然在微微跳动,似如地动之先兆。

  白鹿先生始终出掌不停,虽然没能立刻击败秦不一,但也不是做无用之功,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在秦不一的身上留有无数细微掌印,每一道掌印中又蕴含有磅礴气机,积水成海,聚土成山,犹如一座重山压在秦不一的身上,只待一个合适时机,就可彻底爆发开来,直接压倒秦不一。

  前前后后半炷香的时间,白鹿先生出掌一千有余,秦不一身上便留下了千余道细微难见的掌印,使得整个人被层层气机笼罩,如负重山。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战而胜

  白鹿先生和秦不一倏地分开,白鹿先生尽显云淡风轻,而秦不一却是身形凝滞,就好似一个是孑然一身的书生,脚步轻快,自然能千里快哉风,而另一个却是背负着重物的挑山工,步履蹒跚。

  两者相较,高下已判。

  姜是老的辣,到了这般地步,已经没有再硬撑下去的必要,更何况秦不一也明白,他本就是个弃子,于是秦不一倒退几步,不再给白鹿先生继续出手的机会,主动说道:“这一战是老朽输了。”

  在七隐士当中,白鹿先生、虎禅师是难得的温和派,而龙老人、青鹤居士、紫燕山人、金蟾叟、赤羊翁则都是强硬派,所以此时白鹿先生并未如紫燕山人那般穷追猛打,在秦不一主动认输之后便转身回阵。

  秦不一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身上附着的无数掌印抖落些许,如此反复数次,才算将身上的负累全部清除,这还是无人干扰的情况下,如果是两人激斗,秦不一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身上的负累清空,只会被慢慢压死。

  随后秦不一也慢慢退回到道门阵营之中。

  如此一来,儒门总算是扳回一城,七战之后,道门暂且领先一胜。

  接下来的第八战,由儒门先选择出战人选,道门后发制人。

  到了此时,道门还有两次后发制人的机会,分别是第八战和第十战,李道虚多半会把这两次机会交给李玄都和秦清,其中唯一的变数就是由谁来对上宋政。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已经是洞若观火,再去选择的余地已经很小了。

  儒门这边,只剩下一次后发制人的机会,除去宋政之外,还有两个人选,分别是金蟾叟和赤羊翁。其中赤羊翁的地位更高一些,在七隐士中仅次于龙老人,乃是谋主的身份。

  龙老人与赤羊翁对视一眼,赤羊翁微微颔首,龙老人心中有了定见,开口道:“儒门第八战的出战人选,赤羊翁。”

  因为身形清瘦且蓄着山羊胡子的缘故,赤羊翁就像是一只老山羊,当然,并非是说赤羊翁相貌丑陋,恰恰相反,赤羊翁依稀可见年轻时风采,也算是一棵年老“玉树”了,只是赤羊翁的气态让人不大舒服,就好像西域三十六国更西诸国传说中生有羊角的妖魔一般。

  赤羊翁缓缓踱步而出,脸上谈不上太多喜怒,与龙老人相似,他的手中也拄着一根拐杖,只是拐杖的顶端并非龙头,而是羊首。

  赤羊翁站定之后,目光落在了李玄都的身上。

  赤羊翁和龙老人一样,对于这位起势极快的后辈俊杰怀有不小的好奇之心,虽说赤羊翁已经从各种消息中知道了此人的众多事迹,对于此人的性情也有一定的了解,但百闻不如一见,听得再多,不如亲眼见上一见。

  在赤羊翁看来,李玄都此人的运气真是极好的,早几年,张静修和李道虚没有和解的念头,他便没有用武之地,更谈不上什么趁势而起,再晚几年,大势已定,他是一步慢则步步皆慢。好巧不巧,他每一步都踏在了最关键的位置上,于是顺理成章地趁势而起。

  当然了,仅仅运气好是不够的,本身能耐足够才行。常言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无论天地同力,还是运去不自由,都要异于常人才行。寻常人等,庸庸碌碌,无论何时,都不过是随波逐流,浑浑噩噩,不知前路几何。

  李玄都自然也感受到了赤羊翁的注视目光,回望向赤羊翁,微微一笑。

  赤羊翁竟是主动开口道:“清平先生,不足而立之年,便得了先生的称呼,实在是让老夫汗颜,当年老夫在清平先生这般年纪的时候,还是籍籍无名。当然,就是现在,知道老夫的人也不算多就是了。”

  李玄都道:“无名不等同于无权,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我听闻阁下曾经与世宗皇帝交锋,实在是了不起得很了。”

  赤羊翁自嘲一笑,“不知老夫能否领教清平先生的绝学?”

  李玄都未置可否。

  便在这时,李道虚望向秦清,淡淡道:“月白,这一战便有劳你了。”

  “分内之事。”秦清应了一声,迈步前行。如今距离秦清跻身长生境已经过去数月,踏足长生境之后都要经历一次脱胎换骨,洗经伐髓,脱去凡躯,总共需要七七四十九日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中就好似重病在身一般,每个人的‘病症’又有不同,不影响境界修为,实无大碍。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病症消失,得长生久视之道,长生不死,若是走地仙大道之人,还得先天五太神通之一。

  那日在万象学宫的星野湖畔,秦清还是重病在身,可到了今日,已经病愈,得了先天五太中的“太初化身”,虽然谈不上修为大进,但是战力大增,更何况秦清还从巫阳手中得了“宇之术”,便是对上宋政,胜算也是不小。

  按照龙老人和赤羊翁的预料,如果将玉虚斗剑看作是一场大戏,那么道门中人的打算应该是李道虚作为最后的大轴,由秦清压轴,也就是秦清在十一战中的倒数第二战出战,李玄都还要在秦清之前,所以赤羊翁才会相问李玄都。却没想到道门这边选择的压轴之人是李玄都,由李玄都倒数第二人出战,即是最为重要的第十战。

  这倒是出乎赤羊翁的意料之外,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如果是他站在李道虚的位置上去排兵布阵,大概也会这样选择。秦清和宋政之间的胜负大概在五五之数,不管怎么说,李玄都终究没有完全跻身长生境。如果将秦清放在最后一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秦清败给了宋政,李玄都又败在儒门的隐秘手段下,反而是道门要输掉玉虚斗剑,倒不如选择求稳,秦清对上宋政之外的任意一人,几乎就是稳胜一局,也就意味着道门在前十局中立于不败之地,第十局,李玄都胜了宋政最好,输了也还有第十一局,由李道虚和龙老人一战定胜负。

  这也符合李道虚的性情,上次玉虚斗剑,便是他一战定胜负,相较于旁人,李道虚更为相信自己,这也是李道虚多年来未曾一败的自信。

  这是儒门不太愿意看到的局面,到了李道虚这等境界,没有什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说法,只有盛名之下无虚士,而且在万象学宫星野湖一战,李道虚以一敌众而不落下风,已经显示出老玄榜第一的实力,就算龙老人修为深不可测,也未必是李道虚的对手。

  赤羊翁自忖已经明白了李道虚如此安排的心思,可又没有太好的办法应对,因为这是实力上的差距,不是机谋可以轻易弥补。先前他与龙老人商议,几番斟酌思量之后,还是把宝押在了李玄都的身上,也就是专门研究如何对付李玄都。不是儒门不想做两手准备,一则是精力有限,二则是秦清已经有了先天五太,除了凭借境界取胜,已经很难再去针对了,只能交由同样是长生境的宋政应对,而李玄都还未有先天五太的神通,倒是更好对付一些。

  赤羊翁也曾预料到眼下这种情况,不过因为没有办法应对的缘故,只能赌上一赌,可惜赌输了。赤羊翁的确身怀隐秘手段,可那是针对李玄都的,此时对上秦清,却是没什么用处。

  赤羊翁不由苦笑一声,说道:“本以为能领教清平先生的绝学,却没想到是‘天刀’亲自出战,实是让老夫受宠若惊。”

  秦清淡然道:“请先生赐教。”

  赤羊翁没有急于出手。

  秦清不仅是境界高于赤羊翁,更是道门的三位掌教之一,又有众多观战之人,他自持身份,当然不会出手抢攻,于是负手而立,等待赤羊翁出手。

  赤羊翁吃准了秦清不会主动出手,沉吟不语。

  李玄都知道秦清出手必不会输,正如接下来的第九场道门必不会胜,所以他也不再观战,转身来到秦素等人的所在之处。同是登场出战之人,结果却各不相同,秦素以“太平青领经”化用“太上忘情经”,并未遭受反噬,只是心力消耗不小,所以显得有些精神不足,但问题不大,白绣裳也只是气机消耗过大,其他伤势倒是不算什么,真正让人担心的还是张海石和萧时雨,此时张海石已经进入最深层次的入定之中,而萧时雨仍旧昏迷不醒。

  太微真人与张海石交好,所以由他和司徒玄略负责照看张海石,白绣裳和秦素这些女子负责照料同为女子的萧时雨。

  李玄都本想询问两人的情况,却被白绣裳和秦素一通叮嘱,毕竟李玄都对上宋政已成定局,不管李玄都如何成竹在胸,在旁人眼中都是凶险无比,李玄都面对这两个女子,也是没什么办法,只能唯唯应诺,暗自庆幸李非烟不在此地,否则三个女子加在一起,想想就让人头大。

  便在这时,沉吟许久的赤羊翁终于打破了沉默,苦笑道:“既然是‘天刀’出手,那老夫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清问道:“先生是什么意思?”

  赤羊翁道:“老夫认输,这一场是道门胜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剑骨

  赤羊翁说完之后,直接转身返回儒门阵营。整个儒门阵营寂然无声,纵然大祭酒们想要指责赤羊翁,也不好开口,毕竟谁都知道天人造化境无论如何也不是长生境的对手,尤其是秦清这种处于巅峰状态的长生地仙,除了宋政之外,儒门换谁上去都是一样的结果。

  秦清也随之返回道门阵营,与寂然无声的儒门阵营不同,道门阵营中不知是谁起头,竟是响起了一片喝彩之声,一则是因为道门距离赢下玉虚斗剑只剩下一步之遥,二则是秦清不战而屈人之兵,让道门中人士气大振。

  随着道门赢下第八战,在前十战中,道门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如果能赢下第九战和第十战中的任意一战,那么道门便是直接取胜,甚至不必李道虚亲自出手。

  接下来的第九战,是道门首先选择出战人选,由儒门后发制人。不过到了此时,双方能够选择的余地已经很小了,儒门只剩下金蟾叟和宋政两人,必须要宋政对上李玄都,然后金蟾叟胜出,儒门才能与道门打平。如果道门选择李玄都第九战出场,儒门就只能选择宋政出场,如果道门把李玄都放在后面的第十战,儒门则只能选择金蟾叟在第九战出场。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十分被动先手选人反而成为一种主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道虚的身上,李道虚只是略微沉吟后,说道:“道门出战人选,司徒玄略。”

  原本正在照看的张海石的司徒玄略似乎早有准备,扶剑前行。

  龙老人微微挑眉,心头一动。

  这一次,李道虚明显是有备而来,他带来了两个门人,分别是张海石和司徒玄略,都与已故的司徒玄策大有关系。先前张海石不惜与青鹤居士玉石俱焚,司徒玄略是司徒玄策的亲生兄弟,又会如何选择?

  只是到了如今,再说什么也都迟了,只能等结果了。

  司徒玄略出场之后,金蟾叟下意识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鼻烟壶,放在鼻下轻嗅。中原人吸闻鼻烟始于本朝,鼻烟也并非中原所产,而是从婆娑州那边运来,所以颇为珍贵,只有一些大户富贵人家才有财力去购买这些。金蟾叟手中这个小小的鼻烟壶,以玻璃为材质,又在其内壁勾勒书画山水,虽然价值不菲,但并无什么神异之处,只是金蟾叟习惯如此,尤其是在心情不那么平静的时候,或是要做出某个重要决定的时候,嗅一嗅鼻烟,能让他心境平和。

  嗅完鼻烟之后,金蟾叟收起手中的鼻烟壶,又深吸了一口气,才缓步上前。

  司徒玄略腰间悬剑,手按剑柄,“请。”

  话音落下,两人几乎同时踏出一步,身形迅速拉近,然后双脚相抵,司徒玄略的左手食中二指并作剑指,朝着金蟾叟面庞刺去,金蟾叟则是伸手握住司徒玄略的手腕。

  几乎就在同时,司徒玄略腰间长剑出鞘,不过刚刚出鞘三分,便被金蟾叟按住剑首,又生生推回剑鞘之中。

  紧接着金蟾叟化掌为拳,于方寸之间,攻向司徒玄略的小腹,虽然司徒玄略也以手掌垫了一下,但还是身形一震。金蟾叟随之再化拳为掌,一掌平平前推,司徒玄略的身形便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倒飞出去,在半空中止住退势,飘然落地。

  司徒玄略其实并没有如何重伤,只是吃了一点小亏,体内气机略有紊乱,好似潮汛时节的江河之水,偶尔满溢出堤岸,但还不至于堤塌成灾。

  就在司徒玄略平复自身气机的时候,忽然发觉眼前的金蟾叟不见了踪影,他立时小心戒备,并将神念散布四周,留意一切异常气息。天人境大宗师的神念虽然要逊色于同等境界的鬼仙方士,但却别有一番天人合一的玄妙。此时运转开来,方圆百丈之内,落雪微风都不能瞒过他的感知。

  此时的玉虚峰上极为安静,只听得呼啸风声,偶有杂声,是有些地方的山石在经历了数场大战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开始悄然碎裂。

  周围的一切了无异常,但司徒玄略却越来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心悸与不安。虽然没有什么明显异常,但司徒玄略却感觉身边的环境正在发生某种细微变化。

  这种细微的变化,就好似是有伏兵藏于密林之中,所以密林的上方会有鸟群盘旋不落,或是有人藏于夜色之中,故而虫声不鸣。只是司徒玄略还无法发现金蟾叟的所在,这说明对方天人合一的境界远在他之上,已经将自身完美融入四周环境之中,这便是天人造化境和天人无量境的差距所在。

  忽然之间,司徒玄略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不由一惊。

  一惊之下,司徒玄略全身骤然一变,裸露在外的肌肤顿时变为玉白之色,显现出冰冷坚硬的质感,浑然不似血肉之躯,好似玉石一般,而他的衣襟毛发上也有剑气流转,使得他整个人好似一柄出鞘之剑。

  此乃清微宗的一门秘术,名为“剑骨”。按照清微宗放眼整个天下也是首屈一指的铸剑之道,以自己的体魄为剑胚,铸造成剑,骨为剑骨,躯为剑躯,体为剑体,全身上下的毛发、指甲都堪比剑器,“万华神剑掌”只能掌中藏剑气,可剑体却是处处蕴藏剑气。修成之后,攻守兼备,几乎没有空门弱点,只能以力降服。

  不过这门功法也有极大的缺陷和不足,便是修炼艰难。首先第一点,将人体铸造为剑,其中苦楚可想而知,堪比凌迟刑罚,非有大毅力之人不能修炼,若是承受不住“铸剑”带来的巨大痛苦,便要功亏一篑,不仅剑体难成,而且要遭受反噬,重则性命不保,轻则成为一个废人,生不如死。二是此法凶险,需要多人辅助修炼,也就是铸剑之人,在整个修炼过程中若是铸剑之人修为不足,或是出现什么差池,极有可能将被“铸剑”之人炼制成真正的剑器死物,被“铸剑”之人的神魂被困于其中,成为类似器灵异类的存在,永世不得生。

  就算侥幸练成,还有一个极大的弊端,不能亲近女色。其中道理也很简单,全身上下好似剑器,又蕴藏剑气,哪个女子能承受得住,故而修炼此法也常常意味着绝后,故而偶有修炼之人,也是留下子嗣之后再去修炼。

  正因为这其中的许多弊端,纵然“剑骨”之法厉害非常,不逊于“六合八荒不死身”等大成之法,也少有人修炼,近乎失传,休说是在江湖之中,便是清微宗中都少有人知晓这门秘法的存在。

  没想到司徒玄略竟是修炼了“剑骨”。

  转眼间,司徒玄略已经变得不再是活人,而是一把长剑。无以计数的无形剑气从他全身上下汹涌而出,射向四面八方。

  剑气激荡,呼啸纵横。

  骤然爆发出的剑气,每一道都无坚不摧,眨眼间就在他身周布下一道绞杀一切的罗网,张网以待,而且这张剑网还在向四周扩散,无论金蟾叟的天人合一境界如何高明玄妙,只要不能将自身彻底由实化虚,遇到剑气,仍要抵挡,如此便会显出行迹。

  果不其然,金蟾叟在剑气的激荡之下,不得不显出身形。

  司徒玄略没有丝毫犹豫,身形猛地旋转起来,离地纵起,布下的剑网随之而动,使其化作一道剑气龙卷,朝着显出身形的金蟾叟冲杀而去。

  便在这时,金蟾叟一挥大袖。但见他身前的虚空如火焰燃烧一般开始扭曲,司徒玄略的剑气进入其中,转眼间就消融得无影无踪,就算有剑气能够勉强突破,也是强弩之末,被金蟾叟举手打散。

  不过司徒玄策的本意就不是伤到金蟾叟,而是以进为退,在逼出金蟾叟的同时试图拔出腰间佩剑。此时他的佩剑已是铿锵大作,震颤不休,正应了吕祖的诗句。

  “匣中宝剑时时吼,不遇同人誓不传。”

  “剑起星奔万里诛,风雷时逐雨声粗。人头携处非人在,何事高吟过五湖。”

  “庞眉斗竖恶精神,万里腾空一踊身。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司徒玄略的佩剑名为“血裳绝仙剑”,与“天魔斩仙剑”类似,虽然名中有剑,但是不在刀剑评上,因为其严格来说,虽然有剑形,但并非纯粹的剑器,而是近似于法器,其中自有玄妙。相较于“天魔斩仙剑”的诡秘无常,“血裳绝仙剑”则更重于杀伐,而且善于变化,这是司徒玄策当年的佩剑,号称可让长生地仙血染裳,只是此剑善攻不善守,若是被人偷袭,却是不能用来保命,所以司徒玄策还是死在了龙老人的手上。

  只是这柄杀伐无数的剑器仅仅出鞘一半,随即便没了声息。一只尽显老态的手掌简简单单地伸了过来,按在剑首之上,再次将这柄长剑又一寸寸地推回剑鞘之中,就连已经爆发的剑啸之声也随之被压了下去。

  司徒玄略全身散发的凌厉剑气,刺在这只手掌的手背上,只是留下许多无数细小红点。

  第二百一十九章 血裳绝仙剑

  司徒玄略之所以不在第一时间拔剑,并非是因为他疏忽大意,更不会是因为自大轻敌,而是因为拔剑本身就是“血裳绝仙剑”的一重变化。

  自古以来就有拔剑术的技巧,将拔剑出鞘与偷袭斩击合二为一,意图在出其不意之下造成一击必杀的结果。发展至后来,又与闭鞘蓄气结合,结果就是平日里长剑等闲不会出鞘,而出鞘一剑威力奇大,甚至还有刺客杀手之流用十数年的时间来蓄养一剑,然后以这一剑刺杀远胜自己的高手,又被称作是一生仅此一剑。

  司徒玄略携带的“血裳绝仙剑”便是如此,至今已有近十年未曾出鞘,其威力可想而知。不过金蟾叟见多识广,也看出了这一点,两次打断“血裳绝仙剑”的出鞘。

  要知道“血裳绝仙剑”并非纯粹剑器,与“人间世”、“叩天门”都有不同,概括而言,“血裳绝仙剑”对于用剑之人并无太多境界要求,“人间世”、“叩天门”贵在能与持剑者的境界修为相合,持剑者的境界修为高上一分,剑的威力就会大上一分。不过如果仅仅在天人境界,“血裳绝仙剑”和“天魔斩仙剑”的威力却是要胜过“叩天门”和“人间世”,换而言之,当今世间,“叩天门”在李道虚手中才能发挥最大威力,唯有李玄都手中才能将“人间世”发挥极致。

  此等情况下,“血裳绝仙剑”和“天魔斩仙剑”反而是最适合天人境大宗师的兵刃,再配合“剑骨”之躯,司徒玄略对上高一个境界的对手也足以抗衡一二。

  金蟾叟能两次将“血裳绝仙剑”强行推回剑鞘之中,可见其修为之高、境界之深。紧接着,金蟾叟又是一掌平推,不仅将刺入自己手背的所有牛毛剑气悉数逼出体外,血红小点转瞬自愈消失,而且五指仿佛遮天蔽日一般,充斥了司徒玄略的视野,可谓是一叶障目不见五岳,就连司徒玄略体内气机的运转都变得凝滞起来。

  在一众观战之人看来,金蟾叟的出手当真是平平无奇,波澜不惊,不说山摇地动的威势,便是声响也没有半点。甚至许多修为稍低之人,就看到两人一触即分,司徒玄略想要拔剑却没能成功,然后身形一晃,似乎被金蟾叟推了一下。

  不过两人脚下地面已经化作齑粉,可见金蟾叟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云淡风轻。

  天下五大宗门,正一宗、清微宗、无道宗、阴阳宗、补天宗,刚好对应原本的东南西北五大地仙,清微宗能够雄霸江北,李道虚固然功不可没,可清微宗中人才辈出也是不能忽略的事实,无论是张静修,还是徐无鬼,都自认在识人授徒方面远不如李道虚,如果司徒玄策不死,李玄都不曾离开清微宗,那么清微宗就是一门三地仙了,甚至李太一在多年之后,也未必不能跻身长生境,如此一来,在近二百年中,清微宗都能独尊于江湖。

  在人才济济的清微宗中,司徒玄略能够担任天机堂堂主,长期居于清微宗核心,可见其不俗之处,不是一个司徒家出身就能解释得通的。

  事实上,李道虚虽然待李道师更为亲近,但更多是因为多年的师兄弟以及连襟的缘故,真要说起做实事,李道虚还是更为依仗司徒玄略。

  司徒玄略受了金蟾叟的一推之力后,并未如金蟾叟所想的那般的飘飞出去,只是身子一晃,便化解了这股看似轻描淡写的磅礴距离。

  下一刻,司徒玄略的身形连通身上的衣物都变得透明起来,仿佛玉石雕就,呈现出半透明之色,以至于光线扭曲,使得司徒玄略的实际位置与眼睛看到的位置有了微妙的偏移。

  金蟾叟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一点微妙变化,被司徒玄略以剑指点中肩头,爆开一簇血花。司徒玄略已经修成“剑骨”,身体毛发无一处不能媲美剑器,金蟾叟被司徒玄略戳中一指,便如倍司徒玄略刺中一剑,再加上儒门不以体魄见长,还是受到了些许影响。

  趁此时机,司徒玄略再次握住腰间“血裳绝仙剑”的剑柄,试图拔剑出鞘。

  金蟾叟见此情景,心知再想阻挡司徒玄略拔剑恐怕为时已晚,干脆直接一掌朝着司徒玄略拍来,摆明了就算司徒玄略成功拔剑出鞘,也要伤在他的一掌之下。

  司徒玄略右手握住剑柄,左掌迎上。此时司徒玄略的体魄已经有了几分剑器特质,如玉石一般坚硬,迎上金蟾叟的一掌之后,司徒玄略的整条手臂便如一柄长剑寸寸碎裂,同时也有一道剑气从他的掌心激荡而出,刺在金蟾叟的掌心之上。

  金蟾叟身形一震,向后飘退,抬掌一看,他的整个掌心已经是血肉模糊,可见白骨。

  就在此时,司徒玄略终于拔剑而出,只见得一道淡淡的血色涟漪以司徒玄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首当其冲的便是金蟾叟。血色涟漪毫无阻碍地穿过金蟾叟,没有触发任何护体罡气或者宝物,就好似清风拂面,可金蟾叟的面皮上却猛地涌上一抹不正常的血红,金蟾叟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不休,似乎要破体而出。

  金蟾叟心中一惊,暗道“血裳绝仙剑”果然不同寻常,运转“浩然气”镇压体内翻涌的气血。

  只见司徒玄略手中多出一剑,比起“天魔斩仙剑”要略长稍许,剑锋薄如蝉翼,两侧剑刃都近乎透明,唯有在中间一线位置有一道血线。

  方才拔剑便是“血裳绝仙剑”的第一重变化,之所以很难防备,是因为这一重变化并非直接伤敌,而是加速气血流转,反而有治愈内伤的奇效,可凡事总有限度,便是治病救人的良药,若是服用过多,也会变成要人性命的毒药,“血裳绝仙剑”的第一重变化便是如此,影响对手体内气血,再以气血影响气机,若是应对出错,自身体内气血和气机便会结成一张大网,阻塞经脉、穴窍,围困丹田,等同是自己将自己困死,不过金蟾叟毕竟是天人造化境的高手,修炼的又是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弱点的“浩然气”,虽然应对起来有些棘手,但还不至于无法应对。

  紧接着司徒玄略手提“血裳绝仙剑”,身形一掠,化作一道血色长虹直奔金蟾叟而去。

  金蟾叟在平复气机之余,挥袖相击,如精铁相击,响起一阵不同寻常的金石声。

  金蟾叟微微皱眉,身形向后飘退。司徒玄略紧随其后,手中“血裳绝仙剑”生出第二重变化,只见得“血裳绝仙剑”开始由实化虚,整个剑身在刹那间凝缩成一点血光,乍一看去,就好像司徒玄略手中只有一个剑柄,十分诡异,司徒玄略的动作不变,仍旧照常运剑。

  慈航宗的“慈航普渡剑典”中威力最大的一式名为“万劫佛光”,其中关键就在于执火不焦指,其功在神速。尖钉入金石,聚力在一点。而“血裳绝仙剑”的第二重变化也是如此,凝聚于一点,威力大增,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金蟾叟的袍袖被这一剑撕裂,继而司徒玄略一剑中宫直进,这次不是刺向金蟾叟的肩头,而是直刺胸口。

  随着尖锐声响,金蟾叟的衣袍寸寸碎裂,显露出外袍下的一身金甲。

  这件金甲没有肩甲、臂甲、腰甲等部位,只是护住了躯干,在正中位置还有一面可以映照人影的护心镜,化作一点“血裳绝仙剑”便是刺在了这面护心镜上,未能建功。

  道门这边宝物层出不穷,儒门这边也有宝物,送给王天笑的理学圣人的随身玉佩只是其中之一,金蟾叟身上的这件宝甲也是其中之一,铸造于前朝大晋年间,曾经是皇室珍藏,在金帐铁骑踏破大晋的大好河山之后,这件宝甲流落江湖,几经辗转落入了儒门的手中,虽然不能与“阴阳仙衣”相提并论,但也是宝物中的顶尖上品,关键就在于“坚固”二字,就算是硬挨上长生境的一击,也不算什么,唯一不足是这件宝甲因为材质太过珍惜的缘故,只能护住上身,不能覆盖全身,功用就大打折扣了。

  司徒玄略脸色微变,身形倒掠,同时掌中“血裳绝仙剑”生出第三重变化,只见得“血裳绝仙剑”由一点化作一线,细如丝发,却又延续极长,就好似一条极细的长鞭。

  司徒玄略手腕一抖,“长鞭”席卷而出,故意绕开了金蟾叟躯干上的金甲,攻向金蟾叟的头颅和四肢。

  金蟾叟纵身躲开,剑气在地面岩石上一阵猛烈划抹切割,摧枯拉朽。

  金蟾叟本以为自己能轻松拿下司徒玄略,没想到会陷入到现在这般局面之中,虽说金蟾叟仍旧不觉得司徒玄略能胜过自己,但心中却是生出几分恼火之意。

  金蟾叟索性震碎身上的残破衣物,只剩下中衣和宝甲,同时掌中也出现了一柄长剑,剑首位置直接是蹲坐着一只金蟾。

  第二百二十章 变化无穷

  金蟾叟脸上所有的笑意缓缓敛去,望向司徒玄略的目光冰冷无比,如同望向待宰牲畜的屠夫。

  此时金蟾叟已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下一刻,金蟾叟一剑直奔司徒玄略而去。

  与此同时,司徒玄略的面前有一朵“血色莲花”骤然绽放。他手中的“血裳绝仙剑”施展出第四重变化,仿佛一把合拢的纸伞被撑开,就像一面大盾挡在司徒玄略的面前。

  金蟾叟一剑悬停于前,针锋相对。

  金蟾叟脸色微微凝重。

  司徒玄略闭上双眼,周身气机骤然暴涨,如大江大河奔流入海。

  他竟是直接在金蟾叟面前破境,由天人无量境跻身天人造化境,虽然这种短暂的破境不能持久,就好似潮起潮落,有潮起之时,也有潮落之时,终究还会跌落回原本境界,但也十分了不起,尤其选在这等时候,实在是出人意料之外。

  与此同时,“血裳绝仙剑”所化的血莲也将司徒玄略全部笼罩其中。

  金蟾叟此时有两个选择,一是现在全力出手,打断司徒玄略的破境过程,二是等到司徒玄略破境完毕之后再与他公平一战。

  金蟾叟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要强行出手打断司徒玄略的破境。

  便在此时,又有一个司徒玄略神游出窍,本尊盘坐于地,神魂则是腾空而起,握住化作伞形的“血裳绝仙剑”对上了金蟾叟。

  司徒玄略将手中“血裳绝仙剑”挡在身前,轻轻一旋,激射而来的剑气竟是不着力一般,向四周激射而去。

  紧接着司徒玄略又将“血裳绝仙剑”一转,无数剑气结成剑网,随之而动,如瓢泼一般朝着金蟾叟当头泼洒而下。

  金蟾叟身随剑行,直接将剑网搅烂。

  司徒玄略不退反进,朝着金蟾叟大步而行。

  双方之间的距离眨眼间便只剩下不足丈余。

  清微宗号称剑道一途举世无敌,我倒要看看你们清微宗究竟是怎样的剑道,又是怎样的无敌于世。

  金蟾叟冷笑一声,手中长剑携着儒门特有的浑厚剑势狠狠劈在“血裳绝仙剑”上。

  两人脚下的地面瞬间破碎,如遭地震,地面上的积雪则跳跃而起,悬于半空,化作齑粉。

  司徒玄略再次催动“血裳绝仙剑”的第五重变化,一剑化十,十剑化百,百剑化千,密密麻麻地攒射金蟾叟,竟是有了几分沙场上箭雨如幕的景象。

  金蟾叟依仗身上宝甲,并不躲闪,只是用手中长剑扫开射向面门和四肢的血剑,响起一连串让人头皮发麻的金石声响。

  金蟾叟硬是顶着密密麻麻的血剑,一跃而起,连刺数十剑。剑剑不同,虚实不定。

  司徒玄略驾御“血裳绝仙剑”变回最初的长剑形态,对上金蟾叟的手中长剑。

  两人瞬间交手近百招,只见得剑芒一掠,司徒玄略已经被刺穿小腹,然后身形一闪,回归本尊。

  此时司徒玄略已经暂时跻身天人造化境,伸手握住“血裳绝仙剑”,用出了第六重变化。

  司徒玄略横剑身前,两指轻轻抹过剑身,剑身清亮如水。继而听得剑上响起尖锐声响,竟是与慈航宗的“大慈雷音剑”有异曲同工之处。

  司徒玄略一点剑身,所有声音瞬间凝聚一线,朝金蟾叟拦腰“斩”来。

  金蟾叟不退不避不让,干脆利落地一剑劈下。

  两两相撞,使得空间出现阵阵扭曲。

  司徒玄略再度弹剑,声音越来越急,一线接一线,线结成网,朝着金蟾叟当头罩下。

  金蟾叟一声长啸,整个人如是与手中长剑合作一体,化成一道凛冽剑光,扶摇直上。

  这张看似杀机重重的大网被被剑光一冲而散。

  司徒玄略脸色不变,只是轻轻抖袖,从袖口中飞出十二道剑光,十二柄上品飞剑如有灵性,自行结成玄奥阵法,迎向凛冽剑光。

  金蟾叟所化剑光迅若闪电,在刹那间连闪十二次,辗转腾挪,变化不定,放眼望去,漫天尽是辉煌剑光。

  一气之间,金蟾叟击落了半数飞剑,另外的半数飞剑撞在剑光上,一一爆开,炸得剑光忽明忽暗,剑气四散横飞,但仍是被剑光强行冲破了阵法,直奔司徒玄略而去。

  司徒玄略的脸色终于露出几分凝重,左手五指在“血裳绝仙剑”上连弹,荡漾起一圈圈气机涟漪,接连不断地撞在剑光上。

  剑光倏然收缩,显出握剑的金蟾叟。

  此时金蟾叟周身有白色光华流转,剑气缭绕,他深吸一口气,剑势一变,犹如春雨润物无声,似是一汪春水绵绵不绝,剑气似烟雨茫茫,泼洒落下。

  司徒玄略的身形一闪而逝,以“星转斗移”于刹那间来到金蟾叟的身后,因为宝甲的缘故,只能对着金蟾叟后脑一剑刺出。

  金蟾叟心中生出感应,反手负长剑,于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这绝命一剑。

  紧接着金蟾叟气势猛然暴涨,手中长剑更是有肉眼可见的剑芒吞吐不定。

  司徒玄略向后急退。

  金蟾叟身形侧转,手中长剑紧追不放。

  司徒玄略不得不转剑回守。

  两人斗在一处,似如东海大潮,潮起潮落,潮来潮去,又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长枪大戟,黄沙千里。忽而之间,又威势尽消,恰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回转如意。

  如此斗了数十招,金蟾叟忽地手中长剑一举,一晃左手,两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道金色符箓。

  这道金符不是金蟾叟临时书就,而是提前写好,存放于须弥宝物之中,无论符纸本身,还是画符所用的笔墨,都绝非凡品,符纸是以青藤纸制成,笔墨则是掺杂了自身精血,最后再由金蟾叟亲自执笔以古篆书就符箓。

  此符珍贵程度可想而知,也正因为珍贵无比,金蟾叟先前才迟迟没有用出。

  金蟾叟一挥手,这道符箓轻飘飘地落在司徒玄略身上。

  司徒玄略的身形骤然凝滞,动弹不得。

  金蟾叟又是一挥手,飞出三道雷符,化作三道雷霆轰向司徒玄略。

  三道雷霆临身,司徒玄略不惊不慌,以“剑骨”体魄硬抗三道雷霆而毫发无损。

  金蟾叟脸色变得凝重无比,他听闻过“剑骨”的名声,但从未见过,今日得见,方才知道其中不俗之处。

  不过他既然能够位列儒门七隐士,所学广博,自然不仅仅是符篆上的手段,手中长剑一震,生出冰冷的森森阴气,剑身上仿佛有冤魂缠绕,阴冷悲戚之意瞬间充斥此间。

  这门剑气可谓是完全摒弃了儒道两家的堂皇大道,走入一条崎岖难行的小径之中,实是已经与邪道功法相去不远,不过与寻常邪道中人又有不同的是,金蟾叟因为境界极高的缘故,距离所谓的阴之极致已经不远,只要臻至阴极之境,再阴极阳生,便可重回大道。

  这一剑如同孽龙,刺向司徒玄略。

  司徒玄略伸出双手,“血裳绝仙剑”再生变化,彻底化作无形,在掌间绽起血光,徒手将这一剑握在掌中。

  金蟾叟手中长剑一震,竟是由实转虚,不但趁机脱离了司徒玄略的双手,而且还直奔他的胸口而去。

  司徒玄略不敢大意,一掌向前推出,氤氲在他掌间的血色剑光激射而出。

  下一刻,司徒玄略的胸口绽开一朵血花,不过金蟾叟也不好受,被血光穿过咽喉,流血不止。这便是“血裳绝仙剑”的威力所在了,长生地仙尚且不易防备,更何况是天人造化境。

  司徒玄略踉跄后退的同时做了一个回拉的动作,一道极淡的红线在金蟾叟身后凭空出现,细如毫发,若不凝神细看,根本让人无从觉察。在接近金蟾叟后脑的时候,那丝血线刹那间凝实,化作一柄血红色的三尺长剑,剑身上波光粼粼,似是血光涌动,却不见持剑之人。当初青鹤居士便是败在这招“百步飞剑”之下。

  在千钧一发之际,金蟾叟堪堪偏开头颅,险之又险地躲开了这夺命一剑。不过还是被剑气在脖子上留下了一道剑痕。

  金蟾叟迅猛转身,朝着自己身周八方出剑,不留丝毫间隙,然后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血痕,脸色阴沉,“‘七杀剑诀’。”

  司徒玄略并不答话,握住飞回的“血裳绝仙剑”,挺剑上前。

  金蟾叟与司徒玄略再度陷入缠斗的状态之中,只见得司徒玄略剑出如龙,一道道血光闪烁,掠出一道道久久不能消散的轨迹,剑气蜿蜒纵横,犹如无孔不入的绵绵春雨,散布金蟾叟的周围,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结丝成网,疏而不漏,若是金蟾叟不敢正面硬拼或者稍为犹豫,立即就要被千万剑气形成绞杀之势。

  如果仅仅如此,“七杀剑诀”也不能算是仅次于“北斗三十六剑诀”、“太阴十三剑”、“慈航普度剑典”、“南斗二十八剑诀”的第五大剑诀,关键在于司徒玄略全力催动“七杀剑诀”的时候,金蟾叟体内的鲜血也随之涌动,竟是生出一股要破体而出的感觉,若非金蟾叟修炼“浩然气”,气机凝练,几乎没有破绽可言,早已经是七窍流血。可就算如此,金蟾叟的几处皮肤也向上凸起,其下仿佛有活物一般不断游走各处,似是有什么事物想要破体而出。

  正如“天魔斩仙剑”与“太阴十三剑”是绝配一般,“血裳绝仙剑”与“七杀剑诀”也是绝配。

  第二百二十一章 斗天狗

  此时战况让众多观战之人大感出乎意料之外。

  本以为司徒玄略只是略微应付一下就要认输,万没想到司徒玄略竟是摆出了拼命的架势,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司徒玄略还成功把金蟾叟逼迫到了颇为狼狈的境地之中。

  这便是人才鼎盛的清微宗吗?这次玉虚斗剑,代表道门出战的十一人中就有四人是出自清微宗,分别是李道虚、李玄都、张海石、司徒玄略,其中张海石已经拿下一局,李道虚和李玄都更是定海神针。要知道儒门出战之人也不过八人而已,王天笑、上官莞、宋政并不能算是儒门之人。

  若是清微宗中人四战全胜,那可真是流传后世的佳话了。当然,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可能,无论司徒玄略还是李玄都,只要赢下一局,李道虚便没有出手的机会,除非两人皆负,李道虚才会与龙老人交手,可如果是这样,那也算不上四战全胜了。

  只见得无数诡秘无常的剑气朝着金蟾叟激射而去,金蟾叟凭借浑厚无比且没有破绽的“浩然气”一一弹开,如同撑了一柄大伞,轻轻转动伞柄,落在伞面上的雨滴便会被甩飞出去。

  正邪相争多年,除了根本法门之外,其他法门都或多或少流传在外,地师可以在剑秀山搜集各宗绝学,清微宗寻到“七杀剑诀”也并非什么难事。甚至当年李玄都改进“北斗三十六剑诀”,也参考了各家的剑诀。

  不知是否巧合,最为契合“血裳绝仙剑”的功法正是“七杀剑诀”,在司徒玄策身死之后,“血裳绝仙剑”便传到了司徒玄略的手中,司徒玄略便是从那时候开始转修“七杀剑诀”。不过司徒玄略城府深沉,从不在人前显示分毫,休说是外人,便是清微宗中也少有人能够知晓。

  在司徒玄略用出此等绝技之后,着实打了金蟾叟一个措手不及,不过金蟾叟毕竟是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在初时的失措之后,很快便稳住了阵脚,以“浩然气”运剑,手中长剑法度森严,气势雄浑,任凭司徒玄略剑招精奇,始终守得是滴水不漏。

  此时金蟾叟怒气渐消,重新恢复清明,已经想明白如今的形势。正所谓飘风骤雨不可长久,司徒玄略通过秘法强行跻身了天人造化境,这才能与自己不分高下,司徒玄略要做的自然是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而他的应对之道也是简单,那就是一个“拖”字,拖到司徒玄略跌落回原本的天人无量境,此等在短时间内强行拔升境界修为的秘法都有不小的隐患,本质上都是寅吃卯粮的透支之举,结束之后多半要进入虚弱状态。待到那时,便是司徒玄略的死期。

  想到此处,金蟾叟守得愈发稳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观战众人都是久经江湖阵仗之人,很快也明白了金蟾叟的意图,觉得合情合理,虽说司徒玄略隐藏够深,手段迭出,已经是十分了不起,但对上了金蟾叟,多半还是难以取胜。

  不知何时,秦素悄悄地来到了李玄都的身旁,李玄都自是察觉到了,不过没有在意,目光仍旧落在场中的司徒玄略和金蟾叟身上。

  秦素小声问道;“司徒师兄能赢吗?”

  “很难。”李玄都低声道,“不过我也没有料到这位同门师兄藏得是如此之深,若是再给他二十年的时间,金蟾叟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便在此时,司徒玄略忽然向后退去,手中的“血裳绝仙剑”重新归回本来面目,剑刃薄如蝉翼,唯有中间一线鲜红。

  金蟾叟立在原地不动,并未追击,中气十足道:“好一个司徒玄略,倒是没有堕了你家兄长的威名。”

  “过誉了。”司徒玄略神情平静,“我家兄长天纵奇才,我不及他万一,与他相比,当真是萤火之光比之皓月之辉。他本该如明月东升,照亮长夜,可这轮明月却被天狗吃掉了,我身为兄弟,不能为他报仇,实在惭愧。幸而有了玉虚斗剑的契机,方能与这天狗斗上一斗,至于能斗到什么程度,只能看天意了。方才一炷香的时间,你我过招一百九十六,我已经知道阁下的虚实。”

  “你知道我的底细又如何?”金蟾叟浑然不以为意,“我同样知道你的底细,你拼尽全力且手段尽出,可曾伤得了我?还有你那借来的造化境界,又能持续到几时?”

  司徒玄略淡然笑道:“足以让阁下尽兴就是。”

  金蟾叟冷哼一声,“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司徒玄略道:“玄略自兄长身故以来,博观约取,尽览众家之长,所以手段还是有一些的,定然不会让阁下失望。”

  话音未落,司徒玄略整个人化作一道血光,几乎转瞬间就已经来到金蟾叟的面前,掌中的“血裳绝仙剑”化作一个尖锥,疯狂旋转,直直刺向金蟾叟的胸口。

  金蟾叟既是依仗境界修为高深,也是依仗身上的宝甲,自负到不闪不避,任由这一剑刺在宝甲的护心镜上,地动山摇,宝甲上的甲叶簌簌作响,好似风过山林,树叶哗啦作响。金蟾叟站在原地,不摇不晃,唯有脚下地面延伸出无数蛛网状的裂痕。

  众多观战之人都是修为艰深之辈,虽然未必能登场比试,但放在江湖上也是名动一方的大人物,见多识广,什么场面都曾见过,但见到这一幕,仍旧是心绪起伏。玉虚峰不同于寻常峰峦,乃是道门祖庭所在,山石坚硬无比,经历了前面数场大战,至多是留下些许痕迹,谈不上毁坏,两人能踩踏出裂痕,可见修为之深,金蟾叟有此修为不稀奇,司徒玄略竟然能不落下风,便是让人惊讶了。

  见此情景,秦素便要开口相问,李玄都却是早有预料,说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秘法,当年的我对于这些所谓的秘法没什么兴趣,我最感兴趣的还是那种堂堂正正取胜的手段,待到二十岁之后,我就没再接触过清微宗的功法了,就拿这‘七杀剑诀’来说,我便毫不知情,还有大师兄的‘血裳绝仙剑’,我也只是久闻其名,直到今日才算是真正见到。”

  秦素笑道:“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你们清微宗竟然也这般藏着掖着,就连你也有不知晓的机密。”

  李玄都看了她一眼,刻意束音传声,避开秦清和其他观战之人,“听秦大小姐话语中的意思,你是对补天宗上下了若指掌了。”

  秦素道:“差不多吧,我爹从来不瞒我,只要我想知道的,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玄都轻叹一声,“我就没你的福气,自小到大,我明白一件事情,哪怕是亲近之人,也会在有些事情上瞒着你,所以你要学着观察,自己去想去猜,而且清微宗的风气,虽然不会故弄玄虚,但也是勾心斗角。”

  秦素正要开口说话,忽听得一声巨响,两人举目望去,就见司徒玄略与金蟾叟一同前冲,轰然撞在一起,这次可没有什么玄妙可言,“七杀剑诀”有多重变化,除了隐秘无形之外,也有决然舍命一击,此时司徒玄略便是用出此等剑招,与金蟾叟拼了一个两败俱伤,金蟾叟本想固守,只是到了此时,也守无可守了,只能硬拼。

  两人分开之后,司徒玄略脸色苍白,咳嗽不止,乃至于七窍中都流出鲜血,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不过金蟾叟也好不到哪里去,发髻被打散,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不复先前的名士风范。

  金蟾叟在等,等司徒玄略耗尽强行借来的修为,重新跌落回本来境界,遭受秘法的反噬。这是他最大的优势,他的天人造化境是脚踏实地一步步走上来的,稳固无比,而司徒玄略不同,走捷径借来修为,便如空中搭建阁楼,根基不稳,终归会有倒塌的一刻。

  金蟾叟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腹之间好似烈火灼烧,方才司徒玄略那一剑,虽然被他身上宝甲的护心镜挡下,但无形无质的剑气还是透过宝甲伤到了他的内腑,金蟾叟已经多年不曾受到如此伤势,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这种内伤的感觉,现在重温此等感受,竟是有些陌生。

  便在这时,司徒玄略再度攻至,两人之间出现无数纵横交错的剑芒,继而剑芒一闪而逝,两人各自飘退十余丈,方才止住了退势。

  两道细细的血流从司徒玄略的鼻孔中缓缓流淌而下,鲜血也从血红之色渐渐透出几分乌黑,不过司徒玄略并不擦拭,又是一剑攻去。

  金蟾叟终于忍受不住这等换伤之举,大喝一声,“难道你觉得你能胜过老夫不成?”

  司徒玄略面带微笑,“从始至终,我就没想过能胜过任何一位隐士。”

  金蟾叟喝道:“那你又是为何这般拼命?”

  司徒玄略身形如烟,再度出剑,同时他的声音也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并不求胜过你们,我只是想让你们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一些代价而已。”

  第二百二十二章 第十战

  话音未落,司徒玄略手中的“血裳绝仙剑”与金蟾叟的长剑再度相击三次,然后只听得金蟾叟一声惨叫,却是司徒玄策用出了“血裳绝仙剑”的最后一重变化,长剑化作一道血针,射入了金蟾叟的左眼之中。金蟾叟根本未曾料到,便也无从防备,而且眼睛本就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又不好以外物护住,自然被司徒玄略一击建功。

  幸好司徒玄略在射出血针的时候已经无法支撑天人造化境的修为,气息不可避免地衰弱下去,否则血针直贯入脑,金蟾叟不免性命难保,但这只眼珠恐怕终不免是废了。

  不过司徒玄略也为此付出了代价,被金蟾叟一掌推在胸口,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落地之后,境界修为开始跌落,气息迅速萎靡下去,已无再战之力。

  金蟾叟一手持剑,一只手捂住了左眼,虽然伤势不算致命,但巨大的疼痛却让他愤怒欲狂,不断挥舞手中长剑,剑气纵横激射,在地面上留下道道剑痕,有的甚至激射向远方,击碎山石积雪无数。

  金蟾叟在短暂的狂怒之后,立时将发泄的目标放在了刺瞎自己左眼的司徒玄略身上,一剑向司徒玄略斩去。只是司徒玄略并非不知变通之人,还未等金蟾叟朝自己出剑,便已经高声道:“这一战是我输了。”

  可金蟾叟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势要将伤了自己的司徒玄略置于死地,以泄自己的心头之恨。

  便在这时,李玄都终于是出手了。在不坏规矩的前提下,李玄都不好贸然出手,可司徒玄略已经认输,金蟾叟还要继续出手伤人,便是他们的不对了。

  只见李玄都徒手捉住了金蟾叟的长剑,金蟾叟立时感觉手中长剑竟是动弹不得,不由大惊,也顾不得捂住受伤的左眼,当即以左掌拍下。

  李玄都轻描淡写地一掌迎上,两掌相交,金蟾叟但觉全身气血都是晃了一晃,险些呕出一口血来。金蟾叟不敢再与李玄都交手,想要后撤,可李玄都却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伸手一抓,扯住了金蟾叟的宝甲,生生拽回了金蟾叟,跟着右手一指,点中了他心口。这一指的指力不仅透过了金蟾叟身上所着的宝甲,而且还将刺入金蝉手左眼的“血裳绝仙剑”逼了出来,使其飞向司徒玄略。指力入体之后,金蟾叟身子一软,摔倒在地。

  也就在此时,宋政也终于出手了,飞身而上,发掌猛向李玄都后心击到。李玄都撇开金蟾叟,反手回击,喝道:“这便是第十场吗?”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斗在一处,宋政虽然是鬼仙,但拳脚功夫也是相当不俗,忽拳忽掌,忽指忽抓,片刻间已变了十来门功夫。李玄都给他陡然一轮急攻,一时也只能防守。

  趁此时机,紫燕山人和白鹿先生忙上前扶起金蟾叟,一人一掌按在金蟾叟的后背上,助他化解李玄都的指力。道门这边,三玄真人和季叔夜也已经扶起了司徒玄略,喂药的喂药,运功的运功,帮助司徒玄略稳定伤势,免得留下什么隐患,误了性命修为。

  相斗片刻之后,李玄都用出自己最拿手的清微宗绝学“万化神剑掌”,这套掌法本是出掌极快,千变万化,虚实不定,可此时李玄都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缓缓出掌,将宋政的拳脚一一挡开。

  若在平时,宋政决不会以己之短去攻敌之长,可此时毕竟不是正式比斗,金蟾叟坏了规矩在先,引得李玄都出手,李玄都这才有了出手的名义。同理,李玄都想要趁机杀掉金蟾叟,宋政也不会坐视不理,两人奋不顾身地上前急攻,旁人均道是出于形势,倒也说不出什么,可如果一上来就手段尽出,难免会被扯到别有用心、早有预谋上面,却是于声名不利。

  两人此番二度相逢,这一次相斗,乃是在天下顶尖人物之前交手。两人谁也不愿意落入下风,被对方占到便宜。只见李玄都双掌便如刀削斧劈一般,以掌法代替剑法;宋政忽拳忽掌,忽抓忽拿,以拳脚功夫代替刀法,更是极尽变化之能事。毕竟宋政也是当年天下三刀之一的“魔刀”,甚至曾经挑战李道虚,就算如今弃了“魔刀”,但根底还在,一时间也是与李玄都不分轩轾。

  两人越斗越快,秦素站在秦清身旁观战,只觉得眼花缭乱。此刻李玄都和宋政二人身形招式快极,竟连一拳一掌如何收发,也都看不太分明,有些时候还在思索回味上一招,可转眼之间,两人已经过了不知几招。

  秦素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只有不胜赞叹,看到后来,两人出招的妙处已然无法领略。有人看到一招之后,苦苦思索其中精要的所在,想了良久,方始领会,但其时二人早已另拆了十余招,这十余招到底如何拆,他是全然的视而不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些人暗忖自己对上两人中的任何一人结果如何,却发觉自己只怕是一招也接不下来,只能闭目等死。

  不过相较于秦素,秦清却是看得分明,不仅看得明白,而且还大有滋味。毕竟两个同境高手过招,便是秦清也有所裨益。甚至秦清还有闲暇去看秦素,只见她脸色微微发白,双眼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脸上却无惊异或担心的神态。

  这便是秦清最欣赏自家女儿的地方,平日里害羞腼腆不算什么,到了关键时候能有静气,却是十分不易了。

  李玄都和宋政如此斗了近百招之后,双掌一对,各自向后退去,然后也不再上前,只是遥遥对峙。

  便在此时,李道虚开口道:“第九战,儒门金蟾叟获胜。”

  如此一来,儒门便只落后道门一胜,接下来的第十战就显得尤为重要,不仅仅是因为“压轴”的缘故,而且还决定了接下来的走向。

  此时道门五胜,立于不败之地,儒门四胜,已经到了悬崖边上。如果道门在第十战取胜,那么就赢下了这次的玉虚斗剑,可如果儒门赢下了第十战,则会进入到真正一战决定胜负的第十一战。

  虽然现在的局势已经十分明朗,到底何人出战已经没有悬念,但必要的规矩还是要有,第九战是道门首先选择出战之人,儒门后发制人,那么第十战就反了过来,儒门先行选择出战之人,道门后发制人。

  龙老人没有丝毫斟酌沉吟,直接道:“儒门第十战出战人选,宋政。”

  这一次,龙老人破天荒地对宋政说道:“徵官,就有劳你了。”

  宋政微微一笑,“请先生放心就是。”

  紧接着李道虚道:“道门第十战出战人选,李玄都。”

  无论是道门上下,还是敌对的儒门,对此都早有意料,也不觉得如何惊讶。

  已经小小交手一次的李玄都和宋政走上前来,各自行礼,然后宋政主动开口道:“都说造化弄人,果真不假。上次在白帝城见到清平先生,清平先生距离长生境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只能在我手下狼狈周旋,可转眼再见,清平先生的长生境已经是唾手可得,实在是让人不胜感慨。”

  李玄都听出了宋政话语中的些许讥讽意味,丝毫不以为意,说道:“自古以来,都是顺大势者昌,逆大势者亡,宋先生早在多年之前就距离长生境只剩下一步之遥,可迟迟迈不出这一步,蹉跎至今,直到金帐之变方才取巧跻身长生境。先前宋先生说我的长生境是唾手可得,此话不假。由此可见,到底是谁顺应了大势,又是谁在逆大势而为,已经极为分明了。”

  宋政微微一笑,“得来太易未必是好事,经历些挫折也未必是坏事,正所谓好事多磨。”

  李玄都道:“道理说尽,说到最后,还是要在手底下见真章。”

  宋政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上次玉虚斗剑,宋某人对上老李先生,这次玉虚斗剑,宋某人又对上了小李先生,真是缘分。”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运转气机,两位长生地仙的气机是何等磅礴浩大,天人境就能引动天地异象,更何况是长生境界?两人气机相触,水火不容,竟是使得玉虚峰上平地生风,席卷玉虚峰上的积雪飘摇而起,好似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一时间竟是乱雪迷人眼。

  风雪之中,李玄都负手而立,身上的“阴阳仙衣”猎猎作响。

  宋政开始潇洒前掠,卷起千层雪。

  仿佛天下大雪都如影而行,紧随疾行的一道人影。

  宋政所过的一线路径上出现无数触目惊心的巨大裂痕。

  气势磅礴壮阔,大有无人可挡之意思。

  始终站立原地不动的李玄都气态雄浑不输宋政。

  下一刻,李玄都也一掠而出,两道身影几乎在同时对撞而去。

  若是按照年纪区分,李玄都是年轻一辈,宋政是壮年一辈,地师等人却是年老一辈了。在壮年一辈中,本是宋政最为耀眼夺目,而年轻一辈,却是以李玄都为最。

  到了今日,两个一前一后登顶江湖之人,终于对上。

  玉虚斗剑的第十战。

  李玄都对宋政。

  第二百二十三章 魔刀

  两者撞在一起,整个玉虚峰都为之一震,天地之间骤响黄钟大吕的巨响,被狂风席卷起的大雪愈发飘摇不定。

  宋政以手刀劈向李玄都的面门,李玄都并不格挡,而是直接一掌推在了宋政的胸口。

  李玄都的额头上立时出现了一道血红痕迹,宋政却是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去。

  若论体魄,若论气力,就算李玄都没有完全跻身长生境界,也不是宋政这位鬼仙可以媲美的,不过宋政也并非不堪一击,不等完全卸去李玄都的一掌之力,就止住退势去而复返。

  宋政的身形飘忽不定,时隐时现,转眼间就出现在了李玄都的身侧,一肘撞向李玄都的太阳穴,李玄都抬手格挡,两人身形俱是一震。

  李玄都仍旧立足原地不动分毫,只是在地面上留下了两个脚印,宋政再次消失不见,出现在李玄都不远处,袖口微摇。

  宋政轻笑道:“以鬼仙之身近身而战,果然差些意思。”

  李玄都淡淡道:“何必玩这些虚的,如果是澹台云在此,我们还能比一比拳脚,换成当年的宋政以‘魔刀’跻身长生境界,也可以比一比兵刃,唯独今日的宋政不行,既比不了拳脚,也比不了兵刃。”

  宋政点了点头,“此言不错,如果是当年的我,还真能用手中之刀,领教下你手中之剑,看看你到底得了老李先生的几分真传。”

  话音落下,宋政伸手一引,雪花随之而动,在宋政的掌中凝成一把雪刀,宋政握住这把雪刀,身形倏忽不见。

  此乃宋政当年的绝学“天地任我行”。

  宋政整个人如幻影一般,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让人根本不知道他会从何处出刀,又该防守哪一个方位。

  李玄都也曾参悟宋政的这一刀绝技,对其算是颇有了解,说是一刀,实则有许多变化,也会表现为不同形式,若是初学此刀之人,比如李玄都,只能形似,而宋政作为创出这一刀之人,已经不拘泥于形式,也就是放弃了招数,只剩下理念。所以此时宋政用出,已经是不见痕迹,只剩下“天地任我行”的内核关键,便是逍遥,不过此“逍遥”并非地师的“逍遥”,而是天大地大,都大可去得,此时宋政便是如此,无不可去便无处不在,难以把握其位置。

  不过李玄都的应对方法也简单,那便是不动。

  清风无形无质,难以捉摸,可清风拂过山岗,山岗安然不动,清风便也无可奈何。

  宋政围绕李玄都急掠,不断出刀,使得李玄都周围丈许之内尽是为无形刀气。

  江湖上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正如秦清被称作“天刀”,是因为他有天算之能,能够未卜先知,而宋政之所有“魔刀”的称号,皆是因为他的刀法离经叛道,被人视作已入魔道。

  寻常功法,都是向生而行,根本在于抱元守一,明心见性。若是运用兵刃,则是以人御器。然而宋政的“魔刀”却要向死而生,置之死地而后生,又自乱心性,全凭刀意主宰自身行动,以器御人。放在旁人眼中,这等法门不仅违背常识,而且违背人之天性,自然就是魔道了。

  故而“魔刀”和“天刀”是两个极端,“天刀”是将计算发挥到极致,抛却人性,只余神性,唯有绝对的理智,故而出刀之时,仿佛苍天落子,丝毫不多,分毫不差。而“魔刀”同样是抛却人性,却是只余兽性,不依靠理智,一切凭借直觉本能,出刀时癫狂似如凶兽魔头。

  如果宋政凭借“魔刀”跻身长生境,未必不能为后世用刀之人开创出一条阳关大道,可惜宋政半途而废,这“魔刀”也未能完善,还有许多瑕疵不足,不似秦清的“天刀”那般圆满无缺,若是对上天人境的对手也就罢了,对上长生境的对手,就有些稍显不足。

  不知是否巧合,“天刀”和“魔刀”的直接变化都体现在双眼之上,运用“天刀”时双眼之中只剩下茫茫白光,而运用“魔刀”时,双眼中却是漆黑一片。

  只见宋政双眼黑沉如墨,人刀合一,人随刀走,刀势如海上风暴,巨浪滔天,让人完全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宋政没有丝毫多余心思,不仅仅是抛却理智那么简单,同时也抛弃了杂念,抛弃了生死,抛弃一切招数,只凭最原始的本能出刀,一刀生,一刀死。生死存亡一念之间,也是一线之间。

  此时此刻,宋政眼中已经完全不存在李玄都这个人,他也不是要杀掉某个人,只是出刀而已。宋政每一刀都看似疯狂且随意,但其实都抓住了李玄都气脉运行的关键节点上,实在是高明到了极点,不愧是与“天刀”并列齐名的绝学。

  宋政与儒门中人大不相同,儒门中人的特点是遇到境界修为不如自己之人,任凭对手机巧百出,都能取胜,比如萧时雨、司徒玄略,已经是天人无量境中的佼佼者,但仍旧不能取胜。宁忆虽然是个例外,但他不仅借用了外物兵刃,还有一定的侥幸原因。而对上境界修为高于自己的对手,儒门中人也很难取胜。归根究底,儒门便突出了一个“稳”字。

  而宋政不一样,他和李玄都是同一种人,遇强则强,越境而战并非难事,否则当年的他也不会主动挑战李道虚,所以李玄都对上宋政,无论是境界修为,还是临阵经验,甚至是拼死相搏的意志,都不占优势,至多是不落下风。至于上次在白帝城的交手,宋政多少还是存了些猫戏老鼠的心态,远没有把李玄都当作一个真正的对手看待。

  就在此时,宋政忽觉身上剧痛,似是有一把无形之剑刺在了他的身上,即使他的“极天烟罗”也未能阻挡。

  对于宋政而言,抛却了理智,不等同失去了感觉,也不等同是没有了意识,事实上宋政在跻身长生鬼仙之后,又对“魔刀”作了修改,因为鬼仙有神魂出游之能,身外化身并非难事,而宋政跻身长生境的关键也是一身化二,一个化作失甘汗,一个化作乌里恩,二者归一才是真正的宋政。

  此时宋政在使用“魔刀”时,便在识海内将自己的意识再次一分为二,一个是抛却理智的宋政,专注出刀,而另一个则是旁观的宋政,负责为用刀的宋政查漏补缺。宋政因为从“坐忘禅功”中得了“天眼通”的缘故,仅凭双眼便可辨别出李玄都体内的气机流转,又怎么可能在毫无觉察的情况下莫名其妙中剑?若是一剑破开他的“极天烟罗”也就罢了,这不算什么,关键是他的“极天烟罗”还是完好无损,这就十分古怪了。

  剑气一发即消,似乎是幻觉,但正在旁观的宋政可以肯定绝不是幻觉,这并非是实质存在的长剑,也并非化气为剑,而是以心念为剑。

  剑随意动,似实还虚,伤人无形。

  在佛门中名为“慧剑”,慈航宗“慈航普度剑典”中的“心字卷”便有涉猎,而在清微宗,则名为“六灭一念剑”。

  宋政能够看清气机的流动,却无法看到无形无实的意念,所以这种心念之剑,他实是无从抵御破解。

  宋政被李玄都一剑击伤,李玄都同样以白雪凝聚成一把长剑,握在掌中,用出了“北斗三十六剑诀”。说来也是好笑,张海石克敌制胜凭借的是“南斗二十八剑诀”,司徒玄略刺瞎金蟾叟的一只眼睛是靠着“七杀剑诀”,名声响彻天下的“北斗三十六剑诀”反而是没有太大发挥。直到此时,才在李玄都手中展现出来,一如当年宋政以“魔刀”挑战李道虚。

  江湖高人摘花飞叶亦可伤人,草木竹石皆可为剑,凝雪成剑不算什么本事,就是让雪刀雪剑硬若金刚也并非难事。不过诡异的是,此时刀剑交错,不但没有金石之声传来,反而没有半点声响。

  如此斗了近百招后,宋政手中的雪刀劈在李玄都的脖子上,直接断成两截,而李玄都手中的雪剑撞在宋政的胸口上,也寸寸碎裂。

  当一刀一剑重新化作飞雪之后,交手的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各出一掌,两掌相对,两人的身躯各自纹丝不动,但是李玄都的“阴阳仙衣”和宋政的衣衫都出现一阵阵涟漪波动,鼓荡不休,紧接着玉虚峰上传来一声巨响,地面巨震。漫天风雪先是骤然静止,然后缓缓飘落在地。

  李玄都冷哼一声,用出了“逍遥六虚劫”。虽然宋政早就知道“逍遥六虚劫”的存在,但真正面对,还属首次,刚一接触,便知道了其中的厉害,只觉自己的气机好似是烈油,而“逍遥六虚劫”便是火星,若是放任其进入体内,一身修为当真要付之一炬。

  宋政不敢硬接,就见他的身周出现无数云雾烟气,身形轮廓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地仙途径有先天五太,人仙途径可以血肉再生、万法辟易、见神不坏,鬼仙途径也有独门神通,这便是其中之一,名为“中阴法身”。

  第二百二十四章 蚀日大法

  道门五仙的说法,都不是无的放矢。天仙之所以为天仙,是因为天仙已经离开人世,飞升于“天”,地仙之所以为地仙,是因为还留在人间,立足于“地”。人仙之所以为人仙,是以人为本,发掘人体秘藏。神仙之所以为神仙,则是因为以神道香火为食,铸就金身。

  鬼仙之所以鬼仙,自然与鬼大有渊源。人死之后,魂归于天,魄归于地,三尸行走于世间,是为鬼。鬼仙的神游出窍,便是与鬼无异。

  所谓“中阴身”,便是人已断气,神魂开始离开体魄,但魂、魄、三尸还分离,一种介于生死和阴阳之间的特殊状态。正所谓“前阴已谢,后阴未至,中阴现前。”前阴已谢指此期命数已尽,后阴未至意谓魂魄未曾归于天地,这种状态下的神魂没了体魄束缚,明心见性,觉知力为生前七倍,这一生的经历都会在灵台中闪现。

  寻常人死后的中阴状态,只有七日之期,也就是头七回魂,而鬼仙的“中阴法身”便是长久维持此等状态,介于虚实、阴阳之间,刀剑不能伤,是绝佳的保命手段。

  宋政以鬼仙之能,用出“中阴法身”,便是将自己的体魄由实化虚,藏于阴阳界限之间,不存于现世,与“阴阳门”开启阴阳之路而跨越空间是一样的道理。如此一来,便躲过了李玄都的“逍遥六虚劫”。

  李玄都也不以为意,负手而立,说道:“我刚才已经说了,不要玩虚的,来点真本事。”

  宋政的身形重新由虚化实,出现在李玄都的面前,说道:“好,那就来点实的。”

  宋政足下一点,身形飞掠而出,手中多了一把戒尺。

  道门这边各种宝物迭出,儒门那边却是乏善可陈,似乎除了王天笑那块理学圣人的玉佩之外,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物,以至于儒门中人落在下风。

  实际上并非如此,儒门中当然有许多宝物,甚至不乏仙物,只是儒门隐士认为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与其人手一件宝物,倒不如把宝物集中起来,留给关键人物使用。这次儒门阵营中共有四个关键人物,抛开龙老人不谈,第一个就是王天笑,得了理学圣人的玉佩,本以为能稳操胜券,却不曾想被白绣裳算计,输在了“度世佛光”之下。第二个是赤羊翁,是专门针对李玄都的,可惜遇到了秦清,权衡之下,不得不主动认输。而最后一人便是宋政了,可以说儒门把宝押在了宋政的身上,寄希望于宋政能稳胜一局。

  此时宋政手中的这把戒尺便大有来头,同样是理学圣人的遗物,坚固无比,而且势大力沉,与“三宝如意”有几分相似之处。当年的理学圣人便是以此物惩戒儒门中人。

  宋政手持戒尺,以此为刀,重新用出“魔刀”。

  李玄都却不再用“北斗三十六剑诀”,而是改用“太阴十三剑”,只见得他身上的“阴阳仙衣”随之生出变化,黑影重重,游走不定,李玄都虽然手中无剑,但每次出手,都会有一道黑色虚影脱离“阴阳仙衣”,对宋政出剑,然后再回归“阴阳仙衣”,而且这些剑影介于虚实之间,寄托于“阴阳仙衣”,只要“阴阳仙衣”不曾毁坏,便剑影不灭,就算是长生境也不能奈何,当真是玄妙无比。

  宋政的刀是“魔刀”,“太阴十三剑”也算是当之无愧的“魔剑”,“魔刀”对上“魔剑”,招数已经脱离正常比斗的范畴,变得玄而又玄,极尽诡异,不少观战之人看到一半,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还有人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这便是被“众生入我眼”等招数殃及池鱼了。

  秦素不曾修炼这两门功法,但因为李玄都的缘故,也算是有所涉猎,再加上她跻身了天人无量境,仅仅是观战还是无碍。就在此时,秦清忽然伸手遮住了她的双眼,然后就听秦清说道:“‘天刀’与‘魔刀’是截然不同的道路,以你如今的境界,还不到融会贯通的时候,理应在‘天刀’一途勇猛精进,心无旁骛,此时贸然去研究‘魔刀’,有益无害。”

  秦素听得爹爹如此说,便不再去看,她本也对这些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有些人嗜武如痴,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可她却是随缘,她之所以能有今日成就,一则是归功于秦清,一则是归功于李玄都。

  秦素虽然担心李玄都,但也对李玄都很有信心,不觉得李玄都会输给宋政。只要李玄都赢下了这一战,那么玉虚斗剑便算结束,以道门获胜而告终。念及此处,秦素忽然又想到,如果玉虚斗剑结束,那么她和李玄都推迟了许久的婚事便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想到此处,秦素只觉得脸上发烧,连耳根子都有些发红,虽说大多时候,两人都是形影不离,但与夫妻还是有所区别,毕竟李玄都只是嘴上打趣,实则都是规规矩矩,秦素本人也不是那等轻浮女子,两人还算是守礼的,可一旦成了夫妻,那就全然不同了。

  过了片刻,秦素还是忍不住抬头再看,却不是看两人的招数,而是看战况如何。

  只见宋政已经被李玄都逼到了玉虚峰的边缘位置,身后不远处就是万丈深渊,李玄都一袖接着一袖地向他扫将过去,每一袖都是一剑,威势惊人。宋政全然处于下风,手中戒尺出招极短,攻不到身前三尺便即缩回,显似只守不攻。突然之间,李玄都双袖同时向宋政扫去,宋政以手中戒尺挡下了一袖,不得不伸出手迎上另外一只大袖,与李玄都藏于袖中的手掌相对,然后便不再分开,两人脚下的地面开始摇晃不休,不断有碎石和白雪从悬崖峭壁上掉落。

  秦素也感受到了脚下传来的晃动,暗道:“宋政毕竟是鬼仙,他为何不用法术,而是要以拳脚兵刃与玄哥哥相拼?难不成他另有算计?”

  便在这时,秦素忽然想起一事,那就是上次玉虚斗剑。她虽然因为年幼的缘故,没能参与玉虚斗剑,却听爹爹提起过多次。

  上次玉虚斗剑的最后一战,宋政之所以敢于挑战李道虚,便是依仗了一门秘法,名为“蚀日大法”,此法虽然与“吞月大法”并列齐名,但实则要比“吞月大法”强出许多,乃是一门大成之法。

  “吞月大法”是气机逆运,使自身成为负极,以负极吸引正极之道,同样可以吸纳他人气机为己用。“蚀日大法”则是将自身三大丹田化作‘空洞’,如不漏海眼、无底深洞,可将他人气机化作己用。如果修炼“吞月大法”之人的修为不如对手,还要以强行汲取,那么便是正极吸引负极,立时如海水倒灌江湖,自身修为灌注到对方的体内,得不偿失,凶险莫甚。“蚀日大法”不将气机存于丹田气海,而是存于经脉之中,却是没有这等隐患。

  不过“蚀日大法”也有一个缺陷,便是“蚀日大法”的吸力不如“吞月大法”远甚,非要身体相触不可,当年玉虚斗剑,宋政对上李道虚,近不得李道虚身前三尺,“蚀日大法”便全然无功,最终被李道虚三剑所败。

  此时李玄都和宋政相互角力,不正是使用“蚀日大法”的天赐良机?

  宋政经历了上次的惨败之后,自然明白“蚀日大法”之中的不足之处,他不仅险些因此而丧命,最终也导致他不得不放弃经营多年的无道宗,间接成就了后来的澹台云。宋政远赴草原之后,有了闲暇,得以反思当年之过,心无旁骛,着手改进了自己的许多功法。

  此番他对上李玄都,一时未能取胜,趁着与对方手掌相交,当即用出“蚀日大法”。岂知一吸之下,竟然发现李玄都体内空空荡荡,气机不知去向。宋政这一惊非同小可。“蚀日大法”的厉害之处便在于无不可吸,便是当年的李道虚也不是让宋政吸之不动,而是直接没给宋政近身施展“蚀日大法”的机会,像这般无功而返,别说宋政生平从所未遇,根本连想也没有想过。宋政又连吸了几下,只觉得李玄都好似一块顽石,根本不为所动。

  便在这时,李玄都发力一震,将宋政震退,又是一袖席卷而来。

  宋政见李玄都招式凌厉,随即变招,威猛无俦,李玄都改取守势。两人又斗了三十招,宋政手中戒尺劈下,李玄都一指点向他的手腕。宋政见他这一指剑气凌厉,当即决定让李玄都点中自己的手腕,同时运转“蚀日大法”。

  宋政的思路十分清晰。如果李玄都继续隐藏体内气机,不让他的“蚀日大法”吸到,那么这一指势必伤不到他,反而要被他趁机反攻,但若有气机,便要被“蚀日大法”吸取。

  便在心念电闪之际,一声轻响,李玄都的手指已戳中宋政的手腕,宋政的“蚀日大法”随即运转开来,粘住李玄都的手指,使其不能撤开。

  正在观战的秦素见此情景,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

  不过紧接着秦素就发现李玄都的脸上并无异色,反而是宋政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因为宋政这次不但没有吸到李玄都的气机修为,反而感觉到从李玄都体内同样传来一股吸力。

  两人此时身体相触,互相吸取对手的修为,结果便是陷入僵持。

  李玄都之所以能无视宋政的“蚀日大法”,是因为“长生石”的缘故,“长生石”本身就有吸取他人气血的妙用,当初老汗便是被吸成了一具干尸,经过巫阳的“妙手回春”之后,李玄都的体魄也拥有了“长生石”的神异之处,宋政第一次运用“蚀日大法”无功而返,便是因为李玄都将气机收缩至“长生石”中,第二次的时候,李玄都干脆以攻对攻,辅以忘情宗的“吞月大法”,直接以“长生石”的吸力化解了“蚀日大法”的吸力。

  此中内情,便是李道虚、秦清等人也不能完全知悉,宋政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儒门仙物

  李玄都和宋政如此僵持片刻之后,各自退后。

  宋政深深看了李玄都一眼,说道:“清平先生不仅得了地师的‘阴阳仙衣’和‘太阴十三剑’,还学了‘蚀日大法’,要知道这‘蚀日大法’乃是无道宗秘传,就连澹台云也不曾学得,难不成也是地师所传?我倒是有点分不清了,清平先生到底是老李先生的弟子,还是地师的弟子?”

  这却是诛心之言了,用意也十分明显,便是要挑起李玄都和李道虚的矛盾。人性就是这般,明知道溜须拍马未必对自己有益,仍旧会乐意去听,而明知道有些言语是挑拨离间,还是会往心中去。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李道虚和李玄都之间没有分歧不和,就算是宋政想要挑拨,也无从着手。这已经不能算是阴谋,而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了。

  李玄都脸色不变,说道:“又来了,我说了,不要玩这些虚的,来点实的,堂堂‘魔刀’、圣君的丈夫,就只会耍嘴皮子么?如果真是如此,也难怪圣君瞧不上宋先生。”

  宋政的脸色微微一沉。都说打蛇打三寸,他别的都可以不在乎,唯独在女人一事上例外,别的女人也就罢了,澹台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又格外不同。

  李玄都出身清微宗,若论口舌,那也是不饶人的,又道:“我与圣君算是薄有交情,圣君却从未当着我的面提起过宋先生,宋先生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宋政怒极反笑,“倒要请教。”

  李玄都轻描淡写道:“大约是失望至极吧。”

  李玄都这话却是一语双关,澹台云当然对宋政失望,不过只是因为宋政在感情上对不起她的缘故。可在宋政看来,却不是这般,澹台云之所以对他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是因为他在外面花心,而是因为他落魄了,不再是邪道领袖,只是一个废人,所以澹台云瞧不上他了,若是因为感情的缘故,那么澹台云为何早不发难?

  这里头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正如李玄都和李道虚的分歧,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是多年积累,甚至延续了司徒玄策和李道虚的分歧。澹台云对于宋政的不满也并非一天两天,只是到了宋政逃亡金帐才彻底爆发而已,宋政平日里对澹台云的心事浑然不觉,到了澹台云忍无可忍的时候又觉得突然。所以李玄都此言在宋政听来,刺耳无比。一个男人,一个心高气傲的男人,被自己在意的女人否定,这其中的打击和屈辱,当真是难以忍受。

  若是以前,宋政也不会往心里去,可金帐一战,澹台云出手救下了李玄都,而他在来玉虚峰之前又在澹台云那里碰了个钉子,宋政见过的女人多了,男女之事经历得多了,便不得不去多想。只是宋政绝难料到,澹台云对于李玄都并无什么男女心思,至多就是想做李玄都的丈母娘。此心阴暗,以此心度人,则人人似鬼。此心光明,以此心度人,则人人如龙。

  宋政深深吸了一口气,“久闻清微宗之人能言善辩,言辞锋利,今日算是领教了。”

  李玄都微微一笑,“知道就好。”

  宋政发现自己有些小觑这位清平先生,若论洞察人心,比不得地师徐无鬼之流,也是不容小觑。他正要说话,李玄都却是一振双袖,“阴阳仙衣”上的十三道剑影开始游动。

  到了此时,李玄都不想再与宋政废话,该分出个胜负了。

  就在此时,宋政的手中出现了一本书,有风吹过,书页“哗哗”作响。

  宋政望着李玄都,不紧不慢地说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李玄都眉头一皱,骤然出手。

  不过宋政毫不为意,只是举起手中的书,突然之间,光芒大盛,将两人的身影全部笼罩。待到光芒消散,已经不见了两人的身影。

  此等变化,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便是一直不动声色的李道虚也面露诧异之色。反倒是儒门众人,尤其是儒门的几位隐士,脸色不变,显然早有预料。

  宋政所持书卷,乃是儒门中的一件至宝,货真价实的仙物,不逊于“阴阳仙衣”。

  因为儒门并不与道门相通,所以道门之中无人知道这件仙物的存在。

  这件仙物并非出自心学圣人和理学圣人之手,而是来自更久远的圣人时代。

  当年圣人带领弟子游历天下各国,也就是后来开创儒门基业的七十二贤,其中有一位冉子,他在跟随圣人游历的过程中写了一本游记,记载所见所闻和圣人的言行,只是那时候的儒门远不像今日这般一家独大,还有诸子百家等众多对手,甚至太上道祖还在人间,便是圣人也不是举世无敌了,比如圣人的大弟子,就死于刀兵之下,临死之前被人击断缨带,这位先贤留下“君子死而冠不免”的遗言后结缨而死。冉子也是死于一场意外,只留下了这本未曾完成的游记。

  冉子死后,圣人哀叹其“亡之,命矣夫!”随后带走了这本游记。在圣人即将离世的时候,在游记上写下“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之语,其中意思是过去的一切就好似奔流的河水一般,无论白天黑夜,都在不停歇地流逝着,一去不复返,感慨世事无常,变化之快。

  在圣人离世之后,这本未完成的游记竟是生出了新的变化,开始自行衍生故事,以冉子的游记为背景,自行推演出后来的种种发展走向,其中有圣人如何完成游历,圣人的弟子们又是如何建立儒门,继而儒墨之争,法家自立,祖龙一统天下,又有赤帝斩白蛇,取代祖龙,然后儒道相争,儒门大胜,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在此之后,又有太平道、天师教起事,三分天下、南北二朝、千秋乱世,又有繁华盛世,女帝临朝,及至大晋立国,金帐南下,大魏驱逐金帐等等。

  时至今日,这本游记还在自行书写故事,是一本读不尽之书,永远也没有完结。之所以说是故事,是因为其中许多种种与真实历史有所不同,多了某些人,也少了某些人,有些该死的人未死,有些未死的人却偏偏死了,导致与史书记载有了偏差,故而儒门中人称之为故事,或者说是一个与现世相似又有细微不同的书中世界。

  此时李玄都和宋政便是进入了书中世界。

  李玄都只觉得眼前一片光亮,当光芒渐渐暗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然不在玉虚峰上,而是身在一处海岛之上,脚下是白色的沙滩,砂砾很细,好似面粉细盐,在不远处则是一片青翠,树丛之中依稀可见黑瓦白墙。

  李玄都有了片刻的恍惚,因为他认得这个地方,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不仅仅是亲身经历,甚至在进入“玄都紫府”历经考验的时候,也不止一次梦回此地。

  清微宗。

  这是自家师门所在,不过如果不算上梦回此地,李玄都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回来,上次回来还是道门和谈的时候,此后他又去了龙门府、白帝城、唐家堡、楼兰城、“玄都紫府”等等,时间不长,但回忆太多,仿佛已经是许久之前。

  不过李玄都有些拿捏不准,他到底是被宋政以大神通从玉虚峰上挪移回了清微宗,还是又进入了一处幻境之中。

  李玄都想了想,信步上前,果然没走几步,就有两名天魁堂弟子现身,喝道:“来者何人?”

  李玄都停下脚步,望向两人。

  两人上下打量着李玄都,全然不似认得他的样子。

  李玄都立时肯定,这里不是真实的清微宗,其他清微宗弟子也就算了,驻守蓬莱岛的天魁堂弟子万不可能不认识自己。

  李玄都没有贸然出手,而是轻轻哼了一声,“这便是清微宗的待客之道吗?”

  如今的李玄都,居于高位,境界修为更是当世绝顶,自然气势不凡,这一声轻哼,落在两名天魁堂弟子的耳中,当真如炸雷一般,竟然是下意识低头,加了小心,轻声问道:“敢问贵客是?”

  李玄都道:“我是应陆先生之邀前来做客的。”

  如果此处是幻境,李玄都还不能确定这是什么时候的清微宗,所以他也不好贸然说出人名,不过陆家和司徒家是清微宗中仅次于李家的大姓,传承久远,历代都有人在清微宗居于高层,又不像李家之人那般因为姓李之人太多而不得不以名字来区分,只说一个姓氏,应该没有问题。

  两名天魁堂弟子闻言后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说道:“原来是陆先生的贵客,陆先生此时正在岛上,容贵客稍待,我这就去通禀。”

  李玄都点了点头,负手而立。

  两位天魁堂弟子分工明确,一位天魁堂弟子留在此地,半是陪客,半是监视,另一人则是转身离去。

  不多时后,一个人影匆匆而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李玄都听到这个声音,立时心中大定。

  只见来人头上绾着八宝攒珠髻,上着百蝶穿花玉白锦缎上衣,下着碎银长裙,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粉面含威,不是陆雁冰是谁。

  第二百二十六章 书中世界

  陆雁冰落地之后,上下打量着李玄都,全然没有见到师兄的意思。陆雁冰,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以李玄都如今的境界修为和身份地位,陆雁冰见到师兄还不得鞍前马后地招呼着,此时陆雁冰的举动无疑是在说她不认得李玄都。

  李玄都也觉得眼前这个陆雁冰与自己认识的陆雁冰有些细微不同,所以决定先发制人,“冰雁,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陆雁冰眉头微皱,没有急于开口,对两名天魁堂弟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毕竟这里是蓬莱岛,清微宗核心所在,高手如云,她也不怕来人图谋不轨。

  两位天魁堂弟子退下之后,陆雁冰沉声道:“阁下究竟是何人?来我清微宗到底有何贵干?”

  李玄都道:“我叫李玄都。”

  “李玄都?”陆雁冰想了想,“没听说过,你是何宗何派之人?”

  李玄都心中一动,知道在清微宗中多半没有自己这号人物了,这个幻境比之过去的幻境倒是有些新意了,到了此时,他只能依靠自己对陆雁冰和清微宗的了解来见机行事。

  李玄都略一思量,说道:“我是秦姑娘的朋友。”

  “秦姑娘。”陆雁冰一怔,“是忘情宗的秦素吗?”

  李玄都道:“正是白绢。”

  秦素虽然在江湖上名气极大,被称作“秦大小姐”,但因为她极其低调的缘故,表字却是少有人知晓,陆雁冰听到李玄都说出秦素的表字,倒是信了三分。

  陆雁冰的态度顿时缓和几分,“原来是素素的朋友,是她让你来的吗?她怎么不亲自前来?”

  李玄都有一个疑虑,既然这个幻境之中没有自己的存在,那么其他人也不好说了,他只能稍微冒险,说道:“白绢遇到了韩邀月,受了些伤势,正在养伤,所以不能亲自前来。”

  陆雁冰立时说道:“又是韩邀月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我早就说了,就该早些把他除掉,省得他整天搞风搞雨,秦宗主还是心软,太过顾念旧情。”

  李玄都听到此言,立时知道自己赌对了。

  陆雁冰此时对李玄都已经信了五分,大大咧咧说道:“那你跟素素是什么关系?”

  李玄都当仁不让道:“实不相瞒,我与白绢已经定下婚约。”

  “什么!?”陆雁冰一惊,上下打量着李玄都,“你?要娶素素?”

  李玄都张开双手,“怎么,不可以吗?”

  陆雁冰道:“当然不行,素素是何许人也,怎么能随便嫁人?”

  李玄都道:“无名小卒,秦家赘婿罢了。”

  “原来是赘婿。”陆雁冰的脸上顿时露出不屑的神色,“这倒也是,秦家那么大的家业还是要靠素素继承,要是许个厉害人家,终是不妥,还是找个赘婿好,听话就留下,不听话就一脚踢开。”

  陆雁冰这话可谓是十分得罪人了,不过李玄都熟悉她的秉性,又不是真的赘婿,哪里会动怒。

  陆雁冰看了李玄都一眼,略微狐疑道:“我这样说你,你不生气吗?”

  李玄都反问道:“为什么要生气?”

  陆雁冰道:“好大的气量,你该不会是假冒的吧?”

  李玄都倒是小小吃了一惊,没想到陆雁冰刚才那番话竟然是在试探,倒是小觑她了,不过李玄都也不惊惶,坦然说道:“是真是假,冰雁见了白绢,一问便知。”

  陆雁冰轻哼一声,“油腔滑调,我要是见了素素,定要好好劝劝她,素素性子太过绵软,还是师姑那样方显女儿本色。”

  李玄都知道陆雁冰这是在说李非烟了,在这一点上,李非烟的确是厉害非常,胜过许多女子,就是澹台云也比不得她。

  说过闲话之后,陆雁冰道:“罢了罢了,你来此地到底做什么?”

  李玄都道:“在道明来意之前,我想请问一句,如今清微宗中是谁主事?”

  陆雁冰只觉得这个问题多余,道:“自然是我家大师兄司徒玄策,自从师父飞升之后,便是大师兄执掌‘叩天门’,这是举世皆知之事,何必多此一问。”

  李玄都则是一惊。

  此地也有“叩天门”?师父已经飞升?大师兄司徒玄策不曾死在龙老人的手中,反而成了清微宗的宗主?

  李玄都定了定心神,说道:“我此番前来,除了白绢的缘故之外,还有家岳的意思,想来冰雁也知道,家岳与大先生交好,有一封信想要托我转交给司徒先生。”

  陆雁冰脸色一冷,“大师兄正在清修,恐怕没有时间见你,你把信交给我好了,我替你转交就是。”

  李玄都不过是随口胡诌,哪里有什么信,眼见陆雁冰脸上露出怀疑之色,他只得展露出几分长生境界的气息。有风骤起,蓬莱岛的上空随之一暗。天空像是被泼上了一盆浓墨,不见半点光亮,片刻功夫后,无数的雨丝从九天之上倾泻而落,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细密的雨幕中。

  好大一场雨。

  当初李玄都向李道虚进言,李道虚一怒而天象自生感应,随之磅礴大雨落下,如今的李玄都也有了如此神通。

  与此同时,正在八景别院真境精舍中打坐清修的一名男子睁开双眼,目光透过重重阻碍,看到了正在与陆雁冰对话的年轻男子。

  此人身着黑色鹤氅,身上气息诡异,偏偏又有几分熟悉之感,自己就算有“天眼通”,竟是也看不出其深浅。

  不过他可以肯定,这年轻男子应是一位长生境的高人,虽然看着年轻,但也有可能是某个返老还童的老相识。

  李玄都也感受到了这道目光,随之望去,看到了一个面容与司徒玄略颇为相似的男子,看上去大概有不惑之年,蓄有三绺长须,相貌清奇,颇有文人气度。

  李玄都不由在心底感叹一声,“这便是大师兄司徒玄策吗?”

  此时的司徒玄策不但没有身死,而且已经跻身长生境。

  李玄都越发摸不透这个幻境的底细,面对一位长生境,而且还是执掌仙剑“叩天门”的长生境,李玄都在不清楚虚实的情况下不想贸然招惹,心念一动,身形化作无数阴火,凭空消失不见。

  下一刻,司徒玄策出现在了这片海滩上。两人一来一去,让陆雁冰吓了一跳,此时也察觉出不对来,望向司徒玄策,问道:“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司徒玄策摇了摇头道:“此人所用手段,似乎是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不知是友是敌,又不知他来我清微宗,到底是何居心。”

  陆雁冰问道:“师兄为何不擒下他?”

  司徒玄策叹了口气,“非不愿也,实不能也。此人有长生境修为,他一意要走,换成师父他老人家在世,兴许可以将其留下,我却是力有不逮。”

  长生境界修为?大师兄也留不住他?陆雁冰震惊难言。

  在东海之上有无数来往航船,其中一条航船上,点点阴火重组成李玄都。李玄都用了些“太阴十三剑”中的心魔手段,船上的清微宗弟子竟是对凭空出现的李玄都不以为异,反而还颇为亲近,在李玄都经过时,纷纷点头招呼,好似相识已久。

  李玄都找到船上的管事,道:“我乃凤鳞州人士,久不履中土,不知如今中原是什么情况,还望告知一二。”

  因为“太阴十三剑”的缘故,这名管事对李玄都没有丝毫戒心,立时回答道:“倒是有几件大事发生,金帐老汗死了,伊里汗和拔都汗为了争夺汗位而大打出手,战事已经持续两年,萨满教的大萨满却带领萨满们离开了王庭,回到了大雪山。”

  “再有就是,朝廷也不安生,小皇帝登位,可没有实权,如今朝廷大权都掌握在齐王手中,满朝上下尊其为摄政王,后来加封为皇叔祖父摄政王,而且我还听宗内之人说起过,如今帝京城中有传言,说这位摄政王与太后娘娘有私情,据说是太后娘娘为了小皇帝不得不委身于摄政王,被人戏称为黑心王爷睡龙床。”

  李玄都听到“皇叔祖父摄政王”,就可以断定这位齐王说的是徐无鬼了,因为徐无鬼与世宗皇帝同辈,是穆宗皇帝的叔叔,自然就是天宝帝的叔祖父。

  只是李玄都听到后来,还是有些惊讶,此处幻境之离奇当真堪比他当了皇帝的梦境了,不但大师兄司徒玄策未死,而且徐无鬼不做地师,反而成了摄政王。他倒是有些好奇此时的徐无鬼是什么样子了,还是那般潇洒名士的气派?还是尊崇如皇帝一般?

  不过李玄都更在意的还是宋政,宋政将自己拉入此方世界,到底意欲何为?宋政本人又身在何处?

  李玄都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听说过‘魔刀’的名号吗?”

  这位管事弟子一怔,随即说道:“当然知道,‘魔刀’宋政乃是邪道圣君,又被称作‘邪王’,还有‘邪后’澹台云,两人统领邪道各宗,上次玉虚斗剑,便是我们宗主对上了邪王宋政,两人一场大战,不分胜负。如今江湖,正道是以我们司徒宗主为首,邪道便是以宋政为首。”

  李玄都问道:“那正一宗的大天师吗?”

  管事弟子闻言叹息一声,“这世上的事情,就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司徒宗主与‘天刀’交好,可偏偏这位大天师又与宋政暗通款曲,这才使得江湖波橘云诡,形势复杂。”

  李玄都倒是没有想到这管事弟子还颇有见解,问道:“不知这位大天师姓名?”

  管事弟子道:“张静沉。”

  第二百二十七章 皆是故人

  李玄都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以张静修的为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宋政同流合污的,至于张静沉,实非大天师合适人选。

  李玄都问道:“那么上任大天师呢?”

  管事弟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上任大天师是张静沉的堂兄张静修,已经飞升离世。”

  李玄都又问道:“按照年纪来算,上代大天师张静修还未百年期满,是为何提前飞升?”

  管事弟子的脸上露出感慨的神色,“三年前,‘玄都紫府’现世,老宗主、老天师、司徒宗主、秦宗主等人进入‘玄都紫府’,最后只有司徒宗主和秦宗主返回人间,据两位宗主所言,老宗主和老天师在‘玄都紫府’中飞升离世,不过张静沉却认为是我们合谋害死了老天师。”

  李玄都心中泛起了疑惑。

  “玄都紫府”之中到底有什么,李玄都作为亲历之人是再清楚不过的,不过这个幻境与现世不同,李玄都也不敢十分肯定“玄都紫府”中还有没有开明六巫和陆吾神,如果没有,那么“玄都紫府”纵然神奇,对于长生境高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险境。

  李玄都迟疑了一下,问道:“如今的年号是?”

  管是弟子回答道:“今年是天宝十一载。”

  李玄都再次陷入沉思之中,如果“玄都紫府”现世的时间没有改变的话,那么此处的天宝十一载应该是对应现世的三年之后。与此同时,李玄都也逐渐察觉出不对,这里似乎不是幻境,所谓的幻境看似庞大,实则真正出现在李玄都面前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余种种皆是背景罢了,李玄都所经历的种种幻境莫不是如此。可李玄都发现眼前这个幻境有些太大了,他只是随便找了一艘清微宗的航船,船上之人竟是仿佛真实存在的活人一般,其言谈也没什么明显漏洞。这让李玄都不由得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这里果真是幻境吗?还是一个洞天所在?

  李玄都念头纷乱,身形再度化作阴火,四散消失。

  然后李玄都发现这个世界的限制小了许多,在现世之中,他最多只能挪移百里左右,可在这个世界,却能达到千里之数。不多时后,他便出现在了剑秀山上。

  李玄都环顾左右,剑秀山上没有半点人迹,没有李玄都隐居的茅屋和张白月的孤坟,也没有地师修建的村庄,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地师贵为摄政王,执掌庙堂,自然没有心情再来这里隐居。

  李玄都没有停留,身形再度化作阴火,出现在北邙山的翠云峰上。

  这里是阴阳宗的地盘,与皂阁宗毗邻而居。

  上清宫中,阴阳宗的本代宗主赵纯孝负手站在祖师画像之前,面沉如水。上次玉虚斗剑,前任宗主王天笑与正一宗张鸾山同归于尽,群龙无首,十大明官为了争夺宗主之位起了内讧,排名靠前的几位明官,死的死,伤的伤,他在师妹的支持下,压过了其他几位明官,这才继承了宗主大位,可他时至今日还未修成“太阴十三剑”,难以服众,导致几位明官反出阴阳宗。

  便在这时,有一名女子来到他的身后,轻轻开口道:“师兄,你又在看祖师画像。”

  赵纯孝叹了口气,“师妹,你来了。”

  他们两人既是师兄妹,又是夫妻,同门结缡,只是多年以来叫惯了,成婚后仍是师兄妹相称。

  女子正是上官莞,她来到赵纯孝身旁,幽幽一叹,“师兄,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宋政意欲吞并四宗,五宗合一,然后与司徒玄策、秦清鼎足而三,分庭抗礼。他这谋划由来已久,早已是路人皆知,他先是扶持澹台云做了道种宗的宗主,又让石无月做了牝女宗的宗主,五宗已有其三,只剩下皂阁宗和我们阴阳宗,前些日子他派了唐家兄弟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赵纯孝道:“正是如此,历代祖师传下的基业,若是毁在了我的手中,我岂不是千古罪人,又有何颜面去见历代祖师?”

  上官莞迟疑了一下,说道:“徐师伯与本宗大有渊源,不如我们去求他相助?”

  赵纯孝摇头道:“徐师伯如今贵为摄政王,哪里还会理会这些江湖之事。”

  上官莞道:“宋政接下来就要对付皂阁宗了,皂阁宗的藏宗主性情直率,只怕不是宋政的对手。”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护山大阵有异动,竟是有人闯入了翠云峰,这一惊着实是非同小可,世上有如此修为之人,屈指可数,难道是宋政亲至?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忧虑,如果是宋政亲至,那就意味着宋政终于是不耐烦了,要大开杀戒,强行攻打阴阳宗。

  两人携手出门,就见一人站在上清宫外,身着玄黑鹤氅,鹤氅乍看之下无甚异常,可细看之下,却有淡淡黑影上下流转。两人立时大惊失色,异口同声道:“阴阳仙衣?”

  “阴阳仙衣”是阴阳宗前辈祖师自“玄都紫府”中得来,与阴阳宗大有干系,只是在上上代宗主身死之后,便不知去向,没想到会出现在此人的身上。

  李玄都没想到此番所见却是两个故人,不过这两位故人与现世中的境遇大不相同,上官莞没有跻身天人造化境,赵纯孝也没有身死。再看这阴阳宗的气象,也远远比不得现世中的阴阳宗,倒是有些夫妻店的意思了。

  赵纯孝犹豫了一下,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李玄都道:“我乃凤鳞州人士,初到中原,多年前曾与阴阳宗有旧,故而前来拜访。”

  赵纯孝立时把李玄都当作是一位青春常驻的前辈高人,虽然还存有警惕,但表面上的态度却缓和许多。

  李玄都见状微微一笑,屈指一弹,从指尖上飞出一点阴火,然后阴火化作一朵黑莲,缓缓绽放。

  赵纯孝和上官莞望着这朵黑莲,震惊难言。这是“太阴十三剑”中最后一剑“心魔由我生”无疑了。

  根据赵纯孝和上官莞所知,当世之间能将“太阴十三剑”修炼到这等境界的,唯有已经远离江湖多年的徐师伯,却不曾想眼前之人不仅有宗门失传仙物“阴阳仙衣”,而且身怀宗门绝学,难不成这是一位隐世多年的本宗祖师?

  上官莞对赵纯孝用了个眼色,他们夫妻二人早有默契,赵纯孝不再开口,然后就听上官莞问道:“前辈所来为何?”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上官莞也不问来人为何贸然闯入翠云峰,而是直接开门见山。

  李玄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们知道‘魔刀’宋政吗?”

  对于赵纯孝和上官莞来说,这无疑是一句废话,谁会不知道宋政?可他们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了话外之音。如果是宋政故友,何必来阴阳宗的翠云峰,直接去无道宗岂不是更好?

  赵纯孝见李玄都态度平和,没有敌意,略微斟酌言辞之后说道:“‘魔刀’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自然是知道的。”

  李玄都又问道:“二位对于宋政观感如何?”

  两人顿时沉默不语。就连初入江湖的愣头青小子都知道不该交浅言深的道理,更何况是他们,而且宋政事关阴阳宗的生死存亡,眼前之人又底细不明,如何能刚刚见面就直言相告?

  李玄都淡淡一笑,“既然两位不说,那我就说了,我此番来到中原,正是要与宋政做过一场。”

  赵纯孝和上官莞先是一惊,继而一喜。虽说他们已经猜测到了这种可能,但是当他们听到李玄都亲口说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面露喜色。

  李玄都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不知此地是何处,也不知道如何离开此地,但他知道最关键的一点,既然是宋政将他拉入了此方世界,那么一切的关键就在宋政身上,只要找到宋政,就能找到答案。李玄都也知道了这个世界中是没有李玄都此人,却有宋政其人。在这种情况下,李玄都的目标就很明确了。

  李玄都问道:“宋政如今身在何处?”

  上官莞回答道:“如果不出意外,他应是在无道宗的总坛白帝城。”

  这倒是李玄都没想到的,无道宗所在竟然不是西京,而是白帝城,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西北五宗攻克西京是地师一手筹划,如今地师成了朝廷的摄政王,那么西京自然不会陷落。在这种情况下,白帝城反而成了一个极佳的选择。如此看来,正邪之争还是局限于江湖范畴之内。

  李玄都问道:“澹台云呢?可曾跻身长生境界?”

  上官莞摇头道;“澹台云虽然天赋绝佳,但距离长生境还有一线之隔,与白夫人相差仿佛。”

  李玄都一怔,“白夫人?”

  上官莞已经相信李玄都并非中原高手,否则也不会连宋政身在何处都不清楚,立刻解释道:“白夫人就是慈航宗的本代宗主,也是‘天刀’的夫人,故而江湖上尊称其为白夫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 水中之月

  李玄都立刻发觉了不对。

  现世之中,秦清之所以没能与白绣裳走到一起,与司徒玄策的突然身死有着很大的关系,在这个世界之中,司徒玄策并未身死,那么秦清与白绣裳喜结良缘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有一点说不通,如果秦清娶了白绣裳,那么秦素是从哪里来的?从陆雁冰的反应中可以看出,这个世界的秦清的确有一个叫秦素的女儿,就算秦清与白绣裳生了一个女儿,又为何要取名为秦素?要知道这个“素”字却是秦清从白绣裳表字“素衣”中摘取出来的。既然秦清已经娶了白绣裳,那么还有必要将女儿取名为“素”吗?

  想到此处,李玄都生出了去辽东见一见秦素的念头。如果这个秦素就是现世中的秦素,那么就可以印证李玄都关于这个世界的猜想。

  念及此处,李玄都对上官莞和赵纯孝说道:“我还有一事,暂且告辞。”话音落下,李玄都就再度化作点点阴火消散不见。

  赵纯孝和上官莞见此情景,愈发肯定这位前辈是阴阳宗的前辈祖师。只觉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为阴阳宗被宋政吞并已经是无可避免之事,却没想到又有了转机,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翠云峰距离辽东极远,如果是现世之中,就算是长生境高人,也要花费不短的时间,可是在这个世界,束缚甚小,李玄都只是用了一个时辰就来到了辽东朝阳府。

  此时秦清并不在朝阳府,而是在太白山上的大荒北宫之中,而李玄都又对秦家大宅并不陌生,所以很顺利地潜入其中,找到了秦素的闺房所在。

  秦清还没有把自己那座建造于湖心的三层楼阁送给秦素,由此看来,因为没了对发妻的愧疚,秦清并未太过溺爱秦素。

  这是一座二层绣楼,绣楼外搭着一个葡萄架,葡萄架下有石桌石凳,当李玄都出现在绣楼中的时候,此处的丫鬟全都因为“众生入我眼”的缘故而昏睡过去,然后李玄都看到了一只橘黄色的狸花猫,弓背炸毛,死死盯着自己。

  李玄都轻轻一笑,伸手抓住这只“大橘”的后颈皮,无声无息地向二楼走去。

  二楼是小姐的闺阁,等闲人不能进来。这里的布局颇为奇特,是将整个二楼打通,一半充作书房,一半充作卧房,两者之间只是以屏风相隔。

  此时一名女子似乎刚刚起床不久,睡眼惺忪,正拥被而坐。在靠墙的案几上放着古琴,墙上挂着玉箫,在书案上还有摊开的笔墨纸砚,唯独不见刀剑等物。

  李玄都隐去身形,悄悄看了下这女子的面容,不是秦素是谁?李玄都与秦素朝夕相处多时,如何也不会认错。

  李玄都放下手中的猫,又来到书案旁边,坐在椅子上,将书案上的草稿一页页翻过,嘴角渐渐勾起笑意。

  这是一本小说的草稿,可以看得出来,大背景是取自当今江湖的正邪之争,不过被故意淡化,改为正教之人和魔教之人。在正教之中,有一个立足太白山的太白剑派,主角便是这个剑派中的一个少年,他自幼孤苦,无父无母,被师父师娘养大,与师父的女儿青梅竹马。少年的师父方正严肃,少年性情跳脱,所以经常被师父责骂。后来少年人游历江湖,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一个女子,两人相识之后,一起结伴游历江湖,历经各种艰险,终是相恋。就在此时,女子才向少年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原来她是魔教中一位大人物的女儿,正魔不两立,此事被少年的师父知悉之后,师父便逼迫少年去杀了那魔教妖女,否则便要废掉少年一身所学,并将他逐出师门。

  草稿上的故事到了此处戛然而止,但李玄都已经可以肯定这就是他所认识的秦素无疑了,相貌可以骗人,文字风格总不会骗人。

  李玄都靠在椅背上,望向正坐在床上怔怔出神的秦素。

  这个秦素没有遇到李玄都,所以境界修为只是寻常,还在天人境的门槛打转,自然发现不了李玄都。李玄都忽然有些感慨,两个秦素相比,哪个更幸运一些?是那个遇到了李玄都而不得不卷入江湖纷争的秦素更幸运些?还是这个与世无争的秦素更幸运些?

  李玄都不知道,也无暇去深思,他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秦素印证了李玄都的一个猜测,此地与现世大有关联,虽然与现世有所不同,但很有可能是以现世为依托继而衍生出的世界,类似于洞天,可又与洞天不同,给李玄都的感觉就是介于洞天和幻境之间,与“小紫府”有几分相似,又有几分不同。

  李玄都在发现这个世界有长生境高人之后就有了一个猜测,这里的种种是否就是现世的投影?就好似水中之月,必须有月亮,才能有水中月影,现世就是月亮,而此地就是水中月,一切都是假的,可看上去又如此真实。

  如果李玄都的这个推测成立,那么这个世界中的人都有相应的“原型”,就好比是话本小说中的人物,总有现实中的原型。也许会有不同,比如司徒玄策未死,李道虚飞升,但这些人物终归是现世之中真实存在的。

  所以哪怕是不合情理,仍旧有秦素的存在,因为秦素是真实存在的“原型”人物。

  不过如此一来,又有一点说不过去了,这个世界的李玄都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他的存在?难道说这个世界的李玄都并未被李道虚收养,所以早早死在了死人堆中?

  李玄都不由陷入沉思之中。

  就在此时,床上的秦素终于结束了愣神,起身下地。

  只见秦素只穿了一身素白中衣,尽显窈窕身姿,虽说李玄都已经与另外一个秦素定亲,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眼见着秦素朝书案这边走来,李玄都也只好起身避开。

  就在李玄都让座之后,秦素便坐在了椅子上,拿起自己的草稿看了几眼,开始磨墨。这也符合秦素的习惯,她因为长年在外游历的缘故,倒是养成了事事亲为的习惯。

  如果不是正值玉虚斗剑,李玄都倒是不介意在此地盘桓一段时日,可现在却是不行,所以李玄都打算就此离去,不再打扰这个秦素。

  有时想来,如果李玄都当初没有招惹秦素,那么秦素也会自得其乐,人人都说李玄都大方,可是那些各色功法未必就是秦素想要的东西。

  便在此时,李玄都忽然感觉到一股气息直往此地而来,他心中一惊,可再看秦素,还是一无所觉,正准备继续写完那个未完成的故事。

  李玄都可以肯定这道气息绝不是秦清,又遮遮掩掩,显然不是秦家之人,而且还是冲着秦素而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

  好在李玄都从刚才就一直保持着隐匿状态,也不虞被来人发现,反而可以守株待兔。

  片刻之后,那道气息无声无息地进到一楼,然后沿着楼梯向二楼而来。

  李玄都按兵不动,然后就听一个声音说道:“秦大小姐吗?”

  这个声音雌雄莫辩,让人分不出男女,也听不出大概年纪。

  若是现世中的秦素,一身天人无量境的修为,又有“宿命通”,早已有所察觉,可这个秦素却是只有归真境的修为,直到此时才惊觉不对,猛地起身环顾左右,却又不见开口之人的踪影,只得向后退出几步,缩在墙角位置。

  下一刻,来人终于出手,一指点向秦素。

  秦素仓促之间,只能以手掌为刀,斜斜挡去。

  紧接着,就听秦素闷哼一声,手臂软软垂弱下去,然后被人扼住了喉咙,动弹不得。

  直到此时,秦素才看清了对自己出手之人的相貌,竟然是个女人。

  另一边始终没有出手只是冷眼旁观的李玄都也认出了这个女人,正是澹台云,不过这个澹台云与现世中的圣君澹台云差别极大,没有圣君那般自信,整个人的气态很是阴郁,不仅仅是因为境界修为的缘故,更像是因为经历不同而造就出的不同性格。

  澹台云制住秦素之后,仔细端详着脸色苍白的秦素,轻声道:“倒是个美人,你也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只是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以后你我说不得要姐妹相称了。”

  便在此时,澹台云忽然发觉秦素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然后她便从秦素的眼睛中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倒影。

  澹台云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想到此地还埋伏着另外一个人,就连她也未曾察觉。

  澹台云顾不得秦素,猛地转身,向身后之人出手,可为时已晚,李玄都已经先一步出手,早在澹台云从秦素的眼睛中看到他的身影时,他就已经出手,用的还是地师绝学“逍遥六虚劫”。

  这个澹台云只有天人造化境的修为,远不能与圣君澹台云相比,又被李玄都以“逍遥六虚劫”偷袭,顿时没了还手之力。

  第二百二十九章 书中宋政

  澹台云望向这个突兀出现之人,难掩震惊,“你是谁?”

  李玄都并不答话,只是毫不客气地一拳打在澹台云的额头上,直接将其打昏过去。这也算是报了现世之中澹台云两次殴打李玄都的仇。

  李玄都转头望向秦素。

  秦素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胸前,满脸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不是秦素没想过逃走,而是她明白自己逃不掉,她在这个女子面前没有还手之力,这个女子又在这名陌生男子的面前没有还手之力,如今爹爹并不在家中,就算她逃出绣楼,也逃不出这人的手掌心。

  李玄都本不想与秦素有所牵扯,不过心念一动,还是打趣道:“我是你的夫君。”

  果不其然,秦素先是一怔,随即便恼羞成怒,寒声道:“虽然你救了我,但我也不是那等轻浮女子。”

  李玄都忽然想起胡良常挂在嘴边关于“无以为报”的笑话,如果被救女子看上了救人的侠客,那便是“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如果被救女子没有看上救人的侠客,就会变成“恩公大恩,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如此看来,秦素这是没看上他。

  李玄都不由一笑,抓起澹台云将她放在书案后的椅子上。

  秦素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澹台云毕竟是天人造化境的修为,很快便醒转过来,这次她没有再问李玄都是谁,而是闭口不言。

  李玄都愈发惊叹这方世界的玄奇,不仅地域广阔,有长生境高人,而且此中之人言谈举止、思维反应都与常人无异,绝对不是傀儡之流。就拿眼前的澹台云和秦素来说,两人面对李玄都的种种反应与现世中的澹台云、秦素并没有太大区别。

  澹台云不说话,李玄都便主动开口道:“澹台夫人,久仰大名了。”

  澹台云深深望了李玄都一眼,“你认得我?”

  李玄都道:“当然认得,毕竟是邪后嘛。”

  澹台云道:“我却从未见过你。”

  李玄都道:“我猜澹台宗主应该对我的身份有所猜测了,难道宋政就没对你交代过?”

  “交代什么?”澹台云脸色微变,“你与宋政之间有过仇怨?”

  李玄都看在眼里,淡笑道:“澹台夫人不必顾左右而言他,如果宋政没有对你交代什么,你为何要对秦大小姐出手?”

  澹台云也恢复了平静,说道:“宋政仰慕秦大小姐,想要请秦大小姐去白帝城做客,我便来请秦大小姐,就是这么简单。”

  李玄都转头看了秦素一眼。

  秦素的性情算得上威武不能屈,听到宋政的名字也没如何害怕,反而是面露怒色,只是她拙于言辞,不像清微宗之人那般牙尖嘴利,所以也说不出什么伤人言语,只能是怒目相视。

  李玄都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笑道:“澹台夫人可真是大度,有容人之量,不仅同意丈夫拈花惹草,还亲自张罗。我的夫人就不行了,我要敢对不起她,她便要把我的脑袋给割下来。可惜没有机会,否则我一定要让她好好跟澹台夫人学学。”

  澹台云当然听得出李玄都言辞中的讥讽之意,可她也不好反驳什么,只能闭口不言。

  李玄都低头与澹台云对视,双眼之中有血光流转,一瞬间,澹台云只觉得眼前再无他物,只剩下一双血色眸子,然后便人事不知了。

  李玄都望着被“众生入我眼”所慑的澹台云,心中有了计较,这个世界毕竟不是现世,同等境界的战力相差极大。如果在现世之中,李玄都想要制住白绣裳是没有这么容易的,可在这个世界,李玄都便轻易制住了上官莞口中与白绣裳相差仿佛的澹台云。换而言之,如果李玄都对上了这个世界的长生境,胜算很大。

  李玄都又转头望向秦素,秦素还是维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你要做什么?”

  李玄都道:“我不做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最近不要乱跑,最好去太白山的大荒北宫,老实跟在‘天刀’身边。”

  秦素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不过神情中仍旧透露出几分疑惑。

  李玄都解释道:“依据我的推测,宋政让澹台云来抓你,并非是澹台云所说的那般贪图你的美色,而是冲着我来的。如果不是我心血来潮来到此地,刚好救下了你,说不定我去见宋政的时候,宋政就要拿你来要挟我了。”

  秦素只觉得更加疑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认识吗?”

  李玄都一本正经道:“前世你我本是夫妻。”

  秦素脸色一沉,“虽然你救了我,但你也不能以言语轻薄于我,你若当我是个水性女子,可以随便欺我,那可看错人了。”

  这个语气,是秦素本素没错了,看来在人生经历没有太大变化的情况下,秦素的性格也未发生太大变化。

  李玄都道:“我怎敢当你是水性女子?只是我说的都是实情,待会儿你立刻前往大荒北宫,不要耽搁。”

  秦素只觉得眼前之人是个怪人,便不再跟他过多计较,小声道:“那你……能不能去楼下?我要……换衣服了。”

  “楼下就不必了,我这就去白帝城,与宋政做个了断。”李玄都抓起澹台云,正打算离去,不过略微迟疑之后又多加了一句,“还有,故事写得不错。”

  话音落下,李玄都连同澹台云一起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惊疑不定的秦素。

  ……

  如今天下,朝廷势力雄厚,不仅没有青阳教的存在,而且西京未曾陷落,所以白帝城便成了无道宗的总坛所在,其中高手如云,永安宫是无道宗宗主的居处,邪道魁首宋政便居于此地。

  当今江湖,总共有三方势力,除了正邪双方之外,还有朝廷的势力,正道以司徒玄策为首,邪道以宋政为首,朝廷以摄政王为首,不过对于江湖上的纷争,朝廷一直恪守中立,并不刻意相帮某一方,深谙帝王心术的平衡要领,要让双方都有求于朝廷,朝廷这样才能说话算数。就好似朝堂上皇帝坐视两派大臣相斗,美其名曰“制衡之道”。

  除此之外,正邪双方也并非铁板一块,可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宋政才要谋划着将各宗并为一宗。

  永安宫中,一张巨大的龙凤榻上,穿着打扮似如王侯的宋政正枕在一位女子的大腿之上,不似邪道魁首,倒像是个纨绔子弟。

  这名女子正是牝女宗的宗主石无月,不似那些庸脂俗粉,这位牝女宗的宗主神态颇为严肃,没有半分妖媚,可越是如此,就给人一种反差的诱惑,此时她正剥开葡萄,亲自喂入宋政的口中,十分专注。

  在左右两侧,还有众多无道宗高手或坐或站,有左右尊者,有贪狼王、极天王、七杀王、破军王、百蛮王、陷空王,还有十大长老和十二堂主,无一不是天人境的修为,可见无道宗之鼎盛。

  乍一看去,永安宫就好似一个缩小的太圣殿,皇帝高坐居中,文武分列左右。此时在“文武左右”之间还站着一人,正是阴阳宗的宗主赵纯孝。

  此时的赵纯孝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身上带伤,而且精神萎靡不振,更多还是惊惧。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位神秘高人前脚刚刚离开,宋政后脚就亲自驾临了翠云峰,而且宋政站露出的修为远超他的意料之外,更甚于上次玉虚斗剑,他们夫妇二人自然是没有还手之力,被宋政擒拿到白帝城来。此时上官莞已经被押入白帝城的地牢之中,能否活着出来,全看赵纯孝的表现了。也或者是以另外一种身份出来,比如说宋政的侍妾。

  “说说吧。”宋政的声音响了起来。

  赵纯孝打了个激灵,“不知圣君、圣君想要知道什么?”

  宋政坐起身来,抬手示意石无月不必再剥葡萄,说道:“当然是那位不速之客。”

  赵纯孝不敢有所隐瞒,将那人出现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如数道来。

  宋政仔细听完之后,说道:“很好。”

  赵纯孝又是一个激灵,只觉得后背发凉,如芒在背。

  都说天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对于此时的赵纯孝而言,宋政不是帝王胜似帝王,自己的前程性命都已经被宋政捏在了手中。

  宋政站起身,朝着赵纯孝走来。

  虽说宋政只是寻常人的身高,也不比赵纯孝高出多少,但赵纯孝却莫名感受到一股不可言说的压迫感,就像一座山在向自己走来,黑压压,乌沉沉,竟是让他生出几分窒息的感觉。

  宋政来到赵纯孝身旁,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赵纯孝身形一沉,险些跪倒在地。

  宋政平和的声音响起,“这位高人,我认识,他姓李,叫作李玄都,是李道虚的四弟子,也是秦清的乘龙快婿,还是徐无鬼的衣钵传人。”

  赵纯孝有了瞬间的迷茫,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李道虚的四弟子不是陆雁冰吗?秦大小姐不是还没嫁人吗?徐师伯什么时候有了一个衣钵传人?

  第二百三十章 此中算计

  赵纯孝是个聪明人,他立刻明白过来,不是自己听错了,也不是宋政说错了,这就是事实。

  宋政问道:“你说李玄都会不会只身打上门来?”

  赵纯孝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说不出话来。

  宋政又问道:“如果他来了,这无道宗上下,是他的对手吗?”

  “如果不是他的对手,那我是他的对手吗?”

  宋政每问一句,便在赵纯孝的肩膀上拍一下,赵纯孝一句也回答不上来,在宋政拍完三下之后,整个人寸寸碎裂,化作飞灰。

  宋政负手而立,问道:“诸位,你们怕吗?”

  二尊者、五王、十长老、十二堂主全部起身,齐声道:“不怕。”

  “很好。”宋政的脸上露出微笑,“现在就只等贵客登门了。”

  几乎就在宋政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身影轰然落下,砸在永安宫的门前。

  那是被宋政派去辽东捉拿秦素的澹台云。

  宋政毫不微动,甚至不必他多说什么,身后的一众无道宗高手便纷纷掠出永安宫,飞上半空。

  如果是现世之中,如此多的天人境高手,便是长生境高人也要落入到被六大地仙围攻的陆吾神境地之中,可在此地,这些天人境高手的真实实力要大打折扣,他们甚至没有见到来人的真实面貌,只见得一十三道黑色身影在空中凭空生出,这些黑影手中各持有一把长剑,来回穿梭交织,结成一方剑阵。

  面对一众无道宗高手的围攻,这十三道黑影组成的剑阵竟是丝毫不落下风。双方混战一处,一时间天昏地暗,只见剑气纵横交错,雷电森森,云雾渺渺。

  宋政没有出手,只是站在原地不动,望向并没有从空中飞掠而至而是选择一步一步走到此地的李玄都。

  李玄都在看到这个宋政的第一眼就可以断定,这个宋政不是此处世界的宋政,而是将他拉入此方世界的宋政,也就是那个要与他在玉虚斗剑中分出个胜负的宋政。

  李玄都开门见山道:“宋政,你也是一代宗师,何必耍这些机巧心思,在玉虚峰上你不是我的对手,难道在此地你就是我的对手了?还是说你的凭仗就是这些半真半假的无道宗高手?”

  宋政微微一笑,反问道:“清平先生可知此地是何处?”

  李玄都皱了下眉头,道:“不知。”

  “那就由我来告诉清平先生。”宋政不紧不慢地道,“此地是一处书中世界,书中之人皆是依据现世之人而来,书中世界自然也是依据现世而生,此处说真也真,说假也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比之南华道君的‘太虚幻境’,也不遑多让。”

  李玄都立刻反应过来,“这便是儒门的仙物?”

  “正是。”宋政点了点头,“此物寄托了一位上古先贤的精气神,又有圣人的神通,其中玄妙,更在寻常仙物之上。若是现世之人进入书中世界,便会与书中之人合为一体,比如说我,便是与书中世界的宋政合作一体,书中世界的宋政已有长生境界修为,虽说这长生境修为并不真实,但对我而言,也颇有助力,能让我更上一重楼,同时还有无道宗为我所用。反观清平先生,书中世界的清平先生还是婴孩的时候就已经死去,甚至没有成年,那么你来到此方世界便没有寄托所在,也没有助力。”

  李玄都点了点头,“好算计。”

  宋政一挥袖,手中出现一把长刀,正是他的佩刀“大宗师”。

  李玄都淡然道:“倒要领教‘魔刀’绝学。”

  宋政的气息开始节节拔高,在现世之中,宋政只是鬼仙,可在书中世界的宋政,却并非鬼仙,而是走的地仙大道,也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长生鬼仙。反观李玄都,不仅没有任何增益,反而因为一众无道宗高手牵制的缘故,不得不用去了“太阴剑阵”。如此一增一减之间,两人的差距已经不大。

  不过宋政还是稍有惋惜,没能将此方世界中的秦素捉来,若是将秦素捉来,便是一枚重要棋子,只要在关键时刻用出,说不定就能扰乱李玄都的心神,让他的胜算再大几分。

  宋政身形一掠,在身后拖曳出一连串的残影,一刀朝着李玄都当头斩落。

  李玄都这次没有丝毫留手的意思,脸上忽然泛起一股清气,使得他整个人不似活人,倒像是一块顽石。

  这也是“长生石”赋予李玄都的神异之一,当初李玄都便是凭此才硬扛下了地师的“三宝如意”,此时对上宋政手中长刀,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李玄都一掌拍在“大宗师”的锋刃之上,只听得金石之响,竟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借着李玄都又是顺势一掌,推向宋政的心口。

  宋政身形一转,避开李玄都的这一掌,自由纵横来去,衍化无穷。

  此时获得地仙之身的宋政再度用出“天地任我行”,比之玉虚峰上不知高出了多少。

  李玄都从来不以速度见长,当初比不过李元婴,此时更比不过宋政,不过他也有办法,那便是结阵缚之,只要圈定了规矩方圆,任你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也逃不出五指之间。

  虽然此时李玄都已经用了“阴阳仙衣”上的“太阴剑阵”,但他还有自己创出的“南斗剑阵”,又名“星罗剑阵”。

  李玄都双袖一振,只见得白日现繁星,星星点点如棋盘。

  星罗棋布。

  永安宫中,竟是勾勒出一副夜幕下才会有的浩瀚星空。

  一颗颗“星辰”不断变化位置,看似毫无规则可循,但所到之处,光线随之转淡,就连声音也就此寂灭,四周环境竟是开始朝星空转变。

  片刻之后,剑阵结成,囊括了整个永安宫。

  宋政自然也陷于剑阵之中,虽然他的身形挪移仍旧捉摸不定,但在剑阵之中,李玄都便可无限制地运用“星转斗移”,当初万象学宫的星野湖一战,青鹤居士便是被这一招弄得焦头烂额,以李玄都如今的境界修为,足以追得上宋政的脚步。

  一时间阵中不见两人的身影,只听得金石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便在这时,宋政忽然显出身形,整个人一分为八,分别掠向八个方向,紧接着又都同时消失不见。

  就在这一瞬间,宋政仍旧还在“星罗剑阵”之中,但又真真正正不见了踪影,仿佛融入了虚空,李玄都明明已将他锁定的气机,也全数落空。

  李玄都心知宋政不可能凭空消失,也并没有破阵而出,而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游走星辰变化的空隙之间。世上没有一种阵法是圆满无缺的,必然会有破绽,李玄都的“星罗剑阵”也不例外,寻常人根本无法抓住这种破绽,却是没想到宋政竟然做到了。

  不过宋政的这种状态必然难以发出攻击,因为只要一攻击,就会立刻显出身形,引来李玄都的气机锁定。但是宋政却并没有发出任何攻击,随着他整个人“融入”阵法之中,整个剑阵运转变得凝滞起来,就好似车轮和车轴上卷入了藤蔓,虽然车轮还能转动,但要吃力许多。

  李玄都眉头一皱,干脆散去剑阵,同时激发出千百道剑气,洒向四面八方,虚虚实实,真假难分,不留一个死角。

  宋政终于显出身形,简简单单地一刀劈出,破开无数剑气,直奔李玄都而来。

  这一刀看似寻常,实则其中暗藏一十八道阴阳劲力,只要对手抵挡,被反弹而回的阳劲就会裹挟对方抵挡的力道汇入后一重阴劲中,如此不断来回叠加,最终虚实相生化作一刀,一刀堪比十八刀。

  这也是宋政的绝技之一,乃是他当年参悟阴阳宗的功法创出,名为“阴阳劫”,意图媲美剑道之中号称杀伐第一的“逆天劫”。

  李玄都刚刚出手抵挡,便立时察觉不对,在刚刚叠加到第九道劲力的时候,他便用出了“逍遥六虚劫”,直接将其中的劲力全部化去。

  紧接着李玄都显化六劫之力,六气涌动,分别对应了阴、阳、风、雨、晦、明。不仅如此,六气之中又生出六咒,“阴”对应“鬼咒”,“阳”对应“雷咒”,“风”对应“蛇咒”,“雨”对应“莲咒”,“晦”对应“血咒”,“明”对应“剑咒”。

  当初在昆仑洞天,地师徐无鬼以“逍遥六虚劫”催动“六咒”,竟是以一己之力阻住了五位长生地仙,虽说有地师当时已经跻身一劫地仙的缘故,但也可见此法的厉害。李玄都发现剑秀山中的藏书楼之后,没有动其他功法,只是取走了六咒,为的就是今日。

  虽说如今的李玄都还不算是完整的长生境,更比不得已经是一劫地仙的徐无鬼,但是宋政也无法与五大长生地仙相提并论,所以六咒一出,宋政立时落入下风之中。只见得六劫之力连同六咒一起显化在宋政身上,地水火风涌动,雷霆、剑气、蛇影、鬼魅、莲花、血海交织,宋政身躯朽坏,神魂湮灭,就在顷刻之间。

  便在这时,宋政的手中出现了一册书卷,正是将两人拉入此处书中世界的游记。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天下棋局

  当游记出现在宋政手中的时候,“逍遥六虚劫”和六咒一同消失不见。准确来说,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正在与“太阴剑阵”交战的一众无道宗高手都静止不动,清晰可见十三道剑影拖曳的轨迹,正在炸开的雷霆烈火,以及停滞不前的各色气机。

  李玄都脸色一凝,没有再贸然出手。

  宋政说道:“这个世界可以提供另外一种可能,我本想尝试一下,如果我是走地仙之途跻身长生境,能否与你一战,不过现在看来,就算我是地仙途径,在没有仙物的情况下也不是你的对手。”

  李玄都道:“这里的地仙毕竟是虚假的地仙,没有先天五太的神通,没有其他种种,不能与现世一概而论。”

  “如今看来,还是要靠这件仙物来分出胜负。”宋政晃了晃手中的书卷。

  李玄都沉声道:“难道你由鬼仙变为地仙不是因为这件仙物的缘故?”

  “当然是,不过这件仙物的玄妙远不止于此。”宋政不紧不慢地说道,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李玄都会强行出手。

  随着宋政的话音落下,两人的身形开始上升,先是永安宫就在脚下,继而是整个白帝城,然后是蜀州、大魏、天下。

  两人飞至苍穹之上,整个天下尽可囊括眼底。头顶则是一片浩渺无际的星空,与李玄都的“星罗剑阵”截然不同,这片星空没有半点变化生出,仿佛亘古不变,万世不易。

  不知何时,游记已经离开了宋政的手掌,飞至两人之间,然后化作一方巨大棋盘,李玄都分踞棋盘左右,又有白云生出,化作坐席,供两人盘膝而坐或是跪坐。

  再看这方棋盘,不是楚河汉界,也不是纵横十九道,而是先前就在两人脚下的偌大天下,两京一十九州、金帐汗国、婆娑州、凤鳞州、极西之地、东海、南海、北海。在陆地之上,山脉、城池、村落、河流、道路、农田、山林都清晰可见,海洋之上大小海岛、各色航船、狂风波涛,亦是清晰可见。

  紧接着,一轮红日从李玄都所在的那边升起,环绕一周,然后又在宋政所在的那边落下,继而是明月出海,往复交替。除了日升月落之外,还有烟雨潇潇、夏雷阵阵、秋风簌簌、大雪飘飘的景象,四季轮转、生死枯荣尽在其中。

  区区一个棋盘,竟是包罗万象,日月星辰、山川草木,花鸟鱼虫、四季轮转尽在其中。

  先前宋政将李玄都拉入棋盘之中,见其中万千气象,此时两人离开棋盘,变为弈棋之人。与此同时,在现世的玉虚峰中也出现了李玄都和宋政对弈的景象,以天下为棋局,以万物生灵为棋子,这才是这件儒门仙物的克敌制胜之道。

  儒门理念本就与佛门、道门大不相同,以入世为根本,以经世治国为理念,所以这等棋局也更为契合儒门。龙老人主动开口为观战众人解释胜负规矩,双方以万物为棋子,以天下为棋盘,谁能天下归心,便是胜出,谁的关键棋子死了,也是失败。

  观战众人万没想到玉虚斗剑的关键一战竟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既然棋盘与寻常的纵横十九道不同,那么棋子也大不相同,两人各自分化出部分神魂,进入棋盘之中,化作棋子。宋政的棋子自然还是宋政本尊,坐拥无道宗和邪道各宗。李玄都的棋子则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李玄都,不过李玄都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根基,没有出身,没有来历,只是孤身一人,无疑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中。另一个选择则是选择俯身一人,比如司徒玄策、秦清、徐无鬼等等,都可以,不过因为不是本尊的缘故,在自身境界修为上会有所限制。

  宋政淡淡一笑,说道:“第一步棋,是我占优势,所以请清平先生先手吧。”

  李玄都也不推辞,点了点头,不过没有立刻选定棋子,而是陷入思考之中。

  宋政也不催促,只等李玄都先行落子。

  最终李玄都没有选择自己本尊,不过也没有选择司徒玄策、秦清、徐无鬼等人,而是出人意料地选择了秦素。就见从李玄都的眉心中飞出一个光点,飞入棋盘之中,与秦素融为一体。

  不仅是宋政这个弈棋之人,便是观战之人也大感惊讶,毕竟这个棋盘的规则并不复杂,轻易就能看懂,李玄都选择秦素开局等同是围棋中先手落子天元,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秦素作为观战之人,也颇为不自在,小声说道:“按照道理来说,紫府就算不显化自己本尊,也该选择司徒玄策这位大师兄才是。如果他打算在辽东做文章,还可以选择爹爹,‘天刀’对‘魔刀’,势均力敌,合情合理,直接选择我会不会太儿戏?”

  秦清淡淡一笑,“紫府不是冲动之人,如此开局,应该有他自己的考量。”

  秦素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紫府该不会是想把我嫁给小皇帝,然后以此执掌大权吧?”

  秦清哑然失笑,“应该不至于如此。”

  因为李玄都是先行落子的缘故,所以他先得了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的时间之中,他化身秦素在辽东范围活动,除了必要的修炼之外,秦素一改往日不问世事的作风,开始参与秦家事务,秦清对此自然是极为支持,给予秦素极大的权柄,秦素招募网罗了一批有志之士,从中择选可用之人,其中一部分送入补天宗中,另外一部分送至辽东总督的麾下,因为是摄政王徐无鬼执掌大权的缘故,赵政并未能出任辽东总督。

  在这个过程中,宋政因为在辽东没有棋子,所以无法知悉秦素的所作所为,而棋盘中的宋政在没有被宋政本人附体的情形下,也只是一切如常,并无异动。

  一年时间匆匆而过,天宝十二载,秦素二十九岁,跻身天人境界,初步掌握秦家大权。三叔秦道方出任齐州巡抚。

  宋政的眉心中也飞出一颗光点,自九天之上落入白帝城永安宫中,融入另一个宋政的体内。

  此时的宋政已经将西北五宗合并为一宗,实力雄厚,他命令麾下的唐周、唐秦、唐汉兄弟三人开始着手组建青阳教,并在暗中发展青阳教的势力。

  一整年中,无论是秦素,还是宋政,都没有太大动作,只是暗中积蓄实力。不过其中又有细微不同,宋政已经有长生境修为,所以更专注于各种俗务,秦素本人境界略低,所以她还要兼顾自身修为。不过因为有李玄都神魂融合的缘故,秦素的修为一日千里,甚至在梦中被仙翁传授了“太阴十三剑”,并得了仙物“阴阳仙衣”,这个仙翁便是弈棋之人李玄都了。

  转眼间进入了天宝十三载,秦素已经三十岁,在母亲白绣裳的支持下,她开始扩建船队,以秦家过去的船队为基础,购置战船,配备火炮和各种火器。又因为秦素与清微宗陆雁冰交好的缘故,在陆雁冰的牵线搭桥之下,秦素亲自拜会司徒玄策,促成三家在海上联盟之事,从北海到东海再到南海,畅通无阻,凡是在海上航行之船只,都要向三家缴纳不菲的银钱。

  宋政在这一年中,将青阳教的势力范围扩大至蜀州、秦州、潇州以及荆州、中州、江州的部分府县,虽然青阳教还是在暗中行事,但影响力也越来越大,甚至隐隐有取代地方官府之意。摄政王徐无鬼派出青鸾卫前往各州查探。宋政在应付徐无鬼之余,派出麾下高手前往辽东,探查辽东走向。不过秦素早有准备,派出补天宗的高手作为应对。在这一年中,秦清在司徒玄策的支持下,也成功整合辽东五宗。

  到了此时,局势倒是有明朗了,观战之人又有了不同的看法。

  “清平先生选择秦大小姐开局,看似将自己置于不利境地之中,可如此一来,却是避开了看似中立的地师,可以暗中积蓄力量,正应了太祖高皇帝的九字真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反而是‘魔刀’的锋芒太盛,稍有动作,就引来了地师的关注。就算‘魔刀’想要对秦大小姐出手,可秦大小姐远在辽东,中间相隔了一个地师,也是力有不逮。”

  “话虽如此,这也不足以弥补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毕竟辈分摆在那里,秦大小姐固然不会过早引起地师的主意,但也没法号令‘天刀’、大先生等人,反而还要受制于这些长辈,反而是‘魔刀’雄踞一方,无人敢于忤逆违背他的意思,可以做到如臂指使。而且此中世界的地师,毕竟不是真正的地师,恐怕不能随机应变,未必就是‘魔刀’的对手。”

  “依我看来,如果双方在十年内决出胜负,恐怕是徵官的胜算更大,如果超出十年,就是李玄都的胜算更大了。”

  “小李先生也好,宋先生也罢,都是不世出的人杰,此等俊杰人物对弈布局,以天下大势相斗,非我等能够一眼之间能够看透,我等不妨先静观其变,不要妄下定论。”

  “正是此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各自落子

  时间进入天宝十四载,秦素三十一岁,跻身天人无量境,只是因为秦素不在江湖上行走的缘故,少有人知晓。期间宋政曾经尝试派人刺杀秦素,不过因为秦素有“阴阳仙衣”护体的缘故,不但毫发无损,反而让宋政折损了一位右尊者。

  宋政之所以不亲自前来,是因为实在是太过凶险,这一局棋的宋政和秦素就好比是象棋中的将帅,身死则满盘皆输,宋政亲自刺杀,等同是老将越过楚河汉界,一个不慎,遭遇秦清、徐无鬼等人的围攻,立时就输了此局,这也是秦素不敢在江湖上行走的缘故。

  除了对付这些阴暗手段之外,秦素继续收拢网罗年轻有为之士,许多年轻才俊为秦大小姐所折服,投效于其麾下,秦素将直属于自己的这个组织命名为太平会,秦素亲任会主。

  宋政直接灭去了蜀州境内的大小势力,其中就包括妙真宗、蜀山剑派、唐家堡,部分唐家堡族人归顺于宋政,宋政开始经营蜀州,效仿当年昭烈帝,为以后北伐中原早做准备。

  此时观战众人已经看出了宋政的思路,正是当年地师的谋略,先取西北,再定中原。李玄都的思路虽然也能看出一二,但毕竟不像宋政那么清晰。

  不过秦素却是看了个明白,所谓的太平会不就是太平客栈和清平会换了个名字,倒是符合李玄都的一贯作风,只是李玄都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秦素就想不到了,她倒是很好奇,书中世界的秦素会做到哪一步?

  对于天下王朝而言,天灾年年有,并非是王朝末年才有,只是王朝鼎盛时候,可以应付这些天灾,安置灾民,不至于酿成大祸,可到了王朝末年,已经无力应对天灾,所以才显得灾祸频频,仿佛是气数已尽,天要亡我。就拿河堤决口来说,王朝盛年的时候,有朝廷调粮赈灾,抢修河堤,可能只是一两个县的灾祸,可在王朝末年的时候,河堤决口之后,无人抢修河堤,更没有调粮赈灾,只怕要糜烂数府之地,数十万灾民百姓流散各地,为了活命,难免沦为乱匪之流,如果朝廷无力镇压,那么灾民就会裹挟没有受灾的百姓,灾民越来越多,大量田地荒芜,如此反复循环,最终天下大乱。

  天宝十五载,又是一个甲子年,天下大势发生变化。草原上的战事终于结束,伊里汗击败了拔都汗,成为金帐的新任汗王。这一年,两京一十九州大旱,许多地方颗粒无收而赋税不减。

  在这种情况下,宋政召集青阳教的信众,决定在三月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兴兵反魏。宋政一面派心腹左尊者、七杀王、澹台云到江州金陵府召集信众,准备起事,又数次到帝京亲自面见宦官柳逸,想要里应外合。

  在此关头,宋政的小妾上官莞向摄政王徐无鬼告密,徐无鬼亲手诛杀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柳逸,并派出青鸾卫缇骑和官兵大力逮杀信奉青阳教信徒,株连千余人,并且传令天下缉拿宋政。

  由于事出突然,宋政被迫提前一个月在二月发难,青阳教大军由蜀州发兵,顺江而下,沿途早已蛰伏多年的青阳教信徒纷纷响应,青阳教的兵锋竟是势不可挡,在月余时间中就兵临金陵府城下,金陵府中的青阳教信徒里应外合,宋政攻克金陵府,沿江一线也被青阳军控制,宋政率领一众臣下从白帝城移至繁华富饶仅次于帝京城的金陵府。

  此举却是出乎一众观战之人的意料之外,本以为宋政会先取西京,继而拿下西北三州,却没想到宋政反其道而行之,先取江南。

  此举有利有弊,要知道江南乃是天下赋税重地,若是丢了江南,原本就连年亏空的国库必然无法支撑下去,这种情况下,朝廷也不能像放弃西北三州那般放弃江南,必然要出兵征讨。反之,如果宋政成功守住江南并将其彻底消化,那么便可效仿大魏太祖皇帝兴兵北伐。到了那时,大魏朝廷国库空虚,天灾人祸,徐无鬼困于局中,有心改革而无处动手,根本不是宋政的对手。

  接下来的数年之中,宋政成为整个棋盘上当之无愧的主角。

  八月,宋政在金陵府登基称帝,号称圣君,大肆分封。九月,青阳军激战潇州。十二月,青阳军攻克荆州重镇江陵,守将自杀。

  同年,徐无鬼设下江南大营,抵挡青阳军,围攻金陵府,由荆楚总督祁英领军。远在辽东的秦素继续收罗有志之士,并提出一清天下还太平的口号。太平会的势力向晋州、帝京、齐州等地扩展。

  天宝十六载,青阳军分两路北伐齐州和西征秦州,由李世兴统领北伐之军,李世兴孤军大败,被俘,归顺朝廷。由秦辅臣亲领西征秦州的大军,兵临西京城下,因为后援粮草不济,不得不退至秦中府,与朝廷官军在此对峙。同年九月,坐镇江南大营的祁英被围,朝廷派徐载元率军救援。不过援军未到时,祁英已经以火攻破敌,并亲身陷阵,青阳军大乱,四处奔走。又遇上徐载元的援军,大败而归。

  天宝十七载,宋政亲自出手击杀祁英,破江南大营,解金陵府之围。同年,青阳军二次北伐,以樊烩为将,克芦州、齐州,一直攻至直隶境内。只是因为樊烩战死,青阳军不得不退回金陵府,形成两军对垒,划江而治的格局。齐州巡抚秦道方因为御敌不利,被免去巡抚之职,只能返回辽东。

  在天宝十六载和天宝十七载的这两年中,宋政的主要敌人是坐镇帝京的徐无鬼,不过辽东也并非安然无恙,金帐汗国的伊里汗看准中原内乱的机会,挥师南下,在这种情况下,因为朝廷积弊难返的缘故,国库亏空,又有江南战事的牵扯,无兵、无将、无粮、无人、无钱,无力兼顾辽东,只能依靠辽东本地大族,于是秦道方在被罢官三个月之后,又起复为新任辽东总督,令其自行筹钱募兵,抵御外敌。

  秦道方背后有家族的支持,开始编练新军,而秦素则派遣自己网罗的年轻才俊们进入秦道方的新军之中,大部分充任中层和底层将领。与此同时,秦素还联合清微宗、慈航宗封锁海运,让坐镇金陵府的宋政片板不得下海,截断宋政的粮草,使得宋政的几次用兵都无功而返。

  天宝十八载,秦素已经三十五岁,跻身天人造化境,距离长生境只有一线之隔。如今宋政已经占据半壁江山,并且敕封大天师张静沉为护国大真人,张静沉转而支持宋政,并协助宋政扫平了潇州境内的玄女宗、荆州境内的神霄宗等势力,慈航宗也不得不收缩至海上,不敢踏足陆地,各州境内的官军纷纷投降宋政。反倒是凉州、秦州、中州还在朝廷的手中。徐无鬼派遣赵政坐镇西京,秦襄屯兵于秦中府。秦中府是蜀州的进出门户,双方多次在此交战,秦襄虽然不能攻入蜀州,但也没让秦辅臣完全夺取秦中府。

  秦中府对于蜀州来说,乃是咽喉要地,没有秦中府保佑障,则蜀州洞开,防守失措,三巴不振,此为割蜀之股臂。若能取得秦中府地,则上可以倾覆寇敌,中可以蚕食秦州、凉州,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

  只是秦襄乃是当世名将,用兵老成持重,赵政又运筹帷幄,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徐无鬼更是不惜让辽东坐大,也保障了西线战事的粮草,使得宋政数次无功而返。

  在这一年中,宋政再次北伐,攻打芦州,拿下怀南府,夺得江淮重镇。同时立足于芦州,派兵攻入齐州境内,朝廷的新任齐州总督徐载元中伏战死,齐州局势糜烂,青阳军横行,兵锋直指直隶各府,帝京震动。因为徐载元乃是众多宗室之中唯一可以为将之人,在徐载元身死在之后,帝京各大权贵府中哭声一片。燕王老迈,晋王主政尚可,不通兵事,除非是齐王亲自上阵,可齐王领军,又有谁来主持大局?虽说此时天宝帝已经二十八岁,是个成年男子,但因为齐王徐无鬼积威深重的缘故,仍旧未能亲政。如此情况下,儒门的暗中推波助澜,朝中帝党纷纷上书,请求让皇帝亲政,一时间朝堂上下暗流涌动。

  外有外敌,内有内患。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徐无鬼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亲自造访东海,请司徒玄策出山暂领齐州总督一职,军政大权和人事钱粮之权尽数交予司徒玄策的手中,依托于清微宗的力量,抗衡宋政。

  清微宗雄踞东海多年,在齐州也有经营,其势力不可小觑,在清微宗参战之后,齐州境内的青阳军迅速败退,只能退守于芦州。

  秦素秘密造访清微宗,亲自拜见司徒玄策,双方结盟,虽然辽东和齐州之间还隔着直隶各府,但通过海路却是可以连成一片。

  此时秦素经过多年辛苦经营,随着境界修为不断攀高,已经是整个辽东仅次于秦清的二号人物。

  第二百三十三章 龙气星辰

  李玄都也考虑过想以自己为棋子,优势是出场便有长生境的修为,宋政都不是对手,劣势是李玄都没有半点根基,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将这场天下棋局拉长到二十年以上,另一个选择是一开始就冒险一搏,刺杀宋政。

  不过宋政一定会对李玄都的刺杀有所防备,毕竟李玄都以神魂化作棋子和本尊直接进入棋盘还是有着极大的区别,仅仅是棋子的情况下,做不到一人力敌整个无道宗的壮举。所以李玄都在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放弃了用自己做棋子。

  如此一来,他就还剩下四个选择,分别是徐无鬼、司徒玄策、秦清、秦素,首先排除的便是徐无鬼,原因也很简单,积重难返,大魏朝廷看似势力最为庞大,但其中盘根错节,阻力也是最大,也许有人可以做到扭转局势,但李玄都自问不能。李玄都认为这个世界的徐无鬼同样做不到,人与人不同,哪怕是同一个人,经历不同,性情、能力、见识、想法也会有所不同。李玄都认识的地师,经历了两代帝王的打压,漂泊江湖多年,而书中世界的地师显然没有类似经历,一直处于庙堂之中,两人的差别就像紫府剑仙与清平先生的差别。

  至于秦清和司徒玄策,他们两人相差不多,都是一方豪强,拥有足够的根基,自身修为也与宋政相差无几,看似是很不错的选择,不过劣势也很明显,他们距离坐镇帝京的徐无鬼太近了,比起远在白帝城的宋政要近得多,那么李玄都想要有所动作就会变得十分艰难,毕竟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正因为如此,李玄都最终选择了秦素,虽然秦素同样距离徐无鬼很近,但在秦素的上面还有秦清作为遮掩,徐无鬼是不会特别注意到一个晚辈的,尤其是一个向来性情淡泊的女子。待到秦素成长到足够高度的时候,徐无鬼已经无暇去关注于她了,因为此时的宋政必然已经发难,宋政才是他的心头大患。

  秦素曾经两次面见司徒玄策,第一次是在天宝十三年,那时候的秦素在司徒玄策的眼中,还是一个晚辈而已。第二次见面已经是天宝十八载,此时司徒玄策已经将秦素视作是一个平等的盟友。这次辽东和齐州结盟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是在天宝十三年结盟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同进同退,或者说攻守同盟。而这个结盟的关键有两点,一点是秦道方出任辽东总督,一点是司徒玄策出任齐州总督。双方真正掌握了军政大权,不再仅仅是地方豪强,而是真正的一路诸侯,那么这样的结盟才有意义。

  见过了司徒玄策之后,秦素返回辽东,继续自己的韬光养晦。

  此时棋盘上再度生出变化,棋盘中人看不到,可对弈的李玄都、宋政以及观战众人都能见到,那便是一层淡淡的雾气,时聚时散。细细看去,就见得这些雾气其实是无数细微光点,汇聚成长河。

  这一点光,就是一人之心,一人之气。太平盛世,人心所向,王朝鼎盛,人心人气便汇聚成一条真龙环绕天下,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龙气、气运。在现世之中,当然没有此等物事,可此地毕竟是书中世界,不能与现世相提并论,故而凝聚成龙气,对于天下大势有更为直观的诠释。

  不过龙气一说也自有其道理,世间之人,英雄才俊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人只能在滚滚大势之中随波逐流,将性命前途交付于他人之手,人心所向,自成气运,故而就有了所谓的大气运之人的说法。这些大气运之人中,有真龙,也有蛟蟒,真龙并非恒久不变,蛟蟒游鱼之流也可以跃过龙门化作真龙。

  李玄都放眼望去,天下间生成的几股巨大龙气分别盘踞于金陵府、西京、帝京、北海府、朝阳府、金帐王庭,其中以帝京的龙气最为庞大,可称真龙,其次是金陵府和金帐王庭,仅次于帝京城的龙气,可以称之为蛟龙,接下来的北海府、朝阳府、西京等几处龙气,只能是巨蟒了。再往下,就是鱼虾之流,星星点点,不曾成形,短时间内不足为虑。

  所谓真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是为天下之主。

  虽然此时的帝京城中仍旧有真龙盘踞,但是衰弱不堪,只能蛰伏,好似年迈昏聩之人,勉力支撑罢了。可见天下百姓已是对大魏朝廷离心离德,故而真龙持续衰弱,虽然还是天下之主,但也危机四伏。

  与之对应的,便是棋盘上方那些亘古不变的星辰,紫微星乃是帝星,此时黯淡无光,偶有亮光,也不过是风中残烛一般,不足为道,正应了“帝星飘摇荧惑高”之语。

  不过其他星辰却并非如此,高坐白云之上的弈棋人李玄都抬头望去,漫天星辰光芒大盛,道道星光垂落棋盘,此时就听宋政说道:“龙脉地气也是屏障,龙气鼎盛,真龙绕世,一众凶星无法降临世间,此时龙气蛰伏,蛟龙并起,正是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如今群星降世,各争其命,各辅其主。”

  随着宋政话音落下,李玄都的目光转向金陵府方向,果不其然,就见一道隐隐夹杂着血光的紫气冲天而起,飞出棋盘,与上方星空的一颗星辰交相呼应,这颗星辰顿时光芒大放,甚至直逼紫薇帝星,大有要天翻地覆、改天换日之势。

  此乃天人相感,星辰入命,而这颗星辰正是天狼星,对应的是棋盘上坐镇金陵府的宋政。

  观战之人见此情景,又是阵阵惊讶。

  秦清凝视棋局良久,缓缓说道:“倒是小觑了宋徵官,他这是要用大势去碾压紫府。”

  秦素问道:“爹爹,什么意思?”

  “宋政知道紫府在韬光养晦,意图后发制人,但是他并不刻意压制紫府的发展,而是选择壮大自身。”秦清道,“只要宋政能在紫府乘势而起之前,拿下天下,真龙易主,那么大局已定,紫府纵有千般本事,也用不出来,这一局棋便是宋政赢了。从这一点上来说,宋政还是有为人主的气魄和格局,不因私怨而罔顾大局,并不因为自己比武输给紫府就处处忌惮,畏首畏尾。”

  便在这时,又有一道浩荡紫气冲霄而起,与天上星辰交感,一时间星光璀璨,仿佛凶兽出笼,要择人而噬。

  这道紫气却是对应了金帐王庭。

  李玄都心中明白,天下棋局之中并非只有他和宋政两个弈手,还有棋局自行衍生的弈手,除了徐无鬼之外,金帐也不可小觑。如果应对不慎,只怕要蚌鹤相争而渔翁得利,金帐便是渔翁,待到宋政与徐无鬼两败俱伤,中原空虚,金帐大军趁势南下入关,夺取天下,到那时候。只怕连衣冠都要变上一变。

  李玄都见此情景,想起张肃卿的教导,为政不是与人比武,不是简单的谁强谁弱,要学会分化、拉拢、打压,让自己的朋友越多越好,让自己的敌人越少越好,不要盲目树敌。在现世之中,李玄都是这么做的,那么在这书中世界,李玄都也决定要这么做。

  于是李玄都行了一招险棋,让秦素女扮男装,以使者的身份借着为徐无鬼祝寿的名义亲自前往帝京拜会书中世界的摄政王徐无鬼。

  如果说以前的徐无鬼还对秦素不甚关注,那么到了今日,徐无鬼再不知道秦素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如今秦清被人私下里称作“辽王”,秦素也水涨船高,得了个郡主的称号,虽然没有朝廷册封,但是有人、有钱、有地,那便真得不能再真。

  徐无鬼亲自见了秦素,秦素早已备上厚礼,并道明来意。秦素的来意也很明白,第一点,辽东编练新军小有所成,入冬以后,金帐已经撤军,辽东愿意派出万余人以客军的身份帮助朝廷平乱,第二点便是请求朝廷允许辽东屯田。其实屯田之事,秦道方等人早已进行多时,不过都在暗中,多有不便,此时公开请求屯田,便是把此事公开合法,有了朝廷许可的旨意,便可光明正大地进行,继而通过屯田的契机开始扩军。

  徐无鬼看得明白,不过朝廷内忧外患,他便是仙人,也深感无力,在这等情况下,宋政才是心腹大患,只要解决了宋政,辽东可以徐徐图之,而且此时抵御金帐,还要依仗辽东,所以徐无鬼同意了秦素的请求。

  李玄都这步棋的用意很明白,韬光养晦需要一个遮挡,来替他阻挡宋政,这个遮挡便是朝廷,不管怎么说,此时的朝廷还是真龙,仍旧势力最为庞大,只要朝廷一日不倒,宋政就一日奈何不得秦素,秦素就能继续韬光养晦,依仗着关外三州的肥沃土地,屯田练兵,待到羽翼丰满,天下大势有变,再南下入关,乃至于问鼎天下。所以辽东要在背后支持朝廷,抵御宋政。

  第二百三十四章 女子地师

  徐无鬼不会看不明白这一点,可这就是大势,看明白不等同有办法去改变。

  如今大势就是朝廷与青阳军连年大战,江北各州精兵已经被抽调一空,使得朝廷不得不放权于地方督抚豪强。在这等情况下,如果徐无鬼逼反了辽东,辽东铁骑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南下,顷刻间就能兵临帝京城下,如今朝廷威望大损,能有几路勤王人马尚不好说,甚至还会有人响应辽东的号召,那些帝京城中的帝党们说不定会主动打开城门,迎接辽东铁骑,诛杀摄政王一党,就好似当年朝廷诸公引西凉军入西京平定外戚内宦之乱。

  这便是阳谋,阴谋被看破之后,便失去了大半作用,可阳谋无所谓看破与否,堂堂正正,让人明知结局如何却又无可奈何。

  当然,李玄都并不希望走到这一步,因为时间不对,朝廷还未人心尽失,在西北还有赵政和秦襄,在中原腹地还有张肃卿等仍旧忠于朝廷的督抚重臣,辽东在这个时候进入帝京,只会彻底摧毁朝廷,使得天下四分五裂,却无法夺取天下,反而还会被仍旧忠于朝廷之人群起而攻之,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只是走投无路的下下策,如果可以,李玄都还是要继续韬光隐患。

  陆地形势,北高南低,历来就有北上和南下的说法,北方又以辽东位于最北方,幽州正是北方幽冥之州的意思,高居辽东,便是居高临下,虎视中原。

  时间进入天宝十九载,秦素已经三十六岁,直奔不惑之年,再不见半分年轻稚嫩,只是未曾嫁人,也不好以夫人称之,再称呼大小姐也有些不合时宜,因为秦素身怀“阴阳仙衣”的缘故,有人查证考据,这“阴阳仙衣”乃是上代地师之物,后来上代地师不知所踪,这仙衣也不知去向,秦素梦中得仙人授予此仙衣,便是继承了地师的道统,于是上下称之为地师,与江南的天师相对应。

  如今辽东已有精锐七万余人,镇守辽东已经足够,真要挥师入关,进入帝京,也勉强可以。可是要以此问鼎天下,却是万万不够了。眼下的当务之急在于扩军,而扩军则离不开钱粮和人口。真正的精锐士兵必须专事操练,也就是“脱产”二字,脱离农事生产,需要旁人供养,而士兵只能是青壮男子,青壮男子又是农事的顶梁柱,换而言之,多一个士兵,便少一个农夫,一增一减之间,便是两倍的差距,这也是历朝历代穷兵黩武难有好下场的原因。

  天下万事,离不开粮食,虽然这些年来,秦素做出了一定程度的改良,不过也无非是农具的改善,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地师,想要从种子上着手,还是没有头绪。

  因为粮食的缘故,扩军速度始终不快,又因为江南战事的缘故,人参、鹿茸、貂皮的买卖也大受影响,而且辽东苦寒,人口数量比不得关内和江南,就算因为朝廷同意屯田,辽东接收了许多从关内逃难至此的流民,仍旧缺口很大,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之事,只能徐徐图之。反观宋政,占据了天下最为富饶的江南,又随意裹挟流民,钱粮不愁,人也不缺。

  在这种情况下,秦素将目光放在了女子的身上,因为礼教的缘故,男子主外,女子主内,许多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操持家务,以至于相当的人力被浪费掉了,如今男子人力捉襟见肘,那么女子呢?只要解除礼教对于女子的束缚枷锁,让女子也走出家门,参与到劳作之中,女子岂不是也能撑起半边天?

  更何况秦素本身就是女子,还可以起到以身作则的效果。不过此举也有一个弊端,必然会大大得罪儒门,引起儒门的百般指责,于声名不利。

  只是秦素再三计较之下,还是决定放开礼教对女子的束缚枷锁,儒门指责,只当是蚊蝇哼叫。金帐不懂礼教,同样能入主中原,可见非常时当行非常事。

  不过秦素也明白,这种事情不能以政令强行推动,而要以利诱导,辽东也可以种棉花,可以纺织成棉布,完全可以从纺织作坊入手,许以银钱,雇佣女工,同时兼顾礼教风气,让女工与男工分开,这种情况下必然会有女子按捺不住,出来做工补贴家用,如此因势利导,形成风气,再通过从众之心态徐徐推动,那就是水到渠成。

  其实赵政在秦中府一战的时候也有过类似政令,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只是此乃战时,能够以战令推行,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待到战事结束,就很难行得通了。秦素却是要将此举变为一种常态,大大发挥女子的作用,解放出更多人力。

  当李玄都走出这步棋之后,观战之人顿时议论纷纷。委实是李玄都此举实在是离经叛道,儒门中人已经有人开口大声斥责,反倒是道门中人只是议论,并无指责。除了李玄都是道门中人的缘故之外,道门中女子人数众多也是原因之一。

  为何俗世中的女子地位不如男子,甚至是男尊女卑?其根本原因在于男女体力上的差异,女子体弱,不如男子,许多男子可以做到的事情女子不能做到,比如从军杀敌,女子体弱,正面交锋厮杀,必然不是男子的对手。战场上得不到的,其他地方自然也得不到。

  可为何在江湖中女子的地位不弱于男子,并无男尊女卑的说法?因为各种功法消弭了男子和女子在先天体力上的差异,女子同样可以跻身长生境,同样可以飞天遁地,开山裂石,男子可以做到的,女子也能做到,那么男女的地位自然趋于平等。

  在一众道门女子看来,李玄都这步棋并无错处,理应如此。女子只有摆脱礼教的束缚,开始自食其力,而不是依附于男子为生,才能提高自己的地位,反抗压迫。其中道理再浅显不过,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靠山靠水,不如靠自己。

  儒门大祭酒和隐士们自然不会像普通儒门弟子那般只看到了礼教这一层,他们看得更为深远。

  白鹿先生赞叹道:“这是一招无理手,宋政如果没有提前预料,要吃大亏。”

  赤羊翁淡淡道:“放开礼教,改良农事,发展商贸,这些想法颇有地师的风范,难怪地师把他当作衣钵传人。只是如此一来,难免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非是我儒门所寻求的大同。”

  紫燕山人看了大祭酒们一眼,“这类棋局推演,当以司空大祭酒为最,不知司空大祭酒是什么看法?”

  司空道玄沉吟了片刻,说道:“宋政之手段,难逃当年天师教、太平道的窠臼,不过是假借怪力乱神聚人成事,若是不能收获士人之心,终究是乌合之众。反观李玄都之手段,虽然有离经叛道之举,但收拢流民、鼓励农桑、开拓荒地,以良家子为兵,北御金帐,南望中原,皆是堂堂正正的帝王之谋,中规正轨,挑不出什么错漏。”

  赤羊翁点头表示认可,“这局棋就看十年之期了。”

  天宝十九载,相较于平静的辽东,朝廷和青阳军再次交手,在各地督抚的支持下,朝廷大军攻克广陵府,设下江北大营。只是青阳军很快就卷土重来,九月攻破江北大营,十月攻克广陵府。

  朝廷建立江南大营,主要目的有两个,一是用来困住金陵府,二来可以庇护漕赋重地。而驻扎于广陵府城外的江北大营可以从北面威胁金陵府,监守大运河运输线,并庇护两淮一带的盐赋重地。

  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的先后告破,不仅是漕运赋税重地失守,也意味着在江北各州已经没有直接听命于朝廷中枢的官军,只能依赖于各地督抚自行招募的军队。就算朝廷能平定青阳军之乱,在这场大乱中发展壮大的各地督抚也成尾大不掉之势,更甚于前朝的领兵藩王。

  秦素曾派出高手查看情况,发现所谓的江北大营之内,不像军队,形同市集,吃喝玩乐,娼赌俱全,此等军队,也难怪不是青阳军的对手。

  对于此等情况,便是徐无鬼,也回天乏力,他刚想有所动作,朝堂内外便有无数只手把他拉住,让他动弹不得,除非他能狠下心肠将内外全部清洗一遍,可重病用猛药,很有可能就会一命呜呼,此时的大魏朝廷就是一个重病之人。再者说了,这个徐无鬼也未必有如此决断,换成现世中那个要推翻徐家天下的徐无鬼还差不多。

  此战之中,江北大营近乎全军覆没,唯有辽东新军强行突围。这支辽东新军,皆是良家子从军,身世清白,忠勇可靠,也从无空额空饷之事,训练有素,更配备了大量火器,以万余人的兵力,摆成车阵,击溃三倍于己之敌,后在齐州援军的接应下,退入齐州境内休整。

  这一战,辽东新军威震江北,领军将领更是一战成名,而此人便是秦素早年网罗的有志之士之一,太平会中有其名。

  第二百三十五章 由盛而衰

  书中世界与现世大不相同,许多人的命运也发生改变,其中就有张肃卿。因为徐无鬼独尊庙堂的缘故,张肃卿未能以天宝帝老师的身份早早登阁拜相,反而仕途蹉跎。早在天宝二年的时候,张肃卿只是礼部侍郎,虽说侍郎也是二品大员,但与内阁首辅相较,还是不足为道。而且在六部之中,礼部虽然清贵,但是实权微末,尚书还好说,侍郎多是养老职位,张肃卿被安排在这个位置上,如果不出意料之外,就要止步于此。

  可谁也不曾料到,宋政大军席卷天下,夺取半壁江山,朝廷精锐尽失,不得不颁布诏令,让各地督抚自行筹粮募兵,同时张肃卿左迁为兵部侍郎,署理荆州巡抚。放在以前,荆州巡抚还是个当之无愧的美差,可如今荆州已经落入了青阳教的手中,荆州巡抚就成了一个空名头。别人都视为畏途,要么装病推辞,要么是走门路,唯有张肃卿坦然受之,将儿子女儿留在帝京,只带着一纸诏书和两名随从出京赴任去了。

  不过张肃卿也不是直接去荆州送死了,他先到了中州龙门府,当年他曾在万象学宫求学,此地的故友同窗极多,张肃卿依靠着这些人脉在中州招募兵勇,又在秦襄和赵政的帮助下,开始练兵,并且编练水师,为将来渡江作战做准备。

  在广陵府江北大营一战中,张肃卿也响应朝廷的号召,率军前往,严格来说,张肃卿是文人出身,这还是他第一次领兵,虽然他练兵卓有成效,但却被溃兵冲散了阵形,在败退途中,他见识了辽东新军的车阵,大为震动。此等车阵,不说所向无敌,当真是坚若城池,若非最后青阳军调来火炮轰击车阵,辽东新军甚至有反守为攻之势。这让张肃卿萌生出效仿辽东编练新军的想法。

  其实张肃卿也听说过有关辽东传闻,其中最让他瞩目的就是那位秦家大小姐,年近不惑却不曾嫁人,也不招赘,孑然一身,才能卓绝,却主政辽东,据说辽东总督秦道方的种种政令都是出自这位小女子之手,故而被人称作影子总督。只是可惜不是男子之身,无法出仕。他那女儿张白月生平不服人,最是服气这位秦姐姐,惜乎未曾谋面。

  因为辽东新军的启发,张肃卿返回中州之后,开始招募良家子从军,发展屯田,并大力发展火器,甚至还在秦襄和赵政的帮助下,成立了荆州军械局,不过此事也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毕竟荆州的军械局却开办在中州境内,甚至张肃卿的巡抚衙门都在中州境内。好在此时赵政担任秦中总督,中州并无巡抚,也无甚所谓了。

  因为徐无鬼的缘故,张肃卿虽然免去了身死之忧,但也从堂堂首辅沦落为巡抚之流,而另一位在现世之中大名鼎鼎首辅孙松禅,此时也不大好过。他的老家是松江府,就在江南,此时已经被青阳军占领,家中的十几万亩良田也都成了宋政的囊中之物,其中忧愤可想而知,可他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帝京城中干着急而已。正巧在此时,辽东秦素派人联络这位孙阁老。

  先前江北大营一战,辽东新军的表现有目共睹,这还是一万精锐之师,在辽东还有数万精锐,此时朝中已经有了让辽东铁骑入关平乱的声音,只是徐无鬼迟迟不肯松口。不过辽东的地位已经是非比寻常,已经不能以寻常督抚视之,几乎是一方藩王了。对于辽东的拉拢,孙松禅无论是出于老家的考虑,还是自己以后的考虑,总之是十分痛快地应承下来,与辽东结成同盟,若是太平时节,督抚结交阁老,自然是以阁老为尊,如今却是反过来,督抚手掌兵事大权,阁老要仰仗督抚了。

  此时的辽东割据一方,当然不需要朝中有人,真要有人,那也是徐无鬼本人才行,不过秦素需要一个探子,可以迅速知悉朝廷内部动向,同时也可以在合适的时候为辽东发声,孙松禅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张肃卿为人正直,做不来这样的事情,可孙松禅做得,否则在现世之中,他也不能接替张肃卿担任首辅。

  到了如今,虽然朝廷和辽东之间还有从属关系,但在根本上已经与春秋两国无异,明面上共尊天子罢了。

  时间进入天宝二十载,这局棋是从天宝十一载开始,所以距离十年之期只剩下一年。在这一年中,局势趋于平稳,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宋政未能一鼓作气拿下帝京,已经不复先前之锐利,而朝廷之所以能抵挡宋政,则是仰赖各地督抚之助,各地督抚又是仰赖地方豪强,甚至部分督抚本就是地方豪强出身。

  在这等情况下,儒门暗中支持的帝党中人终于以平乱不利为借口向徐无鬼发难,要求徐无鬼还政于天宝帝。徐无鬼本人乃是长生境界,手中又掌握着青鸾卫都督府,倒也不怕有人在帝京城中发难,只是举世汹汹,再加上局势糜烂,让他有身心俱疲之感,面对儒门的步步紧逼,这个徐无鬼终究不是现世中那个百折不挠的地师,同意让步,让已经年过三十的天宝帝亲政,他不再是摄政王,不过仍旧在朝中主政,以叔祖父的身份出任内阁首辅,统领内阁,下辖六部,由孙松禅担任内阁次辅。

  朝廷内斗汹涌的时候,宋政也陷入麻烦之中,因为澹台云成功跻身了长生境,并且与宋政嫌隙日生,再加上战事不利的缘故,澹台云在一次议事中与宋政决裂,两人相斗一场,公然出走,率部返回蜀州荆州交界位置的白帝城中。

  端坐白云之上的宋政脸色阴沉,语气却是听不出太多喜怒,“我倒是不知道,清平先生何时在我身旁落子。”

  坐在宋政对面的李玄都笑而不答。

  澹台云反叛宋政,需要一个契机,李玄都很早之前便开始着手布置,着实费了好大的功夫,他让秦素通过陆雁冰联络上了李非烟,再通过李非烟联系了石无月,又通过石无月联系上了贪狼王,贪狼王与澹台云的心腹宫官交好,这才与澹台云取得联系。此举耗费时间长达三年之久,期间各种试探和取信于对方的举动不知多少,这才瞒过了宋政的耳目。

  澹台云早就对宋政心怀不满,更为关键的一点是,澹台云是局中之人,并非弈棋之人,她当然不知道远在极北的辽东才是真正大敌,在她看来,青阳军的大敌是朝廷,所以对于辽东的善意,她并未拒绝,而且对于宋政的种种举措,祖先是儒门七十二圣贤的澹台云并不认可,最终有了这次金陵府之变。

  观战之人议论纷纷,司空道玄叹息一声,“澹台云反出金陵,宋徵官要由盛而衰了。”

  赤羊翁脸色微沉,“历来以怪力乱神成事者,若是无法一鼓作气定鼎江山,便逃不过分崩离析的局面,当年太平道如此,如今的青阳教也是如此。”

  秦清也道:“不知宋政是否还有其他手段,若是没有其他手段,恐怕……”

  便在这时,张海石拄着竹杖来到了宋政身旁,道:“月白兄,如果紫府赢了,你觉得这棋局之中是否会多出一位女帝?”

  秦清一怔,“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棋局中的素素年近不惑都未曾嫁人,说不得要过继子侄到自己膝下,便是登基称帝也不是不能。”

  说到此处,秦清话锋一转,“不过紫府才是弈棋之人,还是要看他的选择。”

  此时棋局之中,虽然秦素未曾成婚,但因为年岁渐长的缘故,也有了许多子侄辈,她让自己的堂弟迎娶了司徒玄略的女儿,又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李元婴的儿子。自古以来,通过姻亲关系来牢固结盟并非什么稀奇事,秦素也不过依循旧例罢了。

  在这一年中,随着齐州的局势稳定,司徒玄策退居幕后,辞任齐州总督一职,由他的弟弟司徒玄略出任齐州总督。

  此时天宝帝刚刚亲政,正急于寻求外在支持,不过也知道辽东势大,不可再放任其继续坐大,于是派人拉拢齐州一派,于是在司徒玄策的授意之下,张海石率领八百清微弟子上京,出任青鸾卫都督府右都督。

  一时间天下形势变化莫测。

  秦素的应对十分简单,一意发展壮大自身。局势越乱,越是没人能干扰辽东,辽东就能按照秦素既定的步骤徐徐图之。这就好比是江湖武人,我也不管其他,只是增进修为,拔升境界,待到修为大成之后,任你这般武学,那般法术,不过一挥袖而已。

  此时再观龙气,宋政身上之龙气仍旧是蛟龙之属,却是不复锋芒,显露颓势,盘踞于帝京的真龙之气已经从老迈不堪变为奄奄一息,随着天宝帝亲政而只剩下最后一线,反观辽东,却是声势大振,已然开始由蟒化蛟。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十年之期

  棋局到了此时,李玄都已经将先前的劣势扳平,甚至小占优势,不过还远远谈不上胜势。关键就在于辽东身后的金帐,如果辽东决定入关,必要一鼓作气,一战功成,若是遭遇挫折,金帐再从后偷袭,两面夹击,顷刻间就会从大胜之局变为大败之局,所以这收官之局,同样马虎不得。

  宋政也看出了这一点,效仿大魏太祖皇帝,开始收缩实力,养精蓄锐,静观局势变化。

  因为战事稍缓,朝廷内部的争斗变得越发激烈,天宝帝被徐无鬼压制了二十年,此时终于在儒门的支持下亲政,再也顾不得其他,除了收权还是收权,而他所能依仗的也只有儒门中人,于是一时间朝廷上下,尽是大儒跃居高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与依附于徐无鬼的王党,互相攻讦,大开党争门户。

  到了此时,外人已经看得明白,大魏的气数是尽了,秦清亲自动身从辽东前往齐州面见司徒玄策,两人再次密谋深谈。秦素没有随行,而是闭关修炼,冲击最后的长生境。

  天宝二十一载,棋局的十年之期,秦素在十年之后,终于跻身长生境,又有“阴阳仙衣”护体,不必整日躲在秦清的羽翼之下,她秘密动身前往蜀州白帝城,面见澹台云。

  这一年,徐无鬼终于是心灰意冷,离开庙堂,辞官隐居,不问世事。天宝帝尽诛王党“首恶”,其余人等也遭贬谪,一时间“众正盈朝”。

  张肃卿因为是儒门中人的缘故,得到提拔,成为秦中总督,而原本的秦中总督赵政却因为是被徐无鬼提拔的缘故,被免去官职,返回家乡。

  张海石升任为青鸾卫都督府左都督,孙松禅因为尽早改换门庭的缘故,保住了次辅位置,不过首辅位置却是空缺出来,在儒门大祭酒的提议下,天宝帝下旨让辽东总督秦道方进京出任内阁首辅,由赵良庚出任辽东总督。结果是辽东总督秦道方以才能不足为由婉拒,天宝帝大为恼火,下旨申斥辽东总督秦道方,秦道方请辞辽东总督,天宝帝允之。继而辽东军中哗变,天宝帝大惊之下只能下旨让秦道远出任辽东总督,这才算是平息了此事。

  经此之后,天宝帝再不敢对辽东人事指手画脚。

  不过此时真正掌握了辽东军权的不是秦道方,也不是秦道远,甚至不是秦清,而是秦素,早在多年之前,秦素就将太平会中的精锐派入新军之中担任中层和底层将领,多年过去,这些人已经成长为新军中的实权将领,仍旧听从秦素调遣。所谓军中哗变,不过是出自秦素的暗中授意,向天宝帝示威罢了。

  秦素自蜀州返回辽东之后,召集诸将,询问诸将对于朝廷和时局之看法,诸将无不慷慨陈词,要革故鼎新,改天换日。秦素心中大定,又面见两位叔父面谈多时。

  李玄都虽然是弈棋之人,但这天下棋局奇妙无比,他也不能为所欲为,总有章法。就好比是写话本小说,写到后来,框架已定,执笔写书之人也不能随意扭转更改故事走向。

  这时候李玄都便发现辽东一地的龙气竟是汇聚到了秦素的身上,他的本意是秦素扶龙成事,辅助秦清夺取天下,却没想到秦清性情淡泊,虽然该争的名利还是会去争,但对于帝位皇权看得不重,对于秦素极为放任支持,如此阴差阳错之下,秦素反而凝聚了龙气。

  不过李玄都再一思索,也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龙气本身就是人心所向,此时辽东境内是秦素得了人心,龙气自然汇聚于秦素一人身上。

  到了此时,李玄都便要开始收官,他让秦素去见澹台云,便是说服澹台云不再与宋政为敌,宋政得此机会,必然要有所动作。这也是阳谋,宋政当然知道李玄都不怀好意,可他再盘踞金陵府,也只是等死,历来定都金陵之王朝,那么短命,要么便是偏安一隅,所以才有了金陵龙气已泄的说法,对于宋政来说,不能夺取天下,无疑是坐以待毙。于是他趁此时机,挥师北上,孤注一掷,取道中州、晋州,兵临帝京城下。

  帝京震动,天宝帝急召齐州总督司徒玄略起兵勤王,司徒玄略率军于帝京城外与青阳军激战,损兵折将,不得不退回齐州。无奈之下,天宝帝只能请辽东大军入关勤王,并许诺封秦清为辽王,封秦道远、秦道方为国公,秦素更是被破格封为公主,等同亲王。

  秦清受封辽王之后,并未立即入关,而是以粮草不足为由,继续观望局势。

  帝京局势危如累卵,天宝帝绝望之下召集群臣商议,群臣皆是惜命自保。虽然城中还有禁军,但是吃空饷严重,久疏战阵,且拖欠军饷,致使禁军上下没有丝毫战意,宦官杨吕暗中与宋政私通,打开城门,放宋政大军入城。天宝帝在青鸾卫的护卫下逃出城去,意图前往张肃卿坐镇的西京。不过中途被宋政亲自拦截,青鸾卫左都督张海石放弃天宝帝,孤身逃命。天宝帝落入宋政手中,宋政下令将其处死,青阳军正式占据了帝京城。

  也就是此时,棋盘上方的紫微星彻底黯淡下去,对应紫微星的帝京真龙也彻底死去,化作无数游散龙气,一条恶蛟伏在真龙的尸体之上,大肆吞噬龙气,弥补自身不足。这条恶蛟正是对应宋政的龙气。

  直到此时,秦清才派遣景修率领骑军两万先行入关,秦清亲率步骑三万徐徐跟进,再加上辅兵和随军民夫,共号称二十万大军南下入关。剩余大军则留守辽东,严防金帐袭扰。

  从天宝十一年到天宝二十一载,辽东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去韬光养晦,屯田扩军,以金帐练兵,兵锋自是势不可挡。与青阳教交战之后,大小连胜十三战,迫使青阳军只能固守帝京、晋州、中州和部分直隶府县,而辽东则趁机与齐州连成一片,继而再通过海上水师夺取楚州,进逼芦州,已得半个江北。

  到了此时,天宝帝已死,大魏正统灭绝,终于进入群雄逐鹿的时代,龙蛇并起。

  司徒玄略与秦清合兵一处,号称四十万大军,进攻被青阳军占领的直隶府县,青阳军连败之后士气大跌,纷纷弃城而走。秦清得以合围帝京,开始攻城。此时帝京粮食不足,而且城内又生瘟疫,已经不可固守。双方激战十日,青阳军损伤惨重,宋政下令突围,退往晋州和中州境内。

  在中原腹地,多有雄关重镇,固守自是不难,可此时宋政身后的西京却是在张肃卿的手中,宋政选择在此地固守,只会陷入两面夹击的境地之中,所以他还是选择返回金陵府,凭借大江天险与辽东对峙。

  秦素自然不肯放过宋政,大军衔尾追击,宋政且战且退,勉强返回金陵府,不过却是坐困愁城。

  宋政的心腹宋辅臣困守芦州桐城。皇甫毓秀前来救援,大破围城的齐州大军,两人率军返回金陵府,又攻克广陵府,勉强稳定局势。

  天宝帝已经身死,不过还是暂且沿用了天宝帝的年号,时间进入天宝二十二载,辽东大军陆续入关,达十余万之数,皇甫毓秀坐镇两襄,面对大厦将倾之局面,困守孤城,数次击退攻城之敌,无奈城内缺粮,外无援军,在此情形下,皇甫毓秀仍旧坚持守城,且死战不退。最终为胡良大军攻破城池,本人不得不逃回金陵府城中。

  宋辅臣坐镇江陵府,同样面临围城之局,他誓死效忠宋政,拒不投降,最后将军粮分给百姓,打开城门献城投降,自己却自尽而亡。

  到了此时,天下大势已定,于是群臣上表劝进,秦清谦退之。群臣不肯,二上之,再谦。直到三上进表,秦清勉受之,正式登基称帝,定国号为幽,因为秦氏一族发迹于朝阳府龙城,故而改年号为神龙,此即是神龙元年。

  此时秦清与秦素身上的龙气合作一处,开始由蛟化龙,棋盘上方的星空生出感应,原本已经黯淡的紫微星复又生出光芒,对应秦清、秦素父女的龙气。

  宋政虽然还是一条孽蛟,却是大势已去。

  “胜负已定,看来这怪力乱神虽然能逞一时之威,但终究是左道,至多算是霸道之流,比不得堂堂王道,只能为真王开路。”

  “话虽如此,宋政也只是棋差一招,若不是澹台云与宋政决裂,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依我看来,就算没有澹台云与宋政决裂,宋政也不过是暂缓败亡之途,辽东大势已成,无可挽回了。”

  “后发制人,先发制于人。还是清平先生算计深呐。”

  “这棋盘上的辽东与现世之中的辽东何其相似!若是现世中的辽东也是如此南下入关,谁人可挡?”

  “慎言!慎言!”

  “此乃阳谋,说与不说,都是无法影响大局了。”

  观战之人看着棋盘上的形势,各自交流。

  第二百三十七章 收官

  神龙元年,秦素刚好四十岁,秦清已经是年过花甲。

  秦清登基称帝,向上追封三代,立白绣裳为皇后,秦道远为辽王、秦道方为奉王,司徒玄策异姓封王为齐王。不过对于群臣众将而言,封王都是细枝末节,关键在于太子人选,秦清膝下无子,唯有一女,按照常理来说,秦清要么是广纳嫔妃继续生儿子,要么是选择从兄弟的子嗣中过继一子,再就是直接立皇太弟,可是考虑到秦清的年龄,再生儿子也不现实,关键是秦素威望太高,功劳太大,于是秦清选择立秦素为皇太女,秦素则是过继了二叔秦道远的幼孙为子,是为皇孙。

  如此一来,秦素虽然会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但皇位传承还是在秦家男丁之中,不会落到外姓之中,群臣虽有诽议,但也没有激烈反对。

  在秦清称帝之后,许多府县几乎是望风而降,几有不战而下之势。唯有坐镇西京的张肃卿和秦襄并不响应。

  此时天下棋局,只剩下三个棋手,分别是秦素、张肃卿、宋政,已经是进入最后阶段。

  神龙二载,秦清坐镇帝京,奉王秦道方坐镇辽东,防范金帐,秦素亲自领兵进逼金陵府。

  战事持续一年有余,直到神龙三载,秦素已经收复钱塘府、广陵府等重镇,金陵府成为孤城,宋政弃城出走,不知所踪,秦素攻克金陵府,曾经鼎盛一时的青阳教终于走向穷途末路。秦素率军沿江而上,坐镇白帝城的澹台云出降,被秦清封为蜀王,也是第二位异姓王。继而大天师张静沉请降,秦素允之,仍保留其大天师称号,加封显化大真人。

  最后,只剩下张肃卿和秦襄,大势之下,两人也不得不降。

  至此,天下太平。神龙四载,秦清在帝京议功,除去诸王之外,景修、胡良、云承宗、司徒玄略、张肃卿、秦襄等七人封国公爵位。封侯者三十六人,封伯者七十二人。在秦素的建议下,秦清仍旧沿袭前朝旧制,组建内阁,统摄六部,以云承宗为内阁首辅,以张肃卿为内阁次辅。云承宗老迈不堪,只是挂名,实则是张肃卿主事。设立大都督府,景修出任大都督,秦襄出任左都督。

  此时的秦清已经年近古稀,无心政事,由秦素监国。秦素开始推行现世中张肃卿的新政,包括针对吏治的考成法,以及针对天下士绅的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制,此举自然引起无数人反对,秦素任命心腹为青鸾卫都督府左都督,掀起大案,株连达数万人之多,家产悉数抄没入公。

  与此同时,秦素又修改税法,增加商税。

  早在大晋年间时,朝廷税收中商税所比重已经超过了农税,每年商税收入两千万贯。不过大魏太祖轻贱商人,大魏太祖下令:“商贾之家只许穿布,农民之家但有一人为商贾者,亦不许穿纱”。又将商贸比同于农田耕作,“凡商税,三十而取一,过着以违令论。”

  要知道,商贸与农耕不同,农田耕作由于周期长,又有着层层盘剥,所以农税在十分之一是正常,但是商业流通,一般来说,按照行业和规模的不同,税收也有所不同,少则二十取一,多则半数,太祖一概论之三十取一,实则是聊胜于无。

  如此一来,商人不得不投靠士大夫,也就是官商结合,士大夫为了自己的利益,坚决抗税、逃税,皇帝如要把心思放在商税上,就是“与民争利”。

  所谓“大魏失之于财”,不是商贸薄弱,而是朝廷根本收不到商税,被士林和商人共同瓜分了。

  大幽继承前朝旧制,便连同前朝的税制也一并继承了,秦素自然要修改商税。此举自然又影响到了许多人的切身利益,甚至连补天宗、清微宗、慈航宗中都有些许反对声音,不过这三家的根本还是在海贸,秦素没有对海贸动手,反对的声音并不大。

  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之后,秦素早已不是当年寄情于山水之间的小姑娘了,若论手腕,不逊于当年的徐无鬼,她是不会让政事变为战事的。

  在杀人这方面,秦素,或者说弈棋之人李玄都,深谙一个道理,因政杀人,不是战场上的攻城掠地,而是要拉拢一派,稳一派,杀一派。

  秦素自然是拉拢辽东老人,以景修、胡良、云承宗等人为首,稳住后来归附之人,以张肃卿、秦襄等人为首,这两派人都属于勋贵,也就是于问鼎天下有功之人。所杀之人,可以视之为前朝的既得利益之人,正应了司空道玄所言的得国正与不正的说法,与前朝贵族士绅牵连不大,重开天地,自然得国正,国祚绵长,反之就是得国不正。对于一众勋贵而言,秦素对这些前朝之人动手,他们不但不会兔死狐悲,反而会幸灾乐祸,你瞧,太女殿下还是向着我们这些老人,那些后来见风使舵之辈,不过是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

  正因为如此,秦素不会像徐无鬼那样处处受制,反而能有所作为。

  这场风波持续三年之久,直到神龙七载,才算天下大定。

  只是在这场大案中,秦素彻底得罪了地方的众多世家豪阀,再加上先前秦素放松礼教对女子束缚等种种举动,使得这些地方豪族逐渐围绕在儒门的周围,一场针对秦素的阴谋开始酝酿。

  秦家人口庞大,但多是远房旁支,真正的嫡系只有兄弟三人,兄长秦道正,也就是秦清,膝下只有独女秦素。三弟秦道方,早年膝下无子,直到知天命的年纪才老来得子。唯有二弟秦道远子孙繁茂,膝下有五子三女,孙辈更有十几人之多,故而秦素才会选择从二叔的孙子中选择一人过继到自己的膝下。

  到了神龙七载的时候,秦素四十六岁,秦道远的长子也就是秦素的堂兄,已经五十岁,于神龙六年病故,次子也体弱多病,唯有三子秦为成年富力强,在宗室之中很有影响,逐渐掌握实权。

  与此同时,儒门、世家也团结在秦为成的周围,形成了一方不可小觑的势力。不过张肃卿、秦襄、景修、司徒玄略等七位国公还是以秦素为首,秦为成也不敢在明面上忤逆秦素。

  秦清年老,感悟天人造化,因为“太上忘情经”的缘故,逐渐生出厌世之念,沉溺于炼气修道,故而将大权全部交由秦素之手。秦素执掌大权,如何不知暗流涌动,曾几次召见心腹亲信,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但君臣,便是兄弟亦难知其心术行事也。”众心腹深知主上所言之人,更明白主上之意,于是帝京城中局势愈发变化莫测。

  神龙八载,秦清感觉飞升之期临近,不欲久留人间,亲自返回辽东祭祖,秦素照例留在帝京监国。在动身离京之前,秦清流露出提前传位于皇太女而自己退位为太上皇的想法,使得秦为成一众人等决定冒险一搏。

  儒门大批高手抵达帝京,各地世家大族、宗门高手也相继潜入帝京,决定除掉秦素,拥戴秦为成取而代之。在此之前,儒门中人已经开始造势,声称女子登基称帝乃是牝鸡司晨之举,定会祸国殃民,只要秦素一死,秦为成登基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秦素也早有察觉,秘密调补天宗、清微宗、慈航宗、忘情宗、太平会、以及军伍精锐高手入京,充入青鸾卫中,严阵以待。

  九月初九,秦为成发难,趁秦素回宫之际,麾下高手尽出,围杀秦素。儒门七隐士悉数到齐,又有当年宋政麾下的无道宗高手,包括极天王等人。不过秦素也早有准备,除了被秦素密调入京的众多高手之外,许多公侯伯勋贵本身就是当世屈指可数的高手,便是面对儒门高手,也有一战之力。

  这便是书中世界的帝京之变了,只是相较于现世,来迟了将近三十年。

  不同于现世帝京之变时的李玄都,此时的秦素已经跻身长生境多年,又有“阴阳仙衣”庇护,不仅不需要旁人保护,甚至亲自出手平乱,所向披靡。

  就在关键时刻,失踪多年的宋政突然现身,偷袭秦素。

  这便是宋政的最后一搏了。棋局以天下归心为胜利方式,自古以来,二世而亡的朝代也不在少数,所以李玄都还未赢下棋局,不过也为期不远。若是宋政继续蛰伏下去,毫无胜算,所以只能在最后这个关头尝试舍命一搏,若是成功击杀秦素,不说取胜,一个平局还是不难,这也是当初宋政弃城而走的原因所在。

  宋政这些年来一意精进修为,而秦素要忙于政事,疏于修为,两者高下立判,不过秦素早有准备。在关键时刻,原本已经返回辽东的秦清突然现身,还有齐王司徒玄策,一时间形势逆转,齐王司徒玄策连同其他高手挡下了儒门七隐士,秦素父女二人联手围攻宋政。

  最终,宋政当场身死,儒门高手死伤惨重,狼狈逃出帝京,十不存一。秦素处死叛乱的秦为成,秦清退位成为太上皇,秦素登基称帝。

  第二百三十八章 胜负已定

  随着宋政身死,棋局也终于分出了胜负,李玄都取胜。

  不过棋局并未立刻结束,还有种种变化生出。

  秦素身着十二章服,以黑红二色为主,除龙纹之外,还有日月星辰,头戴平天冠,十二旒垂下,登坛祭天。

  凡是登基为帝者,必先祭祀天地。祭天之坛高九丈九尺,黄土为基,覆以汉白玉,共分三层。祭坛周围,群臣兵士高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种铺天盖地而来的“万岁”,如果从棋盘上方来看,就是无数光点汇聚成大江长河。

  在一瞬间,秦素身上的龙气大盛,仿佛一根天柱直冲天际,上应漫天星辰,与此同时,从大地之上,不计其数的光点向上飞起,汇聚入天柱之中。天柱受此助力,直冲九霄。

  棋盘上方星空中的紫微星光芒大盛,轰然震动,紫微星与秦素的龙气结合一处,化作一条巨大真龙,环绕天地,俯瞰天下,使得其他星光不能落下,其对应的蛟龙蟒蛇要么消亡,要么蛰伏。

  这便是天下归心,人心即是气运。

  秦素端起三足酒杯祭祀天地,身上的十二章服猎猎作响,脸庞藏在十二条冕旒之后,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观战的张海石轻笑一声,“还真让我猜对了,果然是女帝登基。”

  秦清也难得玩笑道:“紫府这是在提醒我,该退位了,让素素来做秦家的家主。”

  秦素脸色微红,虽说此秦素非彼秦素,但毕竟是秦素的投影,秦素看着另一个自己步步登顶,最终成为女皇,自然心中感觉复杂。

  因为入局棋子乃是弈棋之人以部分神魂所化,所以在棋局中的宋政身死之后,高坐云端的宋政也随之脸色骤然苍白,他永远失去了一部分神魂。反观李玄都,秦素在成为女帝后,属于李玄都的那部分神魂携带“阴阳仙衣”自行离开棋盘,与李玄都合为一体。

  这部分神魂助秦素登顶长生境,又有棋盘中二十年的经历,已经大是不同,回归李玄都本尊之后,等同是让李玄都间接多出二十年的世情阅历,这也是李玄都最为缺少的东西,虽然他的境界修为突飞猛进,但太过年轻,在许多方面还是有所不足,这部分神魂正好弥补了李玄都的缺陷,使得他的长生境终于趋于圆满。

  在一瞬间,李玄都的气息开始节节拔高。离开“玄都紫府”之后,李玄都就距离长生境只差一线之隔,白绣裳赠予李玄都“长生泉”便是想要帮李玄都完善境界,不过被李玄都转赠给了秦素。此时因为棋局的缘故,李玄都终于功成圆满,跻身长生境,成就长生久视之道。从这一刻开始,李玄都也开始百年之期的计时,不过相较于其他的长生境之人,李玄都的时间实在是再充裕不过了。

  反观宋政,损失了部分神魂,而且他是鬼仙之身,神魂又涉及到念头,虽然对于宋政来说,些许念头的损失不算什么,但是在他渡过一重雷劫之前,却是无法弥补,换而言之,这部分念头是彻底失去了。

  宋政自然也察觉到李玄都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两人一进一退之间,差距愈大,不由轻叹一声,眼神晦暗。

  反思刚才的棋局,宋政也不是全无收获。局势反转的关键在于棋局中的澹台云与他决裂,而在此事的背后却是有人推波助澜,也就是秦素组建的太平会。这是他的失误之处,太过忽视情报,这本是他所擅长的事情,但是在他由明转暗之后,反而疏忽了这方面,以至于秦素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策反澹台云。虽说澹台云心怀不满是根本原因,但如果没有秦素的唆使支持,也未必就会发作。两者相交,秦素的太平会无所不在,他倒是成了聋子瞎子。

  宋政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李玄都在棋局中组建了一个太平会,那么李玄都在现世之中有没有类似的手笔?宋政认为应该是有的。若是换成徐无鬼,宋政或许还要怀疑对手另有目的或者故意误导,不过李玄都并非喜好玩弄阴谋之人,所以宋政认定李玄都多半也在现世之中建立了一个类似太平会的隐秘组织,而且儒门那边发现的些许蛛丝马迹,更坚定了宋政的这个想法。

  宋政一瞬间就有了决断,虽然他不能在正面力敌李玄都,但是可以把李玄都麾下的这个隐秘组织给挖出来,只要灭去这个隐秘组织,就等同断去了李玄都的一臂。

  心神电转之间,宋政的神情重新恢复平静。

  两人高坐白云之上,隔着棋盘遥遥相对,等着胜负宣判。

  李道虚和龙老人对视一眼,由龙老人开口道:“这一局是李玄都胜了。”

  玉虚斗剑十局,先前九战,道门以五胜领先于儒门的四胜,如果宋政胜了,那么双方打平,由李道虚于龙老人亲自进行第十一战决出胜负,不过现在是李玄都胜了,道门直接以六胜赢下了玉虚斗剑,不必再进行第十一战了。

  游记形成的棋盘、星空开始收拢,好似一册敞开的书卷开始合拢。端坐棋盘两侧的宋政和李玄都重现出现在玉虚峰上。

  不知是否巧合,玉虚斗剑的最后一战人选是李玄都和宋政,当初在万象学宫星野湖畔定下玉虚斗剑的也是李玄都和宋政二人。

  当时两人割破掌心,鲜血落地,汇聚一处,成为一个小小的血泊,然后血泊很快消失不见,意味着血誓已成。

  正邪双方高手多次会战,事前都要以血立约,传说这个誓约会得到道祖的认可,只是不知真假,也从无人去验证,不过至今还未听说过有人敢于违背誓约。

  就在龙老人认输之后,李玄都和宋政两个当事之人同时感受到一股悸动,都说圣人有秋风未动蝉先觉之能,此时两人便是这般状态,只感觉莫名心悸,好似有大事异变生出。

  紧接着李道虚、龙老人、秦清等长生地仙也生出感觉,不由脸色肃穆。

  修为最高的李道虚忽然沉声道:“恭迎太上道祖。”

  话音落下,就见一片氤氲紫气自东方天外涌出,其势浩荡无尽,似东海涛涛,转眼间已经是遍布整个天幕,仰头望去,仿佛是天地倒转,在头顶天空生出了一方紫色海洋,翻滚不休。这股紫气之中蕴含有容纳天地的气概,让人不由生出自感渺小之意,就连长生地仙也不例外。

  紫气涌现之后,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想起一句话:“紫气东来三万里。”

  道门有五大道君,皆是太上道祖的亲传弟子,分别是通玄道君、冲虚道君、南华道君、洞灵道君、文始道君。其中南华道君便是正道各宗所奉祖师,著有《逍遥游》等名篇,并设下“太虚幻境”,南华道君十分推崇文始道君,称之为“古之博大真人”。相传文始道君一日观见紫气东来三万里,知有圣人当度关而西,乃求出为函谷关令。遇太上道祖,迎为师,拜求至道,太上道祖留下五千言而去。文始道君欣争持诵,奉行道成。这便是道门根本经典《道德经》的由来。

  今日又见紫气东来三万里的异象,所有人都已经明白,竟是太上道祖显圣。不仅是道门中人,便是儒门中人也纷纷恭敬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毕竟儒门至圣先师也曾问道于太上道祖,儒门后辈如何敢不敬道祖。至于佛门,本就有太上化胡的传说,佛本是道,佛门乃是道门旁支,故而正道十二宗也有佛门中人,佛门同样要礼敬道祖。

  谁也不曾想到,血誓的传说竟然是真的,惊动了太上道祖的意念降世,故一切成败荣辱皆由太上道祖裁定,谁也不能违背誓言。

  在场道门之人众多,不知是谁高声诵出“玄黄世兮拜明师,混沌时兮任我为。五行兮在我掌握,大道兮渡进群贤。清净兮修成金塔,闲游兮曾出关西。两手包罗天地外,腹安五岳共须弥”之后,玉虚峰上的道门中人齐声诵道:“混元初判道如先,常有常无得自然。紫气东来三万里,函关初度五千年。函关初出至昆仑,一统华夷属道门。我体本同天地老,须弥山倒性还存。”

  一时间道门中人气势如虹,反观儒门中人,为道门气势所慑,无不脸色苍白。

  随着一声好似洪钟大吕的巨响,李玄都抬头望去,仿佛看到了一个无边浩渺的世界,难以用言语形容,就好像识海神魂,无所不有,又什么也没有,无谓混沌,无所谓清浊,无分须弥芥子,超越色空界限。

  李玄都对于这个世界并不陌生,因为在昆仑洞天中,就曾目睹徐无鬼、巫阳、张静修三人通过飞升台去往此界。

  李玄都不由为之失神。

  这就是飞升所去的世界,世人口中所说的天界或者仙界。

  其实不仅是李玄都如此,其他人等也是如此。

  长生之途,飞升大道,尽头尽在于此。对于长生境之人而言,这里才是最后的真正归宿。

  第二百三十九章 道祖显圣

  在地仙之上还有天仙,自古相传,天仙可入无边玄妙方广之界,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羽化飞升,据说天仙有灵台开辟造化之功,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开辟独属自己的一方小世界。

  至于无边玄妙方广之界到底如何,众说纷纭,语焉不详,即便一众长生境高人,也只是从先辈祖师的只言片语上推断,玄妙方广之界中,无边无际一无所有,无光无影无声无息无始无终。凡人若至此,等同乌有;仙人到此,若寂灭深定,神魂展开延伸而行。万物在此无远近,要看神魂能否可及,神魂可及,方寸之间,神魂不及,则天涯海角。天仙之境圆满,则可在无边玄妙方广之界中开辟仙府洞天,自成一方小世界之主,比如道祖的三十三重天,佛祖的西方极乐世界,天魔的他化自在天,皆是如此。

  传闻鬼仙渡过九重雷劫,阴极阳生,化作阳神,也能在其中开辟一方世界。人仙极致之后,打碎虚空,也是同样道理,又称为“破碎虚空”。

  李玄都缓缓低下头,默诵太上道祖之言:“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就在此时,天地间响起一个声音,“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这一刻,无论懂还是不懂,也不论认可还是不认可,所有人都俯首道:“谨遵太上道祖教诲。”

  李玄都自然也是如此,他在隐居的数年中,曾经通读太上道祖的经典,自然明白这几句话的出处,分别是《道德经》的第四十五章和第四十六章,意思是:最完满的东西,好似有残缺一样,但它的作用永远不会衰竭;最充盈的东西,好似是空虚一样,但是它的作用是不会穷尽的。最正直的东西,好似有弯曲一样;最灵巧的东西,好似最笨拙的;最卓越的辩才,好似不善言辞一样。清静克服扰动,寒冷克服暑热。清静无为才能统治天下。治理天下合乎“道”,就可以太平安定,把战马退还到田间给农夫用来耕种。治理天下不合乎“道”,连怀胎的母马也要送上战场,在战场的郊外生下马驹子。最大的祸害是不知足,最大的过失是贪得的欲望。知道到什么地步就该满足了的人,永远是满足的。

  在李玄都看来,太上道祖的前半段话是在裁定总结这次玉虚斗剑的胜负,而后半句话则是告诫儒门两家。且不说前半段,毕竟是胜负已定,这后半段,李玄都却是生出些许想法,道祖似是要双方就此罢斗止战,不要走到两败俱伤的局面。

  诚然,如今的道门的确没有实力去消灭儒门,真要全面开战,只怕两家就要步了诸子百家的后尘,从这个世上逐渐消亡。“知足”二字便是太上道祖留给今日道门的告诫。

  下一刻,漫天紫气开始缓缓消退,重现显露出本来的天幕。

  太上道祖虽然神通无边,但也不好太过干涉人间,所以只是短暂显圣,就立刻离开人间。

  在太上道祖离去之后,所有人缓缓起身,都有恍惚之感。

  只听秦清感叹不已,“未曾想到今日玉虚斗剑竟然引得太上道祖显圣,由此看来,前人关于玉虚斗剑的种种传说,并非虚妄。”

  李玄都闻听此言,立刻向宋政望去。

  宋政也是刚刚起身,虽然脸上平静,但眼神恍惚,显然也被方才太上道祖显圣的一幕深深震撼。

  不说其他,仅仅是通过浩荡紫气的惊鸿一瞥,就让宋政险些心神失守。

  宋政尚且如此,其他儒门中人更不必多说。

  儒门事前的确有若是斗剑失败就反悔的打算,可如今看来,因为太上道祖显圣的缘故,儒门和道门的斗剑之约,是如何也不能反悔了。否则结果难料,气数之说,最是难测,谁也不好说那血誓的反噬会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按照李玄都和宋政当日的约定,道门胜了玉虚斗剑之后,儒门再也不能插手道门之事,须得处处忍让。且不说儒门在暗中是否还有动作,明面上却是不能再与道门大规模冲突,等同是儒门向道门低头让步,在不在儒道两家范畴的局外人看来,这便是儒道之争有了结果,自此之后,道门自然气势大振,儒门走向颓势,许多原本依附于儒门的附庸必然会倒向道门,最不济也是保持中立。

  儒门隐士们面沉似水,大祭酒们则是叹息连连。

  只是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再也无可挽回,随着龙老人率先转身离去,儒门众人纷纷向山下走去,再无来时的气势,尽显萧瑟。

  那些脱困的天人境高手也不敢久留,悄悄地下山去了。道门中人因为太上道祖的教诲,并未阻拦,毕竟太上道祖刚刚显圣,若行诛戮之事,未免不美,而且道门大势已成,也不怕这几人能翻起大浪。

  此时的道门中人,无不意气风发,大多数人的目光又落在了李玄都的身上,李玄都压轴出战,与上代携带魁首宋政比武对弈,赢下关键一战,又成功跻身了长生境,俨然已经成为道门中的领袖人物,若要认真说来,太上道祖显圣与李玄都也有着关系,毕竟这场玉虚斗剑自李玄都与宋政歃血立誓开始,又自李玄都与宋政对弈定天下结束,要说与李玄都没有关系也着实说不过去,所以无论在谁看来,这大掌教之尊位已经是李玄都的囊中之物了,李道虚再怎么厉害,至多还有二十余年光阴,李玄都可足足有七十余年的光阴,这是三岁小儿也会算的账。

  年轻,就是最大的本钱,谁笑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李道虚来到李玄都的面前,不必他开口吩咐,所有都自觉向后退去,给这对师徒父子留出最后的空间。

  师徒二人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

  李道虚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到了此时,也不免有些感慨。

  就在几年之前,这个弟子还仅仅是个晚辈而已,虽然入得他的眼中,但生死荣辱却都被他操于手中。可就在一转眼之间,这个弟子已经“长大成人”,可以与他比肩而立、平起平坐了。

  李道虚沉默了片刻,最终也只说了不到十个字,“很好,紫府你很好。”

  李玄都微微低头,说道:“师父过奖。”

  李道虚笑了笑,“不算过誉。”

  “过奖”和“过誉”,一字之差,其中含义却是大不相同,尤其是在师徒之间。

  长辈或者位尊之人称赞自己,谦辞时用“过奖”二字,其中的“奖”字是夸奖之意。而平辈之人称赞自己,谦辞时用“过誉”二字,其中的“誉”字是赞誉之意。

  李玄都说“过奖”,还是恪守师徒之别,可李玄都却道“过誉”,已然是将李玄都视作地位等同之人。

  李玄都自然听得出这其中的差别,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李道虚不再多言,当先而行,很快便离开玉虚峰的峰顶,没入山外的云雾之中。

  李道虚走后,秦清来到李玄都身旁,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李玄都的肩膀,同样独自离去。

  一时间,偌大的玉虚峰上只剩下李玄都一位长生地仙。

  李玄都环顾四周,拱手抱拳,“诸位有劳了。”

  众人抱拳还礼,齐声道:“分内之事,不敢称劳!”

  李玄都道:“今日玉虚斗剑大胜,又有太上道祖显圣,实乃我道门盛事。此番事了,诸位先行各自回山,待到来年上元节,再至地肺山参拜太上道祖。”

  众多道门中人纷纷应是。

  李玄都请过伤势较轻已经无甚大碍的白绣裳、宁忆和季叔夜,请他们护送萧时雨、张海石、司徒玄略三人去往蜀州天苍山青城,请万寿真人亲自出手救治,儒门和邪道因为誓约之故,定然不敢出手,只是防范一些江湖散人而已,比如说那些刚刚从“玄都紫府”中脱困的高手们。

  秦素为了以防不测,仍旧将自己的双刀借给了宁忆,而她身上还有李道虚的“三宝如意”,不知因何缘故,李道虚竟是没有收回“三宝如意”,仍旧留在秦素的手中。

  至于李玄都,并非他不想亲自护送,而是初入长生境,要经历一次脱胎换骨,洗经伐髓,脱去凡躯,总共需要七七四十九日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中就好似重病在身一般,每个人的‘病症’又有不同,此时李玄都的病症还未显露。

  此时李玄都感觉自己的状态甚是古怪,难以言说,不好贸然与人交手,决定先行返回剑秀山,稳固境界。

  安排好这一些之后,李玄都朗声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

  说罢,李道虚袍袖一拂,携着秦素之手,并肩离开玉虚峰。

  第八卷 朝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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