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喜欢

  处理外城水灾之事便用了一日一夜,李昀没来得及回府,连饭也只匆匆吃了两口。

  这日虽然没有下雨,可天空却挤满了阴云,看不出已经是第二日接近正午了。

  李昀坐在马车上赶往都察院,支着手肘,有些疲惫地蹙着眉。

  向文有些担忧,捧了杯热茶,轻声唤他:“殿下,别太累了,小心着凉。”

  李昀微微掀了眼帘,微哑地‘嗯’了一声,双手自狐裘披风下伸了出来,握着那天青色茶盏,细瘦修长的手指被映得格外雪白。

  “陛下可差人来寻过我?”

  “是。”向文低声回道,“陛下差身边的步统领来了三四次。”

  李昀缓缓转着手中的茶盏,目光落在茶水中上下翻转的茶叶残片,思绪已经微微飘远。

  十日前,李昀入宫时,李临哭着喊着要偷偷去看裴皇兄。

  李昀本不想让他亲眼看见重伤垂危的裴醉,怕他承受不住而难过大哭,却拗不过小皇帝的坚持,只好带着乔装打扮的李临,潜进了宁远侯府。

  小皇帝穿着普通的短褂,腰间配了一把长剑,站在裴醉身边三步远,没敢上前,眼圈却红透了。

  就在李昀以为李临要哭的时候,小皇帝颤巍巍地拔出了剑。

  那剑比手臂还长,又极重,他圆滚的手臂这两日都瘦了一圈儿,勉强提起剑,连肩膀都跟着颤。

  他噙着眼泪,扎了个马步,嘴里稚嫩地喊着‘喝哈’,右手握拳,左手握长剑,在面前横着一拉,又斜着一劈,抡了个圆,向前突刺,剑锋停在裴醉床边半步远,剑尖抖得跟风中枯木似的。

  ‘裴皇兄,朕有每天都练剑,朕是个好皇帝了。’

  一片寂静。

  没有裴皇兄含笑的‘做得好’。

  也没有裴皇兄温柔的拥抱。

  什么都没有。

  李临手里的剑‘当啷’一声落了地,‘哇’地一声扑到裴醉的身边,抱着他的手臂,哭湿了他的袖子。

  ‘朕还是好怕,皇兄,别丢下小五,好不好?’

  李昀从身后抱住了李临,低声叹了一口气。

  李临眼睛里的无措与委屈比眼泪还要饱满,他揪着李昀的衣服,瘪嘴大哭,说‘梁皇兄是骗子,说只要好好练剑好好看书裴皇兄就会醒过来,裴皇兄也是骗子,说好要一直陪朕的...’

  那日,李临说了七八十次的‘骗子’,最后,哭得发了高热,被步景离抱回了宫。

  李昀手里的茶已经凉了。

  向文见李昀沉默地垂眼不语,也不喝茶,有些急了。

  “殿下,你怎么了?”

  公子冬日里最容易生病了,这连日奔波,公子哪能受得住啊?!

  “没有。”李昀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从前襟夹层里拿出一本棕木色硬皮密折,放在胸口的位置捂得久了,连纸张上都带着温暖。

  他慢慢拉开那折叠整齐的折子,上面铁划银钩飞舞的行书撞入他的眼帘。

  裴醉写了很多事。

  密密麻麻,事无巨细。

  那墨痕的颜色不同,前后的笔韵和腕力也有异,显然是多次写就,而越到后面,那墨迹越凌乱潦草。

  到了最后,连框架都有些发散。

  李昀用指腹轻轻地拂过那潦草的墨痕,视线落在最后几行字上。

  ‘兵求强盛,守土开疆为国操戈。’

  ‘礼法春秋,官道有为百姓和安。’

  ‘今日破晦,来日立新。’

  ‘虽千万人,吾自往矣,不悔、无惧。’

  李昀乌黑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似乎看到了那人强撑着病体,边咳嗽边笑着挥笔写就的绝命笺。

  李昀的手指轻轻抚着那几行字,仿佛隔着虚空,握住了那只执笔的手。

  为何总把浩然正气藏在荒唐不羁之下?

  裴忘归,你傻不傻?

  向文却疑惑地‘嗯’了一声,语调上扬。

  李昀抬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奏章的背面,却在角落里发现了几行蝇头小字,仿佛是后添上去的。

  ‘不悔是真,无惧是假。’

  ‘我怕你受伤,怕你后悔,怕你独自面对风雨骤,怕无人与你共白头。’

  ‘李元晦,我怕得要死,却不得不死。’

  ‘抱歉。’

  笔锋行至此处,微微顿了一下,那潦草的字体却忽得变得十分规整,仿佛是一笔一划用尽全力写下的。

  ‘别哭。’

  李昀的视线黏在最后一行小字上,任马车颠簸,窗外狂风卷帘,吹得纸页簌簌发抖,他恍然不觉,耳边,那街边的喧闹声已经远去,唯有胸口‘咚咚’的心跳声,震得他双耳嗡嗡作响。

  裴忘归从来没对他说过一句喜欢。

  可原来,所有的喜欢,都藏在这近乎是玩笑话的两个字里面。

  战功赫赫重权在握的大将军,竟然连句情话都不会说。

  李昀心口百味交杂,仿佛同时握着深沉浓烈的爱意与惨烈锥心的痛苦,茫然无措间,竟笑了一下。

  向文看得呆了。

  公子从来没这样笑过。

  真....真好看,可看上去又真的...好绝望。

  李昀缓缓抬了眼,笑眼犹在,只是那乌黑的眼瞳里散落着细碎水光,可再细看,那眼眶里连一滴泪也没有。

  梨花微湿春带雨,不染俗尘的笑容,让人不敢亵渎。

  向文眼睛湿漉漉的。

  “公子,你要是...心里难受...别强撑着...”

  李昀又轻轻笑了笑,挑起布帘,望向马车外的街巷。

  十几日前,街道上还满是鲜血与烟尘瓦砾,现在,早已被扫得干干净净。

  被踩塌的摊位也恢复如旧,养家糊口的商贩又开始吆喝叫卖,只是声音没有往日的高昂,神色是掩不住的恐慌。

  “阿文,我想吃馒头了。”李昀望着那热气腾腾的笼屉,声音很轻,“帮我买一个可好?”

  向文虽然满心不解,但还是极快地叫停了马车,买了两个羊肉馒头,搁在纸袋子里,小跑着奔回了马车上。

  李昀接过那滚烫的纸袋子,小心地剥开,露出个大饱满圆滚微弹的面皮来。

  他小口咬了,羊肉的汤汁顺着唇齿炸开,肉香混着面香,带着热气,在他的口腔内四处乱撞。

  承启的小作坊的手艺远胜望台的地摊小贩,可,李昀只是咬了一口,便搁下了。

  “殿下,不合胃口?”向文担忧道。

  李昀手里握着滚烫的馒头,将头靠在马车壁上,那乌黑的睫毛一直在微微颤着,苍白的脸颊如同透明的琉璃一般一碰即碎,可前额的几绺发丝垂了下来,随着微风微摆,挡住了那一瞬的脆弱。

  味道承载着记忆,记忆又凝聚成味道。

  手里这个,并非他想要的味道。

  “...去都察院吧。”

  李昀声音极轻,语气仍是如往日的耐心温和。

  向文还想劝,可早知李昀过于内敛温柔,是所有刀子都要生吞下去,宁肯身体里被割得血肉模糊,也不会说出来造成别人困扰的个性。

  他只挑了帘出去,坐在车辕上,留公子一人在车里,希望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车厢内只剩下李昀一人,周身的痛意朝他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

  他垂了长睫,又轻轻地咬了一口羊肉馒头,喉咙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难以下咽,可,他拼死地咽了下去,至于眼眶红得快要滴血。

  “咳咳...”

  李昀噎得难受,轻轻敲着胸口,妄图把堵在胸口那口气敲散。

  街角忽得响起了一阵鞭炮,不知谁家的嫁娘牵起了心上人的手,白首一生。

  李昀攥拳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上天总是要将这些自欺欺人的可笑行径无情地戳穿,不留给他留最后一点情面和尊严。

  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纸袋子,再也撑不住唇边的笑意。

  在这喧天的喧闹声中,梁王李昀静静地滑坐在了地上,近乎狼狈的,抱着膝盖,捂着脸,声音颤抖地呜咽了一声。

  杨文睿已经在吏部磨了七日了,可愣是没查下去。

  那日,端茶给梁王殿下的小厮已经服毒身亡,而当值记录也毫无破绽,并非那日刻意有人与他换班。

  而茶中的迷药太过普通,甚至于查不出何时何人于何地买的。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自然到杨文睿有些毛骨悚然的地步。

  而同僚皆矢口否认与这件事有牵连,不知是互相包庇,还是当真无辜。

  自然,杨文睿是不可能相信‘无辜论’的。

  他拢着花白胡子,右手不停地写着密封奏折,希望陛下能彻查此事,不让盖家余党有在此祸乱朝政的机会。

  每次想到十几日前的大乱,他的一颗心就要颤一次。

  百年基业,可不能毁于一朝。

  李昀进来时,就看到胡子眉毛花白的杨文睿满脸忧国忧民地笔走游龙,李昀只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让人打扰。

  杨文睿足足写了半个时辰都没停笔,越写越上头,甚至呼哧呼哧地喘起了粗气,像极了在朝堂上慷慨激昂劝诫的刺儿头。

  李昀怕他一把年纪背过气,只好轻声咳嗽了两声。

  杨文睿猛然回过神来,笔锋一顿,看见李昀含着浅笑的表情,赶紧搁下笔,拢袖抬了一礼:“让梁王殿下久候了,下官有罪。”

  “无妨,只是少坐片刻。”李昀抬眼,俊秀容貌儒雅温和,只是眼睛微肿,“杨御史寻我,可是有事商谈?”

  “是。”

  杨文睿抱着一小摞文书,搬了个小几,坐在李昀身旁,请他过目宋之远一案的人证,还有近三十年来的吏治考核文卷。

  李昀正要翻阅,可杨文睿却摇了摇头:“此事倒先不急。”

  说罢,从袖口中取出巴掌大小的纸,将折叠成四份的密函展开,轻轻摊展开在李昀面前。

  “虽然那小厮已经服毒身亡,药物人证俱不可查,吏部那边也是浑水一滩,可下官仍是设法找到了几个最有嫌疑的官员。”

  李昀却用手掌盖住了那密函上的人名。

  杨文睿一怔。

  “盖无常已死,即使吏部有盖家余党,也掀不起什么波澜。杨御史实在不必在这上面费心了。”

  李昀轻轻将纸条推了过去。

  杨文睿感慨于李昀的心善,却又忧心于他的善心。

  “未雨绸缪,防患未然,方能万无一失。此事,还请殿下三思。”

  李昀揉了揉额角,显然是有些疲惫,可仍是笑着解释道:“绝路之人被逼跳墙,不如给他们机会重头再来。再说,此事高侍郎自会派人多加照看,想必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了。”

  杨文睿还想说什么,可守门侍卫急匆匆地赶来,禀报道:“禀大人,高侍郎差人来了,好像有急事。”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派人来了。

  杨文睿立刻把人请了进来。

  高功身边的文书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高声说道:“禀杨御史,高大人已经将盖家余党尽数革职,一个不剩!此乃名册,请大人过目!”

  两人对视一眼,皆皱了皱眉。

  莫非,高功早知吏部盖家人手,却放任他们下手?

  杨文睿老脸立刻一沉,怒斥道:“前几日,本官协理高侍郎查案,可他却百般推诿,且人证物证皆不可查,他是如何一夕之间便将所有盖家余党都揪出来的?”

  文书笑着拱手:“此事,自然是要多谢大人鼎立相助!”

  杨文睿眉头拧得更紧了:“本官?”

  文书见他茫然之色不见作伪,也蹙了蹙眉,小心回禀道:“若非大人自毁案卷库,引蛇出洞,逼得他们相互攀咬,如何能一网打尽?”

  杨文睿反应了一会儿,然后猛地起身,惊道:“你再说一遍!!!”

  文书没想到能正面迎击杨文睿的暴怒,猝不及防地被喷了一脸口水,他抹了一把脸,又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

  杨文睿颤巍巍地奔了出去:“来人!!”

  等了许久,才从垂花侧门奔来一守卫,拱手说道:“杨大人,有何吩咐?”

  “案卷库...”杨文睿捂着胸口,半天没喘过气来,极艰难地问道,“...又走水了?!”

  “是。”

  “为何不回禀?”

  “大人说,今日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扰大人写奏疏,所以...”

  杨文睿眼前一黑,被李昀稳稳地扶住。

  “梁王殿下...老臣...不,下官...下官要去处理...”

  “杨御史快去吧。”

  李昀的视线落在那守卫身后的猫着腰拎着水桶的小厮身上,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并没有多说,只淡淡朝着那灰头土脸的小厮道:“你暂且留下,进来回话。”

  那小厮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跟在了李昀身后,进了内室,极快地关上了门,抹了把脸,单膝跪在了李昀面前。

  “主子。”

  李昀清冷的目光扫在那小厮微挑的眉峰上,拿起了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清茶。

  “案卷库走水,是你做的?”

  “是!”小厮眉峰挑得更高了,两根眉毛手舞足蹈地打架,几乎是喜形于色了。

  “我不记得,何时授意你如此行事了。”李昀搁下茶盏,那杯盖清脆地扣着碗壁,激得小厮脊背一僵,立刻敛起了眉间的喜色,双膝跪了下来。

  “主子,属下...”小厮抓耳挠腮一番,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说道,“...属下只是不忍主子受这个窝囊气,所以,所以才擅自动手。案卷库走水,根本就是杨文睿御下不严,让吏部的盖家余党有隙可钻。杨文睿自家的事不管好,跑到别人家指手画脚,能查出就有鬼了。这一烧,让盖家的人以为他们买通之事败露,心中惊慌,自然会露出马脚,所以,所以小的才烧了案卷库。再说...再说...”

  小厮偷偷地瞥了一眼手掌心的墨痕,若无其事地接了上去:“再说高功虽不愿意背上识人不清驭人无术的坏名声,可杨文睿若都做到这种地步了,高功若再不拿出点诚意来,他以后就算做上了吏部尚书,恐怕日子也会艰难。另外,高功借这次机会,名正言顺地铲除吏部非他党羽,除了盖家,肯定还除了不少其他势力的棋子,于他大有助益。这样,属下既能替主子报仇,又能...”

  “...二十二。”

  李昀声音发颤,他握着扶手的指节已经泛了白。

  这样张扬的手段,这般狂傲的语气,还有...这温柔的解释。

  “是!”

  二十二腰背挺得很直,又偷偷瞄了一眼手里的小抄,暗暗舒了口气。

  一字不错,他真是个小天才。

  “忘归他...是不是醒了?”

  李昀声音放得很轻。

  二十二嘴巴张得很圆。

  梁王主子果然非同常人。

  他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

  他刚想点头,可李昀却已经拎着衣摆奔了出去。

  那青衫广袖与肩上的狐裘向后飞扬,整个人如同蹁跹的白鹤一般,转眼便消失在了这院子里。

  二十二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然还能看见梁王主子如此失了分寸地狂奔,他怔在了原地,忘了主子最后的交代。

  ‘不许让他跑。’

  二十二一惊,疯一般地追了出去,可他哪敢在都察院众人面前显露身份,跑了两步,便只能垂着头小步快走,到底,还是把李昀跟丢了。

  李昀跑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他忘了自己的脚伤钻心的疼,也忘了马车就在不远处,他只拽了一匹马,策马狂奔。

  迎面的风如刀子,将他的眼泪刮了下来,那眼泪横着淌到了鬓发处,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从不觉得这距离远得让人绝望,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到那人身边。

  终于,‘宁远侯府’四个字撞进了他的视野,他几乎等不到马停,便侧身跳下了马,脚踝狠狠一扭,甚至能听到清脆的骨骼错位的声音。

  可他已经察觉不到疼。

  门口自然不会有人阻拦圣眷正浓的梁王入内,最多便指指点点,原来守礼有节的梁王也会如此失了礼数的破门而入。

  李昀早已管不得这些闲言碎语,他一路自正门沿着碎石板路奔向寝殿,刚推开院门,他便像被钉在了原地一般。

  深秋风急,庭院里的红枫树上最后一片红叶挣扎在风里,簌簌发颤,最后,被打着旋儿地刮了下来。

  那飘零在风中的红叶,落在了一人的膝盖之上。

  那人肩上披着很厚的紫色大氅,身着简单的月白直裰,头发被一根紫色缎带简单地高高束着,前额碎发垂在风里,微晃间,那人回眸,凤眼微弯。

  “元晦。”裴醉抵唇咳了两声,声音哑得厉害,可眼中的笑意一直没放下来。

  李昀握着木门,唇角紧紧抿着,而因为过于用力,嘴角微微下压,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喷薄而出的感情。

  “过来。”裴醉朝他伸手,那话中的温暖一如往昔。

  李昀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这几步,艰难地犹如跨越天堑。

  他站在树下,目光微垂,近乎贪婪地看着裴醉那苍白而削瘦的容颜,只紧紧地盯着裴醉那双含笑的眼睛看,一动不动,生怕眨了眼,那人便又昏睡了过去。

  裴醉微微坐正了身子,眉梢微蹙,极低地‘嘶’了一声,李昀猛地一惊,蹲在了他的膝盖之前,握着裴醉的双手,声音嘶哑难当,艰涩无比:“为什么在院里坐着?你...怎么能受风?”

  “怕你急,想替你省几步路。可惜,走不远。”裴醉抬起手,轻抚着李昀的冰凉的侧脸,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竟带上了温度,李昀忍不住抬手扶着那只带着温度的左手,不舍得放。

  “够了,很远了。”李昀声音发颤,“你不必走,我这就来了。”

  “还是我家元晦知道心疼...”裴醉话没说完,便嘶哑地咳嗽着,单薄的背微微弯了下来,李昀立刻将他抱在自己肩上,双手无措地抚着他的背。

  “你刚醒,不可在外久留,我扶你回房。”李昀低沉,语速反常地快,字字飞了起来,“你可按时喝药了?伤口可还疼?‘蓬莱’反噬呢?可请方公子诊过脉了?你...”

  李昀还待要说,可只觉得有一只大手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后脑。

  有人用嘶哑而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好了,元晦,别怕。”

  李昀心里被猛地一撞,那用无数次自我安慰才建立起的坚强堡垒,被裴醉简简单单一句话砸得灰飞烟灭。

  他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小口稳着呼吸,生怕他听出自己的泪意。

  裴醉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李昀的背,无力却执着,仿佛想用行动来安抚李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若想哭,便哭吧。”

  李昀声音微颤,轻声说道:“你不喜欢,我便不再哭了。”

  裴醉在他耳边轻笑。

  “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怕,以后再没有人能给你擦眼泪了。”

  李昀眼圈猛地红透了。

  “...裴忘归,你说一句喜欢给我听。”

  他撑着石桌起身,将裴醉抵在座椅靠背之上,乌黑的瞳孔微微发颤,鼻尖通红,却不肯落一滴泪。

  “喜欢。”

  裴醉微微仰头,声音微哑。

  “再说一次。”

  “喜欢。”

  裴醉凤眸微弯。

  “再...”

  李昀声音发颤,可话尚未说完,后颈便落了一只温暖的手,将李昀身体往前一拉。

  面前人苍白却温柔的笑容渐渐放大,李昀瞳孔猛地一缩,唇上落了很轻很漫长的一吻。

  被裴醉的气息拥在怀里,李昀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他呼吸散乱,连瞳孔也微微发散。

  裴醉轻轻摸着李昀染上淡红的嘴唇。

  “喜欢。”

  他说。

  李昀压在心底太久的恐惧,悲伤,委屈与辛酸,在这一刻,几乎像是海啸呼啸而出,他的理智瞬间崩塌,揪着那人紫色的大氅,伏在裴醉的膝盖上,无声地落了泪。

  李昀从小便是无声地哭。

  越悲伤,越悄无声息。

  裴醉左手轻轻揉着李昀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的手,右手温和地拍着他的肩。

  一下。

  一下。

  坚定而温柔。

  两人在这满地的红枫落叶下无声地相拥。

  为了这一次拥抱,他们仿佛跨越了山海,拼尽全力,终得相守须臾。

  周明达抹了抹眼泪,却假装眼睛进了沙子。

  “裴小子...真的都好了?”

  他问方宁。

  “唔,不知道,应该吧。”

  方宁舔了舔指尖的鲜血,笑颜如花。

  周明达用指尖弹了一下方小疯子的脑袋,怒吼道:“别疯了,把老夫的小阿宁还回来!”

  方宁踉跄两步,捂着脑袋,晕晕乎乎地扑进了周明达的怀里。

  “周先生...”

  “嗯?”周明达又替他揉了揉前额被打出来的一个红印子,“依老夫看,你就是欠揍。”

  方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院子里的两个人,又惊又喜,一蹦三尺高,落地时却捂着后腰,挂着两行面条泪。

  “呜哇周先生,我好疼...”

  话还没说完,方宁便脸色苍白地昏了过去。

  周明达抱着身体冰凉的方宁,才发现,那孩子的腰间竟然有被野兽撕咬的狰狞伤口。

  周明达又心惊又心疼。

  这傻孩子到底去哪找的药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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