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高空

  林苏生无可恋地在天上飘啊飘……

  飘啊飘……

  不错, 林苏现在,变成了一朵云。

  又或者,是他的意识进入了一朵云中?

  总之, 不管怎样, 林苏现在正和其他云一起,在天上生无可恋地飘荡。

  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

  那就要回到那个罪恶的晚上,一切开始的源头。

  话说那一天, 他热闹看得好好的, 吃瓜吃得不亦乐乎,然而当那铃铛带着费言的手臂穿过梨花妖的胸膛时, 林苏突然感到一丝异样,他在冥冥之中,似乎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无数人的姻缘线在他面前变得漆黑,甚至断裂。

  也许是因为之前拉郎配拉惯了,林苏不太能见得这种事,好好的姻缘线在他面前说黑就黑、说断就断,这简直是对他姻缘神月老爷爷的亵渎!

  这时,林苏突然莫名地感到一些不安,正当他打算阻止费言和梨花妖的争斗, 探查这不安究竟从何而来时,便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视野一阵天旋地转。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在飞速地上升, 身体也逐渐变得轻飘飘,上升到最高点之后又突然掉落, 掉落到一定高度, 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发现, 自己变成了一朵云。

  还是一朵白嫩嫩的、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的小云团。在周围那一片片大云层的包围中, 显得是那么地弱小无助又可怜。

  说实话,刚开始,林苏内心是很慌的,看他驭使的第一个神灵就知道了,土地神,可见他内心深处对脚下的土地有多执着和热爱,纵然他一直想要御剑飞行,可是御剑飞行脚底下还踩着一把剑呢!哪里像现在这样,轻飘飘的,内心充满了空虚,一点也没有脚踏实地的那种踏实感。

  科技发展到林苏那个时代,飞行器的技术也是日新月异,早就不会有过去飞机的那种失重感了,人们待在飞行器里,就跟待在平地上没什么区别,而且每个飞行器都会有自己固定的轨道,自动驾驶,也不用担心会撞机,根本不需要人们自己操作,故而林苏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轻飘飘的失重感。

  不过好在,人的适应能力是无穷的,更何况林苏已经是脱凡境的修士了,只差一步便能进入食气境,所以他很快就适应了作为小云朵的感觉。

  一朵云朵是怎样的视野呢?

  林苏也曾经驾驶过飞行器进入高空,眺望下方的建筑群,那是一片钢筋铁泥筑成的巍峨高山,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围聚在一起,密密麻麻,如同梯田一般聚成高山和险峰,放眼望去,几乎所有的土地上都矗立着这样巍峨的钢山。

  这是人类的伟力。

  而此时林苏往下看,看到更多的,却是自然的传奇。

  和现实世界不同,朝阳小世界的人们尚未有彻底征服自然的能力,故而在这片土地上,大部分地方都覆盖着绿色,星罗棋布的水网掺杂其中,这是大陆上的大江大河。而再远处,便是无穷无尽的蓝色海洋。

  有过上升到这世界高空最高点的经历后,林苏总算发现了,原来朝阳小世界的大陆是呈环形的。

  朝阳小世界并不是一个球,而是一个圆。在圆中,有一条如丝带一般的布满了绿色和黄色的圆环,这便是朝阳小世界里的所有大陆了。

  在这圆环状的大陆上,人类显得是如此得渺小,他们的痕迹在整个世界上,只能算得上是沧海一粟。这世上大部分土地都没有他们的参与,但这,不代表他们留下的痕迹无足轻重,事实上,人类就像是野蛮的杂草,散落在各个地方,星星点点,却不容忽视。

  他们改造了自然,洪涝不断的河流改变了数千年不变的道路,运河从两条毫不相干的大江中横贯而出,无数的船在蜉蝣一样在里面穿梭,杂草丛生的荒地里种上了整齐的小麦,顺着风的声音摇摆了数百里。梯田在曲折的山脉里出现,栈桥在险峻的崖壁上攀岩,凹凸不平的土地变成了平整的道路,鳞次栉比的房屋在平原、高山、沙漠、冰川甚至海洋上崛地而起。

  这依旧是一片原始的大陆,动物和植物们在自然的规则下野蛮地生长,但只要是人存在的地方,就有着文明的火光。

  而神魔鬼怪的存在,又为这文明增添了奇幻神异的色彩……

  在这被碧色和黄色覆盖的圆环周围,则是浩瀚无垠的海洋。

  这样的构造,也难怪雍朝南面北面皆是大海,而东西则为广阔无边的大陆了。

  而大陆的面积虽然广阔,但若跟海洋比起来,却不免相形见绌。

  只是这条海洋上的圆环却并不是完整地连成一片,圆环之中也有许多缝隙,蓝色的海水喷涌进那里,见缝插针地将这些缝隙覆盖,圆环之上还有一些巍峨高大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脉,险峻的高峰和湍悍的急流将这圆环隔断开来,也同样隔断了居住在其中的人们。

  当然,圆环附近还有一些零星的小岛,但那些岛屿在林苏的眼里实在是太细微了,不比蚂蚁大多少。

  而在这圆环的中心,在大海的中央,却终年笼盖着一层厚重的迷雾,没有人知道那迷雾之下是什么。

  可惜的是,林苏只在升到最高处的时候对这朝阳小世界的全貌惊鸿一瞥,之后便很快坠落,现在他的视野只能看到这片战乱不止的大陆,完全看不到那大海中央的景象,更无力去探寻那迷雾下的秘密了。

  不过和现实中不同,在现实中,由于人体视力的局限性,林苏即使是坐在飞行器上,也只能宏观地观察地面的风景,大部分景物都是模糊的,若要细看,则不得不借助望远镜等器具的帮助。

  然而现在,也许是林苏变成了云朵的原因,又也许是其他的什么唯心主义原理的运用,总而言之,林苏现在从高空中往下看,不仅能宏观地看到地面的风景,而且还能细微地观察到大地上那一个个比小黑点还小的人们,所有的景物都在林苏的视野下纤毫毕现。

  这是什么原理?

  林苏当然知道,凭借他脱凡境的神识,还无法做到这种地步。

  而且现在的他,不仅视野有了奇异的提高,甚至连身体都感知不到饥饿和干渴。时间不断地流逝,但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疲惫和困意。

  难道他真的变成了一朵云?

  但云有眼睛吗?

  不过自打林苏投入了唯心主义的怀抱之后,他就已经将科学抛诸脑后,他知道,唯心主义的世界不在于原理,而在于结果。

  反正不管科不科学,只要你坚信不疑,由二氧化硅构成的石头就是能变成金子。

  所以很快林苏就放弃了探究原理,而是转而思考,究竟是谁把他挂在天上的?

  又为什么要把他挂在天上?

  他自认为自己一向是个与人为善的人,进入游戏之后就没和什么人结过仇,更何况他离开海市来这片大陆才不久,更不会碰上什么仇家了。

  把他变成云挂在天上,这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想当初他寻找仙缘时,寻寻觅觅不知多久,才撞见了修一,这才成功拜入道门,而且这还不是他自己找到的,还是修一主动来找他的……清洮的师门虽然也是上清一脉,却因没落,不识修炼之法,他和他的师父多年都没有遇到同门,可见在朝阳小世界遇到真正的得道之人,实在是个小概率事件。

  若不是道士,就有可能是妖怪一流了。然而林苏虽然在汇阳城遇到了许多妖怪,但这些妖怪的修为大多都不如他高呢,又怎么能把他挂到天上?

  而且……说实话,他遇到的妖怪,大多手段直接粗暴,不像是会干这种莫名其妙事的家伙。

  像这种连面都不露,直接把人挂上天,又不告诉他人用意,飘然而去,高深莫测,引人猜度,给人玄之又玄之感……总感觉,是道士会做出来的事啊!

  林苏来这片大陆才不久,也没遇到什么同门……唯一见过能和道门沾上边的东西,那就只有费言手上的铃铛了。

  他又是在费言和梨花妖打架的时候升天的……

  莫非,罪魁祸首,就是给费言铃铛的那家伙?

  林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猜测,他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第六感,一种名叫修士的直觉的东西。

  但是……那家伙图什么呢?他们无冤无仇啊?

  难道是修一的仇家?

  但是修炼天常道,讲究做一个旁观者的修一真的会有仇家吗?

  而且修一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挂吧?说好的道门都护短呢!

  他下山之前修一还给了他许多防身的符咒,其中有不少能在他遇到生命危险时保他一命的,但现在这些符咒都没有生效……

  这也许意味着,他现在并没有生命危险?

  不过反正他现在都在天上瓢着了,下不了地,除了不需要进食和休息外,他还丧失了控制自己运动方向的能力,整个人都像是一朵真正的云一样,不停地飘啊飘……如果有人真的想对他做什么,他也是无力反抗的。

  更何况他趋利避害的第六感也没告诉他有什么危险,那个家伙似乎没什么恶意……但是,那家伙图什么呢?

  唉,以前林苏一直以为道门都很团结,没想到居然还有一言不合……不,是没有一言就让人上天的家伙,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林苏心中不禁有些郁闷,他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上天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点都没有想象中御剑飞行的帅气潇洒……

  林苏不知道自己要在天上飘多久,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修一早早发现他徒弟的惨况,好早日救他出水火。

  至于那个害他上天的家伙,有朝一日,他定然要他尝尝上天是什么感觉!

  在天上飘得无聊的林苏就开始观察大地上的小黑点们,妖怪和人类们的活动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他看到了费言和禁卫军们在汇阳城里厮杀,尸山和血海将城中的街道覆盖,哭泣和哀嚎声不绝如缕;他看到了青楼的姑娘们在混乱中惶恐地逃离,却又重新燃起了面对生活的勇气,做出了出人意料的选择;他看到仇恨的种子在人们心中埋下,对亲人死亡的哀痛和对施暴者的憎恶让这种子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他看到有人野心勃勃,有人痛哭流涕,有人醉生梦死,有人痛苦清醒……

  这只是汇阳城里的一面,只是整个世界的缩影,可现在林苏的眼里,却出现了无数个“汇阳城”。

  这些不同国家的城市就如同汇阳城一样,不断上演着悲欢离合。

  或许是因为视野的原因,失去了身处其中的体验,林苏俯瞰底下的大地、俯瞰大地上的人们,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就好像在观察地上的蚂蚁,只有好奇,却没有太多的感同身受。

  就像他过去玩的模拟城市一样。

  也许刚开始林苏看见地上的屠杀还会有震撼和悲悯,但当他看了无数日的屠杀,那这一切就变成了习惯。

  而战争和屠杀,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每日都在不断地发生。

  当死亡成为了一个数字,对死亡的敬畏便渐渐消失。

  只要把一切当作游戏,只要不付出多余的情感,林苏便可以调节好自己的感情。

  当他看了无数日的杀戮,无数日的背叛,无数日的哭泣,无数日的苦中作乐,无数日的乐极生悲,林苏逐渐有些厌倦了。

  他对这片大陆失去了兴趣。渝国、昌国、阚国、管国、幸国……这片大陆上的所有国家都是一样的,悲苦的平民,享乐的王侯,不灭的战火,疮痍的土地……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要来到这里,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一直在雍朝和徐覃待在一起。

  好在,是云总会飘的。

  林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事实上,他的身体一直都在不停地移动,和众云一同向前飘去。

  那片战火纷飞的大陆逐渐离他远去,林苏最后往下看了一眼,他看到泗山之上,从泥潭里脱离的姑娘们笑着开始了新的生活……

  泗山之上出现了女人,这些美丽柔软的女人们,也给泗山带来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似乎,泗山盗越来越像传闻中的泗山盗了,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泗山盗的确正朝着传闻中的自己转变,而在这个过程中,又出现了不少姻缘的缔结。

  因为泗山盗是自己上天的直接导火线,林苏总不免关注泗山的动静,看到那一条条厚实的红绳,即使他在天上飘了那么久,见多了无数姻缘的缔结和结束,也不免感到一丝欣慰。自打他修为突破之后,他便能看到这一条条红线的前因,这些泗山上的男人和女人,都曾经有过痛苦的过去,若能在一起相互抚慰,却也再好不过。唯一可惜的是,他看不到这些姻缘的未来。

  而在汇阳城,曾经做出不同选择的姑娘们,也迎来了她们截然不同的未来。

  在飘走之前,最让林苏感到宽慰和惊奇的,便是阿莫塔了。

  他万万没想的,阿莫塔居然老树开花了。

  若是他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自然要给阿莫塔备上一份大礼。

  不过看着海边欢畅举行婚礼的人们,林苏宽慰之余,又不免有些隐忧。说实话,像阿莫塔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少见,即使是在修一的道观里,也少有相关的记载,以至于林苏一直迟迟没有告诉阿莫塔真相。实在是因为不知阿莫塔若知道自己早已死去后,会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状况。古往今来,因死亡而性情大变的鬼怪,也并非少见。

  就像不能叫醒一个梦游的人一样,林苏也隐隐感觉到,若是点破阿莫塔死亡的事实,或许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是,看着阿莫塔欢欢喜喜地抱起自己的妻子时,林苏也拿不准,自己不点破这件事,究竟是好还是坏了。

  他一直带着阿莫塔,也有看着他的意思,若有意外,也好及时制止,谁知道他现在居然被人挂上了天,想提醒也提醒不了了。

  然而不管林苏是欣喜于能够早日离开这片无聊的大陆,还是忧虑于阿莫塔的婚事和那未知道士的目的,他都不可避免地在空中越飘越远了。

  现在,他飘过了一段连绵不绝的高耸雪山,进入了一片崭新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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