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夕闻言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江寒刚才脑子一热，话脱口而出，现在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地面。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抬起头笑着拍了叶夕的肩膀一下：“都一起经历这么多了，我俩谁跟谁啊。”
言下之意，你是我的好哥们。
江寒移开视线，心想，这一世的疑点太多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已经不再是自己会不会像上一世那样，为了叶夕惨死。因为一切似乎早已偏离了轨道，朝着更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在一切尚不明朗的时候，他依旧不敢做什么贸然的决定。更何况他现在心乱如麻，对自己的心思也不是全然清楚。
叶夕没再说什么，这个话题就这么不了了之。
但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江寒觉得叶夕对他可以说是各种变相的揩油。
班里同学在太阳底下踢正步站军姿，江寒和叶夕两个伤员就坐在一旁的树荫底下见习。
两人刚一坐下，叶夕就顺势把头靠在了江寒的肩膀上。
江寒十分惊讶地转过头，不等他开口，叶夕就先委委屈屈地开口：“我是伤员。”
江寒默默地往旁边移了移：“你伤的是手，不是头。”
叶夕也往他这边靠了靠，把头又枕在了江寒的肩膀上，手还很过分地从后面轻轻搂住了江寒的腰。他继续委屈道：“我头晕。”
江寒很无奈：“那边还有人看呢。”
叶夕：“让他们看。”
江寒：……
对面的同学虽然踢着正步，却频频像他投来的暧昧目光，江寒只觉得没脸见人了。
说是见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是特别来秀的。
好巧不巧，教官看着队伍里的人一个个心不在焉地目光乱瞟，骂了一句：“专心点！没见过人家真正的兄弟情么！”
江寒把叶夕往旁边推了推，心道一个好家伙。
更震撼的在后面。
中午的时候，两人和同寝室的另外两个人一起吃饭。
叶夕十分迅速打完了自己那一份，甚至很好心地帮江寒多加了两个菜，他端着盘子回到桌前，步伐中还透着一丝矫健。
结果他刚一把餐盘放下，就把自己的那一双筷子递给江寒，大言不惭道：“我手坏了，吃不了饭。”
江寒承受着众人的目光一个上午，还要时刻提防着叶夕，此刻觉得饿极了，一边吃一边头也不抬道：“所以呢。”
“你喂我。”叶夕用十分严肃的表情说完，把筷子塞进了江寒的手里。
“咳咳咳！”华清扬一口可乐喷进自己的饭里。
江寒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十分震惊地转头望向叶夕，过了好几秒才开口：“你他妈再说一遍？”
叶夕又换上了委屈巴巴的眼神，真的再说了一遍：“我手好痛啊，吃不了饭，你能不能喂我啊。”
场面一度十分震撼，桌上是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江寒讪讪地把筷子捡起来擦了擦，无意识地夹起一筷子青菜又放下，才挤出一句话：“那什么，你看，我手也不好使，筷子都拿不稳，要不你让高嘉喂你？”
高嘉听了江寒的话，少有的一言不发，他直接站起身来，忙不迭地拉着华清扬跑到了隔壁桌。
隔壁桌的楚玥一脸莫名其妙：“你们吃个饭，上蹿下跳个什么劲？”
高嘉：“楚哥救命啊，那边那一桌虐狗。”
华清扬：……我看只有我才是那条狗。
江寒看着叶夕缠满了纱布的右手，心中确实有些不照顾伤员的罪恶感。
想来叶夕的手受伤，确实也是因为自己。那天叶夕的手本就被钢棍打伤了，后来自己情绪失控，叶夕又徒手抓住了朝他挥来的小刀，把手指弄得血肉模糊。
想到这儿，江寒心里觉得很不好受，他心一横，夹了一筷子菜，刚想豁出这张老脸去喂叶夕，却发现对方居然在用另外一只手若无其实地吃着饭。
江寒：……也是，他又不是两只手都残了。
叶夕转过头来又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你还真要喂啊？那我就……”
江寒翻了个白眼，顺手捡起桌上果盘里的一颗葡萄放进了叶夕的嘴里：“闭嘴吧你。”
军训终于有惊无险地结束了，整个年级又吵吵嚷嚷地坐着大巴车回到了学校。
车停在了校门口，周围挤满了望眼欲穿的家长。叶夕一下车，就看见沈瑶正站在不远处。
他心中微动，但还是跟着江寒往校门里走。毕竟林君仪也去参加了军训，沈瑶在这儿也不奇怪。
结果沈瑶和他对视了一眼，匆忙凑上前来，叫了一声：“哎，小夕。”她看见叶夕脸上贴了创口贴，手上又包了纱布，直接拉起他的手，紧张道：“这是怎么了？你打架了？”
叶夕面不改色地甩开了她的手，指了指不远处八班的位置：“阿姨，林君仪应该在那边。”
沈瑶听见叶夕这么叫他，原本勉强挤出的笑容也消失了，她拽住了叶夕的衣袖：“小夕，你别这样……”
叶夕无动于衷，拉着江寒往校门里走：“阿姨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不打扰了。”
那边林君仪正好也从八班过来，看见沈瑶正拉着叶夕，一下子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江寒见气氛僵得可怕，沈瑶憔悴的样子也实在让人于心不忍，赶忙轻轻拽了拽叶夕的衣角。
叶夕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沈瑶趁热打铁：“小夕，来家里吃顿饭吧，都是我刚做的，有你最爱吃的松鼠桂鱼。”她见江寒是个好相处的，连忙邀请他也一起。
江寒想着，他要是不在场，几个人怕是更尴尬，就应了下来。
叶夕一听沈瑶提起松鼠桂鱼，还是有些动容。确实，自他七岁那年起，他就再也没吃过一次松鼠桂鱼。沈瑶虽然以前是小提琴手，却意外地很会做菜，很多工序复杂的菜她都能做得很好吃。
但是想到沈瑶当初抛下了他，这么多年情愿给一个毫无血源关系的女儿做饭，也不愿和自己有半点瓜葛，叶夕还是暗暗捏紧了拳头。
他不讨厌林君仪，也不怪她，但是他心里始终都对沈瑶的所作所为意难平。
江寒赶忙朝林君仪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一路无话，走到了家门口。
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沈瑶的手艺过了很多年依然没有变，叶夕面上沉默地吃着饭，心里却是百感交集，难以平静。
饭后，沈瑶硬拉着叶夕到房间里，给他的手换了药，手上的伤愈合得很好，但是沈瑶依然小心翼翼地给他裹了好几层。
沈瑶又问了一次，这些伤究竟是怎么来的。这么多年除了何叔，再也没有一个长辈问过他的死活，叶夕在那一瞬间其实很有一股冲动，他很想把叶家做的事都告诉沈瑶，但是最终还是压了下来。他随口编了个小谎，说是和同学起了争执，对方有些偏执，就被打伤了。
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还要在抛弃自己的人面前揭开这些年的伤疤，实在是凄凉又悲哀。
叶夕越想越不能想，没等沈瑶给他包扎好，就猛得站了起来：“谢谢阿姨的招待，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沈瑶慌忙站起身来，又叫了他一声：“叶夕！”
叶夕十分愤怒地转过身来，直望进她的眼里：“这么多年没联系了，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必要？”
沈瑶难过得垂下目光，叶夕恍然间发觉，对方是那么的憔悴，时隔多年，他甚至无法将现在的沈瑶与当年那个笑起来神采奕奕的妈妈联系在一起。
“这么多年，我并非不想联系。”沈瑶抬起头，望着叶夕：“你七岁那年，我的日子确实过不下去了。因为和你爸的丑闻，我也不能在乐团继续待下去了。我没有工作，一个人带着你，真的活不下去了。”
沈瑶说着，用手遮住了脸，哽咽道：“我想着不能拖累你，你毕竟是叶家的孩子，他们总不会亏待你，就把你送过去了。后来我改嫁了，生活不再那么困顿，我想去把你领回来，可是他们却连你的面都不让我见了。”说到这儿，沈瑶顿了一顿：“我三番两次地去叶家，想要找你，可是都被叶嘉伟那个老混蛋打发了。”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上学，也不知道你究竟在哪，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找你。这样一过就是十年。但是那天在楼下，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沈瑶说到这儿苦笑了一声：“你都长成一个那么帅的小伙子了。”
信息量太大，叶夕听着沈瑶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猛然间想起，几个月前他和江寒去校门口吃火锅，确实看见过沈瑶。那时候沈瑶正拉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声泪俱下，现在想来，那人应该是叶嘉伟派来打发沈瑶的下属。
沈瑶说的，应当都是真的。
正因为是真的，他反而更不能接受。
他定定地望着沈瑶，只说了一句：“既然这样，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养不起了就扔了，养得起了又捡回来？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道理？
叶夕没再回头看沈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