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条人命，朝中元老亲自前来找他议这件事情，朝堂之上太子控制不住的局面……
这种种种种都告诉皇帝，此事真的无法含糊。
皇帝慢慢闭上眼睛，深呼吸。
先前总觉得太子是皇后嫡长子，孝顺听话，遇事他多鞭策一下，跟着朝臣多学一学……就算是做不了文治武功的千古一帝，起码也是个仁君了。
结果。
接二连三办事不力，接二连三让他这黄土埋过半截身的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所以他立这个太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给自己找气受吗？
或许他以前还有足够的耐心和兴致，但如今，自己的龙体被人算计，身体每况愈下。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如今看似身子好了些，却不过是回光返照，不知何时就会再次倒下。
而下一次倒下之时，或许就再也起不来。
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太子长久以来积攒下的失望压下来，让他对太子生出一种强烈的憎恨。
废物！
皇帝用力闭眼，心里重重骂了一句，握在龙椅扶手上，那枯瘦的青筋暴露的手也用力捏紧，胡须颤动。
“皇上——”润福公公心惊胆战地站在一侧，想劝他息怒，那话却是卡在喉咙口根本说不出来。
袁海生和崔相杨太师也站起身来，颇有些担忧地看着皇帝。
皇帝素来仁厚，多年来，只要他们做的不过分，皇帝真的从来没亏待过他们，这君臣之间的情分多少是有一些的。
“朕无事。”皇帝慢慢地睁开眼，“此事就按照袁相说的办，平反昭雪，传朕口谕给太子，让他亲自处置。”
袁海生三人很快离开了。
皇帝由润福公公扶着回到了寝殿九龙床上坐稳。
润乳公公瞧着他唇色青紫，实在担心，忍不住说道：“皇上早该知道太子的性子，真的不要为这些事情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太医上次说了，皇上真的不能再生气，否则您的龙体支撑不住啊皇上。”
“朕这身子……”皇帝神色苍茫地看着面前的金鹤香炉，眼神瞬间转为阴戾：“好一个慕容仙，好一个姜贵妃！朕待他们不薄，她们——咳咳！”
润福公公赶紧扑上前来，“皇上不可动气，不可！”
皇上咳的脸色青红交错半晌，半晌才缓和了下来，“给龙泉关去一封信吧。”
润福公公心里咯噔一下。
龙泉关，薛侯带着薛世子在那儿，皇上这个时候给龙泉关去信，别是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
姜家打入天牢之后，舞弊案与假银案以飞快的速度告破，案情大白于天下。
宁王权倾朝野，上下需要打点的地方何其之多？
姜家虽然蒙受圣宠，但原就是微末寒门，没有家族底蕴，在银钱之事上缺乏的厉害，便想到了铸造假银洗钱生财的黑路子。
假银事件爆发之后，皇帝震怒之下责令彻查，户部遭殃，姜家反而及时急流勇退，还在那桩案子里面立了大功。看書喇
然实则背后之人就是姜家和宁王。
再说舞弊案，那一年的试题泄露，亦是姜太傅所为。
本来是将考题卖给那些有几分才学也有几分家产，但无法保证百分百中榜的考生，这样既生了财，也不至于让人发现。
谁知底下的人贪心不足，办事不力，给一些差到极致的考生也高价卖题。
巧的是三甲头名里竟然就有一个买了考题的差等考生，被皇帝给当场发现了。
中等和差等考生占据榜单，便将那些有真才实学的都挤的名落孙山。
有数名德才兼备的寒门学子本来信心满满可以高中，谁知一朝名落孙山，受不了打击竟然从集贤馆跳下，当场毙命。
各地考生慷慨愤怒，大肆聚众以诗文攻击朝廷，引的百姓也对朝廷议论纷纷。
为了压下那些闹事的文人书生，朝廷甚至动用的武力，死了不少人，但却根本压不住。
事情越闹越大，大批考生聚集青玉台血书万言贴，要求给死去的考生公道。
声势实在浩大，也终于引起皇帝的注意，责令太子彻查，并主持重考。
学子考生死伤数十名，百姓怨声载道。
为了安抚百姓，也为了让皇帝息怒，尽快解决那桩事情，太子也是手段果决，便在急功近利之心中错杀忠良。
但即便是闹得那样大，在姜家多方面的遮掩之下，此事依然只查到礼部主持科举的几个官员身上。
姜家片叶不沾身，反倒让姜太傅和其子姜明辉在此次科举重考之中备受重用，平步青云。
而今，真相大白，姜家再难翻身，宁王也被打入宗正司监禁。
这一次，他没机会再出来了。
涤尘居里，裴昭坐在裴煜的对面，手执白子落到了棋盘上：“哥哥，你说姜家这一回要判什么罪？”
“上一次他们谋算我定国公府，灭门慕容家，还牵扯江湖势力，最后皇上也不过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判了姜明轩抄家流放。”
裴煜面色平静，执黑子也落在棋盘上，“但这次和上次不同。”
“桩桩大罪罄竹难书，更何况姜贵妃伤害龙体，满门抄斩跑不了。”
裴昭指尖夹着白玉棋子，盯着那黑白子绞杀在一起的棋局，“他们所犯的罪，十族都不够杀！”
当。
白玉棋子落下，裴昭站起身来，“不下了，我出去走走，改日继续。”
“去皇宫还是去天牢？”裴煜叫住她：“我随你一起。”
裴昭一顿，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他看出来，便也不隐瞒，“先天牢吧，再皇宫。”
“好。”
裴煜习惯性地坐上精巧轮椅，裴昭也习惯性地站在他身后推他出去。
天牢这地方，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三丈余高的墙壁中间嵌着一方又厚又重的铁门，身穿黑甲握着长矛的守卫立在铁门前三步处。br>
春日里和风送暖，整个京城都是和煦舒爽的，但此处却似阴风阵阵，诡异而可怖。
连拉车的马儿都似乎感受到了此处的不同寻常。
马车停下后，马儿四蹄踢踏不停，时不时抬起马脖子。
裴昭和裴煜下了马车，亮出令牌。
那守卫恭敬地行了个礼，开门给二人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