哺喂了些汤羹后, 巫庭让别笙举着灯走在前面,自己提着狼崽跟上。
等看着别笙回了寝卧, 才站在房门口道:“你先回去睡, 我去旁的屋子给它寻个地方安置了。”
别笙放下烛火,侧眸看他,“不……放到寝卧吗?”
说话间鸦黑的发已经在黯淡的灯烛下轻轻散开,顺着肩膀滑到了雪白的寝衣上。
看着有些乖。
巫庭凝视着别笙轻落的眼尾, 哪里听不出他话中掩下的失望, 倒不是非得如此, 只寝卧在他看来是极其隐秘私有的地方, 两人又才在榻上那般缠磨过, 他半点儿不想叫这崽子睡里面, 跨门槛都嫌弃。
避过别笙的视线, 解释道:“它夜里恐会乱叫, 你明天需得起早练武, 若是再睡不好,怕没了精神。”
少年垂眼听着这番处处都是为自己着想的话, 并未觉出其中机心, 他心中微软,便也退了一步, “那殿下决定吧。”
巫庭“嗯”了声, 轻笑。
笑意随着四面的黢寂荡开。
别笙堆着粉儿的指尖微蜷,“那……我回去了。”
“好,”巫庭低低应道。
月下灯纱浅, 看着映在窗子上的身影躺下, 男人才敛下目光。
站在廊下看了眼手中黑不溜秋的小崽子,最终决定将它安置在堂屋。
今日别笙能忍住不靠近这崽子是因为他在旁边看着, 等明天他一离开保不准立刻就凑上去了,西侧的厢房收拾的并不仔细,若将狼崽放进去,难保别笙不会跟着进去,累的身上再难受总是不好。
思虑半晌,还是堂屋最为稳妥。
扯了两尺今日作包袱用的旧布,囫囵在角落一垫,便当是窝了。
把门插上,又出去净了手,这才回寝卧歇下。
吹了灯后轻手轻脚上了榻。
“殿下回来了。”
别笙听到动静,翻过身小声道。
“嗯,”巫庭怕冷风灌进被子里,躺进去时只揭开了一角,“小崽子放在堂屋了,四面窗子都关的紧,不会叫它冷着。”
别笙“哦”了下,声音有些低,兴致并不很高的样子。
巫庭一下子就听了出来,他转身面向别笙,手掌轻轻落在他的脸颊,声音低缓:“怎么了?”
他刚从外面回来,又碰了冷水,手掌还没回温,别笙却不在意这点儿凉意,依恋的在他手掌蹭了蹭,像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小猫猫,“就是觉得明明是我一时起意,忙前忙后的却是殿下,心中有些……嗯……就是刚刚应该跟殿下一起去的。”
巫庭耐心的听他说完,落在他脸颊的手掌一直未曾移开,“你愿意将自己的事让我去做,说明亲近信任,不与我生分,怎么想了这样许多?”
拇指在少年眉骨轻轻摩擦,并无一丝狎昵的意味。
别笙也不清楚,许是夜晚总能滋生出更多细腻的、不易道出的情绪,又许是巫庭今日擦药时的冒犯,除了羞赧,更多不安。
摇了摇头,说“我有些困了。”
巫庭的心足够冷,也足够硬,面对别人可以喜怒不形于色,可面对别笙时却从不会如此,虽也矜持克制,却不乏鲜活放纵,更甚至因他失控。
原先贴在少年脸颊的手掌移开,叫别笙瞬间就生出了一股子失落,还未来得及细细体味,就发现那只手掌又落在了肩上。
“殿下?”
巫庭握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便让两人的距离变得更近了,几乎是鼻尖挨着鼻尖。
不属于自己的气息猝然靠近,让别笙霎时屏住了呼吸,他下意识的抬手抵着巫庭,手上却没什么力气。
若有若无的推拒。
巫庭叫他弄得胸中冗乱,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吊在那里,你若要熄下去了,便觉不甘心、不情愿,若是吐出来了,又觉囫囵吞枣,不能辨清个中滋味儿,当真折磨。
在他背上安抚般了拍了拍,“既是困了便早些歇息。”
少年最是经不得摆弄,经了方才这遭,眸中已是沁了层薄薄的水色,听巫庭这般说,蓦然生了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恼。
蹙了下眉,不声不响卷着被子翻到了角落。
巫庭见人没有磕着,等那股冲动慢慢平复下来。
两人都没有睡着,又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才真正睡下。
转天醒来时眼下俱是扫了青影。
巫庭因着要去军中,早早换了衣裳,临走前想到别笙那手厨艺,又匆匆回去将昨日没用完的菜给他清炒了下,打了个蛋汤,匆忙喝了两口后回到寝卧同别笙交代:“饭菜在灶上温着,待会儿起来不要忘了。”
别笙迷迷糊糊的“唔”了声。
巫庭捏了捏他的耳朵便走了。
若是以往,他是不会做出如此显亲昵的动作的,可现在对着别笙,总会忍将不住。
别笙被弄醒后睡的便不多踏实,在巫庭离开没多久也跟着起来了,用冷水净了面,又换上圆领窄袖皂衣,才开始到庭中练武。
待身上发了汗,筋骨舒展开了,又捡了弓箭来练,因着这里还未设靶,便先对着院中才抽芽的树杈子射了。
树杈细的很,虽说别笙现在的眼力练出来了一些,准头也算不得多好,十箭中只两箭是擦着边过去的。
他也不失望,就那么慢慢调整,直到日头彻底升起来了才停。
将弓箭放好,取出软巾擦了擦汗,这才轻轻吐出口气。
歇了会儿又觉身上黏腻,他走到檐下看了看水缸,见里面只剩了个底儿,也懒得大早上再折腾,直接用冷水擦了擦脖颈、脸颊。
想到巫庭离开前交代的话,绕到庖屋取了饭出来,这时候也没忘了小崽,不知它能不能吃别的,便盛了碗蛋汤放到了窝窝前面,正要张嘴喊它吃饭就闻到了一股子怪味儿。
很有些难闻。
不用别笙怎么找,就瞧见了窝窝外面一团湿漉漉的痕迹。
别笙捏着鼻子,看了看在窝里待着的小崽子,心说:倒是知道干净,不把尿撒在自己的窝里。
他忍不了这个,饭都没吃就找了个抹布把地给擦了。
小狼崽则是一直安静趴在那里喝汤,看见别笙来来回回的跑也只是掀了下眼皮就不管了。
动物也是有着自己的一套分辨强大与否的方法的,像别笙这样的并不能引起他的恐惧,真正震慑到他的,是昨天晚上的那个身上带着血腥味的男人。
辛辛苦苦给他清理尿液的别笙还不知道小狼崽现在想的什么,若是知道了,恐怕会等巫庭回来了好好告一等黑状。
好容易忍着味儿将那团东西弄完,别笙总算是呼了口气,他看着一旁怡然自得的小崽,心里有些气。
他回想自己又是给它打饭,又是给它擦尿,说一句劳苦功高毫不为过,怎么就不能摸摸它的黑毛毛呢?
完全应该的。
成功说服自己的别笙趁着巫庭不在,再次蹲下去,试图摸一摸这只崽崽的毛毛。
只也不知道这崽子到底什么毛病,别笙才伸手就见方才还懒洋洋趴在窝里的崽子抬了眼,看着他的眼神里似乎还盛着警告。
别笙:“……”
不能吧,他觉得自己看错了。
一个小崽子的眼神哪里会包含这么多含义,是以手掌再次往前伸了伸,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就发现对方的后腿已经蹬了起来,似乎是在蓄力。
只差一点儿就能摸到的别笙默默偃了旗息了鼓,他讪讪摸了摸鼻尖,觉得这崽子好生小气。
见识过这崽子弹跳力有多好的别笙不敢继续了,他虽然收回了手,但也没离开。
那狼崽似是审视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动作又趴了下去。
渐渐地,别笙腿麻了。
窗外带着点儿凉意的风吹进来,落到小崽子的身上,将他的毛毛吹的泛起了黑油油的浪。
别笙看着看着就又馋了,他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见小崽毫无动静,心中不禁蠢蠢欲动。
再一次升起了可以摸一摸的想法。
别笙小心翼翼的抬了手,只也不知道这崽子是不是眼睛长在了头顶,明明方才那么大声的咳嗽他都不曾被惊动,偏偏现在只是轻手轻脚的动作,就又把后腿蹬了起来。
戒备的很。
别笙看的一阵心酸,“不给摸就算了。”
说着起身端起那只空碗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将桌子收拾了一下,取出在边城带过来的书看了起来,他底子不好,有先生领着时还能跟上,现下轮到自己学,即便是对着注解,也不很能融会贯通,轻叹口气,将那些看不明白的地方作上标记,准备等巫庭回来了等他讲。
这般时间过的也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他看了眼当午的太阳,准备用早上没吃完的那点儿才将就一下,至于小狼崽,别笙想着把肉切碎了,拌些杂食做成肉糜粥喝。
早上剩下的饭并不很多,至少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别笙来说并不很够,但他不大敢尝试做菜,是以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想折腾自己。
至于肉糜粥,别笙也是觉得不难才敢下手的。
将书本收好,起身走到庖屋,取出昨日未用完的肉洗好剁碎,而后仿照着巫庭昨日的做法,又切了些豆腐进去,切完豆腐又觉寡淡,遂添了些葱花,洒调料之前犹豫了下,加了个蛋进去。
这般才算满意,混匀之后,一径扔进了烧开的水里。
半个时辰过去,算着时间的别笙掀开盖子,轻轻嗅了嗅,觉得味道有些腥,他沉思了一会儿,想着既然是狼,这点儿腥味而应当算不上什么。
将肉糜粥盛出来,贴心的在外面晾了会儿,等不那么烫了,才给小崽端进去,“吃饭了。”
那只一动不动的崽子听见动静矜贵的抬了下头,等别笙将碗放下之后微微探出身子,伸着脑袋舔了一口。
不过也只有一口,喝过之后往后退了退,然后瞪大一双澄澈的蓝眼睛,怀疑的看了眼眼前的粥,似乎在说这是什么东西。
精心准备了一番的别笙看到他这个表现备受打击,他不死心的将碗往前推了推。
刚送过去就见那小崽子一抬爪,就将碗给蹬翻了,肉糜洒了一地。
别笙:“……”
这就真的很过分了。
浪费粮食十分可耻。
他看着怎么都不肯张嘴的崽子,心里暗暗谴责他。
但这崽子避肉粥如蛇蝎,别笙也没法强求他喝,只能发愁的看着他,“我不会做饭,你也不会做饭,咱们两个吃什么啊?”
听不懂人话的狼崽不会自然回他,躲进窝里应都不应一声。
正在他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院门被叩响了。
别笙起身扬声道:“谁啊?”
“送饭的。”
院门外传来一道低沉苍老的声音。
别笙听得疑惑,他慢慢走到门口,没有贸然开门,“请问您是……”
在他询问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拐杖叩地的“哒、哒”声,“我是巫校尉吩咐来送饭的。”
别笙闻言心中的戒备往下放了放,他抽出门闩往外看了看,一个穿着短打的老者倚着手杖站在阶上,手中还拎着个篮子。
他见别笙出来,上前笑着解释道:“这是校尉吩咐小老儿送过来的,因着不识路,便多耽搁了一会儿。”
别笙听他说明原委,侧身请他进去,“老伯一路辛苦了,进来歇下用杯茶水吧。”
老者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家中还有活计。”
别笙见状也不勉强,接过他手中的篮子道谢。
“当不得小公子如此,”老叟将篮子交到别笙手中之后慢吞吞离开了。
别笙看着眼前的篮子,凑近闻了闻,香是很香,但没有巫庭在,他也不清楚那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是以没敢吃。
一人一狼崽就这么饿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