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这边严家娘看情况不对, 就悄悄把袁婶子拉到一边,一脸为难道:“这位婶子, 既然闹成这样, 我老婆子也不瞒着你了。其实啊我们是严兰的爹娘,当年严兰和他爹拌了几句嘴才嫁到了嘉禾村来,我们这些年一直在找他, 现在好不容易找着了,你就让我们两个老的进去看看他吧?”

  袁婶子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这不会是你们编出来的吧?就嘉禾村和镇上这么点地方找了几十年?”

  严家娘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仔细瞧瞧, 严兰和我是不是有几分像?”

  林阿爹结合了严家爹娘的优点并放大,所以和他们有几分像但比他们要好看很多, 而严举则像极了严家爹, 长相上和林阿爹就不能比了。

  袁婶子仔细瞧了几眼,发现还真是,便信了几分。

  严家娘又声情并茂地说了一番话, 袁婶子便心软了。

  既然真是林家阿叔的爹娘, 又找了这么些年, 不让他们见一面说不过去吧?

  但袁婶子还是留了个心眼,“我带你们过去。”

  她得看着点。

  走到一半迎面碰上去报信的王大娘,王大娘愣了一下,“他婶子, 你怎么把人带进来了?”

  袁婶子小声道:“他们是林家阿叔的爹娘, 找了阿叔几十年了。”

  “什么?爹娘?”

  袁婶子就把刚才严家娘说的那番话转给了她,王大娘目瞪口呆, “居然有这种事?”

  “走吧, 我们也跟过去看看, 有什么事也好挡着点。”

  “你说得对。”

  于是两人就带着严家爹娘去了章墨远家,到了院子门口王大娘刚要敲门就被严家娘的一声呼喊打断。

  “兰儿,爹娘可算是找着你了。”

  王大娘瞪了她一眼,“你小声些,嗓门这么大做什么?”

  严家娘一边说话一边四处看,“我怕兰儿听不见。”

  说完还拿手去拍了拍院墙,然后满意地朝严家爹看了一眼。

  严家爹早就不摆脸色了,他心里也满意的很。

  王大娘在院门上拍了两下,“阿叔,刚才我说的人现在已经到了,你要不要出来见一见?”

  林阿爹从刚才就一直坐在院子里,严家娘声音传进来那一刻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林大嫂和林言听见声音也都出来了。

  林大嫂疑惑道:“阿爹,外头是谁啊?”

  林言已经想起来了,林阿爹还有一对把名声和面子看得比亲骨肉还重的父母呢,也不知道突然找过来想干什么。

  “大嫂,咱们把他们赶走吧。”

  林大嫂点头,两人正要走就被林阿爹给喊下了,“算了吧,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现在林阿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懦弱胆小的兰哥儿了,他知道一味的躲避只会给林言他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林言和林大嫂对视一眼,林言点点头,林大嫂就去把院门打开了。

  入眼一瞬间就看见一个板着脸的古板老头,和一个带着笑眼里却都是打量的老太。

  林大嫂本能地觉得不舒服,他皱了皱眉道:“你们是谁?”

  严家娘伸手就来推他,但没推动,林大嫂虽然是个哥儿,但他年轻,人长得高,可不是一个老太就能推动的。

  严家爹眉头皱的紧紧的,“严兰呢,怎么还不出来?”

  林大嫂表情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袁婶子见状,赶紧道:“林老大媳妇儿,他们是你们阿爹的亲爹娘,来看你们的。”

  林言的声音从后传来,“大嫂,让他们进来吧。”

  林大嫂侧了侧身,把人让进去。

  严家爹娘一进院子就开始四处打量,章墨远家可比他们在镇上那个小房子要大太多了,林言后来还添置了不少东西,瞧上去就是又温馨又舒服。

  两人悄悄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数了。

  看来芸娘没骗他们。

  严家爹娘没在院里坐,直接去了屋子里。

  章家现在一共有五间屋子,其中一间是海贝海壳的屋,但他俩现在还小,所以那间暂时用来存放冰鉴了。

  后院也被开拓出来,置了一个大的冰库,林言用冰块做了隔断,还让三个哥哥帮忙挖了不少小抽屉,这样就比冰鉴方便多了,可以同时放不同种类的东西。

  严家爹娘随便看了一圈,同时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完转头回来,发现对面的林言林大嫂林阿爹每人面前都有一只漂亮的白瓷杯,上头还加了盖子,另一边的王大娘和袁婶子面前也都有一模一样的杯子。

  再低头看一眼自己这里,空空如也。

  严家爹瞪着林阿爹,气道:“我们大老远的上门,连杯茶都没有吗?”

  林阿爹面对他的时侯心里还是有着恐惧,这是童年时最深的记忆,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所以他尽量低着头,“家里没有杯子了。”

  严家爹气的举起拐杖,林阿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严家爹的拐杖并没有落到他背上,而是被林大嫂给拽住了。

  林阿爹脸都白了。

  林言皱眉,冷冷地盯着严家爹娘。

  他记得书里写过,林阿爹的爹娘最好面子,一心想让儿子走科举的路,可以想见,等他们生出林阿爹之后能有多失望。

  从林阿爹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明确告诉他将来要为弟弟做牛做马,嫁人的彩礼钱也要全部拿给弟弟考秀才。

  那会儿严举都还没出生呢。

  后来严举出生自然更不用说了。

  所以当林阿爹被一个混混糟蹋了以后他们就毫不犹豫地一脚把林阿爹给踢走了,这里头不光是面子问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彩礼钱泡汤了。

  林阿爹从刚才开始两只手就在小幅度地颤抖。

  林大嫂直接把严家爹的拐杖夺过来扔了。

  扔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这毕竟是林阿爹的亲爹。

  他下意识地去看林言,林言却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他这才放了心。

  严家娘把视线锁定在林言身上,眼神热切,“你就是言哥儿吧,听说你前阵子在溪首街卖烧烤啊?”

  林言扯了扯嘴角,“你想说什么?”

  严家娘直觉林言对自己态度很不友善,便拿责怪的眼神看着林阿爹,“是不是兰儿说了什么,这些年我和你们阿公都不知道你们在哪里,还以为那小混混……你们爹不在嘉禾村了呢。”

  说完严家娘就起身,“也不劳烦你们,倒水的事我们自己来,都是一家人,我们来了还不跟自己家一样?”

  她嘴上说着自己倒水,可人却在屋里打转,根本不往有水的地方去。

  转悠一圈后才问:“言哥儿,你家杯子放在哪处,我和你阿公走了大半天来找你们,嘴巴干着呢。最好再给加些冰块进去,这大热天的就得喝点冰的,解暑。”

  林言两辈子都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以至于一时都看愣住了。

  林大嫂这个儿媳不好说什么,只能去看林阿爹。

  林阿爹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不是我爹娘,更不是言儿的什么阿公,当年……当年这层关系就已经断干净了。”

  断干净这种话是严家爹亲口说的。

  严家爹下意识抬手,抬完才意识到拐杖已经被扔了,只好换成拿手指着林阿爹。

  “你说什么?”

  林阿爹鼓起勇气直视过去,“你们不要再来了。”

  严家爹指着林阿爹,手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言走过去,站到林阿爹身后,淡淡道:“既然当年就已经断干净了,现在也没有必要一口一个一家人,是你们自己出去还是我让人来把你们请出去?”

  眼看着严家爹被气的都快厥过去了,严家娘赶紧出来打圆场。

  “兰儿,怎么好跟爹娘说这种话,当年你爹也是气糊涂了,说的那些气话干什么还放在心上啊?”

  “对了有桩大好事还没跟你说,你弟弟举儿已经考上童生了,今年八月就要去省城考秀才,你侄儿弘业才十岁呢,今年也要考童生了。你瞧瞧,还有哪家有咱家这么出息,将来他们考上了,你、言哥儿不都得跟着沾光,你说是不是?”

  林阿爹还没说什么,王大娘先忍不住了,她冷笑了一声,“还童生,也不打听好了再来,人家言哥儿的哥婿可早就是秀才了,这种光他们不用沾你家的。”

  刚才她和袁婶子虽然在屋里,但到底是人家家里头的事,她们外人不好插嘴,但现在是真的忍不住了。

  王大娘可后悔死了,早知道刚才在村口就把这两个老的赶走算了。

  袁婶子也差不多,她还白了严家爹娘一眼,“刚才听你们说找了几十年我就觉着奇怪呢,嘉禾村到镇上就这么点地儿,随便打听打听用不着三天就清清楚楚了,还用几十年,我看你们根本没找吧?”

  严家爹怒瞪她们,“这是我严家的家务事,同你们有何关系?”

  严家爹虽然没读过书,但平日里喜欢学那些读书人说话。

  “这里是林家,是章家,可不是什么严家。”

  眼下这种情形和严家爹娘预想的完全不同,在他们的记忆里,林阿爹一直是胆小柔弱的,对他们几乎言听计从。

  严家爹愤愤地想,一定是挣了钱心就野了。

  严家娘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言,似乎被王大娘的话给震住了。

  “秀才,真是秀才?”

  严家爹也反应过来了,“你刚才说这是谁家?”

  章?章秀才?

  从镇上到附近几个村子,秀才加起来也没几个,嘉禾村姓章的秀才他们恰好知道一个。

  严举整日挂在嘴边的大人物。

  章墨远。

  听说他的注解书早就卖出天价了,镇上的蒋公子因为得了章墨远的注解书学问上简直突飞猛进。

  如今镇上只要参加考试的,都在看。

  这些都是严举在家里头说的。

  严家爹被这个消息惊的险些没晕过去,这可是他盼了一辈子的秀才。

  他给严家娘递了个热切的眼神。

  严家娘立刻走到林言身边,用那种黏糊糊的语气道:“原来咱家已经出了秀才了,举儿日日都在家里说章秀才怎么这么好,他那注解书连手抄本都买不到,举儿可是日日在家里发愁呢。现在好了,言哥儿,你给章秀才说说,这可是自家舅舅,怎么好落在别人后头,注解书这种宝贝总得先供着他吧?”

  林言都被气笑了,他点头道:“可以,墨远亲手写的二十两银子一本,要是限定时日的话还要再加十两。”

  他其实不知道章墨远注解书的价格,但上回送给蒋公子那本,蒋老板可是给他做了将近一百两银子的东西。

  就这,蒋老板还感恩戴德的。

  严家娘脸色一变,“小孩子不懂事,怎么好这么跟你阿婆说话,你把章秀才叫出来,阿婆直接同他说。”

  “你最好还是同我说,要是换了墨远,他可不一定有我这么好的耐心。”

  严家爹狠狠一跺脚,“没读过书就是不懂事。”

  话音刚落,他和严家娘就被赶出去了。

  两人骂骂咧咧半天,林家的院门还是砰地一声关了。

  严家娘后悔道:“方才我就应该拿些东西再出来,那灶台上满满一大碗肉,我端回去给举儿补补身子多好。”

  严家爹重重地哼了一声,“没读过书的就是不懂礼数。”

  “举儿他爹,咱们这趟还真来对了,林言不懂事,那章秀才还能不懂事吗?读书人最在乎的就是孝道和名节,咱们直接找他就是。”

  严家爹平时在家里总端着一副大家长的做派,这还是头一次这么狼狈,自然气的不轻。

  严家娘安慰他,“眼下还是举儿考秀才的事最重要。”

  严家爹点头,“先去找章秀才,让他捡着那考试的重点多写几本,顺便给弘业也要几本。”

  “对,先紧着举儿,弘业还小。”

  两个老的商量着就把章墨远的工作量给定下了,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而家里这边。

  严家爹娘离开后,林阿爹终于恢复过来,他抬眼去看林言,歉疚道:“我也没想到他们怎么突然找来了,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就当他们不存在了。”

  林言把手放在他肩上,安慰道:“没事的阿爹,我们能应付,别想了。”

  林阿爹迟疑道:“小章那边……”

  “您不用担心他,他会处理好的。”

  林阿爹还是很内疚,也担心章墨远因为这些事对林言有想法,影响了他们小两口之间的关系。

  林言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便又安慰了几句。

  *

  严家爹娘很快就问到了章墨远的位置,循着海味儿就找过去了。

  章墨远正和几个水利师在看排水站,林言说过排水站是围海造田的关键,所以他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心思。

  严家爹娘迎着海风慢吞吞地走过来,一到海边就迫不及待地抓着一个人问:“劳驾,我们找章秀才,听说他在这里。”

  “章秀才忙着呢,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我们是他的亲戚,来找他问点事情。”

  那人一听亲戚,马上转身朝远处指了一下,“章秀才在那儿,你们过去吧。”

  排水站的位置比较靠海,海边石头多水也多,一不小心就容易滑倒,两个老的不敢过去,想把章墨远叫过来,但这会儿风越来越大,一张嘴就吃了一嘴的海风,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章墨远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一下,旁边人见状,立刻问道:“章秀才,怎么了?”

  章墨远站起身感受了一下风向,皱眉道:“不太对劲,像是飓风。”

  几个水利师一听,马上跟着起身,他们几个都是纪高驰从别处调过来的,对海边的风向并不熟悉,但他们对章墨远十分信服。

  “章秀才,若是真有飓风,咱这排水站可能有危险啊。”

  章墨远微微点了下头,然后大步朝林大哥那边走去,中间路过严家爹娘突然被拦下。

  章墨远冷冷地看过去,严家爹娘吓了一跳,“章秀才,我们是你……”

  章墨远没时间搭理他们,只道:“马上有飓风,请离开。”

  说完就走了。

  林大哥一看他过来赶紧把肩上挑着的一担子石块放下,“小章,出了什么事?”

  他还从来没见过章墨远这么严肃的表情。

  “大哥,马上会有飓风,召集所有人放下手头的事,全力护卫排水站,一个时辰内,所有人都要返回家中。另外,派人回村里报信,让大家关好房屋的门窗,不要外出。”

  林大哥茫然道:“飓风?怎么会有飓风?”

  章墨远言简意赅,“风向不对,大哥,快去吧,时间紧急。”

  林大哥对他自然是一百个信任,听完转身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

  海边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章墨远来不及逗留,他迅速回到排水站处,开始有条不紊地规划。

  严家娘一脸紧张地看着严家爹,“举儿他爹,章秀才说接下来有飓风,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严家爹哼了一声,“什么飓风,我看不是飓风,是他找的借口吧。今日不管如何,注解书必须拿到手。”

  严家娘想想他们刚才一路的辛苦,点头道:“起码也要让章秀才答应下来才行。”

  但他们根本考不过去,而且就如章墨远说的那样,海风越来越猛。

  严家爹娘为了靠近章墨远,还被路过的人推搡了几下,差点摔倒在地。

  但没人顾得上他们。

  大半个时辰过去,排水站的护卫工作全部做完,章墨远沉声道:“所有人离开海边,返回家中,关好门窗,请不要外出。”

  所有人立刻翻身往家里赶去。

  章墨远正要走,突然发现严家爹娘还在不远处站着。

  他严肃道:“赶紧离开,这里很危险。”

  严家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也顾不上客套了,顶着海风大声道:“章秀才,我们是林言的阿公阿婆,你那个注解书给你舅舅多写几本。”

  严家娘也道:“还有你表弟,他今年考童生,你也看着给写几本。”

  海风太大,其实章墨远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会看嘴形,所以大概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只是他并不打算理会,“请你们马上离开海边。”

  他心里放不下林言,说完就大步朝家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严家娘也慌了,“举儿他爹,好像是真的,咱也快跑吧。”

  连着被下脸面,严家爹哪里受得了,他转着脸看了一圈,发现不远处有个小棚子,那是大家干累了躲太阳用的。

  他随手抓住路过的一个年轻人,道:“劳驾去和严兰说一声,他爹在这里等他。”

  那年轻人刚开始没听清,严家爹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听清楚,然后就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这老头哪来的,脑子坏了吧?

  腿脚好好的还用人来接,都什么时候了。

  他好心提醒道:“老人家,您还是自己回去吧,等人来接,这飓风指不定已经来了。”

  但严家爹非常坚持。

  年轻人只好自己跑开了。

  一路上他都在腹诽这个老头,快到家的时侯才想起来,他忘记问了,严兰是谁?

  他们村哪有姓严的人家?

  回去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严兰是谁,年轻人就以为自己被捉弄了,一脸无语地把严家爹给骂了一顿。

  年轻人离开后,严家爹就笑了,他抬脚朝小棚子走去,一边走一边得意道:“你瞧着吧,严兰马上就能来。”

  这是他对付林阿爹一贯的手段。

  林阿爹小的时候他就喜欢这样,明明自己喝多了不小心跌了一跤,最后却要怪到林阿爹头上,说什么都是因为林阿爹没有怎么样他心里不舒坦才会摔成这样。

  之后林阿爹便会比先前更听话顺从几分。

  有一次林阿爹相熟的哥儿送了他一件新鲜的玩意儿,林阿爹自己很喜欢,严举看上了也想要。

  往常有什么好东西林阿爹都会给严举,但这是他好友送的,他舍不得。

  严家爹当时就是这么“治”他的。

  和现在差不多,一个刮风下雨的日子,严家爹喝了点酒就去外头淋雨,逼着林阿爹把小玩意儿给严举。

  林阿爹后来只能被迫答应,答应了还不够,最后他跪在地上苦苦央求才把严家爹给哄了回来。

  从那以后,林阿爹再也没有给自己留过什么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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