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从没骗过少爷。”
林玉碎说。
“是我说错了。”
冷客中抹了眼泪叹气。
林玉碎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冷客中点了点头。
林玉碎趁着还不算晚, 回头去学堂附近找老人,还没到别人家门口,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偷偷啜泣。
“谁在那里?!”
林玉碎顿住脚步问。
草丛阴影之中的哭声一滞。
林玉碎靠近了那人, 轻声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我没事。”
一个细小的声音气息微弱地回答。
“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你可以帮我吗?”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咳咳咳——”
“我带你去看郎中?”
“我没有钱!”
“没关系, 我出钱。”
“你、你对见到的人都这么好吗?”
“你认得我?”
“我、我是学堂的学生,白天看着你和其他人打起来, 你应该没注意我, 我在人群后面, 并不起眼。”
说话间, 对方似乎放下了防备, 一咬牙, 踉跄着从草丛里面爬出来,浑身上下都是草叶子,衣服凌乱, 鞋子歪歪扭扭,沾满了泥土,看起来十分狼狈,低着头,不敢靠近林玉碎。
“伤得重吗?”
“还好。”
“明天你还去学堂上课?”
“是。毕竟是出了钱的, 我也不能回家去, 他们都不想看见我。”
“好吧。你跟我来, 先找个地方洗脸,再跟我换件衣服, 兴许能在路上碰到没回家的郎中。”
林玉碎说。
白化病只当他是在说笑, 扯了扯嘴角, 算是附和, 抬头看了他一眼, 很快再次低下头去,只顾看路,并不看人,因为他跟在林玉碎身后,周围的路人都频频转头,看向白化病,白化病越发把头低下去,扯着自己衣服的帽子,恨不得将整张脸都挡住。
林玉碎见他还跟得上,没有多说,到了老人家门口,正遇上准备出门的郎中,二人四目相对,林玉碎率先笑道:“郎中不急走,这里还有一个等着瞧。”
郎中眨了眨眼睛,歪头看向林玉碎身后,白化病刚刚跟了上来,只是站在林玉碎身边,不言不语,像是雪天冷硬了的冰雕,只是胸膛里压抑不住一声咳嗽。
林玉碎看着他,莫名感觉他的眼圈有突然又悄悄地红过两次。
郎中将白化病看了,目光中透露出两分原来如此,倒似乎看见熟人。
林玉碎低声问:“怎么?”
郎中回过神来:“哦,这位公子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林玉碎说:“世上乍看相似的人也有许多,兴许是郎中今日遇上的缘分。”
郎中笑道:“罢,我晚些回家也无妨。”
林玉碎点了点头。
郎中给白化病瞧了瞧,皱着眉头说:“都是皮外伤,用了药就不打紧,不过这些伤看着似乎旁人有意为之,还不止一个人,也不止一次两次……”
白化病浑身一颤,仿佛被人戳了脊梁骨,喊道:“别说了!”
说完,他又低头咳嗽起来。
郎中看向林玉碎。
林玉碎说:“那就不提了,请郎中开药。”
郎中走后,林玉碎问过老人,打水来让白化病洗脸,白化病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顺从地洗了。
“家里还有什么吃的没有?”
林玉碎问老人。
老人摇了摇头:“只有水,才喝了。”
“还有钱吗?”
“还有一点,但不多了。”
“吃过饭了么?”
“没有。本来不打算吃的,太晚了,过会就睡觉,吃了睡不着,晚上还容易饿。等一觉睡醒,早上不容易饿,可以再节省一顿。”
老人回答。
林玉碎起身道:“正好,我出去给你们买一顿饭,一起吃了,再回家去睡觉吧。”
老人连忙:“这怎么好意思?”
林玉碎笑道:“一顿饭的事情罢了。我要是没钱,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你们放心,欠钱也不会算到你们头上。就算有要债的,只管找我。”
白化病拿着郎中给的药正在咳嗽。
门外忽然有人狂敲门喊道:“快出来!”
老人脸色大变:“遭了!肯定是那个孽子跑出去借高利贷还不上,讨债的人上门来了!我可打不过他们,也找不出钱!要怎么办呢?”
林玉碎起身道:“你们不要出来,我出去看看。”
老人欲言又止:“大人有办法吗?”
白化病也担心地望着林玉碎。
林玉碎对二人笑道:“左右不是我欠了钱找到这里,要打也不怕。”
开了门,门外是三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探头探脑往院子里看,没有看见人,目光才落在林玉碎身上,先被他的脸吸引了目光,然后才想起来到这里的目的。
“你是这屋子里的人?”
“不是,我来看望病人,不知道诸位有什么事?”
“这里有一个小子欠了钱不还,按了手印,签了契约的,说好要是还不上钱就砸锅卖铁,真要是穷得叮当响,砍手砍头来还,也算数!人呢?”
“原来有这么一回事。”
林玉碎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诸位请进,人就在里面。”
大汉将信将疑,面面相觑,也不怕林玉碎,看他应该打不过自己,大摇大摆进入了院内。
林玉碎将门关上,把人带到了年轻人面前,大汉掏出画卷对比,发现确实是同一个人,看向林玉碎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惊讶。
“这小子,我们要带走。”
“诸位请便,不过,他要是还不起,也别再放他回来了。”
林玉碎含笑站在门口对大汉说。
大汉笑道:“好啊!我们可没有钱没到手就把人放走的先例。你放心,他要是再敢跑回来,你只管告诉我们,我们肯定第一时间过来帮忙把人重新带走。”
“好。”
林玉碎点了点头,把人送走,重新关上门,一转头,看见白化病站在房间门口眼巴巴望着他。
“没事了。”
“谢谢。”
“小事。”
“什么算大事呢?”
“天下?”
“我明白了。”
“跟我去换身衣服吧?”
“这里没有多余的衣服吧。”
“我有。”
林玉碎说。
白化病跟着林玉碎,见到了一大堆乞丐,乞丐看见林玉碎都喊大哥,白化病左右看看,感觉十分新奇热闹。
林玉碎:“找身衣服来。”
有人问:“不如再准备洗澡水和晚餐?”
“晚餐要三人份。”
林玉碎嘱咐他们,其中一份晚餐要送到老人的手里,最好有汤。
乞丐点头,速度很快,连新衣服鞋子都准备了,放在一边,等白化病去用。
林玉碎等白化病吃完饭问:“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用。先生回家吗?”
“这里也是我家。”
林玉碎回答。
白化病点了点头:“有朝一日,我可以住在先生家吗?”
林玉碎说:“你要是愿意。”
白化病高兴地笑了笑,但他笑起来也是矜持的,微不可察的笑意在唇角眼眸一闪而过。
他又低下头去了。
次日,林玉碎看见白化病是在水潭里。
水潭里的白化病艰难地扑腾着想上岸,每次靠近岸边都会被人一脚踹开,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衣服上,垂在脖子上,又是分外狼狈,眼看着快要虚弱脱力沉下水底淹死了。
林玉碎怒气冲冲走过去。
站在水潭边居高临下嘲笑白化病的学生顿时作鸟兽散。
林玉碎对水里的白化病伸出手,白化病勉强从水里爬了出来,躺在地上喘气,满脸都是水珠,似乎睁不开眼睛,身上的衣服又多了一叠黑色脚印,显然,脚印是今天的。
白化病声音虚弱沙哑地问:“你都听见了?”
“什么?”
“他们打我骂我,要我给钱,我没钱,他们要我去死,又不肯让我真的死,因为不想背上杀人罪名,昨天是这样,今天是这样,以前以后都是这样。只有你在面前的时候不是。但这有什么用处呢?你总有一天不能在我眼前。我早晚会死在他们手里。死后也被嘲笑。”
白化病从地上起来,衣服湿透了,头发一缕一缕的,低着头,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声音渐渐弱小,好似喃喃自语。
林玉碎叹气,蹲在他面前,伸出手将他挡在额头眼睛的头发撩开,认真地看着他说:“没关系,你可以跟在我身边,我保护你。”
白化病冷笑道:“大言不惭。”
林玉碎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轻声说:“你可以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他对白化病笑了笑。
白化病瞪大眼睛愣住了,转过头去,咬牙切齿心想,你知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林玉碎说:“你可以告诉我。”
白化病哼了一声:“你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仆人,用什么保护我?”
“昨天你不是都看见了?我有的是兄弟,保护一个人还不算难事。”
林玉碎轻声笑道。
白化病脸上渐渐泛红,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气恼,心想,难道你是在对我炫耀吗?我要嫉妒了!
林玉碎站起身来,对他伸出手说:“你要是愿意,我带你去换身衣服。”
白化病几乎没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