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最后一击,必然会遭到强势反扑,兔子急了咬人, 更何况, 还有困兽犹斗。
强攻需要人手,他们的兵力却并不算多。
部队暂时驻扎在城外。
路上有一个妇人正抱着蓝色碎花棉布哭泣。
“怎么了?”
枕寒流问。
“大人, ”妇人有些畏惧, 往后退缩了一下, 脸上还带着泪痕, 表情惶恐不安, 肤色蜡黄, 看起来是吃不好睡不好的疲惫姿态,“惊扰了大人,民妇罪该万死!请大人恕罪。”
枕寒流顿了顿, 换了一副温和的表情,尽力友善微笑道:“我并不是要治你的罪,只是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在这里哭。”
妇人将信将疑地打量枕寒流,看见了他的脸,略一犹豫, 低下头去, 小声回答:“我的丈夫当兵去, 死了,我的公公得了重病, 也死了, 我的婆婆, 摔了一跤, 在田边死了, 我的孩子……”
妇人哽咽起来:“我的孩子。”
她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小包裹,泪流满面。
“我全家都死了,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才有生路。”
妇人哭着说。
“你之前住在哪里?”
枕寒流问。
“住在城里,”妇人往身后指了一下,“但是现在城里到处都是流民和士兵,一点也不安全,白天闹哄哄的,晚上更乱,偷东西的偷东西,□□的更是到处都有,杀人也是常事,我好不容易逃出来,里面死人的血都把门口的路染红了。之前那里可是青石板!”
妇人擦了擦眼泪。
枕寒流问:“你会做饭吗?”
妇人一愣,点了点头:“会一些,之前在家里,都是我做饭。”
枕寒流说:“我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你要是不介意,不如跟着我,为我的兄弟们负责厨房的事情,正好,他们说,厨房那边最近缺人,你怎么想?”
妇人连连点头,眼睛都亮了:“我愿意!”
枕寒流说:“我那边可都是男人,你一个妇道人家,你不怕吗?”
妇人笑道:“现在这个世道,害怕也不顶用。”
枕寒流点头:“好。”
妇人便要跟着他走。
不远处忽然冲过来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看起来凶巴巴的,一下子伸手按住了妇人,竟然想当着枕寒流的面把人强行带走。
“没良心的东西,你妈我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一门亲事,钱都谈好了,你跑了算怎么回事?”
“你弟弟可还在家里等着你嫁出去把钱拿回来,让我们开锅吃饭,你这么一走了之,真是一点没心肝,难道你舍得看着家里一群人活活饿死吗?你弟弟眼看着就能入赘有钱人家,没有你出嫁的钱,怎么给他捯饬打扮,不给他好好打扮,人高门小姐看得上他吗?”
“白眼狼,你从小到大,爹妈怎么对你好的,你都忘了?以为自己嫁出去就了不得了?!生不出儿子,尽是女儿,还全都养死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儿子,也死了,你就是丧门星,克夫克子,要不是我们,你怎么还能再嫁好人家?”
两个人一言我一语,说得飞快,将妇人拉拉扯扯,满脸嫌恶,妇人一时没站稳,手里的包裹落在地上,散开的蓝色碎花棉布里面露出一张青紫色的小孩的脸,显然,这就是妇人的儿子,早就死了,妇人不肯撒手才抱到现在。
妇人一看儿子落在地上,尖叫一声,突然发力,挣脱了身边的两个人,跑到小孩边上,跪了下去,喃喃道:“乖孩子,别害怕,娘在这儿呢。”
那两个人还想去拉妇人。
枕寒流握着棍子拦住他们伸出去的手。
妇人还跪在地上,用额头去贴小孩的脸颊,发了疯的样子。
“你是什么人?我们家的事情,外人少管!”
“就是,想英雄救美?做梦!这可跟你没关系。走开。”
老夫妻叉着腰对枕寒流大喊。
“你们是她的什么人?”
枕寒流问。
“我?我们是她爹妈。她还有一个弟弟!早说好了,她夫家的人死完了,我们把她接回家去——”
老妇人昂着头说。
妇人红着眼睛骂道:“我出嫁的时候,你们就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再不是你们家的人,也不必再联系,我还记得,你们怎么就忘了?多少年没见面,一上来就想把我卖出去,我凭什么认你们?我家里的人都死绝了,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还弟弟?我没有对姐姐又打又骂又看不起的弟弟!我在家里,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现在记得我,还不是为了别人家给的彩礼钱?恶心。你们一家人都恶心。我算什么?早就不是你们家的人了。少套近乎!”
枕寒流明白过来。
妇人被老妇人一家嫁出去,约等于卖出去,家里人都死了,老妇人又找过来,想将人卖第二次,用得来的钱给弟弟娶亲,妇人不愿意,老妇人他们还想仗着辈分强迫。
妇人跪在枕寒流面前磕头:“我不是有意欺骗大人,实在是我不想和他们扯上一点关系,早就不是一家人,没必要假惺惺,谁知道他们一而再再而三找我的麻烦,搅扰了大人,请大人恕罪。请大人帮我。求大人救我!大人若是救我,我做牛做马伺候大人,也心甘情愿!”
枕寒流说:“不必多礼,你先起来,既然已经说好了,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妇人感激流涕:“多谢大人!大人从今以后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愿为大人马首是瞻!”
枕寒流说:“好了,你站到后面去。”
妇人连连点头,躲到了远处。
老妇人还想伸手去把妇人抓住,差点就扯到了妇人的衣服,妇人连忙跑得更远了一些。
枕寒流拦住老妇人二人说:“二位有所不知,她刚才已经答应了我,要去厨房做事,恐怕不能跟二位回家去了。”
老妇人叉着腰骂道:“你算什么?”
枕寒流说:“我算她的老板,算她的再生父母,二位,刚才没有听见吗?耳朵不好可以去找郎中。”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平静。
老妇人却感受到一股极大的羞辱,脸色涨得通红,几乎跳起来:“我们是她的亲生父母!有你什么事?”
枕寒流说:“确实与我无关,她已经不认二位了,二位还是早些回家去,免得儿子饿死在家里,那才不好。”
老妇人额头的青筋直跳:“你怎么骂人?!”
枕寒流说:“以后她就是我的人,与二位再无瓜葛,不知道二位听懂没有?”
老妇人眼珠一转,坐在地上大哭撒泼:“来人啊!来人啊!当街强抢民女了!”
枕寒流说:“大龙大虎。”
大龙走出来,老妇人喉头一哽。
大虎也走出来,老头本来也要接着喊,见了人仿佛见到一堵厚重的墙往前垮塌,脸色一白。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
大龙大虎盯着他们问。
“算你们厉害!今天的事情不会就这么完了!”
老妇人和老头从地上迅速爬起来,恶狠狠地将躲在众人身后的妇人瞪了一眼,放完狠话,手脚利索地跑走了。
妇人十分感激,对着枕寒流磕了三个响头说:“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了!”
枕寒流说:“起来吧,不必拘礼,刚才只是为了驱赶他们而随口说的,权宜之计,你不必当真。”
妇人猛地抬起头来问:“大人的意思是不要我?”
枕寒流说:“不,如果你没有改变主意,还是可以跟我回去,希望你的手艺不错。”
妇人破涕为笑,擦了擦脸,站起来,拍了拍衣服说:“我能遇到大人这样的好人,已经是三生有幸,怎么会改主意?大人不嫌弃我是个蠢笨的乡野村妇,我就感激涕零了。”
枕寒流说:“那你跟我回去吧。”
妇人点了点头。
枕寒流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包裹。
妇人下意识将手臂收拢,心跳有些快,看了一眼小孩的脸,对枕寒流说:“大人愿意收留我,我实在无以为报,实在不敢再奢求什么。这个孩子早就死了,我是知道的,只是放心不下,又没有找到好的墓地才一直带在身边,厨房起火热乎乎,尸体容易腐烂,我会尽快处理的。”
枕寒流说:“你明白就好。”
妇人凄惨地笑了笑。
众人回到了营地。
枕寒流将妇人安排到了厨房。
相决绝和怨遥夜在等他。
“我们的时间不多。”
相决绝说。
“再不加快速度,可能就来不及了。”
怨遥夜说。
“为今之计,只有强攻。”
枕寒流叹气。
“什么时候?”
相决绝问。
“明天吧。”
枕寒流说。
“那今天晚上,让大家敞开了喝酒吃肉,好歹不是饿死鬼。”
怨遥夜说。
“好。”
相决绝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安排下去吧。”
枕寒流说。
“我这就去。”
怨遥夜点头,起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相决绝和枕寒流。
“你出去都看见什么了?”
相决绝问。
“看见遍地的尸体。”
枕寒流说。
“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