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臣子,职责不是哄好龙椅上的君王,而是为天下子民谋生存事,韩风临不忿丛茂勋此等为官之道,却又不得不敷衍着。
“此地天高皇帝远,再说从来都是客随主便,本官虽说阶品高于丛大人,可来越州城亦是要听从安排。”
韩风临不显山露水,与丛茂勋寒暄着,笑得脸颊都开始发酸。心中不免有点想念李倏,在他身边时自己从未需要与谁虚以委蛇,不知不觉间他竟一直在受他庇佑,更遑论迎风雨雷霆。
说了一会儿场面话,丛茂勋目光扫过整个驿馆大厅,“此地如此简陋,饮食又多单薄,实在委屈韩大人了。”
韩风临笑笑,意有所指,“百姓受饥寒之苦,本官能在此吃上一碗热面已是天大的奢求,怎敢嫌弃饮食不佳?”
丛茂勋忙拱手向李倏深深躬身行礼,赞叹道:“韩大人爱民如子,下官替越州百姓谢过韩大人,谢过皇帝陛下。”
“丛大人谬赞了。”
丛茂勋提议道:“此处到底粗糙,与韩大人并不相宜,下官府上虽远不及京都繁华,却也是温暖干净之处,韩大人不若下榻寒舍,也好叫下官尽地主之谊。”
这是在问他来越州竟不直接去见他这位刺史大人?韩风临远在驿站都很快被人知晓行踪,若进了人家私宅,行事岂非更加不方便,届时他又该查案?
韩风临弹弹衣角,“本官刚踏入越州地界,满身风尘,本想在驿站中休整一番,明日再去见丛大人,以免失了陛下颜面。”
丛茂勋了然一笑,“韩大人风姿清雅,矜贵端庄,虽身负铅华,却足以让我等望尘莫及。”
京都中多为重臣,恭维的话韩风临听过不少,却没哪个如这般直白谄媚,韩风临不免多瞧了丛茂勋一眼,心中暗暗给他起了个“老狐狸”的诨名。
话至此处,韩风临也不好再摆着架子让丛茂勋难堪,唯有听从他的安排,住进他的宅子里。
丛茂勋的私宅颇有江南风姿,是个极不错的住处,韩风临随丛茂勋步入家门,走过亭台楼阁,直到进了为自己安排的院落,依旧不见奢华之处。
如此,倒是挑不出什么岔子。
府上的丫鬟小厮人数不多,做事却格外仔细,他们将韩风临暂住的客房收拾的十分妥帖。
事已至此,韩风临只得安慰自己:风餐露宿这么些天,今晚总算也能好好休息一下,也罢,且待明天再想法子去揪狐狸尾巴。
第二日清早,韩风临用过简单早饭后,叫来丛茂勋提出想去城中巡视一番。丛茂勋不敢推拒,忙叫人套了马车,跟随在韩风临身边,为他做指引。
但见城中多处设有粥棚,在卫兵的指挥下,诸多难民正颇有秩序排队领粥。
若非那些百姓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身体佝偻着,竟看起来像是训练有素之人,原来越州境内已民风淳朴至此?
韩风临温和一笑,称赞道:“这越州被你治理得不错,待此次赈灾结束后,丛大人就等着封赏降下罢。”
丛茂勋面露喜色,“都说韩大人是陛下极为看重之人,得大人如此高看,是下官之福。”
韩风临扫过丛茂勋满是谦逊的面容,不禁有些心惊,他远在越州竟还能知晓京都中一些风月事,当真不错。
难怪从一开始丛茂勋对韩风临只有谄媚,并无畏惧,原来是将他当作纸糊的,靠着以色事君才得今日官职。
如此也好,既然对手轻敌,不若就扮作草包,谋求一个伺机而动。
“本官不过实事求是罢了,此来越州路途遥远,本官实在是疲惫,这赈灾之事可要倚仗丛大人了。”
丛茂勋一颔首,“此乃下官职责所在,韩大人放心。”继而容色浮现忧愁,“只是这样的粥棚怕只再多维持不过五日,越州粮仓中的米粮已是消耗殆尽了。”
韩风临像是听他所言而心存不忍,“丛大人不必心忧,朝廷已经拨了赈灾粮款下来,定能协助越州度过此难关。”
什么也看不出,就好像是神明将此世割裂,挖走一片真相,让前后之间出现巨大偏差,徒留满心茫然。巨大黑幕藏污纳垢,唯有徒手撕出一个口子,才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丛大人,本官能否向你借一借越州的收支账目来看,也好做到心中有数。”韩风临仔细注意着丛茂勋的神情,想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但见他面色如常。
“这个自然。”丛茂勋吩咐侍从,“来人,去将一年的账目都尽数搬来,给韩大人过目。”
答应得这样爽快,若非清白坦荡,便是事先有所准备,无论是因为什么,韩风临还没看到那些账本时,心里已然知晓,其中必定毫无破绽。
那账目足足装有一只大箱子,被两个卫兵一起抬来,韩风临随手拣出两本翻开来看,不过一会儿功夫,竟发现有极大的问题大喇喇摆在账目上。
这是,故意为之?
韩风临手指抚过那账本上清晰的文字,平声静气道:“此前购入的粮价怎么比市价高出两倍?”
丛茂勋却不慌,立刻露出满面愁容,口中叫苦:“韩大人有所不知,越州之地的庄稼都未能长成,此半年后百姓便只能去吃草根树皮。越州粮仓里的粮食都拿来赈灾也不够,下官便着人从粮商手中购入谷物稻米,可本地减产,粮商也并无太多余量。下官只要又向邻地购买,那些粮商竟坐地起价,加之旅途遥远有车马损耗,原本够买三个月的粮食,现在连两个月都还不到就已经用完。下官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向朝廷发出急报啊。”
竟有官被商欺?就当他所言属实,账目有理有据,韩风临无话可说。
啪嗒一声将那账本合上,韩风临自知再多看也无益,目光带着寒意唇角含着笑道:“还真是辛苦丛大人了,届时本官回到京都,定会在陛下面前替丛大人陈表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