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无人之时,李倏吹着火折子点亮桌上的蜡烛,他披了件外衣,借着那点微弱的光芒走到窗前,望窗外如勾弦月。不时有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晃动了烛火,使得墙壁上人影闪动。
叶容听到动静走进来,看见那道单薄的背影,头一次觉得孤家寡人这句话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李倏身边来来往往有过很多人,却从未有谁能在那个位置久留。即便是韩风临也只是看起来与他人不同,无力同担千斤重的江山霸业,毫无意识地活在李倏的庇佑下。
他自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站在至高无上的地方,俯观百态众生,活成世人眼中的神明。
“陛下?”
李倏回神,“正巧,替朕更衣罢。”
叶容应下,为李倏穿衣、束发,再为他戴上沉甸甸的金冠。玄色帝王服饰如同铠甲般,将他整个包裹起来,衬托得声势浩大的器宇轩昂。
李倏一手扶在腰间玉带上,目光仍落在黑漆漆的夜空上,“今夜莫叫廊前的灯灭了。”
月黑风高夜,无论是人是鬼,来者莫要走错路进错门才对。
亥时三刻,外面突现马蹄声、刀剑声以及绝望而尖锐的嘶喊。
未央殿里大小宫人听到都一窝蜂似的出来查探情况。
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出什么事了?”
“各位姐姐,我外面的人说,有贼人入宫杀了很多人!”
“不会连我们一起杀死罢,我不……我不想死!”
“……”
一个宫人跌跌撞撞跑进来,连滚带爬的向李倏叩头,“陛下,御林军统领钟鸣玉谋反,已率兵杀进宫门!”
惊惧声此起彼伏,宫人纷纷跪下,“陛下。”
每个人都忍不住垂泪低泣,就像是死亡下一刻就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李倏早已预先料到眼前这一幕,不似初闻者般骇然,他满面漠视,缓缓转动着腕上那串碧玉珠,狭长眼眸里满是冰冷肃杀,“叶容留下,其他人不想死的都滚远点!”
无人敢动,叶容接话,“都聋了吗?!”
人群作鸟兽散,夜晚的屋子里只剩下李倏和叶容两个人,显得格外冷清,若不是空气中味道越来越来浓郁的血腥气,李倏几乎以为梦回到母妃去世的那个晚上,漫漫长夜孤寂而腐朽。
又是一个能令他脱胎换骨的夜晚。
厮杀之声越来越近了,叶容也无法再维持从容,扑通一声跪在李倏脚下,含泪进言:“奴才恳请陛下从密道离开,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奴才们去做,万望陛下为江山社稷保全自身,方不至于日暮途穷。”
李倏唇角笑意愈浓,声音似是安抚般道:“再等等。”
直至此刻,李倏仍在为长衍做打算,“叶容你……”
叶容抢先答话:“便是陛下要杀了奴才,奴才也绝不苟且偷生!”
“你如今也不肯听朕的话了吗?”
叶容情愿殉主,但他必须为着主子的托付活下去,方才全了忠君的誓愿。叶容听从李倏的安排躲进了密道中,成为一双见证这场生死殊斗的眼睛。
到了亥时末,厮杀声渐渐平息,满宫室静默无声,渐至的脚步声清晰辄闻于耳。李倏派出去探查消息的人却没有回来,这并不是一个好迹象。
李倏不知道到底是哪一边的人被杀干净了,他五指暗暗发力攥住碧玉珠串,握拳掩藏在长袖下面,没叫人瞧见。
少年天子一身玄色金线龙纹长袍,端坐于未央殿中,和着笑容织就一张面具,覆在脸上。
门被大力推开,首先迈步进来的是蔚弘方,再是钟鸣玉紧随其后。李倏面上笑容未减分毫,心底慢慢升腾起凉意。
他不惜以身范险,布下天罗地网诱捕蔚弘方,自以为所谋之事没有破绽,难道竟会这样轻易败北?
蔚弘方看到李倏衣着齐整、从容淡定地坐在大殿中央,竟不觉得意外。这两三年来二人多次交锋,他十分清楚这个小皇帝并非没有手段,只可惜生不逢时,注定要败。
“看来陛下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李倏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声笑开,很久才停下来,狭长眼尾中粹了冷意,“蔚爱卿深夜持剑来朕寝宫,肯定不是来请安罢?”
蔚弘方举剑指向李倏,摆出十成十地僭越姿态,“子时交替鬼门开,臣特来为陛下送行。”
“你也配?”
叶容突然冲了出来挡在李倏面前,他终究是没听话独自逃走,而是隐在暗处准备好随时以身躯作盾,替李倏挣得一线生机。
他强撑着没在刀枪剑戟软了手脚,怒斥道:“蔚弘方,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若伤了陛下,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蔚弘方都打算弑君篡位了,还怕君王降罪?叶容的话对蔚弘方产生不了丁点威胁,倒有可能适得其反地惹怒了他。
看到蔚弘方眼底杀意渐盛,李倏立时惊觉,倘若连叶容都死了,那他写下的那封传位诏书就变成了李长衍的一面之词。
“退下!”
叶容不肯,“陛下,奴才宁死。”
眼看蔚弘方的剑就要刺进叶容心口,李倏突然站起来,将叶容一脚踹开,“滚开!”
叶容滚落在一旁,使得蔚弘方的剑扑了个空,在离李倏胸膛前咫尺之距处堪堪停下。
蔚弘方却不急着动手弑君,假模假样着提及前尘往事,“说起来,陛下小时候本相还抱过你,教过你读书写字。”
李倏冷笑一声,“得蔚叔叔教诲,朕不胜感激。”
他这些年坐在龙椅上,一直被蔚弘方绑缚着手脚施展不开,二人之间只剩怨,没有恩。
双方对峙,千钧一发之时,忽闻门外有铁骑之声,山呼:“勤王保驾!”
蔚弘方猛地看向钟鸣玉,钟鸣玉也转过头来看向蔚弘方,眼神一交汇便知来的并非自己人,二人又同时看向李倏。
钟鸣玉挥手派人去探查,未等卫兵来报,站在门口的两名将士便被踢飞进来砸在地上,口鼻涌出鲜血,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
一个身着铠甲之人出现在门口,手提长枪,浴血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