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彰从袖中掏出一摞厚厚的纸张,双手奉上,“这是来人给臣留下的供状,还请陛下替无辜之人做主。”
蔚弘方一脸不虞,“陛下可莫要信错了人,断错了案。”他从来都是不敬君上的,可如今李倏不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
草菅人命于京都权贵之中,算不上多么稀罕,只是皇帝陛下与丞相不睦已久,相府公子如今闹出人命,又被徐彰破釜沉舟般于早朝之上宣之于众,殿上百官无人敢言语,都沉默颔首,不去做出头之鸟。
李倏只好勉为其难,答允徐彰之请,彻查旧案。
“京兆尹?”
“臣在。”
若论内情,蔚弘方是当事人,比旁人要清楚得多,他深知事实经不住查问,自然不肯。可如今这小皇帝早就不是那人人拿捏的黄口小儿,于是换上新的伎俩,垂泪悲泣,“陛下,老臣冤枉啊!”
李倏假意惋惜,“朕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若是不查,怎么还三公子清白呢?”转而看向京兆尹,“相府既惹了官司,你便去帮帮丞相大人,让那起子闹事的都付出应有的代价,若有半分掺假,委屈了丞相大人,朕拿你是问。”
京兆尹持笏下拜,“臣遵旨。”
审案之事原本应该交由大理寺,若查不出也该移交刑部主审,李倏选了京兆尹来查案,是因为京兆尹同蔚弘方有过节,一直苦于对方权势忍气吞声,今次得了这样的机会,即使他无权办案,也断不会装聋作哑。何况结果如何并不重要,只要这桩案子被抖拉出来,就够蔚弘方头疼了。
事成定局,蔚弘方脸上闪过一抹狠厉,但他毕竟只是臣子,即便心里有一万个不满,也不敢当庭驳斥君王圣旨。
散朝以后,李倏心情颇好,午膳时连饭都多吃了小半碗。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往后接连三日蔚弘方都告假未上朝,李倏心里如何暗笑,也要做出一副体恤臣下的贤君模样。
朝堂之上自有言官参蔚弘方不敬君主、不畏律法、嚣张跋扈。当然也有人替他辩白。这个时候打眼一瞧李倏就知道,哪个是忠君爱国,哪个在浑水摸鱼,哪个又露出狐狸尾巴还不自知。
吏部尚书来宫中请安时,为蔚弘方开解:“陛下,丞相大人身感风寒,须得在府上静养。”
李倏自然知道他是无病装病,脸上仍旧做出讶然模样,“蔚爱卿病了?可找御医瞧过了?”
吏部尚书颔首道:“回陛下,御医已经去瞧过了,丞相大人并无碍。”
李倏意有所指,“无碍便好,相府三公子惹了祸事,蔚爱卿心忧,想必一时半刻也不能好了。”
刑部尚书赔笑道:“原是小少爷顽皮不懂事。”
当街打死人,被蔚弘方随手抹平,他却只用了不懂事三个字来评价。既如此,也该查查这桩案子和吏部尚书是否有所关联。他二人虽说有利益牵扯,但此时蔚弘方救自己的儿子尚顾不暇,怕是没空会管一个下属。
果不其然,又过几日,李倏再次收到李长衍来信,他在信中吹嘘自己如何如何能力超群,将差事办得很是顺利。
李倏满意而笑,此番围困蔚弘方,目的已然达到,余下的他大可不必操心了。
李倏收好书信,问叶容,“蔚家的小儿子现在怎么样了?”
叶容早就料到李倏会问,早提前打听清楚了,“蔚三公子身负人命官司,被关在京兆衙门大牢里,只是有人替蔚丞相运作,京兆尹大人他快招架不住了。”
这个结果在李倏意料之中,“事关亲子性命,蔚弘方必然不会藏拙,且让他们斗去罢。”
何况还有个徐彰从旁添油加醋呢。
李倏不插手,便是给蔚弘方留了一条活路,若当真要了他小儿子的命,逼得这只老虎亮出獠牙大杀四方,才是真的会伤及无辜。
“对了,让他们这段时间做事谨慎些。”
想要用这桩事铲除蔚弘方几乎不可能,而蔚弘方一旦摆平此事,必然会反击报复,首当其冲就是徐彰,京兆尹自然也讨不了好。但只要没有把柄被对方抓住,李倏就能保他们无虞。
没有蔚弘方整日给他添堵,李倏连处理政务的效率都高了,左右没什么要紧事,便召了个擅弹琵琶的乐人到御前陪侍。李倏一边批阅奏折,又能听着天籁之音,觉得很是惬意。
一曲罢,宫人来报说韩风临来了。
李倏蹙眉,近来户部在忙着新年粮田赋税事宜,很少是有什么事需要来找他请示,这个节骨眼上韩风临入宫来,莫不是他刚给蔚弘方找点麻烦,蔚弘方就差人来给他送枕头风了?
“宣。”韩风临此来是打着公事的幌子,李倏没有理由不接见。
韩风临得了宣召进来,他眼睛扫过屋中半抱琵琶的年轻男儿,只见他模样生得粉雕玉砌,纤细白嫩的手指灵活的在弦上翻飞,一看就是狐媚子。
李倏瞧见韩风临脸上的不快,晓得他大概是心存危机,恐自己宠了别人去,李倏没有生气,有人为自己争风吃醋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只要不闹得太过,无伤大雅。
韩风临行完礼,便一言不发跪在地上,将手中的奏折双手敬呈。
李倏挥挥手,叶容应答一声,起身上前去接韩风临手中的奏折,交到李倏手上。
打开一看,上面空空如也,李倏将奏折合上,吧嗒一声松手落在桌案上,不悦拧眉,“韩卿这是何意?”
韩风临抬头,一双满含倔强的眼睛对上李倏,“臣听闻陛下身边常常有佳人相伴,想来瞧瞧真假。”
这话着实有些逾矩了,吃醋可以,胡闹却不行。
“放肆。”李倏赫然而怒,语气也寡淡薄情。
他用力将奏折扔出去,摔在韩风临脸上,赶巧奏折一角磕在韩风临额头上,韩风临闷哼一声,竟渗出血来。
李倏没再看他一眼,批阅奏折也好,朝见官员也罢,直到叶容提醒陛下用晚膳,都没叫韩风临起身。
韩风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也是拧上了,一动不动跪到原处,既不认错,也不讨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