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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他的英雄

  叶宅。

  阿福与许兆秋得了叶羁怀的授意, 中午这顿饭给苗人酒菜里下了足量的迷药。

  翁卯早已经被许兆秋绑了手脚,单独关在了伙房里。

  但许兆秋知道那人不好关,准备下午去诏狱借铁链。

  阿福大喘了几口气,又爬了起来, 拍拍屁股上的灰道:“我去接老爷了。”

  自从叶羁怀去苗疆后, 叶仕堂就一直称病没上朝。

  应典要对付的人太多, 也没顾上这个本就没什么势力, 根本不足以威胁到他的老家伙。

  但今早在朝廷上发生的一切, 一下朝叶仕堂就一字不落地全部听说。

  他知道昨晚叶羁怀跑来找他一定有原因, 他也知道他的儿子,他早已经管不了。

  可他还是通知了阿福,一定要带他去看叶羁怀。

  于是,在阿福的陪伴下, 叶仕堂赶到的时候, 看到的,是站在高台上侃侃而谈的不知哪一位路过看热闹的商贩。

  嘴里大谈特谈的是叶羁怀包养了几房小妾、生了多少个儿子的八卦。

  而他儿子就站在不远处,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干净地方, 却仍旧站得笔直。

  “老爷!”阿福紧张地搀扶住似要跌下去的叶仕堂。

  昨夜, 叶羁怀回了一趟家。

  叶仕堂正在擦身子, 叶羁怀也没像以前那样等在外堂, 而是进了屋, 接过毛巾。

  “父亲,我来吧。”

  叶仕堂光着上身, 父子俩几乎第一次这般坦诚相见。

  叶羁怀安安静静帮叶仕堂擦着身子, 父子俩之间一句话也没有。

  其实从邓甬死后, 他们便再也没有这样亲近过。

  再加上这些年叶羁怀行事作风愈加让叶仕堂看不懂。

  尽管他在叶羁怀小时候没怎么带过这个儿子, 但在他印象里, 他儿子一直是清高骄傲的,然而却在这样轻的年纪比他还要世故圆滑,还要老谋深算。

  他不懂,他儿子为了什么,突然这般渴望权力。

  叶羁怀给叶仕堂擦完身子,倒了水,又回来给叶仕堂铺床。

  叶羁怀从没伺候过人,等他快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这些伺候人的本事,都是谁教他的。

  叶羁怀整理枕巾的时候,忽然发现枕头下边露出来一片衣角。

  他掀开枕头,看见了一件冬衣。

  便是他娘临终前赶制的那一件。

  “阿怀。”

  就在这时,叶仕堂的声音在叶羁怀身后响起。

  这是叶仕堂第一次这样喊他。

  “你告诉爹,爹能为你做什么。”

  听到叶仕堂的话,叶羁怀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回身道:“爹,孩儿得到的,已经太多了。”

  叶仕堂上前两步,伸手摸上了叶羁怀的脸。

  这大概是叶仕堂在儿子长大后,第一回 摸儿子的脸,只觉得那脸蛋怎么这般嫩,跟刚出生时竟也不差什么。

  但叶羁怀的感受就不同了,那抚摸他的掌心十分粗糙,纹路明显。

  他只心想,从何时起,他爹的手竟变得这般苍老了?

  父子俩在无声对视里,仿佛也消弭了一切前尘往事。

  这一刻,看着被骂被砸、被所有人当作垃圾、恨不能每个人都上去踩一脚的叶羁怀,叶仕堂却撑住了,没有真的跌倒。

  他儿子正泰一年出生在苏州府富甲一方的江家,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几岁便是有名的江南才子。

  连中解元会元状元,是大魏开朝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者。

  十八岁主持编纂正泰大典,十九岁任太子太傅,二十一岁任国子监祭酒,二十五岁入阁。

  ……

  而此刻,看着这样的叶羁怀,叶仕堂却更加坚信——

  他的阿怀,值得他一辈子骄傲,一辈子挺直脊背,一辈子无需向任何人低头!

  叶羁怀白日在前门大街受着人的骂,傍晚时分便坐上刑部的囚车,一路被拉回天牢,在街上接受更多人的注目。

  应典也已经向各个州府发布了牒文,要求各地将赴京揭露叶羁怀罪行之事布置下去。

  他接受叶羁怀的两月之约,肯定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他要让叶羁怀散布在天涯海角的仇家都能找上门来,将这人里里外外羞辱得体无完肤。

  他要让叶羁怀为与他订立下这般愚蠢的赌约后悔,更要让叶羁怀为这些年对他应典所做的一切后悔!

  京城百姓这般骂了叶羁怀十日后,应典安排的国子监学生们也开始陆续登台。

  这些学生都是在叶羁怀卸任国子监祭酒之后才入的国子监,并没做过叶羁怀的学生,所以骂起叶羁怀来也更无所顾忌。

  学生们又骂了十日后,应典从各地找来的人也赶到了。

  这些人骂起来更加没有边际。

  叶羁怀每当听到一些从没听过的新型骂法,眼里就会不觉盈起笑。

  二十多天过去,大家已经习惯了叶羁怀每日早晚游街,老百姓们每日无聊了,就会想起前门大街那还有个消遣。

  叶羁怀那一处京郊的花园豪宅也被人找了出来,每日都有人去宅子前头骂。

  而且据说这位叶贪官无论被如何辱骂,如何扔垃圾,都不为所动,就好像站在那的是个雕塑,甚至偶尔还能从叶羁怀眼中看见淡淡笑意。

  每到这种时候,大家就兴奋极了,会把那个引起叶羁怀笑容的人当作英雄似的捧起来。

  入夜,应宅。

  许睿之向应典报告完最新组织好的一批来自苏州府的百姓,准备骂叶羁怀的出身。

  应典很满意,交代道:“叶贼的祖父母知道了吗?”

  许睿之猛地抬头望向应典。

  只见应典唇角勾着狞笑,“找人去问候问候他外公外婆,重点说说他们的宝贝外孙如今在京城,有多出名。”

  许睿之停顿片刻,答:“是。”

  第二日,叶羁怀照旧被拉到了前门外大街。

  那些从苏州府专门请来的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应典舒舒服服地靠在太师椅里,动了动手指头,示意许睿之可以开始了。

  他今日便是要让那些从小看着叶羁怀长大的人,来好好看看他们引以为傲的从家乡出的状元郎,如今是如何的身败名裂,落魄不堪。

  最先站上台子的是一个小个子中年男人。

  叶羁怀看向男人,虽然没开口,也用目光问候了这个小时候老来他们家卖桂花糕的张叔。

  看到叶羁怀的眼神后,张师傅一肚子被许睿之安排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领了许睿之的银子,也得了几句威胁。

  说如果他不肯上台揭露江家在苏州府如何作威作福,就要他好看。

  “我是……我是看着叶少爷长大的。”

  张师傅话音一落,围观人群立刻来了精神。

  是看着狗贼长大的啊,那肯定知道,狗贼小时候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坏坯子。

  “叶少爷……好吃甜的,可爱吃我家桂花糕了。”

  张师傅话音一落,底下人立刻不干了:“说点有用的嘿!你不行下去,我上去骂!”

  张师傅有点慌,抓了抓衣角,继续道:“叶少爷每次吃完糕点都不给钱。”

  底下人兴奋了。

  果然啊,小时候就吃霸王餐,长大了能不贪污吗?

  张师傅接着道,“因为我家铺子开起来都是江家老爷,哦就是叶少爷的外公出钱,叶少爷还带着我儿子一块读书,我可喜欢叶少爷来我家吃糕了。不过江家每个月底还是会专门派人来跟我结账,每块糕点都算清楚,我不要钱都不行。”

  张师傅这番话说完,底下看热闹的人群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也有人说是不是叶羁怀回家找的托。

  然而张师傅一下台,紧接着又有从苏州府来的中年女人上台了。

  “我也是看着叶少爷长大的。叶少爷穿开裆裤的样子我都见过。”

  台下响起一片唏嘘的笑声。

  “江老爷是我们那的大善人,我娘的病就是江老爷出钱治好的。我天天跟我儿子说,要像叶少爷那样会读书,叫我省心就好了。但我也知道,人跟人脑子不一样。”

  女人的话打开了越来越多人的话匣子。

  因为其实许睿之给他们的交代就不怎么清楚,这些人一看这么说也行,纷纷冲上来,把叶羁怀小时候摔跤、跟人打架、惹祸被打屁股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全倒了出来。

  只是底下的人越听越不对。

  因为从这些人嘴里出来的叶羁怀,分明就是一个家世好教养好的神童,哪里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地方恶霸?

  应典也听出了不对劲,命人将那些从苏州府来的人遣走了。

  许睿之连忙上前谢罪。

  叶羁怀今日只在街上站了半日,便被送回了天牢。

  特地赶来嗑瓜子看热闹的百姓们大觉扫兴。

  只是没人注意到,人群里也有不少人面露喜色。而且是那种憋闷许久,终于大仇得报的喜色。

  应典经了今日这一遭,将叶羁怀在天牢里关了两日,也两日没给叶羁怀送吃的喝的。

  第三日再把叶羁怀从牢房里带出来的时候,叶羁怀已经有些站不住。

  应典坐在太师椅里,对着叶羁怀那纤瘦的背影,对一旁的官差笑道:“叶大人有些站不住了,去帮帮他吧。”

  那名官差立刻得令上前,走到叶羁怀身后,照着叶羁怀的膝弯踢了一脚,叶羁怀立刻弯了膝,跪在了地上。

  可不同于一个月前,看见叶羁怀出丑,人群会立刻爆发出笑声。

  这一次看见叶羁怀跪下,人群竟然首先陷入了一片寂静。

  整整一个月来,他们习惯了叶羁怀清泠泠地站在那里,对一切羞辱报以平静或微笑。

  却不知为何这一刻看见这人被迫下跪的样子,心中那不知名的难过竟超过了幸灾乐祸。

  叶羁怀跪下一条膝盖后,重新抬起了头。

  天光洒在他苍白俊秀的脸旁上,就像白玉在光下闪耀。

  应典安排好的人重新上阵,背文章一般细数叶羁怀的罪过。

  只是底下看热闹的人没了先前那种热情,就像是被请来捧场那般兴致缺缺。

  又半月过去。

  叶羁怀依旧每日被囚车押到前门外大街,傍晚时分再押解回天牢。

  最近这十几天上台数落叶羁怀罪行的几乎全是应典找来的人。

  可就在今日,一个一身青衣的年轻人站到了台上。

  这位年轻人手里捏着一把折扇,微笑看着台下,不疾不徐地展开扇子,那扇面上画着的,是一树红梅。

  年轻人站上台后,先自报了家门。

  “在下荆州府人,正泰二十一年举人,姓钟字伯纶,单名一个瑜字。”

  今日应典没亲自来,只有许睿之站在平日应典坐的位置监督进程。

  在听见钟瑜大名之时,许睿之眼中流露出了震惊之色。

  钟瑜当年是荆州府解元,被地方推举到国子监上学,学成归乡后却一直没来京城参加会试。其文章以观点新颖与用词大胆,被京中学子们争相传阅。

  许睿之知道这人爱惜羽毛,应典花银子也不可能请得来。

  那钟瑜究竟是为何进京的?

  钟瑜接着道:“听闻京中搭台评点叶阁员,却叫钟某想起另一人。不知京中百姓可知前首辅陆果之子陆昭。”

  听到“陆昭”的名字,台下观众的反应立刻剧烈起来。

  这位纨绔公子以好色与好玩乐出名,京中不少人家都受过这位兄弟的迫害。

  钟瑜笑道:“看来大家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我再问大家,还记得正泰二十三年,铁弗王子来访我大魏,所带的宠妾吗?”

  钟瑜话音落,台下百姓表情更为精彩纷呈。

  当年呼延坦进京排场本就大,还把他宠妾放在马上,一心想炫耀自己的女人天下美貌无双,故令京中百姓留下了深刻印象。

  钟瑜看台下观众反应,心道此事已成。

  钟瑜道:“诸位可知,呼延坦的宠妾入宫,是谁负责接待的?”

  底下百姓听见这句话,再联想刚刚出现在钟瑜口中的陆昭,顿时都有了恍然大悟之色。

  不禁面面相觑:难不成,陆昭同那铁弗女人有一腿?

  钟瑜笑道:“呼延坦宠妾回铁弗就怀孕了,却被身边的丫鬟揭发,孩子是咱们陆昭陆公子的。你们说,呼延坦是不是鼻子都要气歪了?”

  钟瑜话音一落,台下立刻爆发了一阵阴阳怪气的哄笑。

  可钟瑜立刻严肃了神色,继续道,“于是呼延坦大举进军,犯我北疆。可彼时我大魏兵力薄弱,三十年未有征战,朝廷内被陆果之流把持,国库空虚,根本支撑不起一场战役。且柔然虎视眈眈,一心挑唆铁弗与我为战。叶阁员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一直同铁弗交好,对抗柔然远交近攻的歹毒计谋。为此在兵部左侍郎陆果即将把我大魏拖入无止无休的残酷战火之时,不惜私下联系呼延坦,以个人私交止下战火,挽救了数万即将去战场送死的将士。”

  钟瑜这番话说完,在场百姓短暂陷入了鸦雀无声。

  钟瑜恢复了原先的和颜悦色,朝台下一拱手,走下了台。

  钟瑜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再站上台。

  今日秋老虎正毒,叶羁怀在牢里病了一场,也没人照顾,加上成日戴枷,手腕与脖子都出现了伤口,甚至还有溃烂处。

  叶羁怀还是那般站着,只是微微垂着头,打着眼,没什么精神。

  在钟瑜上台说那些话时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不久,前门外大街上人流渐渐稀少。

  许睿之叫了个人去给叶羁怀撑伞。就这么站到黄昏,叶羁怀被带走了。

  应典得知今日之事后震怒,迅速叫人去查那个钟瑜什么来头。

  冷静下来之后,他便交代下去,从明日起把攻击叶羁怀的火力集中在贪腐这点上。

  果然第二日,台子上一早便站上来一个应典安排好的人,将叶羁怀在吏部任职,与在国子监当祭酒这些年的事拿出来编排了一遍,说叶羁怀当年投靠宦官,如何利用吏部职务之便与当时的权宦金直勾结买官卖官,说叶羁怀在国子监如何用招生名额收受贿赂,败坏科举风气,最后又说别看叶羁怀这么些年都只住在那样一个低调的宅子里,可人家在京郊可是有花园宅邸的,那还是从金直手里抄来的,这不光是贪污受贿了,更是贪赃枉法!

  果然,这人一通渲染完后,百姓们立刻重新义愤填膺起来。

  可很快,人群里也出现了质疑的声音。

  “咱们前两天去京郊那处宅子,人家说了,跟姓叶的没关系,叫咱们别再去了。”

  “对啊我也跟旁边的住户聊了,说住那的根本不是姓叶的,而是当朝最受宠的宦官李德!”

  “啊?还有这种事?”

  见人群风向又有变化,应典勾唇一笑,对此他早有准备,就怕没人提这茬,朝许睿之使了个眼色,许睿之立即对一个人耳语几句,那人会意,上了台,对百姓侃侃而谈道:

  “叶贼为了拉拢内廷,巩固权力,在金直倒台后,转而又去拉拢李德,故把这一处京郊宅邸赠予了李德。”

  这人说完后,人群里那位青衣之人面颊又浮起笑意,缓缓走上了台。

  说话之人见竟有人上来与他一同站在台上,一时有些慌了神。

  钟瑜却不紧不慢道:“这位大人,如果钟某没记错的话,前几日也是您站在这里说,叶阁员为了独揽大权,特意去正泰帝面前搬弄是非,将金直逼死。那若原本叶阁员就与金直合作无间,为何要给自己找麻烦,重新巴结李德公公呢?”

  那人被钟瑜这么一问,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钟瑜笑笑,接着道,“讲到叶阁员与李德公公,在下又不得不讲故事了。”

  台下百姓认出了钟瑜就是昨日那个讲八卦讲得分外精彩的人,纷纷搬好了小板凳等着听故事。

  钟瑜道:“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正泰二十一年,在国子监附近,曾发生过一起学生暴.乱,那一日叶阁员受伤,刺伤叶阁员的学生们,也被逮捕下狱。大家可知,咱们大奸大恶的叶大人,将那些公然反对他,甚至让他当众出丑流血的学生如何了?”

  百姓们听到这个问题,都不禁露出惋惜之色。

  那还用说吗?叶大人手眼通天,肯定收拾了那帮学生崽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哎真是一时糊涂断送了一生啊。

  然而他们紧接着却听见钟瑜道:“当时带头闹事的学生,现在就站在大家面前。”说完,他望向了许睿之,笑问,“是不是啊许翰林?”

  许睿之脸色“唰”地红了一片。

  钟瑜步步紧逼道,“不仅咱们平步青云的许大人,当时闹事的所有学生,都在之后陆续参加了科考,并取得了相应的名词,如今在朝为官的不在少数。钟某有名册为证。”

  钟瑜话音落下,台下便有人开始分发单子,果真是一张记录着当初所有闹事学生姓名、籍贯、出生年月等等信息的单子,后头还跟着这些学生是哪一年的秀才、举人、进士,如今在朝廷的官位。

  钟瑜继续道:“大家知道这份名册是从何处而来吗?”

  百姓们一面看单子,一面望向钟瑜直摇头,很明显已经被这位说书先生完全带入了故事里。

  钟瑜扬唇一笑:“这份名册,是当初李德公公带去威胁叶阁员的。李德当初与原东厂掌印太监钟喜争夺秉笔太监之位,为了让叶阁员加入他的阵营,就拿着这份名册去找叶阁员,说如果不选他,就让这名单上的人一辈子无法参加科考。叶阁员为了保下这些学子,换回这个名册,便送出了那一栋京郊宅邸。不过钟某想请各位想想,为何一个奸宦会拿一群无关的学子的前途威胁另一个无恶不作的大奸臣?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吗?”

  钟瑜这番话落地,应典终是忍无可忍了。

  “去把他给我抓起来!”

  然而许睿之愣在原地,一直反应不过神来。

  而钟瑜也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在应典找到手下去抓人的时候,已经隐入了人群,再也寻不见了。

  后头三日,应典把叶羁怀关在了牢里没让上街。

  可前门外大街每日都有一些从外地自发赶来的年轻人站上台,将叶羁怀这些年从政的所作所为一一细数——

  在吏部顶住各方压力,提拔选用合适的人才;联合礼部改革武举,加入策论,提升武将待遇;联合工部大力研发针对游牧民族骑兵的武器……

  这些大谈特谈叶羁怀政绩者,上一个应典派人抓一个,但是整整三天竟都没抓完。

  听口音看衣着,这些上台的人大都来自外地,听谈吐都是读书人,应典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冒出来的,只是每个人身上都搜出了一柄画着红梅的扇子。

  若是以前,他肯定就带着这些扇子去找楚旸去了,怎么也要安叶羁怀一个私下发展帮派的违逆罪名。

  然而现在应典已经不需要下这一步棋。

  他应世杰自己,就可以掌控叶羁怀的生死。

  应典已经不再信任许睿之,喊来另外的亲信,开始安排明日送叶羁怀上路的事宜。

  应典还要在大魏朝廷混下去,他必须遵守与叶羁怀的赌约。

  所以叶玉声,我一定帮你以你希望的方式去死。

  当夜,梅花斋。

  许睿之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大半张桌子都已摆满歪歪倒倒的空酒瓶子。

  许睿之拎起一壶酒,发觉一滴都倒不出来了。

  “老板,酒呢?怎么还不上?”

  许睿之话音落地时,正好有一壶酒在他桌上放下。

  许兆秋顺势在他对面坐下。

  许睿之发现许兆秋后,迅速冷了眉眼:“你来做什么?”

  许兆秋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许睿之,笑道:“表兄怎么这般与我生分了。”

  许睿之一把打开许兆秋的酒:“你都已经投靠姓叶的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许兆秋一点也不恼,重新倒了一杯酒递给许睿之。

  这一次,许睿之没再那般抗拒。

  他接过许兆秋的酒,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许睿之问:“你来找我做什么?主子不行了,想要重回应大人手底下?”

  许兆秋默不作声地先饮尽杯中酒,才道:“就算回了应大人手下又如何?帮祁王把大魏拱手送给柔然吗?”

  “放肆!”许睿之大吼一声,又迅速偃旗息鼓,愣愣地盯着对面的许兆秋。

  就在这时,许兆秋朝他手边递来一把扇子。

  许睿之看到了扇边若隐若现的红梅。

  他问:“这些都是叶大人提前做好的准备?”

  许兆秋提起酒杯,笑看向对面的许睿之:“表兄,我跟你讲句实话,其实老师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红梅学派。”

  许睿之不可置信地望向许兆秋。

  却见许兆秋一脸得意洋洋地继续道,“红梅学派的一代成员都是老师的学生,但是现在派里许多学友可能连见都没见过老师,但读过老师所写文章、所著著作,听闻过老师在朝中的作风与事迹,就加入了我们。你表弟我作为叶学的关门弟子,当年得了老师一把红梅扇,就将我们这帮叶学传人取名红梅学派。”

  许睿之听了许兆秋一番话,又看看递过来的这一把扇子:“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兆秋俯下身子,上身更加贴近许睿之:“表兄,既然当初老师肯送你上仕途,那便不会计较你曾经的所作所为。今日这一把扇子送你,红梅学派的大门,也永远向你敞开。”

  等许睿之回过神,对面的人已经换成了梅花斋的扫洒小厮。

  许兆秋走得这么急,是因为他今日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得做。

  他从梅花斋后门离开,便在小路上同翁卯汇合了。翁卯背着一个大麻袋,往地上扔了一个布袋子,看见许兆秋后便急问:“今夜过后,便允我给王上写信了吗?”

  许兆秋把地上的布袋摊开来看,里头装的全是男人的衣物,从外衣到贴身里衣都有,还有许多随身配饰。

  许兆秋一边扒拉这些东西一边道:“人已经扒光了?”

  翁卯颠了颠麻袋道:“扒光了。可是许兄,你还没答应我。”

  许兆秋这时抬眸望向翁卯:“你家大王交代你的任务是什么?”

  翁卯答:“护叶公子周全。”

  许兆秋道:“我不是已经与你说过,我老师如今安安稳稳,不知道有多周全了吗?”

  翁卯答:“可我没有见到,我要同王上禀报。”

  许兆秋翻着那些物件,漫不经心道:“那你那些小兄弟的命,你就不顾了?”

  许兆秋和阿福至今还关着那几个苗兵,以此作为要挟翁卯别瞎捣乱的筹码。

  不料翁卯停顿片刻,竟然道:“若今夜过后还不能见到叶大人,翁卯必定要通报给大王。”

  许兆秋在心中直摇头,心道这人还真是忠心耿耿。

  但还好已经到今日了。等他用这个败家子从包世郴那里拿到守城兵兵符,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他老师也不必再受这种苦头了。

  叶羁怀那日去朝堂之前对许兆秋交代,第一,绝不能让翁卯给路石峋写信,第二,想方设法从包世郴手里拿下兵权。除此之外,绝不能节外生枝,更不可激怒应典。

  许兆秋苦思冥想一个月,找了小偷去包家,也给包世郴写过钓鱼信,结果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还让包世郴警惕性更高了。

  直到这两天,包世郴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回了京,成日泡在快活林,许兆秋才终于有了下手的机会。

  他把翁卯放了出来,让翁卯去抓小包,他则准备拿着这一包东西去找老头把兵符换出来。

  当然他带着翁卯还有二手打算。

  因为他意识到这几日红梅派的活动太过频繁,激怒了应典。

  但这也不是他故意为之,全是学友们自发的行为!

  大家自费从大老远的五湖四海赶来京城,全是因为仰慕叶羁怀,是在为自己所坚信的东西发声。

  但这却犯了他老师对他交代的忌讳——应典要坐不住了。

  所以今夜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拿到兵权。

  哪怕是让翁卯把那个老头宰了,把包家掀他个天翻地覆。

  应宅、包宅,都经历了不平坦的一夜。

  第二日,叶羁怀重新被带到了前门外大街。

  今天日头同样毒辣。

  叶羁怀被饿了三日,实在提不起精神。

  可他刚在位置上站定,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碗水。

  叶羁怀抬眸,发现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娘。

  大娘举着那一碗水,笑着对叶羁怀道:“叶大人,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老身只知道要是没有你,当年抄家金直狗贼的时候,我家的二亩地就没法收回来,我家老头是个怂货,不敢来看你,老身也只能给你送碗水,做不了别的什么。”

  叶羁怀听到大娘这番话,惨白如蜡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低头喝了大娘的水。

  这一低头,他才发现脚边竟然摆了许多馒头包子、各种小吃,还有不少衣物。

  许多百姓站在街边,想往他这边看又不敢。

  叶羁怀咽下了清甜的水,感到一种许久许久都未曾感受过的安宁。

  他重新抬起头,望向了那些百姓。

  他还想起了前几日那个站到台上为他说话的钟瑜。

  他记得钟瑜曾是国子监的学生,却也记得与这人并无什么交集,更从未曾想过这个学生会来为他说话。

  叶羁怀不是什么清官,甚至都不是个正直的官。

  为了升上去,为了稳固地位,他勾结权宦,他知法犯法,他百般迎合,他左右逢源。

  可以说这一个半月来应典找来责问他的那些理由,他至少可以承受一半。

  只是因为他曾经历过毁灭,重来一世,他只奔着那唯一的目标而去,没有任何人与事能动摇他的决心罢了。

  可叶羁怀扪心自问,那日他与应典立下这样的赌约,也确有私心。

  他不奢望这些年他做的这些事能叫天下人放他叶玉声一马,但他也想看看,他那一日在苗疆宫廷短暂生出的疑惑,究竟在他有生之年能否看到答案。

  只是叶羁怀着实没想到,他竟然幸运至此,在他活着的时候,就看到了人心的向背。

  应典不久后也被官差们簇拥着来了。他没什么耐心,示意可以开始。

  于是很快,一群难民打扮的人便一窝蜂涌上了台。

  这些人手里端着破碗,敲着竹竿,嘴里疯疯癫癫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应典倚在太师椅里,笑容愈发狰狞。

  叶玉声,你不是想死在天下人手里吗?我就满足你这最后的心愿。

  这帮人在台上乱跳一阵之后,忽然掉头面向了叶羁怀,也撕下了伪装,露出了杀手的面目。

  许兆秋和翁卯这时也挤在人群里,意识到叶羁怀会有危险,立刻准备动作。

  而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童声响起——

  “叶哥哥!”

  一个十几岁大的男孩突然冲向叶羁怀,而跟在男孩身后的,还有十几个背着行李,一看就是刚刚赶路回京城的人。

  叶羁怀见到阿宏,又见到阿宏身后的那些父老乡亲,便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因为担心他才赶回来的。

  三年前一帮柔然人借陆昭与应典之手攻进了大魏皇城,随后在京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而后阿宏的娘亲在京郊被楚旸用毒箭射死。

  但打退柔然人后,叶羁怀发现应典竟在追杀那些那日逃去了京郊的百姓。

  叶羁怀不想揣测应典对这些人大开杀戒的原因,因为如今应大人作恶越来越不需要理由了。

  叶羁怀只能将这些百姓统统送出了京城,再根据他们的意愿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然而这一次,他们竟为了自己拖家带口地回了京。

  京城仍旧是龙潭虎穴,那个要杀了他们的人仍旧握着权柄高高在上,可只是为了他叶羁怀,这些人竟愿意舍命冒险。

  阿宏跑到叶羁怀面前,大喊道:“他们凭什么锁你叶哥哥?”

  阿宏身后的人见此情景也都愤愤不平。

  因为对他们而言,叶羁怀救了他们两次,一次是在京郊对抗柔然人,一次是把他们从应典的追杀之下送出京。

  这些人这次回来既是抱了必死决心的,也便没了后顾之忧。

  纷纷扔了行礼,对街头百姓大喊:“叶大人是好官!真正残害我们的是那个坐在椅子里的人!就是他三年前放那些柔然狗贼进城,在咱们城里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东西!大家把眼睛擦亮,上啊!找他报仇!”

  这些人的话音一落,局势立马陷入了空前的混乱。

  许兆秋瞅准时机带着翁卯上前,将那些围在叶羁怀身边的应典的人一个又一个先后撂倒。

  而应典这时候已经自顾不暇。

  京中百姓越来越愤慨,因为他们中许多人都在三年前那场毫无预兆的异族入侵下丧失了父母兄弟,失去了全部身家,根本无法原谅这个引狼入室的卖国贼!

  叶羁怀终于脱了枷,得了松绑,许兆秋看到叶羁怀面容憔悴至此,恨不能比纸还要瘦削苍白,手腕脖子上都有溃烂的痕迹,两只眼睛立刻盈满泪水。

  “学生无用,叫老师受苦了。”

  叶羁怀只关心:“兵符呢?”

  许兆秋立刻将兵符从怀里掏了出来:“总算从包世郴那弄来了。”

  叶羁怀刚接过兵符,就看到有一个守城将士纵马而来。

  叶羁怀眉头一拧,预感到了什么。

  这将士是来汇报边关军情的,找了一早上包世郴都没找到,只好来找应阁臣。

  然而放眼望去,竟没找到应大人,只看到一群百姓围着一个地方拳脚相向,不知在打什么人。

  但其实这将士也不知该不该报大捷。

  因为若说战果,柔然军北撤千里,死伤无数,不能说不捷。

  可这战果偏是苗兵打下来的。

  就在这时,又一声中气十足而嘹亮的“报——”传来。

  这将士也是来找应典的,找了半天没找着,便不管不顾地喊道:“有个苗人拎着一颗人头,正在城外喊话,要见叶羁怀大人!”

  叶羁怀听到这句话,立刻将兵符攥进手心,朝那将士奔去。

  “下马!”叶羁怀命令道。

  那将士懵了。

  叶羁怀举起兵符,举到将士面前,“立刻下马!”

  将士见到兵符,再不敢耽搁,从马上跳下来。

  叶羁怀牵住马绳,跳上马背,便朝城门而去。

  此刻,京城北大门。

  路石峋站在城门下,一手拎着长枪,一手拎着人头。脚边躺着已经累趴下的战马,那马睁着眼睛,四肢却一丁点也不得动弹。

  一直没收到翁卯的来信,路石峋一下沙场就没日没夜地往京城赶,整整赶了七天的路,累死了数匹战马,赶到身边一个将士都不剩。

  但到了京城城门下,路石峋却没有强行破门而入。

  他只是安静站在众多魏兵的虎视眈眈与架起的箭矢下,等着一人来,将他斩于城下。

  京城守城将士不久前收到边关捷报,说是柔然可汗被砍了,柔然大军也连连退兵。

  紧接着,他们就看见城下出现了这个高大肃杀的苗人,浑身散发着刚刚从战场生死线带来的恐怖气息,坚硬厚重的铠甲在清晨的光里散发着寒冰般的锋芒。

  这一刻,城楼上士兵严阵以待,秋阳高照,一切看起来却那般冷肃萧索。

  路石峋一身都是从边疆战场带来的沙尘血水,只是沙尘早已淤积,血水已经风干。

  他望着那高耸威严的城楼,面上没有任何一丝表情,就像是一尊刚从尸坑里打捞出来的活尸。

  这些日子战场上的厮杀,他脑中只有叶羁怀最后看着他眼睛对他说的那四个字:平安回来。

  玉声,我打了胜仗回来。来赴你的局了。

  玉声,我是不是你最听话的棋子?就算不是最有用的那一颗。

  玉声……如果是你要我死,你教教我,我怎么活?

  就在这时,天光骤闪,城门一并洞开。

  就像是一棵积满了灰尘被折辱得一身伤痕的白兰,又像是在暴风雨里苦苦支撑了许久的植株。

  从那城门里出来的,是骑一匹战马、穿一身囚服、鬓发散乱不堪、手脚皮肉皆在流血的叶羁怀。

  路石峋在看到这样的叶羁怀的时刻,眼底迅速涨起一股躁动的恨意。

  是谁?竟敢这样对他的人!

  可是路石峋却没有动作。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叶羁怀,看着那匹战马,看着一人一马一点点向他靠近。

  叶羁怀是用兵符打开城门的。

  站在城门上的守城将士此刻纷纷将弓拉满,只待这个拿兵符的长官一声令下,立刻将这个突然出现在京城脚下的苗人乱箭射死。

  凛冽秋光里,还没褪尽一身杀气之人与刚刚经受了一个半月折磨的虚弱目光相碰,空气里仿佛烧着了一团野火。

  就在这时,叫所有将士都没料到的是,那个穿一身囚服之人翻身下马后,竟朝那个苗人双膝跪下,一手举起兵符喊道:

  “所有将士!放下武器,随我指令!”

  叶羁怀想过无数种结局。包括路石峋战死沙场后他该如何做。

  先夺下京城兵权,稳住局势,然后立刻放李闻达与徐千去北边战场。

  无论如何有苗兵这段时间的支援作为缓冲,保存了他们的实力。他会帮李徐二人扫清一切障碍,一定要一鼓作气将柔然打到元气大伤。

  然后,他便去边疆战场,在路石峋战死的地方,自刎谢罪。

  可是此刻,他的英雄带着侵略者的头颅平安回家了。

  “所有将士!”叶羁怀展开双臂,跪地匍匐,对着天对着地,也对着自己的心,一字一顿高声道,“恭迎——新帝回京!”

  好消息:可以甜甜甜了。

  坏消息:还得请假orzzz

  昨天退了高烧但仍在重感冒中,持续低烧,实在顶不住把更新发出来打算去医院开点对症的药了。。大家一定要多锻炼身体吃好喝好不熬夜。。生病真的是要老命了orz

  因为这一章的情节是早在我脑子里过了很多遍的,走剧情也不废什么脑子。但后头涉及到撒糖,需要病好脑子清醒的时候写。

  先跟大家约定下周一复更(5.22)祝我早日康复(提前更vb吼)

  谢谢大家陪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TTTTTTTT

  明天挂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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