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立冬

  路石峋这一瞬所有思绪被清空。

  夜色渐重, 霜华照玉。

  他眼底唯余致命诱惑。

  叶羁怀于半梦半醒之中,看见少年高挺的鼻梁上,停有一颗晶莹的汗珠。目光再往上逡巡,少年眼底好似有火焰盛放。

  下一刻, 一抹淡绿色的纱布便兜头罩来。他眼前一黑。

  紧接着, 隔着那一层薄纱, 他面前贴来的是火热柔软的唇舌。

  暗夜无边, 泉眼突突冒着热气。

  叶羁怀只觉干燥的喉管终于得到润泽。

  他伸手扶上了身前之人的下颌。

  那层薄纱隔开了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却也将这个狂妄之徒衬得那般叫他陌生。

  重来这一世, 叶羁怀太过缺少这种百无禁忌的时刻。哪怕是被动着敞开心扉,在麻醉之中沉迷尽欢,也仍叫他难以招架。

  叶羁怀闭上了眼。

  是深渊吧。

  但他跳了。清醒又无力地随这个少年,一同跳了。

  *

  第二日, 叶羁怀从床上醒来, 只觉口干舌燥,张口便唤“阿福倒水”。

  不料张口的声音竟也有些沙哑。

  没唤来阿福,他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身, 看见那不熟悉的屋内摆设, 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也恍然忆起了昨夜的星点片段。

  他抬眼看见衣杆上搭着他昨日的那身汗衣, 而他身上穿的, 是一身干燥衣物,只是尺寸比他惯常穿的要大些, 还散发着那叫他熟悉的气味。

  一些粗重的喘息仿若还响在他耳侧, 撩得他耳畔发烧。

  他抬眼望向那件汗衣。

  那是他昨夜唯一的贴身衣物, 刹那不知所踪后, 他肩胛骨直接顶在了滑腻岩壁上, 现在还有些酸疼。

  可昨夜,一只温暖的手很快帮他隔开了那石壁的坚硬。

  在那温热滑向他腰窝瞬间,他双唇不耐张开,一根舌尖同时顶起那层薄纱。

  是阿福跌跌撞撞跑进屋来,才撞碎了叶羁怀的思绪。

  阿福看见叶羁怀已经坐起身,忙道:“少爷!出大事了!你快去看看!”

  叶羁怀见阿福嘴上虽这样喊,却实则兴奋极了,还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隐约猜到了什么。

  叶羁怀问:“可是邓家父女?”

  阿福答:“对对,小少爷抓到他们带老鼠药,也不知这俩人怀着什么心思,带那么多老鼠药,是准备毒死谁呢?”

  老鼠药?

  叶羁怀目光微动,几乎只在一瞬间,便明白这些老鼠药是从何处而来。

  与此同时,行馆另一间屋内。

  叶仕堂坐于堂上,堂下跪着邓甬与邓珠珠。路石峋一脸正色地站在两人身旁,地上散落着一大包粉末状的东西。还有只死状凄惨的死老鼠。

  邓甬哭天抢地道:“老爷!这不是我的啊!我怎么会带老鼠药呢?我……我怎么可能有毒害您的心思呢?如果我有……我天打雷劈!”

  邓珠珠今日脸色苍白,发髻散乱,身子骨软趴趴的直不起来,看着不似有人样。

  她爹在她身旁歇斯底里咆哮的时候,她却双眼无神,仿佛丢了魂儿。

  路石峋这时道:“我昨夜便是撞见邓珠珠误食老鼠药,催吐才救过来,又去义父房里检查,发现义父茶壶壶边有白色粉末,才顺藤摸瓜去了邓甬屋里,搜出这一包药的!”说到这,路石峋停顿片刻,又垂眸望向地上的邓甬,“若不是及时阻止,叫义父误食了老鼠药,你今日便已经是个死人。”

  叶仕堂闻言狠拍桌案:“路溪成,此处不由得你放肆!”

  就在这个时候,叶羁怀在阿福的陪同下,走进了屋中。

  路石峋目光立刻打向那大步而来之人。那人衣衫翩翩,目光迟缓而坚定。

  却并未看向他。

  叶仕堂见叶羁怀来了,目光里涌起关切。

  然而碍于在场如此多人,他也并没起身。

  倒是一旁李闻达憋不住了:“阿怀你没事吧?干爹听说你茶壶里被下了老鼠药,一大早就跑去看你了!但这儿附近没大夫,我们已经找人去寻了!”

  听说有大夫要来,邓甬心虚地捏起衣角,眼神明显慌了。

  他虽没下老鼠药,可他下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而邓珠珠还在他身旁不断倒过来,更搅得他心烦意乱,恨不得一脚把这个废物娘们踢走。

  邓甬知道,如果大夫来检查了那茶壶,又看了邓珠珠的病,便会立刻清楚事情其实是怎么回事……那他还不如先把事情挑开,也顺道给邓珠珠求下这门亲事!

  叶羁怀这时对叶仕堂拱手道:“父亲,羁怀昨夜并未饮茶。”

  可邓甬直起上身,对着叶仕堂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又忽然伸出双手反扣住了自己脖子,一副极度痛苦的样子。

  李闻达一见邓甬的样子,便知是路石峋捣的鬼。

  他上前两步拎起邓甬的后领,另一只手抓住路石峋小臂,用力大喝一声:“都给我滚出去!”

  阿福吓得跟在后头离开了屋子,没忘也把邓珠珠给拖走。

  于是屋内,只剩下了叶仕堂与叶羁怀父子。

  叶羁怀安静立着。

  叶仕堂一直沉默不语,喝了两口茶,放下杯子,却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即便这些年叶羁怀与叶仕堂看似父子和睦,可实际上,两人连一次坐下来静心的交谈都没有。

  叶仕堂本就是孤高谨慎的性子,叶羁怀更是不可能主动来找他爹。

  在叶羁怀小时候,叶仕堂不过是每年过年从京中回家一次的人,在江家举手投足都像个外人。

  他娘江婉清总对他讲,他爹是个大才子,五岁识诗书,七岁通经文,十岁文章名扬一方,还连中解元、会元,如今在朝为官,每日操持的是国家大事。

  可在叶羁怀心中,管叶仕堂是什么才子英雄,只要是不能陪伴他娘的夫君,便不是个好夫君。官当得再大也不行。

  他十七岁那年,叶仕堂又一次回家,还说京城这边的宅子已经准备好了,等叶羁怀进京赶考,就把江婉清也接到京中,叫他们一家团聚。

  然而叶仕堂离开没多久,江婉清就身患重病,不久后不治身亡。

  叶羁怀只知道,因为叶仕堂回家时提了一句京中冬日难熬,他娘患病的日子里,每日夜里还熬夜点灯给叶仕堂缝制冬衣。

  江婉清从小娇生惯养,根本没碰过针线活,那些日子每天十根手指都没有好的时候,叶羁怀看着心疼,他娘却甘之如饴。

  然而他娘那病却一直持续了小半年,最后撒手人寰。

  叶羁怀不得不把这笔账记到叶仕堂身上。

  直到他上一世下狱,阿福跑来找他,他才得知真相。

  原来是邓家父女害怕江婉清到了京城,邓珠珠彻底没了嫁给叶仕堂的希望,于是在江婉清平日吃惯的补药当中动了手脚。

  江婉清喝了半年的毒药,才最终离世。

  此刻,叶仕堂端坐着,叶羁怀立着。

  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气氛。

  终于,叶羁怀开口了。

  “父亲。”

  叶仕堂抬眼望来,却见叶羁怀竟朝他跪下了。

  “你这是做什么?”叶仕堂忙问。

  经历了昨夜之事,叶羁怀已经下定决心。

  邓甬,不能再留。

  叶羁怀叩首道:“父亲,孩儿接下来将说之事,还请父亲见谅。也请父亲见谅,孩儿拖到今日才讲。”

  ……

  一个时辰后。

  叶羁怀走出了屋子。

  两日后。

  邓甬在京中被正式逮捕下狱。

  罪名是蓄意毒害朝廷三品大员。

  六年前那桩旧案需移交苏州府查处,但证据尽数销毁,难以定邓甬之罪。

  不过谋害叶羁怀的罪名,邓甬就算有三个脑袋也不够砍。

  正泰帝亲自批复此案,即刻问斩邓甬。

  而从汤池行馆回去后,叶仕堂也不出所料地病倒了。

  叶羁怀叫来简图,自己也在叶仕堂身边没日没夜地守着。

  李闻达干脆搬进了叶仕堂的宅子,每日给老爷子熬药喂药,又看着叶仕堂与叶羁怀两人之间比从前更沉默,一句话也不肯说,心中更是着急。

  邓甬秋后问斩那天,叶羁怀没去刑场,而是在家中处理公务。

  但傍晚时分,徐千着急跑来,直接冲进了叶羁怀的屋子。

  “叶大人!大事不好!应典联合数十名官员,参奏您当年科考舞弊!”

  叶羁怀写完本子,才缓缓搁下笔,看向徐千。

  徐千焦急无比,却见叶羁怀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更加着急。

  “叶大人,折子已经递到圣上面前了,听说圣上勃然大怒。”

  叶羁怀问:“人证可是礼部左侍郎张级温张大人。”

  徐千答:“正是!还有……”

  叶羁怀道:“邓珠珠。”

  徐千猛地抬头,看向叶羁怀。

  叶羁怀唇角还留有一抹淡笑。

  上一世,这案子的主要证人是张级温与邓甬。

  如今邓甬已不在这世上,不就换成他女儿了么?

  总之都是搬弄是非,哪张嘴不行。

  “叶大人……可是已有了对策?”徐千期待地问。

  叶羁怀答:“还没有。”

  徐千急道:“那徐千即刻去安排……”

  叶羁怀道:“徐大人,先回去睡一觉罢。”

  “可明日刑部便要来抓……抓……”徐千有些慌不择言了。

  京城的树叶这段日子来已几乎掉光,又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叶羁怀目光落向院中的萧索之景,却只开口问道:“今日,可是立冬?”

  徐千紧紧蹙起眉心,答:“正是立冬。”

  徐千走后不久,叶羁怀的房门再次被敲开。

  叶羁怀拉开房门,看见了披着一身寒气的路石峋。

  少年眼睫微垂,望着他的目光平静深沉。

  “义父,我来送汤婆子。”

  叶羁怀感觉,路石峋仿佛是在这几个月里,突然长大的。

  但他也不可能忽视掉,那个成为小崽子长大的理由。

  对他而言,那个温燥的夜晚,一个个急切又爆裂的吻,少年对他身t毫无章法的攻城略地,如今还会经常侵入他梦中。

  而那日,他几乎是在极致的窒息压迫中,战栗地走完了那最后的仪式。

  就在叶羁怀晃神的刹那,路石峋忽然伸手拿起他的手臂,将那汤婆子塞到他手心里。

  叶羁怀还站在门里,路石峋站在门外。

  但两人之间的距离远比一个门板要近。

  路石峋这时开口道:“义父,溪成冷。”

  叶羁怀抬眸,对上了小崽子朝他看来的带着示弱与撒娇的目光。

  他无奈垂了长睫,让开地方,放路石峋进了屋。

  路石峋进屋后,先替叶羁怀换了灯芯,罩上灯罩。

  又对叶羁怀道:“义父,这两日降温了,我替你把过冬的衣物收拾出来。”

  路石峋说着,便走进里间,打开衣匣子。

  叶羁怀已经习惯了路石峋为他做这些。

  可今夜,他抱着汤婆子,热意隔着铜壁涌向他手掌,他身子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溪成。”叶羁怀轻唤了一声。

  路石峋立刻走出来,站到叶羁怀身侧。

  他看着烛火摇曳下,叶羁怀单薄颀长的身影,眼底的光却愈发晦涩难辨。

  因为刚才徐千的话,他全听见了。

  他也明白,叶羁怀这回,又要做伤害自己的事了。

  可他却无力阻止。

  就在这时,一阵秋风将刚才叶羁怀没合严的门再次吹开。

  路石峋立刻上前几步站到叶羁怀身前,为叶羁怀挡秋风,可还是看见,一片落叶飘上了叶羁怀发顶。

  路石峋轻轻抬手,摘下了那片枯叶。手落下时,挨到了叶羁怀的发髻。但他不敢,就这么抚上去。

  身后寒风肆虐,身前的人只是沉默地抱着暖手炉,不再言语。

  可两人站得很近,彼此都能听见对方深一寸浅一寸的呼吸,都能感到对方加速的心跳。

  自从起了那见不得光的心思,路石峋无时无刻不在思索,该不该、又该如何同他义父说明。

  只是他全没料到,还没等他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就已先犯下大逆不道的错。

  但做了便做了,路石峋反而心下坦然。

  而且,那日在山泉池里,他分明已经感觉到……他义父给他的回应。

  是那温柔的回应引他坠入挣扎不得的沼泽,引他越陷越深。

  他从不缺胆量。

  他只是缺一个应允。

  而他如今当作叶羁怀,已经给了他这个应允。

  忽然,叶羁怀手中的汤婆子被拎走,紧接着,两只温暖宽大的手掌,将他的手全然捏进了手心。

  耳畔同时落来路石峋低沉的,还带几分恳求的话语:

  “义父,跟我走吧。”

  小路:终究还是没有顶。来日方长。感谢在2023-04-06 20:29:47~2023-04-07 21:0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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