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正泰十八年,秋。

  入夜,西南边境,老凰山脚。

  魏军军中,一处营帐内。

  叶羁怀穿着不合身的将军铠甲,坐于堂上。

  下头跪着刚刚被抓到的少年苗疆刺客。

  少年看着才十岁出头,小脸上全是脏污,着苗人服饰,身子瘦弱,却凶狠难惹,被两名将士压着肩仍不好控制,此刻正望着叶羁怀凶狠柴牙,脚边还落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一名将士禀报道:“叶大人,这小苗贼伤了我们好些兄弟,还请大人处置。”

  叶羁怀脑子还有点疼,撑肘坐在桌边,宽大铠甲袖腕里,露出两节修长白皙的手指,按向太阳穴。

  男人五官极为周正,通身气质温润斯文,即便坚硬粗糙的甲胄加身,也难以掩盖其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不疾不徐,像青葱润玉裹在了牛皮纸包里。

  叶羁怀闭眸凝思,只想确定此刻并非在做梦。

  明明他刚刚才被押上断头台。

  明明他刚才满眼尽是高呼要将他千刀万剐聊以泄愤的京城百姓。

  怎么一阵妖风吹过,他脖子一凉,再一睁眼,竟到了这军帐之中?

  但对于眼前的情景,叶羁怀并不陌生。

  九年前,也就是他十八岁那一年,在殿试上高中状元,且是三元及第,一时风头无两。

  而他那时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为了跟他老爹在京中所收义子、年轻武将李闻达一争高下,便请了这个随军远征,平定苗疆叛乱的差使。

  叶羁怀名字虽稍显狂放,却是个实打实在江南出生长大的柔弱公子。

  舞文弄墨还行,舞刀弄枪就算了。

  这次随军出征眼看就要无功而返,面前这个苗疆小少年却给了他转机。

  叶羁怀虽是个文人,也熟读兵法,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上策。

  在查明小刺客身份是苗疆皇子路石峋后,他立刻将人秘密关押起来,运送回京。

  他那时以为,有了这个少年,日后与苗疆的谈判便多了一个能定胜负的筹码,只是后来发生的事,叫他根本没想到罢了。

  此刻,被五花大绑的小少年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眼里闪烁着桀骜难驯的野性与凶狠,叫他脑中不断闪现在苗疆大牢里被折磨的画面。

  他又一眼发现了那把被他像垃圾一样丢在营帐角落的匕首。

  他记得很清楚,九年前随军出征前,他爹的干儿子、他名义上的兄长李闻达命人给他送来了这把匕首,说是要他带着防身,但因为“好友”在他面前搬弄是非,他便将这把匕首退了回去。

  后来军队在苗境驻扎好后,李闻达不放心他,还是固执地将匕首送入了他帐中,却被他丢去角落。

  此情此景,叫叶羁怀不得不产生一个想法——

  难道,他重生了?

  还重生回到了十八岁这一年?

  堂下少年这时又挣扎起来,闹出的动静太大,叫叶羁怀换了思绪。

  认真算起来,上辈子他就只见过路石峋两面。

  第一面,是在这魏军军帐中。

  第二面,就是多年后的深宫了。

  上一世叶羁怀把路石峋丢给士兵后就再没去探望过,回京后他想用路石峋争取的谈判也没得到苗方的回应。

  他直到那时才知道,原来他自以为掠回大魏的是块宝,可其实路石峋根本是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勒索信写去苗疆数月,都没得到回信。

  就好像苗王压根就不想承认还有这样一个儿子。

  叶羁怀为此郁闷了一阵,但路石峋失去利用价值后,他也没再过问这个死活与他无关的敌国少年。

  那时的叶羁怀一心扑在仕途上,渐渐便忘记了这个被他带回京的苗疆皇子,只有所耳闻这小子似乎被丢去了后宫。

  直到叶羁怀八年后被掳去苗疆大牢,身上受的每一次酷刑,都在告诉他这少年在大魏后宫的日子过得有多凄惨。

  直到多年后,他蒙冤入狱,却被一群苗人从天牢里抓了出来。

  他清楚记得当时的仓皇一瞥,骑在马背上的强壮男人纵马横扫大魏皇宫,叫无数大魏文臣武将心惊胆寒。

  那个苗疆大王朝刚被捞出牢里的他扫来一眼。

  他迎着烈阳,那个男人逆着光,身影高大、五官模糊,浑身散发从遥远神秘疆域带来的野性与张狂。

  男人朝他投来的是一束幽暗冷漠的目光,叫叶羁怀从心底生出亡国之寒。

  那一日,异族的服饰、话语、欢笑、嬉闹,充斥了从来威严宏伟的大魏宫廷,将他熟悉的一切变得陌生。

  那一日,他也丝毫没预料到,之后的半年,他会从一个地狱,坠入另一个不见天日的深渊。

  可如今,那匹推他入深渊的野狼,还只是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野狗。

  按理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了路石峋。

  但叶羁怀现在又偏偏不能这样做。

  叶羁怀的娘江婉清在家中时,有一个来自京城的好姐妹,叶羁怀一直唤作馨姨。

  叶羁怀小时候生了一场怪病,江家求遍名医,大夫都说没办法了,要江家人准备后事。

  但馨姨对众人说,她幼时曾在一本医书里看过,苗人的蛊术有可能医好小羁怀的病。

  于是馨姨不顾众人反对,独自一人跋山涉水踏上苗疆,一月后,果真带回了药方与药引。

  那时叶羁怀已经病得几日都无法进食,江婉清与江家二老病急乱投医,不再顾忌蛊方的风险,最终给叶羁怀用了。

  而也幸亏江家人的开明,叶羁怀就是凭借馨姨带回来的蛊方捡回一条命。

  但是叶羁怀病好后却发觉馨姨相比从前,仿佛有了心事。

  直到有一天,馨姨不见了。

  叶羁怀问他娘馨姨去哪了,他娘只搪塞他说馨姨回京城了。

  然而自那以后,叶羁怀再也没见过馨姨。

  他也是长大后才想起,他最后见到馨姨时,馨姨的小腹似乎有微微隆起的迹象。

  后来叶羁怀的探子禀报说,路石峋之所以不受宠,是因为他娘是个魏人。

  按照年纪推算,馨姨当时肚中所怀孩子应比叶羁怀小五岁。

  叶羁怀开春便十九了,那孩子如今便是十四。

  路石峋的娘亲是魏人,年纪也刚好对得上。

  种种迹象都表明,路石峋就是馨姨去苗疆为他寻药时,怀上的那个孩子。

  而叶羁怀上辈子入京为官后,还在皇家族谱里发现了一个被史官刻意埋藏起来的前朝公主。名唤:楚月辛。

  此刻军帐中,头脑还有些混沌的叶羁怀被路石峋瞪得心烦,挥手命士兵先将人带下去了。

  路石峋被带走后,叶羁怀又赶走其他人,独自在帐中思考起如今的处境来。

  叶羁怀在江南出生,锦衣玉食长大,直到赴京赶考才第一次离家。

  他亦是家中独子,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绝没养出半点好斗的性子。

  上一世他高中状元后,之所以请命出征、立功心切,之所以要与他老爹的干儿子李闻达争个高下,皆事出有因——

  叶羁怀一直觉得,是他爹害死了他娘。

  叶羁怀的娘是苏州府大商贾家独女,他爹是他外祖父榜下捉婿招进家门的,娶了他娘后也很争气地入京当了官。

  叶羁怀从小跟着他娘长大,跟他爹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十八岁那年,他离家赴京赶考的路上,结识了一个同乡考生应典,将对方视作知己。

  可直到多年后,他罪责加身、锒铛入狱时才意识到,应典一直以来对他都无半点同窗之谊,只有深深的妒恨。

  应典妒忌他的出身,妒忌他有在朝为官的好爹,也妒忌他有个事事替他着想的义兄。

  所以当李闻达送给叶羁怀一处宅邸时,应典却同他说,李闻达四处对人散播他娇生惯养、公子脾性,送他大宅子是为搞臭他名声。

  于是叶羁怀不仅拒绝了李闻达的宅子,还写文章骂了李闻达一通。

  却不知,李闻达向来是不肯求人的性子,为了送他这个宅子,拉下脸去托了一个商人,才弄到那样一处风水好、装饰风格也十分江南水乡的住处。

  应典的话对他之所以影响这么大,只因他早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

  叶羁怀进京后并非与父亲断绝往来,而是给他爹写了封信。

  然而就在送信当日,他亲眼看见,他爹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还收了个干儿子。

  想想母亲尸骨未寒,眼前这一副夫妻和睦,父慈子孝的图景,看得叶羁怀多年来的好教养全拿去喂了狗。

  反而将始终同他站在一处的应典视作了好兄弟,对好兄弟的话深信不疑。

  也许是从小被娘亲与外祖父母保护得太好了,上一世的叶羁怀过于轻信他人。

  又在从不知世道炎凉的年岁,被迫入了炎凉世道,最后沾染上一身灰尘血水,堕入万劫不复。

  叶羁怀后来才得知,当初母亲去世另有隐情。

  而那个出现在父亲身边的女人也并非他爹娶的继室,一切的一切,全是针对他的阴谋。

  他也终为自己的天真与傲慢付出代价。

  直到被诬陷科考舞弊下狱,那些陷害他的人露出真面目,但李闻达竟不计前嫌地为他奔走,他爹散尽所有家财,只为救出他……

  他才恍悟,原来一直以来他所信非人,所恨也非人。

  原来是他亲手推开一直以来都想好好待他的父兄。

  原来他的人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上一世,叶羁怀从苗疆大牢拖着不似人的身子,被抬回大魏皇宫。

  彼时的大魏已经被北蛮逼得山河不复,但叶羁怀的那些“老朋友”依旧不肯放过他。

  应典上书一封,将叶羁怀定罪为叛国反贼,列数了他的数十条罪行,将他形容成勾结苗贼、卖国求荣、贪生怕死、贪赃枉法的举世大奸臣。

  尽管那时的天子是叶羁怀当太傅一手教出来的,但天子还是下了死刑诏书。

  彼时的京城百姓遭遇连年战乱洗劫,一点都不富裕。

  但在叶羁怀被拖去午门斩首时,还硬是搜刮了所有臭鸡蛋、臭菜叶子、臭西红柿,将国破家亡、妻离子散的愤怒都发泄在了这个亡国奴身上。

  曾风流不羁的一代江南才子、文曲星转世的状元郎叶羁怀,就此结束了他高开低走、令人唏嘘的一生。

  然而如今,叶羁怀身子骨健全,也还没背上科举舞弊、卖国求荣的冤屈,父兄虽与他关系疏远,却也还没伤透心,应典的奸计也没得逞。

  叶羁怀将李闻达赠予他的那柄匕首塞进了靴子里。

  走出营帐,寻路石峋去了。

  然而,当叶羁怀找到路石峋时,却发现小少年竟然刚被群殴了一顿,此刻被丢在柴房一角。

  将士们正在往树上系绳子,打算歇会儿继续,再将路石峋吊起来打。

  叶羁怀傻了眼。

  是啊,他本该想到,这些将士白日在战场上与苗疆士兵杀红了眼,夜里送来这么个小刺客,自然成了他们的泄愤对象。

  叶羁怀命人点亮烛火,才看清柴房角落的少年竟已被打得浑身血水浸染,奄奄一息。

  这是他第一次好好看向那张脸。

  发现少年五官长得着实清隽英挺,下颌线瘦削如刀刻,此时倔强地睁着一双漆黑眸子,仿佛与黑黢黢的柴房融为一体。

  少年看他的眼神充满敌对与怨恨,却让叶羁怀觉得,跟他上一世见过的那个马背上野蛮凶悍的苗疆大王一刹重叠。

  叶羁怀目光微凝,轻声交代道:

  “来人,送他去我帐中。”

  清贵公子.后期权臣受 x 流落苗疆.野蛮狼王攻

  年下,目前19vs14。

  攻从炸毛野狗到社会你霸总,最后习惯性以下犯上。

  //

  有更就是上午11点,前期大概率一周五更,休周四、周日。

  等我存稿箱丰满起来,后期争取日更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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