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重建秩序

  惠宁知府江辛将萧青冥亮出的手令翻来覆去细细查看, 一颗心不断下沉,猝然的震惊后,他勉强扯出一个惶恐的笑容:“不知是摄政大人驾临, 下官失礼……”

  摄政?!

  蛟龙会那群江湖草莽纷纷懵在原地,这个官职和身份于他们而言实在过于遥远。

  他们完全搞不明白, 一个外来的富商,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连知府都要低声下气点头哈腰的存在。

  孟苌在惠宁城黑白两道混迹多年, 比手下人知晓得更多,他错愕的脸上面皮抽搐,整个人如坠冰窟, 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背后都快被汗腻浸湿。

  当朝摄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伪装成商人?放着国家大事不处理,跑来跟他区区一个地方黑帮作对?

  怎么想都是件荒谬绝伦的事!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 根本不由得他不信。

  跟这群面如死灰的黑帮团伙相反, 被侍卫们保护在后面的游行工人们,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倏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 沸腾的浪潮几乎要把人群淹没。

  “我听说好些年前, 惠宁城的知府就姓喻,后来就去了京里当大官了!”

  “莫非就是这位喻大人吗?”

  “老天开眼, 总算有一位好官来了!”

  萧青冥没有搭理前倨后恭的江知府,直接对秋朗等人下令:“把蛟龙会一干人等全部羁押, 一个也不要放过。”

  秋朗和莫摧眉对视一眼, 齐齐躬身:“是。”

  孟苌等人脸色大变, 无论他们这几年在惠宁城如何横行无忌, 终究只是一群草民, 面对当朝一品大员,若是还敢举刀反抗,就跟谋反没有两样。

  孟苌心知自己在劫难逃,倒是有心拼死一搏,可他身边那些打手们,早就吓得两股战战,根本没有造反的勇气,轻而易举就被秋朗带来的侍卫制服在地。

  一把长剑架在孟苌的脖子上,秋朗在他膝窝里狠狠一踹,面无表情道:“跪下。”

  孟苌和彭大两人各自受伤不轻,面色灰败地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江知府心头大急,孟苌此人极为重要,若是落在喻行舟手里,恐怕整个惠宁城上下都要翻天了——不,现在已经翻了天了!

  腊月天里,江知府却是满头大汗:“喻大人,怎能劳驾您老人家动手?在下官的辖地上发生这么大的事,下官竟然一直被此獠蒙骗,实在难辞其咎,还请大人让下官戴罪立功,审问此人吧。”

  萧青冥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眼底不见愠怒之色,反而淡淡笑道:“大人勿要自责,既然想戴罪立功,眼下就有另一件要紧的大事,需要江大人来办。”

  江知府急忙道:“您请吩咐。”

  “这条柳丝巷中,尚有很多被贩卖的女子,被关押在作坊里,按我大启律法,贩卖人口是大罪,江大人现在应该立刻挨家挨户搜查,尽快解救那些无辜的女子才是。”

  江知府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连忙点头道:“对对,喻大人说的极是,这些商户和蛟龙会实在是太可恶了!下官这就去办!”

  “还有……”

  江知府才转个身,就不得不回转来:“大人还有何吩咐?”

  萧青冥的视线,向人群里的几个缩头缩脑的大户身上扫一眼,道:“那些敢自私设立搜身室和处罚室,动用私刑欺凌女工的作坊,一并查封,捉拿候审。”

  藏在人群后面的王氏作坊的老板王常,一听这话,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江知府沉着脸一摆手,几个差役立刻上前将王氏作坊查封,连同晕厥的王常和几个哭天喊地的管事,一同拖走。

  几人经过柳梦娘和陈芳身侧时,昔日高高在上肆意欺压她们的老板和管事,这下全成了阶下囚,柳梦娘长吐一口气,胸中一阵快意,差点笑出声。

  很快,在柳梦娘陈芳等一众女织工的领路下,差役们在柳丝巷各大作坊里大肆搜查,从柴房、地窖、处罚室救出的女子足有上百人,查获各种私刑刑具数不胜数。

  甚至在几个大作坊的枯井里,找到了好几具女工腐烂的尸体,生前都有被凌辱的痕迹。

  都是曾经忽然失踪的女工,有的家人曾来闹过,但都被压下去,时间一长,就不了了之。

  被救出来的女工们相互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她们还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离开那些逼仄肮脏的纺织间,又看见了外面的太阳。

  惠民丝绸坊的女工和伙计们,更加喜气洋洋,他们本来都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没想到自家东家的后台居然这么硬!

  那厢,秋朗带来的侍卫将蛟龙会众人全部捉拿,带到府衙关押。

  安抚其他工人的事宜,都交给花渐遇等人处理。

  萧青冥牢牢盯住眼前戴着面具的神秘人,伸手拦住他的去路:“阁下且慢,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脚步一顿,微微侧过头,幽深的视线直勾勾落在萧青冥双眼之中,唇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喻大人叫我周行就是。”

  他声线磁性,略微压低时,在舌尖绕出几分千回百转的笑意:“周全的周,潜行的行。”

  “周行?”萧青冥眯起双眼。

  反过来正好与行舟同音,为何每次在他认为对方不可能与喻行舟有关时,又突然冒出来几分若有若无的联系,很难不让人多想……

  周行朝他倾身,凑近他耳边,一股幽幽的药香瞬间扑鼻而来。

  萧青冥下意识抓住对方的手阻止他靠近。

  周行却也不挣扎,面具下一双红唇浅笑:“大人,据在下所知,蛟龙会在惠宁城的影响力,远远不止一些丝绸作坊这么简单。”

  “哦?”萧青冥心神一凛,微垂的视线与之相对,露出探究之色,“阁下还知道什么?”

  周行摇摇头:“蛟龙会手里控制着城里所有的青楼和赌坊,将那些贩卖来的女子专门培养,再送给宁州大小官员做妻妾奴婢。”

  “孟苌手里掌握着这些官员们的把柄和秘密,大人今日当众抓获此人,背后只怕牵连甚广,这些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恐怕,喻大人很快就要面临这些人的联合发难了。”

  周行自下而上,以一种强势的眼神牢牢摄住他,沉沉笑道:“大人当真要与整个宁州上下的官员,正面为敌吗?”

  萧青冥手里力道越发收紧,眼神沉厉,冷笑道:“阁下知道的还真不少,却不知你是哪一方的人?是敌是友?”

  周行盯着他的眼神幽深如墨,暗藏着某种危险的贪婪,被这般眼神锁住视线,萧青冥仿佛有种被一条冰冷的蛇盯上的错觉。

  周行幽幽一叹,笑道:“在下怎会与大人为敌呢?只是好心提醒大人,要多加小心罢了。”

  萧青冥自胸腔发出一声沉笑:“既然如此,就请阁下以真面目示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何必遮遮掩掩?”

  周行面具后的眼睛轻轻眨了眨,眼神似欢喜又似遗憾,他手腕如一尾滑腻的水蛇,稍一转动,便从萧青冥掌心挣脱。

  他的身影瞬间似从一人化作两道残影,萧青冥只觉眼前一花,泛着药香的气息转眼与他擦身而过。

  他只来得及伸出手,对方却反过来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指,在修长的指尖匆匆留下一痕微凉的唇印。

  萧青冥倏而一愣,耳垂似有温热的吐息转瞬即逝。

  周行泛着笑意的声音留在耳旁:“喻大人,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萧青冥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点嘴唇的柔软触感,他脸色一阵变幻,最后盯着周行消失的方向,泛起一丝冷笑。

  周行?好一个大胆狂徒,竟敢轻薄到他头上来了!

  有本事就千万把面具戴好,若是叫他拆穿了身份……呵!

  ※※※

  第二天,柳丝巷轰轰烈烈的工人反抗黑心作坊和蛟龙会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惠宁城,无数百姓津津乐道,整天都在议论这件事。

  萧青冥直接下令,查封全城的青楼赌坊,放高利贷的地下黑钱庄,以及所有蛟龙会控制的客栈酒楼等产业。

  短短三天时间,惠宁城被蛟龙会招揽的地痞流氓,全数被抓进了府衙大牢,这个盘踞在城里多年的黑恶势力,顿时被一锅端,府衙大牢里人满为患,几乎快塞不下人。

  萧青冥打着喻行舟的旗号,间接接管了惠宁城。

  城中各级官吏风声鹤唳,一日三惊。

  随着蛟龙会底下的阴私,一点点暴露在阳光下,放高利贷,侵夺民田,买卖人口,走私奴隶,逼良为娼,奸淫掳掠……他们在丝绸产业侵吞的利益,与之相比,不过是冰山一角。

  惠宁城的大小官员们都坐不住了。要是让孟苌把那么多的秘密都说出来,他们还有活路吗?

  偏偏他被秋朗带来的侍卫严密看管,别说将人救出来,连灭口都难。

  他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知府江辛的府邸中,希望对方能拿个主意。

  江知府却称病在家,谁来也不见。

  ※※※

  书房里,江知府满面焦急,双手负在背后,不断走来走去。

  沉思间,师爷匆匆走进书房,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老汉,还有一个衙役。

  “大人,我把人带来了。”

  老汉和衙役双双跪在江知府面前请安。

  江知府往椅子上一座,沉声问:“你们二人说以前见过那位喻大人?”

  衙役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点点头道:“不错,喻大人多年以前出任惠宁知府时,小的就在府衙做事,认得他的长相……”

  他咬牙道:“绝对不是现在这个‘喻大人’。”

  那老汉磕了几个头,道:“喻大人曾为小人伸冤,小人绝对不会认错的。”

  江知府一阵诧异和兴奋,继而又是疑惑:“照你们说来,这个喻大人是假冒的?”

  师爷提醒道:“可是对方手里的手令确实是真的。”

  江知府在心里反复权衡一阵,吩咐那两人下去,摩挲着两撇胡须,百思不得其解:“什么人竟敢冒充当朝摄政?这可是死罪,不怕被砍头吗?”

  师爷手一横,在脖子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大人,既然咱们有人证,何不当场揭穿此人?”

  “万一此人从孟会首嘴里得知了那么多官员的秘密,只怕不光是惠宁城,整个宁州都要地震了!”

  “蠢货,糊涂啊你!”江知府狠狠扇了师爷一耳光。

  “那个冒牌货手里不光有喻大人的手令,还有一群威势赫赫的侍卫,一看就是大有来头,即便他不是喻摄政,也一定跟他脱不开关系!”

  “此人来惠宁城,根本就不是来做生意的!”

  江知府越想越不对劲,仔细思索着萧青冥来惠宁后的所作所为,又是鼓动女工,又是打压蛟龙会和本地大户。

  他忽然福至心灵,猛然醒悟:“哎呀,这人恐怕是朝廷派来试探宁州的钦差啊!”

  “他不是为了插手织造产业捞钱,也不是为了铲除蛟龙会,这人分明就是冲着宁州来的!”

  师父闻言大惊:“朝廷派来的?这么说来,朝廷是故意要对我们宁州下手了?这该如何是好?”

  “别慌!”江知府面色一阵变幻,立刻坐到书桌后面,开始提笔给宁州刺史冯章写信。

  “这封信你要亲手交到冯大人手中。”

  江知府冷笑一声:“朝廷派来的钦差又如何?从前,朝廷又不是没有派过?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了。”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保险,又提笔写了一封信:“这封信要送到永宁王府手中,最好能把永宁王他老人家亲自请过来。”

  师爷面上一喜:“对呀,宁州还有永宁王坐镇,那钦差再大,能越得过永宁王吗?便是当今圣上在此,还要称永宁王一声皇叔爷呢。”

  江知府有些疲惫地摇摇头:“我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你说朝廷好端端的,这么些年也一直相安无事,怎么就突然冲咱们宁州下手了呢?”

  他眯了眯眼,咬牙道:“不管如何,此事已经不是你我这等官员能摆平的事了,非得刺史大人和永宁王亲至不可。”

  江知府冷冷道:“这个冒充喻摄政的‘钦差’,咱们收拾不了,只能靠这两位大人物来对付了。”

  师爷又问:“外面那些要求见大人的官员,该如何打发?”

  江知府眼珠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与他耳语几句,师爷眉开眼笑地竖起拇指:“大人英明。小的这就去办。”

  ※※※

  其后数日,惠宁城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长宁河沿岸所有的青楼画舫、赌场销金窟全部被强制关停查封。

  往日一到夜晚,长宁河边灯火通明,不知多少达官贵人、文人雅士流连画舫之间,如今却冷冷清清,一副萧条的景象。

  有人欢天喜地,也有人痛斥不满。

  城中暗流涌动,就在此时,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一些谣言,称朝廷要求宁州像京州那样重新清丈田亩,甚至还要把几十万顷的桑田焚毁,改回稻田!

  只有朝廷开设的织造作坊才能纺纱织布,像盐铁那样完全产业垄断。

  正因打着这样的主意,朝廷才会派京里的大官过来开设丝绸作坊,又打压老商户。

  这个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许多从京州回来的百姓纷纷言说,在京州确实清查了田亩,分了田地!

  城里那些大小官员,也在隐晦地讨论此事,本就凶恶的谣言,再添了一把火。

  一夜之间,惠宁城的支柱织造产业炸了锅,城里几十万百姓,不知道多少人依靠织造行业混饭吃,若是传言为真,岂不是他们这些人,瞬间要失去饭碗?

  城里百姓人心惶惶,生怕将来失去工作,没有饭吃,开始彻夜排队屯粮,几乎与此同时,城里不少的米粮商家,不约而同开始提高粮价。

  当百姓们通宵排队到清晨,却买不到一粒米时,大家都急了。

  城里渐渐传出一些阴阳怪气声音——若是蛟龙会还在,惠宁城必定安稳如旧,不会动荡至此!

  ※※※

  “咚咚咚——”府衙门前伸冤的大鼓被猛地敲响,大量的百姓聚集在府衙门前,跪在地上,大声请愿。

  “请大人恩赦蛟龙会孟苌会首!孟会首是好人啊!”

  “昔年一旦灾荒,城中粮价飞涨,孟会首就会出钱购买粮食,给我们穷苦人家施粥,帮助大家渡过难关。”

  “多亏了孟会首在,我们这些小商人才不用被官府课重税。”

  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请愿,府衙的大门终于敞开。

  “喻大人到!”府衙门前的差役从两侧分开,两队侍卫在前开路,萧青冥一行人缓缓现身。

  萧青冥冷眼看着这些,被鼓动怂恿来请求释放蛟龙会的百姓,没有说话。

  江知府等官员也匆匆赶到,他们看着这一幕,彼此交换着眼神,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暗自偷笑,还有人隐晦地观察着萧青冥的神情,期盼在上面找到一丝气急败坏的痕迹。

  江知府心中冷笑,管你是朝廷大员还是钦差,光靠着一张手令,手底下一百号侍卫,就想拿捏惠宁城上下这么多官员?

  呵,太天真了!

  就算是喻摄政本人在此又如何?

  只要他们惠宁城官员和这些百姓“上下一心”,谁来也插不进手!

  江知府故作为难地道:“喻大人,您看要不要派兵把这些刁民驱散?”

  萧青冥冷冷瞥他一眼,转而朝其中一个请愿的老汉问:“你们为何来此?难道不知道前日在柳丝巷发生的事吗?”

  “倘若蛟龙会当真是当世大善人,又如何会引发那么多工人的集体反抗?”

  他朝莫摧眉使了个眼色,随手从人群中带来一人,问:“说说,你们今日究竟为何而来?”

  几个百姓面面相觑一阵,终于有人装着胆子道:“启禀大人,自从蛟龙会被捕之后,城里这些日子以来,粮价一日高过一日,这样下去,我们家里就要无米下锅了。”

  “对呀,我们还听说朝廷要毁弃桑田,改为稻田,可是我们这些家里没有田地,靠做工养家的工人该怎么办呢?”

  “我们只愿回到从前的日子,至少还能吃得起饭,活得下去!”

  “蛟龙会神通广大,孟会首一定会有办法的。”

  萧青冥的目光在一众官员们脸上逐一扫过,后者纷纷避开他的目光,垂下头去。

  这些日子以来,城里的流言蜚语是如何传播出去的,这些人又打着什么主意,昭然若揭。

  萧青冥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沉声朝江知府道:“江大人,城中粮价是怎么回事?为何不开仓放粮,平抑粮价,捉拿囤积居奇的不法粮商?”

  江知府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道:“喻大人有所不知,几个月前,宁州造了水灾,粮仓大量的粮食被浸烂了,当时还特地上了奏折禀报朝廷,希望朝廷能发银赈灾呢。”

  另一个官员抱怨道:“可是朝廷也说国库空虚,一分银两也没有下发。”

  “宁州本来稻田就少,粮价居高不下很正常,纵使大地主家这个时候也难有余粮了,只要熬到明年开春就好了。”

  萧青冥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道:“看来,你们是拿不出粮食来平抑粮价了?”

  江知府愁眉苦脸地点点头:“不知大人有何办法?”

  几个各怀鬼胎的官员在心中暗笑,就算是当朝摄政又如何?难道还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吗?

  手下区区百来号侍卫,如何抵挡满城恐慌的百姓?最后还不是只有乖乖妥协,灰溜溜离开宁州。

  “江大人既然没有办法。那么——”萧青冥冷冷环视一周,慢声道,“本官有。”

  江知府等官员闻言俱是一愣,惊讶地抬头望着他。

  萧青冥眼神轻蔑,唇边缓缓露出一抹嘲弄的笑,一只手轻抬。

  不出片刻,得了命令的莫摧眉带着一群侍卫,拖着十几架运货车,出现在人群背后,在他身后,还有十来个灰衣人。

  他们将车上盖着的黑布掀开,车上竟然装着大桶大桶的米粮,白花花的直晃人的眼睛。

  “啊,官府有粮食!”

  “大人放粮了!”

  周围聚集的百姓爆发出一阵欢呼。

  江知府等一众官员,惊得瞠目结舌,讷讷不知所措,他们不约而同回头疑惑看向江知府。

  江辛猝不及防,心头大惊,他明明派人将粮仓里的粮食全部搬走,藏到私库去了,这个冒牌的喻大人又是从哪里搬出来这么多粮食?

  莫非里面装的是石头不成?

  萧青冥根本不把江知府这些官员放在眼里,他上前几步,来到众人面前,扬声道:“诸位,最近城中有不少谣言,实则是背后有奸人推波助澜,恶意造谣生事。”

  “本官可以在此承诺,朝廷不会要求宁州毁弃桑田改种稻田,也不会关停私人织造作坊,更不会垄断纺织生意。”

  “非但如此,本官还可以告诉大家,将来惠民丝绸坊所用的纺车和织机,都会逐步向其他作坊推广,今后城中的织工生活只会变得更加安定富足。”

  “朝廷也对商税重新作出调整,绝不会让贪官污吏和蛟龙会这等集团,两头盘剥,从中渔利。”

  萧青冥这番话,不仅叫百姓们议论纷纷,江知府等一众官员同时听得心头发沉,一股无形的压力徘徊在每个人头顶。

  片刻,自人群里忽而走出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年纪大约三十上下,面容看上去依然十分年轻,只是一双手却布满皱痕,不复往昔光泽。

  她眼神里透着一股坚韧和沧桑,朝着萧青冥行了一礼,道:“小女子折腰,有冤情要向大人申诉!”

  在她出现的那一刻,站在萧青冥身旁的莫摧眉,死死盯着她的脸,皱眉头越皱越紧,神色如遭雷击。

  有百姓指着她窃窃私语:“她不是长宁河以前的花魁吗?叫什么折腰的……”

  “这些年人老珠黄,哪里还是什么花魁?”

  那女子道:“小女子乃是长宁河畔一画舫的花魁娘子,方才听见有人竟称蛟龙会会首孟苌是给百姓施粥赈济的大善人,实在可笑至极,小女子不吐不快!”

  萧青冥眉头微动,抬手示意她起身:“你只管说来。”

  折腰抬眼,扬声道:“小女子命途坎坷,十年前被蛟龙会卖到长宁河畔为妓,这些年来一直受到蛟龙会的控制和逼迫,用我们来套取惠宁城上下官员的秘密和把柄。”

  “那些人口中所谓的蛟龙会买粮赈济,实则是孟苌与管理粮仓的官员勾结,将仓中粮食私吞贩卖牟利,再联合粮商大户哄抬粮价,从百姓们手里压榨钱财。”

  “最后为了平息民怨,才拿出稍许清粥施舍,安抚受灾百姓,假意赈灾,实则名利双收!把老百姓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这番话说来,掷地有声,周围的人们一片哗然,愤怒的叫嚷之声逐渐沸腾起来。

  以江知府为首的一众官员,手心和背后全是浸湿的冷汗。

  坏了,坏了!这个女人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

  有人不知所措,甚至双腿发软。

  萧青冥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些色厉内荏的官员,半晌,张开双手微微下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诸位不要着急,接下来的三天,府衙将会一直受理各种有关蛟龙会的申诉。”

  “三天后,本官将会公审蛟龙会会首孟苌,还惠宁城上下一个彻底的公道。”

  要公审孟苌?就在三天后?

  江知府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晕过去,脸色难看至极。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当众公审孟苌,万一他当场说出点什么,他们这些人岂不是统统要受牵连?

  灭口又没机会下手,放又放不了人,这下可怎么办?

  江知府内心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不知道刺史大人和永宁王何时才能来,再晚一些,只怕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就要全军覆没了!

  ※※※

  三日内受理民众伸冤,公审蛟龙会会首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席卷了整座城,府衙门口排起申诉冤情的长队,一眼望不见尽头。

  书房内,萧青冥坐在书桌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行的面具,淡淡笑道:“我们果然又见面了。这次,本官应当多谢阁下,仗义相助。”

  “不过本官实在好奇,阁下是如何得知那批粮食被江知府搬走,又藏匿到哪里的?”

  周行望着他,笑而不语。

  这种隐秘的事,别人当然不会知道,但他偏巧曾担任惠宁知府,关于粮仓胥吏私卖的阴私道道,他恰好略知一二,若是换了别的地方,就未必如此走运了。

  周行没有回答萧青冥的问题,而是一步步朝着对方走近,一只手按在书桌上,向他倾身,长长的鬓发自两侧垂落,如帘幕般,将萧青冥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喻大人,打算如何感谢在下的相助呢?”

  周行探手,似乎想触碰对方脸颊,被萧青冥微微侧过头落了空,便顺势撩起他一缕发丝,眉眼微弯,一双漆黑的眼粘稠地追着他不放。

  萧青冥安然坐在椅中,不动声色地仰头望着他,挑了挑眉,淡淡笑道:“阁下,想要什么?金银珠宝,还是高官厚禄,本官都可以给你。”

  周行笑意更深:“我想要的是——”

  他话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几个女子的声音,为首的正是惠民丝绸坊的柳梦娘。

  周行手中发丝一动,萧青冥已经起身绕开了他。

  柳梦娘带着几个从王家作坊的地窖里救出来的奴隶女子,盈盈拜倒在萧青冥面前,眼圈微红,十分激动的样子。

  “多谢恩公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身无长物,听闻恩公身侧无有侍女侍奉,小女子愿意为奴为婢,报答恩公救命之恩!”

  萧青冥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不必如此多礼,我们丝绸坊还在招女工,让梦娘安排你们去做工,自己养活自己吧。”

  柳梦娘爽朗一笑:“你们看,我就说吧,大人就不是贪图回报之人。”

  萧青冥好不容易安抚完几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忽然感受到身侧一股强烈的视线,几乎要把他的背后灼穿一个窟窿!

  “梦娘……?”

  喻行舟眼神黑沉如幽潭,死死盯着萧青冥的侧脸。

  他现在不是当朝摄政喻大人,对方也不是高不可攀的皇帝,他们不再是君臣,不再是师生,甚至不再是挚友。

  明明他已经暂时摆脱了桎梏,他凭什么还要忍耐?

  不,至少此刻,他不应该再忍下去——

  作者有话说:

  萧:呵,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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