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谁欺负谁

  萧青冥在一片喧嚣之声中踏入宁德殿, 迎接他的,是大群宗室隐约不快又勉强忍耐的眼神。

  原本吵嚷的声音,在皇帝进来的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齐齐起身,躬身行礼。

  太后坐在软塌上, 皮笑肉不笑地垂眼瞥一眼下面请安的皇帝:

  “陛下日理万机,想让人请你来一趟看望哀家,都难上加难, 今日你的许多宗室长辈都在此处,大家都是同宗亲眷,是陛下的叔叔伯伯和堂兄弟们, 日后也该常来往才是。”

  见太后只提亲属不提君臣, 众宗室们都微笑起来。

  可不是嘛,在外面有君臣之别, 可关起门来, 在座大多都是皇帝的长辈,难道皇帝还敢当着太后的面对他们不敬吗?

  萧青冥环顾一周,这些面孔依稀还是小时候见过的, 先帝驾崩时, 这些人天天在他眼前晃,自他穿越到现代后, 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虽然不知道玩家扮演的昏君,是如何跟这些宗室相处的, 但从太后和他们的态度看来, 大抵就当他是个好拿捏的软弱草包。

  萧青冥心中冷笑, 看来要叫你们失望了呢。

  “自年前家宴一别, 已有月余未见, 陛下风采依旧。”

  安延郡王言谈之间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丝毫看不出方才在殿中大放厥词的嚣张气焰。

  他哪里想得到眼前的皇帝壳子里已经换了一个灵魂,现在的萧青冥可不想如昏君“风采依旧”。

  大启的皇亲国戚之中,有三个相对特殊的人物,黎昌,瑾亲王,以及这位安延郡王。

  首先是以外戚之身,掌控雍州兵权的黎昌,他手中握着的雍州军,是整个大启战力最强的边关军。

  作为外戚,黎昌一直以来饱受朝臣文官和南方世家们的排挤和忌惮,粮饷故意死死卡着,生怕这位拥兵自重的大将军意图祸乱朝政,逮着一点机会就往死里打压。

  也就只有萧青冥有游戏记录在手,知道他的舅舅野心极低,一生都对大启和他这个亲外甥忠心耿耿,这才能在穿越回来以后,回报以无比的信任。

  相对于外戚这些外姓人,真正具有皇室血脉的宗室,在血统大过天的封建王朝,天然就能赢得朝臣们的信任。

  再加上这些宗室往往是门阀世家,一代一代与皇室联姻的产物。

  再通过科举、裙带、不断往中央和地方输送官员,将皇室、朝廷大臣和地方大族逐渐编织成一张密不可分的网,最后形成真正屹立不倒、完全凌驾于寒门和底层百姓的权贵阶级。

  朝臣们忌惮外戚而亲近宗室,不光因为这些千丝万缕的联姻关系,更重要的是,宗室具有皇位继承权。

  当朝皇帝没有立后,更没有子嗣,一旦哪天万一出了意外,下一任皇帝必然出自宗室,哪个大臣愿意得罪他们呢?

  这在一点上,皇帝与朝臣们恰恰利益相反。

  在礼教道德尤其是孝道而言,宗室固然是亲戚,甚至大多都是皇帝需要尊敬的长辈。

  但在涉及皇权统治的根本利益上,这些有继承权的叔叔伯伯堂兄弟,甚至亲兄弟,全是会威胁到自身皇位的竞争者。

  更别说,按照祖制,每年还要从国库中支出相当一笔钱,作为俸禄奉养宗室。

  开国之初时,宗室人口稀少,养活他们绰绰有余,可皇室绵延了上十代以后,宗室已经庞大得尾大不掉,成了国库的负担。

  明明这些宗室大多私底下都有自己的产业,那些身份贵重的亲王、郡王们还有自己的封地,封地不光良田千顷,一切税收都归其所有,身后还有各大地方大族世家的支持,哪里会缺钱?

  然而给宗室的支出却依旧一年比一年多。

  倒也不是没有大臣看到弊端,抱着公心站出来上奏请求削藩。

  可结果如何呢?

  想到这里,萧青冥扫了一眼安延郡王那张颇为英气的脸,光是容貌外表,一看就知道绝对是萧氏皇族最正统的血脉之一。

  昔年大启开国皇帝登基时,有三个儿子跟随他一路南征北战,全是军中声望隆重的实权大将,后来长子继承皇位,为了巩固统治,立刻开始了对两个兄弟的全面打压。

  二代皇帝做第一件事,就是确立以文抑武的治国方针。

  成效无疑是显著的,当年从龙的武将功臣们,接连被扳倒,两个兄弟也成了被圈禁的笼中鸟。

  可惜好景不长,二代皇帝太短命,第三代皇帝偏偏是个软性子,往好听说,是仁善心慈,往难听了说,就成了软弱可欺。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大臣上奏,陈述藩王种种弊端,请求削藩,三代皇帝也觉有理,批复了奏折。

  谁料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蜂拥反对,宗室集体反抗,各州门阀世家暗潮汹涌。

  那两个被圈禁的叔伯的儿子,暗地里联络了那些南征北战的旧部,招兵买马,一朝兵临京城,在内外暗通款曲之下,竟然成功发动政变。

  三代皇帝被迫禅让给了自己的堂兄弟,自己也落得个圈禁的命运,郁郁而终。

  堂兄弟上位后,将自己父亲尊为太宗太上皇,继续发扬以文抑武的治国方针,按孝悌之道没有对三代皇帝的后人赶尽杀绝,反而封了闲爵好生安抚。

  此后,再也没有任何一位皇帝会对宗室下手,多是以怀柔手段笼络。

  好巧不巧,安延郡王正是三代皇帝的直系后人,萧青冥则是太宗一脉延续的血统。

  两脉的仇怨可谓由来已久。

  其后又过了好几代,祖上的恩怨已无人敢提,到了安延郡王的父亲辈,朝局又有了极大改变。

  安延郡王的父亲与先帝同辈,从小在宫中养大,极受宠爱,后来与淮州显贵世家陈家联姻,受封蜀王,蜀州首府蜀宁府划给他做封地。

  作为实封的藩王,按前几代皇帝吸取的教训,是不允许拥有兵权的,还有藩王不得出封地等诸多限制。

  若是国家平稳自然无人敢想小心思,偏偏到了先帝时期,周围邻国逐渐强大,而大启内部的种种矛盾也渐渐尖锐。

  随着与燕然的连连征战输多赢少,中央朝廷的兵力不足,威信日益下滑,到了萧青冥穿越,昏君上台以后,局势更是年复一年的糜烂。

  两年前,蜀州借口防范边患,不再向朝廷纳粮上供,蜀州彻底成了蜀王的独立诸侯国,行政军事一把抓。

  只是名义上还是大启的一州,当地大族和百姓,早已不知皇帝而只知王爷。而中央朝廷连对抗燕然都力量不足,哪里有多余的兵力去收回蜀州。

  跟蜀州有姻亲关系的淮州大族,同样态度暧昧。

  萧青冥翻看过系统板面的国库税收记录,除割让掉的幽州外,剩下六州中,最富有的江南淮州税收几乎占了全国总数的六成以上。

  拥有出海口的宁州税收占一成,京州占两成,剩下的雍州和荆州加起来占比还不到一成。

  而蜀州的数字则是零蛋。

  作为税收大户,淮州基本靠一己之力养活了大半个国家,还有军队与战事的开支。

  安延郡王身为蜀王和淮州陈家联姻的次子,兵力钱粮都不缺,身负纯正的太祖皇帝血统,在一般人眼里,确实有了与皇帝叫板的资格。

  尤其当皇帝是个昏君的时候。

  萧青冥看着安延郡王,嘴角勾起一丝和善的笑容:“你们聊的如此开心,不知在聊些什么?不如说出来,让朕也开心开心。”

  安延郡王的表情顿了顿,回以和煦一笑:

  “陛下近日在裁撤禁军一事,大家都知道了,臣等本不应对陛下施政过多干涉,只不过,臣等宗室勋贵少不了一些亲眷在其中被牵连。”

  他指了指一旁的宁越郡王,道:“宁越郡王的儿子原本就在禁军任职,谁料有些个刁兵觊觎他的职位,串联起来告状,将人下狱。”

  “宁越郡王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陛下总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让堂堂郡王绝后吧?”

  宁越郡王双眼微红,憔悴不堪,立刻朝萧青冥哭诉:“陛下,我儿年纪尚小,纵然有错,说不定也是被他人怂恿。”

  “更何况,底下小兵犯事,哪个军官不会管教一二,手下人难免有怨言,有了机会就会报复,陛下若如此严苛,以后哪个军官还敢管教下属呢?”

  他求情的话还没说完,又一个宗亲开始哭诉起来,紧跟着,第二个,第三个,整个大殿里乱糟糟吵杂一片,如同菜市口一般。

  他们的有的亲眷被剥夺了军籍开革出禁军,从此失去了一份吃皇粮的铁饭碗,有的违背军纪被罚军棍打得皮开肉绽,有的被下狱,更惨的还有的被砍头抄家。

  宗室们各个声泪俱下,有求情的,求暗示威逼的,还有阴阳怪气的,就差没有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骂。

  萧青冥整顿禁军的事,如同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一群马蜂飞过来围着他转,脑门都被吵得嗡嗡作响。

  “统统给朕闭嘴!”萧青冥厉声大喝一句,周围瞬间为之一静。

  萧青冥环顾四面,逐一扫过宗室们一张张同仇敌忾的脸,冷笑道:“错都是别人的错,你们的亲眷就是无辜的吗?那些被他们欺负过的士兵们找谁说理去?”

  “与其今日跑到太后这里哭诉,要朕放过他们,倒不如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是如何约束亲眷的!”

  “子不教父之过,依朕看,最大的过错就是养出了这些纨绔的你们。”

  宗室登时哗然一片。

  “陛下,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陛下这是在羞辱宗室吗?”

  “纵然有错,小惩大诫也就算了,陛下难道要为了收拢权利,对自己的亲眷赶尽杀绝吗?”

  “陛下执意如此,恐怕将来会被人口诛笔伐唾骂刻薄寡恩!”

  太后秀眉微蹙,轻轻咳嗽两声,不悦道:“皇帝,在座各位都是你的叔伯长辈们,你不能如此无礼。便是先帝在时,也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快向叔伯们道歉!”

  皇帝眼珠一转,低头叹口气道:“若是父皇还在,又岂能容得你们对朕如此放肆?”

  太后大怒,脸色铁青:“皇帝,你是想说哀家也对你‘放肆’吗?”

  萧青冥退后一步,往瑾亲王身后一躲,摇头道:“朕无此意。”

  瑾亲王见宗室们咄咄逼人,要向着皇帝群起而攻之,偌大的殿中,唯独萧青冥一人苦苦支撑,立刻起身拦在他面前,出来打圆场:

  “太后息怒,陛下他还小……还只是个孩子。若是语言有所冲撞,还请太后多担待。”

  太后面如寒霜:“皇帝都二十多岁,已经亲政了,哪里还小。”

  萧青冥从瑾亲王身后探出头来:“宁越郡王的儿子年纪比朕还大呢。”

  太后顿时卡壳:“你——”

  太后身侧站着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正是太后的外甥陈玉安,年纪三十岁,也是现禁军五营指挥使之一。

  由于前几日外出替太后办事,正好避开了禁军比武和大清洗,军营下面的士兵都知道他是太后亲外甥,哪里有人敢告他的刁状?

  陈玉安得了消息一回到禁军,就发现天都变了,昔日呼朋唤友的好几个军官全去了位,只剩下小猫三两只,还在苟延残喘。

  要是再继续下去,清洗早晚得洗到他头上。

  他立刻就跑进宫找太后做主。

  陈玉安见太后气得脸色都发白了,觉得表现的时候到了,上前一步朝着萧青冥道:

  “陛下,今日在座皆是亲眷,一家人何必大动干戈?更何况,为人子怎能顶撞嫡母?若是传扬出去,外面只怕还以为陛下苛待太后。臣以为,还请陛下向太后——”

  请罪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萧青冥一记眼刀箭一般钉过来,冷厉的神色直接将陈玉安冻在原地。

  “朕在与太后和众王爷议事,你算什么东西,也有你插嘴的份?”

  陈玉安尴尬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萧青冥慢吞吞又补了一句:“太后自然是朕的嫡母,不过你一个外姓,跟朕有几分关系?称是一家人,未免牵强附会。”

  萧青冥冷冷瞥他一眼:“掌嘴。”

  陈玉安顿时脸色惨白,安延郡王脸色也极为难看。

  这哪里是在掌他的嘴,分明是扇太后和所有宗室的脸!

  太后一口气哽在胸口差点没喘上来,瑾亲王面露不赞同的神色,为难地劝道:“陛下,您这是何必……”

  萧青冥摇摇头,一声长叹:“皇叔,当某些人坐在宫中享受锦衣玉食的时候,朕在京城城头,迎着燕然的冷箭,和将士们一同吹冷风,嚼炊饼。”

  “当某些人在禁军中吃空饷喝兵血作威作福的时候,朕在卖自己的血筹措银两军备,只希望让前线的士兵们少死几个。”

  “外头普通百家姓的孩子若是受了欺负,自有长辈出面保护孩子,给他出气,在座诸位说是朕的长辈,可朕被外敌欺辱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现在却在朕面前咄咄逼人,连起伙来欺负朕!”

  “依朕看,不是朕苛待宗室,而是宗室苛待朕才是!”

  皇帝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把殿中一众宗室全听懵了,怎么他们就突然成坏人了?

  瑾亲王愣了愣,内心百感交集,想到皇帝年纪那么小就失去了父母,还要用他“单薄”的肩膀一肩挑起国家大梁。

  他们这些宗室不出面维护自家孩子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责怪对方。

  瑾亲王看着陛下薄怒又委屈,还要强装坚强的神色,莫名的,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双眼都忍不住微微泛酸。

  他连声音都充满了慈爱:“陛下,有皇叔在,皇叔会护着你的……”

  作者有话说:

  萧:瞅啥瞅?没见过187的巨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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