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委曲求全,他蹬鼻子上脸。

  翌日清晨,晴空万里。

  涧溪庭别墅

  今天周六,简灼白早餐过后,慵懒地坐在一楼的落地窗前,桌上放着集团近三年的财务报表。

  他喝着咖啡随意翻看,时而拿笔圈起上面的数字。

  蜥蜴趴在他脚边的地毯上,窗外阳光暖融融洒在身上,舒适又惬意,它闭着眼呼呼大睡。

  桌上手机铃声响,蜥蜴瞬间睁眼,抬头看过去。

  简灼白接听后点了外放,手机重新放回桌上。

  对面传来秘书朱良翰的声音:“简总,沈温的秘书又打电话过来,关于那款医疗设备,他们给出了新的价格,说可能会符合您的预期,问您现在还有没有兴趣合作。”

  “现在多少?”简灼白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手上的财务报表翻开新的一页。

  朱良翰报了个数字,简灼白挑眉:“降下来这么多?”

  朱良翰:“薛氏为他们提供了新的芯片,那款医疗设备的成本降下来不少。”

  “薛氏?”简灼白转动着手里的笔沉思片刻,动作稍停,“薛家的千金不是沈温的前女友吗,他们两家怎么突然合作。”

  “李秘书跟我透露,沈温要和薛董的女儿订婚了。”朱良翰刚说完,倏地纳闷,“简总,您怎么连沈温前女友是谁都知道?”

  简灼白没工夫理会他的问题,拧眉又确认一遍:“沈温要和谁订婚?”

  “是薛董的女儿,我刚查了,名叫薛秋妍,确实如您所说,是沈温的前女友。说来也奇怪,他们俩分手后好多年没联系,沈温身边又养了一位,据说宠得跟什么似的。前段时间沈温去了趟巴黎,和前女友神奇的复合了,也不知道他家里那位打算怎么处置。”

  “知道了。”简灼白直接将通话切断。

  还有问题没来得及问,朱良翰又发消息过来:【简总,这次他们给的价格还算可观。李秘书说,如果您对接下来的合作有兴趣,欢迎您今天去沈宅参加生日宴。】

  简灼白不假思索,指腹在键盘上敲字:【告诉他,没兴趣。】

  消息发送后,他退出聊天界面,视线落在列表置顶的头像上。

  从口袋里摸出那颗白色纽扣,默了一会儿,他发消息过去:【今天有空了,你可以来拿回你的纽扣。】

  他发了个定位给她。

  大概等了十分钟,对面没有回复。

  简灼白:【我勉为其难给你送过去也行,你住哪?】

  又二十分钟过去。

  奚漫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简灼白手里拿着财务报表,目光一错不错盯着手机界面。

  他蓦地起身,拿了车钥匙和外套往外面走。

  蜥蜴黏人地追上去,只见“嗖嗖”两下,先他一步窜到大门口,随后摇着尾巴用迫切的眼神看着他,显然想跟他一起出门。

  简灼白嫌它碍事,抬脚轻轻把它踢开,独自开门离开。

  蜥蜴哼哼唧唧在门上扒拉两下,最后失落地趴在门口等主人回来。

  两分钟后,门重新打开,蜥蜴高兴地摇着尾巴上蹿下跳。

  简灼白摸摸它,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狗绳,给它套上:“咱们商量一下,我带你出门,你一会儿帮我哄一个人开心怎么样?”

  蜥蜴:“汪!”

  -

  奚漫一晚上没怎么睡,次日接近中午,才从楼上下来。

  一楼静悄悄的,餐桌上是莫姨准备好的饭菜。

  奚漫目光扫视这栋房子,这是她住了七年,原本最觉得心安的地方,此刻却变得压抑而沉闷。

  过不了多久,这里会有一个女主人出现。

  那是沈温的太太。

  无论沈温想要娶谁,只要他好好跟她说,她完全可以祝福他。

  可他不该与她暧昧,给她希望,如今又隐瞒她,把她架在这种难堪的境地。

  这些年来,莫姨,沈汐瑶,甚至沈温身边的那帮兄弟。

  他们都觉得沈温会娶她。

  等沈温与别人订婚的消息传出,那些人会如何看她,她又该如何自处?

  一想到这些,奚漫就有些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再在这里待下去,下意识从房子里走出来。

  别墅区偶有车辆经过,因为沈温的关系,有人降下车窗和她打招呼:“奚小姐,快中午了出来散步?”

  奚漫对那人勉强笑了下,等车子驶远,她不想再遇见任何熟人,假装在跑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出了别墅区,她还是不愿意停下来。

  她甚至想要远离这座城,再也不要看到沈温,不要面对他圈里的那些人。

  最后筋疲力尽时,奚漫气喘吁吁站在桥上,看着四通八达的平直大道,竟没有一条是回家的路。

  她没有家。

  早在七年前,她就没有家了。

  她曾经以为沈温那里就是她的家。

  可是现在,也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就那么茫然无措地站着,不知道该继续跑向哪。

  远处的轮船发出一声鸣笛,奚漫隔着栏杆,转头看向江面。

  江水深沉,一望无际,似能瞬息间吞没万物,将世间的一切阴暗污秽都冲刷殆尽。

  奚漫终于放弃了奔跑,就那么立在桥上。

  江风拂面,吹起她散落的长发,带着几分沁凉的冷意。

  奚漫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和沈温,如何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呢?

  这些年沈温对她嘘寒问暖,身边除了她再没别的异性,都说如果沈温打算结婚,肯定要娶的就是她。

  就连沈汐瑶也常说,沈温喜欢她,他们俩应该在一起。

  外面的声音听多了,奚漫自己也觉得,她只剩下沈温可以依赖,他们如果在一起,是她最好的选择。

  奚漫仔细去想,在这件事情上,她自己也有很大的问题。

  沈温养了她,给了她一个家,她便把他当成唯一的家人,甚至逐渐患得患失,害怕以后的日子里没他不行。

  大概就是因为这份依赖,才会让她在这陡然横生的变故里,失去自我,不知所措。

  她厌恶沈温对她若即若离,捉摸不定,最后转头与别人订婚。可偏偏在她最难的日子里,唯一护住她的那个人是他。

  在她落魄的这些年,他照顾她是真的,对她好也是真的。

  她念着感激之情,试图将他当成兄长,却又因为他的欺瞒和愚弄,无法释怀。

  甚至一想这两年他的那些兄弟起哄时,他就坐在一旁默许,心里却从未想过给她将来,奚漫胃里便阵阵作呕,凉意从心底蔓延全身。

  一时之间,奚漫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局面。

  “奚漫!”

  身侧一道凌厉的声音传来,奚漫侧目。

  笔挺高大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江风吹过,他身上风衣的衣摆随之飞舞。细碎乌黑的发丝略显凌乱,却遮不住过分精致的五官。

  他的情绪以及浑身的肌肉似乎紧绷着,从奚漫的角度,能看到他弧度冷硬的下颌弧线,以及缓慢滚动的喉结。

  奚漫还未回神,男人大步上前,扯着她的手腕把人带离那座桥,远离那条江。

  他抓着她的力道很重,奚漫有点痛,也逐渐清醒过来。

  她后知后觉看了眼身后,又转而望向眼前仿佛凭空而降的男人,明白过来什么:“你不会以为,我打算跳下去吧?”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只是忽然发现,吹着江风,看着宽阔的江面,终于让她的心平静下来很多。

  她想借此捋一捋思绪。

  简灼白停下来,放开了她的手腕。

  他笑了声,语气略显玩世不恭:“不是那就最好了,我还以为你爱我爱到无法自拔,最近没给你接近我的机会,你就这么想不开。”

  奚漫:“……”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在她正无处可去之时,冒出来一个人能说说话,说什么其实也不要紧。

  奚漫努力丢掉那些不快:“你怎么在这儿?”

  简灼白冷嗤一声:“你还说呢,我出来遛狗,想着顺便把你的纽扣还给你,免得你以后老拿纽扣的事接近我。我刚到你住处附近,就看见你跑出来了。我家狗子有个毛病,看见长得稍微好看点的人就爱追着跑,它一追,我不得跟着追上来?”

  简而言之,他被逼无奈,是跟着他家狗子追出来的。

  奚漫没想到他刚回国就养了狗,看看周围:“你的狗呢?”

  “什么眼神,我这不牵着呢。”简灼白举起手里的狗绳,这才发觉绳子很轻。

  他低头一看,绳子的那端空无一物。

  简灼白眼皮突突跳了几下。

  他家狗呢?

  简灼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小狗给跑丢的,四周扫了一圈,没看见半个狗影子。

  他急忙逡巡四周,一转头,见奚漫有点迟钝地站在那,看上去情绪低迷。他薄唇微动,忽而道:“我的狗刚才是跟着你跑起来的,如今丢了你也得负点责任,帮我一起找狗?”

  “我?”莫名其妙被赖上,奚漫大脑有些空白。

  她现在心里很乱,没兴趣管他的事。

  但看简灼白拿着狗绳子,面上似乎很着急,奚漫沉默殪崋着,拒绝的话梗在喉头。

  踌躇了一会儿,奚漫忽然觉得帮他找狗也好,或许眼下能有点事做,转移注意力,她就不会想那些让人难受的事了。

  “你家狗长什么样?”奚漫问他。

  简灼白用两只手笔画了一下:“这么大,纯白色的。”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一起寻找。

  奚漫想了想:“如果是在附近迷了路,你试着叫名字没准它能听到。”

  说到这儿,她又问,“小狗叫什么名字?”

  简灼白的脊背僵滞一瞬。

  在奚漫看过来时,他把玩着狗绳,眉宇之间染上几分桀骜,似是浑然不在意地随口回答:“哦,叫蜥蜴。”

  这名字听上去有点耳熟,奚漫脑子里搜寻一圈,猜测:“就是那种长得丑丑的爬行动物?”

  简灼白:“嗯。”

  不知道他怎么给狗起这么奇怪的名字,奚漫也没多问,和他一起边喊小狗的名字边往回走。

  另一端,因为主人跑得太快而惨遭丢下的小狗,在地上滚了几圈,站起来后正焦急地寻找着。

  直到听见主人唤它的名字,它双目蹭地亮起,小腿迈得飞快,朝着男人的方向加速狂奔。

  来到简灼白跟前,它纵身便朝着他怀里跳。

  简灼白怕它摔着,赶忙伸手接住。

  蜥蜴摇着尾巴对着他又闻又舔,哼哼唧唧地撒娇。

  高兴完了,又倏地冲着他汪汪叫了两声,那声音带着委屈,听上去像是在控诉他刚才抛下自己。

  “叫什么?我这不是回来找你了?”简灼白安抚地摸摸它,蹲下来重新把狗绳给它套上。

  奚漫看着他们主仆的互动,忽然间有点羡慕。

  这个时候,她如果能有只狗在身边陪着,或许也不会觉得那么孤孤单单,没地方去。

  她打量着简灼白家的蜥蜴,大概是在地上跑太久,白色的毛发有些脏了。

  看着小狗的体型、颜色和眼神,奚漫跟着蹲下来,若有所思:“你家这狗,长的有点眼熟。”

  简灼白看过来,挑眉:“你这是接近我没成功,打算曲线救国,先和我家蜥蜴套近乎?下一句你是不是打算说,你和它好像在哪见过?”

  奚漫:“……”

  话全让他说了,奚漫索性不再追问。

  看小狗可爱,她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它。蜥蜴见势便往简灼白的身后躲,怯怯地看着奚漫。

  奚漫摸了个空,伸过去的手就那么僵住。

  空气滞涩两秒,简灼白瞪了蜥蜴一眼,声线温和下来:“它可能有点怕生,我刚捡到它的时候也不让我碰,熟了慢慢就好了。”

  奚漫笑着把手收回来,没说什么。

  简灼白余光看她。

  今天的奚漫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却依然美得纯粹,只是眼圈下有淡淡的青色,看起来略显憔悴,唇色也比平时白一些。

  他看看时间:“中午了,感谢你帮我找到狗,我请你吃个饭吧。”

  奚漫现在没有胃口,婉拒道:“我也没帮你什么忙,你自己去吃吧,我还不饿。”

  话音刚落,她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奚漫顿时有些囧。

  简灼白轻笑出声,鼻端带出浅浅的气音。

  他弯腰摸摸蜥蜴的脑袋,吊儿郎当道:“你的舌头和肠胃,好像没商量明白啊。”

  奚漫:“……”

  恰好有出租车经过,简灼白伸手拦下,过去打开后车门,痞气地歪了下头:“上车。”

  奚漫无奈,只好坐进去。

  她往里面挪了一个位置,简灼白抱着狗躬身进来。

  逼仄的车厢内,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萦绕过来,带着一丝淡不可闻的烟草味。

  他倚着靠背,两条长腿似乎无处安放,大喇喇地敞开着,小狗趴在他的大腿上。

  简灼白侧目看她:“刚回国不久,澜城哪些地方的菜好吃?秦澜阁,陆记,熙园,还是九聚堂?”

  奚漫想了想:“都可以。”

  “那就——”

  男人指骨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小狗,对前面的司机道,“去福宁巷的大排档。”

  司机听完忍不住笑了:“先生,您这档次掉的有点快啊。”

  简灼白对司机的调侃不以为意:“我去哪,哪就是档次。”

  司机一踩油门,朝着福宁巷的方向而去。

  奚漫看着窗外逐渐熟悉的建筑,不自觉转头看了眼旁边的简灼白。

  他闭着眼,搂着小狗随意地倚着,唇线轻抿,侧脸清隽利落,依稀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出租车停在巷口,司机回头对二人道:“里面太窄了,得你们俩自己走进去。”

  简灼白结了账,和奚漫下车。

  正是饭点,不少穿着校服的人在巷子里穿梭。

  好多店铺已经不是七年前的样子了,但仍是这片教学区最有烟火气的地方。

  站在这里,奚漫有一种时空穿梭的恍惚感,仿佛回到了高中。

  以前总觉得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好吃,福宁巷这条小吃街,她经常来。简灼白每次都跟在她身后,她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一辆拉着泔水的三轮车从里面开出来,奚漫正出神没有发觉,简灼白眉心微跳,急忙揽过她的腰肢躲开。

  奚漫不小心鼻尖撞到他的胸肌,疼的鼻头一酸,眼眶里晕染出水雾。

  简灼白垂眸,对上她水汪汪的一双眼。

  那盛满无辜又楚楚动人的眼神,似能将人的一颗心瞬间融化。

  他心里骂了句脏话,落在她腰上的手贪恋地不愿收回,甚至指间又拢了些力道,将人收紧。

  男人性感的喉结微微滑动,眼睑微垂,声音沉了些:“发什么愣,不会觉得我这顿饭请的太便宜吧?嗯?”

  奚漫推开他:“确实不怎么贵。”

  “但是我现在,就想吃这一口。”简灼白牵着狗往前面走,停在写着“大排档”的招牌门前。

  大排档二楼有一家螺蛳粉店,是奚漫和简灼白以前最经常吃的。

  那家店还在,装修的比以前漂亮许多。

  点单之后,两人在角落的位置坐下。

  很久没闻到这种熟悉的味道了,奚漫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

  原本没什么食欲,如今胃口大开,她觉得自己能吃两大碗。

  服务员端了两份给隔壁桌穿着高中校服的两个女生,奚漫目光追随,很没骨气地咽了咽口水。

  简灼白拿了两瓶汽水,橘子味的给她:“多久没来过了,馋成这样?”

  奚漫叼着吸管喝了口汽水:“高三以后,就没来了。”

  简灼白错愕了一瞬,挑眉:“高三没我陪着你,螺蛳粉都戒了?还说不是在惦记我?”

  “你少自恋。”奚漫手捧着汽水,睫毛垂落下来,遮住眸中的黯淡,“三哥说这个地方的东西不干净,不让我吃。”

  “你就因为他一句话,再也没来过?”

  奚漫沉默。

  不止这条巷子她没再来过,这几年,别的地方的螺蛳粉,她也没吃过。

  因为沈温不喜欢那个味道。

  她已经很听他的话了,不知道为什么还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如今想想,奚漫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嘈杂的螺蛳粉店内,简灼白静静望着对面眼神忧郁的女孩。

  他记得高中那会儿,她众星捧月,骄傲自负。

  那时的女孩,嘴角有笑,眼底有光,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外面都说沈温当年为了护着她,不惜与父母决裂,对她宠爱有加,关怀备至。

  到今天他才彻底看明白。

  她在沈温面前唯唯诺诺,不敢违逆分毫。

  沈温就是这么宠她的。

  简灼白心上好似被什么撕扯了一下。

  服务员把一份热气腾腾的螺蛳粉端上来,简灼白推到她跟前:“喜欢就吃。”

  筷子塞进她手里,“不要委屈自己去迎合别人,否则换来的结果就是,你委曲求全,他蹬鼻子上脸。”

  最后半句,他咬得极重。

  奚漫低着头,久久没有动筷,碗中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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